荒野里,有一队商旅在黄土道路上缓缓行进着。
“阿琰,太阳快下山了,这荒郊野外的,我们今晚在哪里过夜呢?”带头的一名青衣男子看看天色,转头向他身边的一名橘衣男子问道。
“继续赶路,这里距离桃花庄只有三、四个时辰的路程,应该还撑得下去。”橘衣男子想也不想地回答。
“可是三、四个时辰走下去,都半夜了。夜半赶路,你不怕有危险?何况我们的人都累了。”青衣男子说道。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时常有盗贼出没,如果我们在这里停留,,恐怕危险更大。”橘衣男子的面色也有些疲惫。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青衣男子回头,继续控辔前行。
突然一阵啜泣声传来,只见前方不远处躺了一个人,另有一名黄衣人跪在旁边。
橘衣男子和青衣男子相视一眼,加快速度来到那两人身边。
一靠近才看清楚,躺着的是一位中年妇人,嘴角流血、面如死灰;那名黄衣人则是一名少年,正低头哭泣着。
“砚卿,去问问情形。”橘衣男子对那名青衣男子说道。
杜砚卿连忙跃下马背,走到他们身边。“这位小兄弟,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黄衣少年闻言抬起头来。
他看来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面貌甚是清俊秀美。
“我和家母从山东来到这河南地带,本欲寻亲,不料却在这里遇上盗寇,那群恶人杀害了家母,抢走了我们的财物后,便逃逸无踪。”少年哭着说道,未变声的童稚嗓音听起来宛若女子。
杜砚卿和李琰闻言,神色惨然。
“阿琰,你说该怎么办呢?”杜砚卿回头询问。
李琰也跃下马来,蹲到那中年妇人身边,确定她的脉搏和气息。
“令慈已然过世,小兄弟今后有何打算?”确定她已无气息后,李琰转向那少年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直以来都是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这次特地到河南寻找亲人,没想到母亲竟客死异乡……”少年说着,又哭了起来。
“小兄弟,你可知道,你那河南的亲戚家在何处吗?”杜砚卿问道。
黄衣少年摇摇头。“只有家母知道,现在家母逝世,我实在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今后只剩下你独身一人罗?”
“是的。”少年抹泪回答。
杜砚卿对他的遭遇甚为同情,于是对李琰说道:“阿琰,我们帮帮他好不好?”
李琰点头,“小兄弟,听你的谈吐甚雅,不知你可曾读书识字?”
“我上过学堂、念过几年书,文章、帖子都作得来。”
“那很好,我正需要一位书僮为我打理书房的书籍和帐本,如果你不介意,是否肯随我回去?”
“谢谢这位公子,我极愿意!”少年连忙答应。
“好,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大约有半天的路程,你这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李琰说。“但令慈的遗体,你打算如何处理?”
“家母不幸丧命于此,我希望就将她葬在这里,日后有机会返回山东时,再另行打算。”
“随你。”李琰翻身上马,交代杜砚卿:“你带些人留下来帮他料理,我到前头等你们。”
“多谢公子大恩,感激不尽!”少年流着泪道谢。
李琰点点头,带领身后的人马货物继续前进。
他走着走着,心中隐隐有些犯疑──
那名少年虽是哭泣,但神色为何不见有多哀戚?此外,他虽然是还未变声的男童,但再怎么样,嗓音也不至于娇细如女子吧?
不过他没有多想,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另一头,杜砚卿待那少年埋葬好他母亲的遗体后,便带着少年与众人追上前头的李琰。
这时,一名绿衣少女出现在那座土坟旁边,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葵姊姊成功了,嘻嘻。”
绿衣少女俏皮地笑了一笑,瞬间消失。
李琰曾经怀疑他带回来的那名少年为何声如女子,等到“他”隔日出现在他书房的时候,一切都清楚了──
原来他昨日在荒野所救的“少年”,根本就是女子!
李琰看着眼前已换回女装的“少年”,不由得有些讶异;而杜砚卿更是诧异得阖不拢嘴。
“你怎么……怎么会是女……女的?”杜砚卿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李琰本来也有些讶异,但一想到世人在江湖上行走,女扮男装的情形多得是,所以也就不以为意。
“抱歉,两位公子,我不是故意要欺瞒你们。当初之所以扮男装,只是为了旅途方便……”
李琰点点头,“我知道,我们不怪你。”
杜砚卿也跟着说道:“是呀,你不用道歉啦,我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很讶异而已。”
“虽然我是女子,但昨日这位橘衣公子所说的工作,我想我还是可以胜任的。”
“我姓李,名琰,这位是我的好友杜砚卿。请问姑娘姓名是?”
“葵。”
“葵?这是姑娘的芳名吧,那请问姑娘贵姓?”杜砚卿问道。
“姓?”女子愣了一下,耽搁了片刻才说道:“令狐……我叫令狐葵。”
“哦?”她的迟疑让李琰有些困惑,但他没有多问,只说:“令狐姑娘,我们既然收留了你,就不会因为你是女子而赶你出去,所以书房打理的事你不必担心,不做也是使得的,我们桃花庄还是很欢迎你。”
“不,我知书也识字,管理书房的事我做得来,希望李公子能让我在这里做事。”
李琰听她这么说,也不反对。“随你吧,那就有劳令狐姑娘了。”
“哪里,是我应该感谢公子的收留之恩才是。若不是公子慈悲,天地之大,真不知哪里是我可去之处。”
“姑娘言重了。那么,现在请你去找这府中的总管李德,他会告诉你,从今天起你该做些什么。”李琰说。
“好的,那我就先退下了。两位公子,告辞。”令狐葵略一敛衽,从容地退出书房。
等她离开之后,杜砚卿才惊诧地向李琰吐吐舌头──
“我真的想不到‘他’竟然会是女的!”
李琰微微一笑,“是我们没注意,不然应该很明显──那位姑娘虽然扮作男装,可是面目未免也太过俊美了。”
“不不,这可难说。”杜砚卿一本正经地摇头。“你的面貌不也俊美得很?可我就从没怀疑过你是女的。”
“胡扯。”李琰淡淡一斥之后,继续说道:“你看那位姑娘,像是什么出身?”
昨日他就觉得他所救的少年不太寻常,今日在得知“他”的真实身分是女子之后,这种怀疑更为强烈。
“我认为,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看她的气质举止落落大方、雍容优雅,既不似小家碧玉的扭捏,也没有丝毫烟花之气。我猜啊,如果不是出自官宦世家,至少也是书香名门──因为她还识得字。”
“你对她的评价蛮高的嘛。”李琰笑着说道。
“我是根据自己的感觉作判断,至于准不准,我就不敢断言。”
“那你觉得,她自称是来河南寻亲,这话有几分可信?”
“这……”杜砚卿愣了一下,问道:“怎么,我觉得你好像对那位姑娘充满了疑心?”
“我是不太相信她。”李琰坦然说道。
“这是为什么呢?令狐姑娘看起来并不像坏人。”
“我也不知道。也许她不是坏人吧,但我总觉得……不能完全信任她。”李琰低声道:“如果她所说的话不实,那她跟着我们回到桃花庄,有什么目的?”
对于李琰的怀疑,杜砚卿颇不以为然。
“我说啊,你太多疑了,阿琰。不要对令狐姑娘这么防备嘛,依我看,她只是一位出身名门,如今身世凋零的人罢了。而且,就算她跟我们回桃花庄,是真的有企图好了,但凭她一个柔弱的姑娘,能做出什么事?你还是别想太多。”
“或许我真的想太多,但身为桃花庄的庄主,我有责任保护这里所有庄民的性命安全。”
李砚卿闻言,点点头,“这倒是,有外人入庄,你确实也不得不多留意。但令狐姑娘就住在我们宅里,就算她有什么不良企图,我们一定会立刻发现的,现在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我知道了。对了,昨天我们自山东带回来的货物,你都打理好了吗?”
“都打理好了,现在就等待好时机,叫那些夥计们运到各地去贩卖。”
“嗯。那些跟我们到山东贸易的夥计们,着实辛劳了几个月,你明天就摆下筵席,好好慰劳他们一下。”李琰交代地说。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李琰点点头。
杜砚卿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如今更是他最得力的好助手,任何事情交给他处理,就像他亲力亲为一般,没有分别。
令狐葵向总管请示过今后该做的事项后,便回到李琰拨给她的小房间。
她关上房间,就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葵姊姊。”一名绿衣少女神情娇憨地坐在床上对着她笑。
“连翘,你怎么跟来了?”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跟来玩玩了呀。难不成葵姊姊要我老是在那边当死尸?”连翘说道,神态甚是天真灵动。
“你帮我做的事完成后,就可以回山东了,没必要还跟来。”
令狐葵在椅子上坐下,连翘连忙蹦蹦跳跳的跑到她身边,帮她斟茶倒水。
“可是人家服侍姊姊惯了,姊姊不在,连翘觉得好寂寞喔。还是跟在姊姊身边比较好。”
令狐葵听她这么说,笑了一笑。“随便你吧,只是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了,难得有机会可以获得自由,不好好把握,不觉得可惜?”
“我觉得跟着葵姊姊才好呢!管他自不自由。对了,姊姊,我帮你准备了洗澡水,今天天气这么燠热,你一定很想沐浴一番吧。”
“谢谢你,设想得真周到。”
“那是一定要的啊。”
令狐葵站起身来,连翘立刻服侍着她将外面的衣裳月兑下来。
衣物褪尽之后,令狐葵白皙如玉的背部蓦然露出了雪白、毛茸茸的尾巴──一条不属于人类的尾巴。
是的,她并不是人类,而是拥有数百年道行的狐精。葵是她的本名,令狐这个姓则是她临时诌的。
随侍着葵的绿衣少女自然也不是人类。昨日那个在路上被盗贼杀害的中年妇人,就是这名叫连翘的少女变装的。
令狐葵泡进连翘为她准备好的水盆中,水面上漂浮着的红色花瓣似樱非樱,散发出一阵阵异香异气。
连翘手拿丝绢,站在水盆边伺候。
“连翘,你想留在这里可以,但务必注意别暴露了自己的行踪,知道吗?”令狐葵背对着连翘说道。
“我知道,连翘一定不会让别人发现我的存在的。老夫人的心愿,我绝对不敢让它因为连翘而破坏。”连翘连忙保证。
令狐葵点点头。“你知道谨慎就好。”
“对了,姊姊,你要在这个什么桃花庄待多久呀?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一起回山东?”
“这个……我也不清楚。”
“老夫人没有交代吗?”
令狐葵摇摇头。“不过,我想不用急。我母亲说过,一切自有天意。”
“说的也是。虽然说我很想念家乡,可是我昨天在这个村庄四处看了一下,觉得也蛮好玩的,倒不急着回去。”
“你喜欢就好。”
令狐葵自水中站起身来,跨出水盆。连翘连忙替她拭乾身上的水滴,穿上衣服。
“姊姊,这……”连翘看着她背部那条雪白的尾巴,神色显得有些迟疑。“还是隐藏起来比较好吧,万一不小心让人类给发现了……”
“是我疏忽了。”令狐葵转头看看自己的尾巴,莞尔一笑。而后,只见她伸出玉手轻抚尾巴数下,那尾巴瞬间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