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吴桂大声求救的同时,在街上走了一整夜,希望找到蛛丝马迹的凤衣也正经过他被囚禁的客栈之外。
可惜吴桂被囚禁的厢房在客栈内离街上最远的一角,他又中气不足,喊得声音虽尖,却传不出去,被街上晨间彼此招呼的杂音一盖,谁也没有听到这声急切的叫喊。
凤衣经过也只是抬头看看招牌──悦来客栈,便继续走了下去。
凤衣没听到吴桂的求救,他的爱马却听到了。
彷佛察觉到主人的危机,这匹忠心耿耿的神驹趁众人救火之际冲出马厩,循着主人的气味一路追赶,并在途中以其灵敏的听觉捉住主子求救的讯息,直冲向悦来客栈。
而凤衣则是忧心忡忡地到处乱晃,找不到线索的不安使她焦躁不已。
远远听到城南传来了阵阵骚动,说是常乐公子不见了。
凤衣心里焦急,他身在何处,自己一点头绪也没有。
「呜哇,疯马乱窜!谁去阻止-啊!」
一名小贩眼见自己摆的地摊被一匹无主野马快步踩过,还差点踩到他脚上,张嘴就是一阵大嚷。
凤衣闻声望去,也是大吃一惊。
虽然天底下的马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模样,可是自从被某匹马眼看人低的牲畜摔过、踢过、顶过之后,凤衣自信不会认错-!
灵马毕竟是灵马,一眼瞥到凤衣,立刻在她身边停下,并张口咬住她肩头的衣服,拽了一拽随即放开,再转头一点自己背上。
凤衣讶道:「你要我上马?」
至此,她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匹神驹,因为马儿居然看着她点了点头!
凤衣二话不说,翻身上马。
马儿长鸣一声,撒蹄狂奔。
在路人的惊慌走避中,一人一马冲进悦来客栈!
掌柜几时见过这般狂态,有心想拦也不敢靠近,只能躲在柜台后穷嚷:
「客倌、客倌!小店谢绝牲口进入,请客倌将坐骑停在店外。」
伙计也从旁补充:「本店已被人包下,请姑娘改天再来。」
马匹身躯庞大,进不了通往后厢房的狭长走廊,朝走廊不断嘶叫。
凤衣翻身下马,一把揪住掌柜前襟二,苦无用武之地的破刀终于扬眉吐气,风风光光地抵住掌柜瑟瑟发抖的脖颈。
「说!吴桂被关在哪里?」
「呜,小人不知什么吴桂。」掌柜哪管架住自己的是好刀烂刀,满心只想快快送走这位煞星。「小的只是个生意人,不知江湖中事。」
「我这匹马暂且寄在这儿,你们谁敢动-,小心我刀下不留情!」凤衣大刀一收,径往后院行去。
包下客栈的是无双小姐隐瞒身份雇来的人,霸王府能人虽多,谁也不可能助她破坏婚筵,无双又不欲人知其真面目,无法求助于正道之士,只好雇用只问钱财不问源由的杀手组织,帮忙看守吴桂数日。
看守者虽是三流杀手,可仍然是一名杀手,武功比之于凤衣的三脚猫把式自是强上许多,若要硬拼恐怕凤衣也占不了上风。
但凤衣的强运终究非常人所及。
她才踏入后院,守门的大汉便闻声回头。
目光相对,彼此都是一怔。
大汉立即撇过头,满脸心虚。
凤衣打量他,愈看愈眼熟。
「啊!你是黑狗嘛!」恍然大悟之后,则是滔天狂怒。
凤衣快步冲上,直到大汉跟前。
「死黑狗!当年偷了你娘的钱,却栽赃到我头上,害我被罚跪算盘一个晚上,还被禁足整整一个月!你倒好啊,拿了偷来的五十两银子,装蒜装了一个月就离家出走了!」
「-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黑狗。」大汉装模作样地耸肩,还想装傻。
「我叫什么名字?」
「凤衣!」
物以类聚的道理,挪在这两人身上也适用,都是单纯得近乎愚蠢。
「那你还敢说自己不是黑狗?哼!」
「嘿嘿,我当年想出来闯天下,可是身上没钱,连城门口都出不了呀!只好向我娘借一点盘缠了。」说溜了嘴,黑徇不好意思地傻笑。
「可是这笔帐你却赖到我头上!」想起数年前无辜受害的自己,凤衣气不打一处来,扬声大吼:「你知不知道因为那件事,我被说得多难听?街坊都说我手脚不干净,弄得没人敢来提亲,我都十九了还嫁不出去!好不容易说了门亲事,对象却是隔壁的鼻涕鬼阿康!」
凤衣积怨多年,一见罪魁祸首,顿时怒气勃发。由于气得厉害,吼声比平时更要激昂宏亮。
声音之大,气势之盛,连昏迷中的吴桂也被她一吼而醒。
「凤……凤衣?」
吴桂起身开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名凶恶逼人的大汉,竟在凤衣的怒声吼骂之下,缩着肩垂着头,一副惶愧到无地自容的神情。
「吴桂!」一看到自己寻觅整夜的人,凤衣顿时-开旧怨,喜上眉梢地跑到吴桂身边,拉着他就是一番探看:「你没有被怎样吧?让我看看。」
大汉虽是抱愧于心,终究是尽忠职守,见不得吴桂步出房门。「凤衣,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可这小子是我负责看守的,要是有个差错,主子铁定不会饶我,-可别乱来呀!」
「你还好意思说?」凤衣回头就是一瞪。「吴桂根本不是武林中人,你居然囚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还好意思阻止我带他走?」
大汉嗫嚅道:「我只是听命行事。」
「你是说你只是一名小喽-?」凤衣哪管他这么多,朝大汉一步步进逼,一只充满指责意味的食指也重重戳在大汉的胸口:「害我背负一世恶名才偷到手的离乡盘缠,只让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喽-?模模良心问一问自己,你这样对得起你娘,对得起我吗?」
「我……我也想做番大事,可是……」大汉听得冷汗直流,手上一松,虎头锤当琅落地,双手一阵乱摇,显得十分激动不安。
大汉没有机会再继续抒发抱负,凤衣右腕一扬,已用刀柄击昏了他。
「这样做好吗?你们是朋友吧。」
吴桂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庞大身躯,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然而,乍见凤衣的喜悦,仍让他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心中只觉说不出的平安喜乐。
「没送他去见阎王,已经是看在昔日的情份上了!倒是你打算怎么样?婚筵就要开始了。」射向吴桂的目光一转,现出点点凌厉光采:「要是你说要回去,我就一刀劈了你!」
「-问我的打算,不是尊重我的意思吗?」凤衣霸道的性子更胜以往,可吴桂却开心得很,果然是姻缘天定,自己碰上她注定没辙。
「尊重,我当然尊重你的意思。」凤衣伸臂拥住吴桂的颈子,接下来却不是什么亲密之举,而是双手一箍,掐住吴桂的脖子:「你有两种选择,一是你跟我走,二是我跟你走!」
凤衣并未使劲,但吴桂可不会天真到以为她只是虚张声势。
直直看进她的眼,明白读出其中的坚决。
「我跟-走,将是什么样的光景?-跟我走,又是怎么个走法?」吴桂以认真响应对方的认真。
「前者,你我靠着你上次卖书得来的银两,找个小生意,夫妻合力经营,约莫二十年之后该有小成,届时你我游山玩水,家里交给儿女打点,若是后者,我委屈点随你嫁进霸王府里作妾,但你可先要有个准备,我可不是那种低声下气、忍辱含羞的小妾!」
语毕,凤衣眼中异光大盛,清楚写着:敢挑上后者,你就死定了!
聪明人一眼即知,真正的选择只有一个。
「当然是第一个!我跟-走,我跟-走。」吴桂虽非绝顶聪明,却也是点头连连,深怕点慢了引起误会。
对他而言,这绝非进退两难的抉择,而是迈向幸福的必然。
「那好,我们走。」凤衣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没那么容易!」
凄厉的银光破空而来,迅疾的剑气直指──吴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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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状,凤衣连忙推倒吴桂,倒下的他险险避过割喉一剑,剑光在空中漂亮地一旋,击向吴桂的脑门。
凤衣反应极快,抽出腰际挂刀接下这剑。
火光四射,刀身从中而断。
女剑客轻轻落在地上,全身散发出凌厉的寒气,脚下一个起落,再度出击。
凤衣眼角一瞥,方才吴桂被她一推,如今正狼狈地趴在地上,显然成了一个绝佳的标的。
「该死!」凤衣抄了只剩半截的刀一挡,刀身又被削去一截。
刀剑数次相击,凤衣倏然惊觉手中只剩下刀柄。
看着光秃秃的刀柄,凤衣不由一怔。
幸好她的对手正自惊疑,同样有些心魂不定,否则就这一时半刻的闪神,已要了她的性命!
女剑客对自己的剑术有着绝对的自信,更从凤衣格挡的第一刀,心里便对她的武学根基有了底──压根儿不堪一击!被她如此评价的凤衣,却接连七次接下自己的雷霆一击!莫非是她看走了眼?
凤衣率先回过神来,刀柄一扔,往怀中去模十日醉──打不赢人家,用暗算的总行吧?
手才探入怀中,脸色登时变了,一阵青白。
有个嗜酒如命的父亲,当真是前世的罪孽,平时偷家里的藏酒喝也就罢了,居然还偷走她救命用的十日醉!
见机不可失,女剑客剑诀一挽,直取凤衣的咽喉!
一旁,好不容易挣扎起身的吴桂,见状心脏一阵紧缩,双臂一伸,抱住凤衣往旁就是一滚。
凤衣的危机是解了,他自己却好死不死地呈在剑招之下,女剑客见风使帆,锐利的长剑顿时在他的左胸划下一道长长的口子──要不是凤衣及时拉开他,只怕利剑早已穿胸而过。
一声惊呼随着一抹白影飞跃而来。「芹,住手!」
女剑客待要追击,已被另一人按住。
「芹,不要再杀人了!反正今天的婚礼已不可能举行了。」说这话的是一脸沉痛的无双,急于阻止杀机的她不及掩藏身份,以平时府中的装扮而来。
「不杀此人,后患无穷!」女剑客话一出口,吴桂登时认出她的声音。
「-是那天狙击我的人?」满怀疑问地看着二女,吴桂捂住伤口,汨汨而出的鲜血正迅速染红衣衫。
「你好端端干嘛自己往人家的剑上送?呆子!我难道要你保护不成。」凤衣说得又是心疼又是恼怒,恼自己一时大意,没能好好保护他。
她全心放在他的伤势上,一把将他按在地上,拿从他衣服上撕下的衫布一圈圈绕在伤口上。
「哎,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看剑光逼到-身上,我的头就晕了,等回过神来已成了这副德性。」说这话的吴桂,显然不是个英雄救美的料子。
凤衣却激动得整个人都扑到他身上。「今日你为我流血,以后我绝不让你受到丝毫伤害!」
吴桂心下感动,撑了一会儿才叹道:「唔,-……压到我的伤口了。」
「啊!」凤衣身子弹开,手却牢牢握住他的手。
「真是一对有情人。」
无双轻轻一叹,吴桂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
「阁下怎么会跟无双小姐在一块儿?难道……」吴桂疑道:「是无双小姐要置我于死地?」
「死人无需多问!」被称为芹的女剑客挽起剑花。
「本姑娘的未婚夫岂是-说杀就杀的?」凤衣双臂一伸,挡在吴桂身前。「想动他,得先问过我的意思!」
此话一出,三人俱是一愣。
吴桂傻了眼,虽是两心相许,但无双仍是他现任的未婚妻,凤衣在无双面前作此言论,感觉很怪。
无双柔和中带着坚定的凤眸在凤衣脸上一转,轻轻问道:「这是真的吗?」
「是,我们彼此相爱,我这趟就是来帮他逃婚的。」面对那双温柔的美眸,凤衣的语气不自觉放软,还自动美化了逼吴桂弃婚的事实。
「这样正好。」无双微微一笑,动人的笑靥令观者心神俱醉。
吴桂看得直咋舌。不愧是南霸天的嫡系传人,血的联系是他这个外人再怎么苦练都模仿不出来的。
「好什么?不杀他们灭口,我们的事迟早会泄漏出去!」甩开无双的手,芹杀意仍炽。
「别再滥杀无辜了,过去-杀的人还不够多吗?」为了制止芹的滥杀,无双瞒着父亲习武,迟至今日终于小有所成,也才能阻止芹的杀机。
「-杀了无双小姐先前的求婚者?」吴桂望向芹的目光更迷惑了。
「想染指无双的人都该死!要不是之前无双说你尚未成年,必须等到你满十八岁之后才能动手,你的小命也不会拖到现在!」芹暴躁地说,看向吴桂的眼神锐利如刀。
「在下乃是依循家父之意,绝无染指之心。」吴桂连忙自清。
「有了我,他哪敢得陇望蜀?」凤衣得意地插嘴。
芹的论调她心有戚戚,要是有人敢染指「她的」吴桂,她绝对会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干嘛要杀人?」凤衣想到就问。
「无双是我的人,我怎么可能让她嫁给别人!」芹拨开无双急急按上她嘴巴的手:「急什么?等会儿杀了灭口不就得了!这话我憋了十年了。」
就是一道惊雷落在吴桂头上,他也不会比现在更惊讶了。
他张大了嘴,来来回回看着二女,半晌作声不得。
倒是凤衣一派轻松地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们利害一致嘛!干脆联手破坏,让霸王取消婚约吧!」
「-不反对我们?」无双细长美丽的双眸瞪得老大。
「难道要我求-回来跟我争吴桂吗?」凤衣的眼睛瞪得比她更大。
「我知道世人无法接受我们的感情,才迟迟无法向爹启齿,一旦消息走漏,只怕芹转眼便有杀身之祸……芹武艺虽强,但效忠爹的武林势力太过广大,双拳难敌四手啊……」无双幽幽一叹。
芹握住她的手低声抚慰,满身杀气不知何时已收得干干净净。
「那-们平常是怎么见面的?霸王府戒备很森严吧!」凤衣想起自己溜进迎宾山庄失败的遭遇。
「芹在府里的身份是我的贴身侍女,没有人会怀疑我们成天在一起。」凝向爱侣的美眸无限感动:「为了我,芹宁愿放弃她在江湖中好不容易得来的声名,屈身为一名小小侍婢。」
「十年前在元宵灯会上对-一见钟情的那一刻起,我就是-的奴隶了。」对吴桂恶声恶气的声调一变,饱含似水柔情。
「谢谢-,芹……」
「来生我要转世为男,那样我们就能正大光明在一起了。」
凤衣发现自己被遗忘了,因为二女说着说着竟抱在一起。
眼看双方朱唇愈靠愈近,凤衣正烦恼该不该趁机拉着吴桂开溜,一直处于呆楞状态的吴桂终于清醒了。
「依我看,-们根本是在自寻烦恼!」
吴桂话音一落,芹全身顿时布满浓浓杀气。
「无双小姐,这事-做差了。」在凤衣的挺身相护下,吴桂得以避开芹无形的威逼,直诉无双:「一念之差,居然害死这么多无辜的人!」
「我只是捍卫我们的爱,哪里有错?」芹怒斥。
「更要不得的是-躲在这位芹姑娘的背后,放任她以杀止婚,而不思以自己的力量向霸王据理力争!」想起过去的自己,吴桂语气一弱:「总……总之,解决此事的方法多得很,绝非仅止于杀人一途。」
阻止蠢蠢欲动的芹,无双问他:「你说该怎么做?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烦恼此事,却想不出两全其美之道。」
「很简单,学我们逃婚不就得了?」凤衣笑着插嘴:「逃到天涯海角,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最好是一座无人岛!」
「我们早就想过此举的可能性了,但我爹手下众多,消息灵通,只怕还没走出大理,我们就被抓回来了。」说着,无双眼中盈泪,握着芹的手一紧。「我还无所谓,但是芹……我说什么都不能让芹落入爹手中。」
「真是当局者迷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们耗了十年光阴还悟不出来……」吴桂大大摇头,哀悼起不幸死去的三百名青年才俊。
胸部伤口的疼痛令他脸上一抽,该被哀悼的还有他自己啊!
「什么、什么?快说!」凤衣比当事人还心急。
吴桂对无双说道:「芹姑娘身为女子,而-是霸王的掌上明珠,还需要我再说下去吗?」
无双与芹对望一眼,恍然大悟:「不需要!」
「我需要!」凤衣仍在状况外。
「芹,我们立刻去见爹!」
「这一天我等了十年……」与无双并肩而出「芹忽然回头:「谢了。」
「真没诚意,伤了人只丢了这两个字。」凤衣喃喃抱怨,转过头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现在城里大乱,我们赶紧趁乱出城,其它事路上再说。」
被吴父施以「霸王教育」十八年,吴桂对南霸天的思维方式可谓娴熟于胸,其中绝大部份更形成吴桂的人格,自可轻易预测他的反应──南霸天对女性可是有求必应的。
「心里搁了桩谜,还真难受。」嘴上埋怨,凤衣手脚可快了,一转眼便扶着吴桂出了客栈。
「说到谜,我的马为何阵前倒戈,到现在我还没琢磨出来呢……」
吴桂不知道的是,霸王赠马给他前,无双仰慕神驹之名,经常去马厩看-,随侍在侧的芹因而与马熟识,当时才会任芹骑走。
「说起来爹给我派的护卫成千上百,到头来却是-头一个救出我来。」他忍不住赞扬起凤衣。
「呵呵,也没什么啦。冥冥中上天庇佑,指引我来到此处,所以说你我的姻缘早得上天祝福,终究要走到一处的。」
凤衣的微笑当场化成得意洋洋的灿笑,理所当然将神驹的功劳占为己有,并理直气壮地任意引伸,扩大到天赐良缘的新境地。
吴桂情不自禁笑了。
笑里不见以往的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却是满满喜悦与微微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