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中,半圆的月从淡淡的云层中透出迷迷蒙蒙的银白光芒,闪烁的几颗星星散落在浩瀚的夜幕中,显得异常寂寥。相对于华灯初上的人世间,声色酒气的夜生活却正要开始,熙来攘往的人潮,摩肩擦踵的四处穿梭,各种声响不绝于耳,一如白日般的热闹非凡。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样的气氛。骆君君就是其中之一。
坐在豪华的黑色宾士加长型房车里,别人钦羡不已的幸运,她却一点也不觉得舒服。百无聊赖的从车窗往外看,映入眼帘的全是变化闪动的霓虹灯,忽明忽暗的闪得她头发昏。
望着不断自车窗前飞逝而过的车辆,以及路边或笑或闹的疯狂人群,她丝毫没有感觉到想要纵乐的心情,只感到莫名的陌生。
原来台北的夜是这样的!相较之下,她还是宁愿窝回自己小小的公寓,努力研究如何在最快时间内找出梦想中的龙痕岛。
唉!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有点遗憾眼前的身不由己。
“你就不能穿一套比较像样的服装吗?”
身旁一直看着她的东方拓突然开口,像是找话题,又像是抱怨的问。
她是怎么了?从一上车,就表现得相当没有精神,让他跟着没了赴宴的心情。原本要她参加宴会,只是打算整整她的,但是看到她莫可奈何的模样,他竟感到强烈的不忍。
难道她真的视赴宴为畏途?可是,看她的态度,不像在担心害怕,倒是比较像例行公事般的没有兴致。
他试着表达关心想探知她的想法,可惜都得不到她的回应,充其量只是得到一些诸如:“没事”、“还好”等无意义的字眼。
这些简单的字汇分明只是她搪塞的借口,却不知怎么的,搞得他的心情不断烦乱起来。
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情绪居然这么容易受影响,而他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个发现。
现在可好,他的心情被她搅和得够糟了,她居然还在叹气。
跟他出来真的就这么不堪吗?一想到这点,他的口气不由自主的坏了起来:
“还有,你以为我们是去郊游吗?你的头发居然还绑成马尾。再说你的眼镜,我不是叫你别戴了吗?你这样子,怎么能够参加宴会?”
他一连串的牢骚轰得她耳根不得清静,她终于自窗外收回目光。
“总经理的意思是,我可以不用去了?”她的眼里因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而闪动光芒。
“当然不是。”他反射性的否认。
然而,下一秒,他却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无法理解。
她的装扮的确不适合参与这么重要的宴会,更何况她根本也没有意愿前往。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硬要她去的,但是,他就是不想让她这样离开。
“宴会都快开始了如果掉回头送你回去,就会来不及的。在商场上,最讲究的就是准时,我不能拿东方集团的名声开玩笑。”他很快的找到一个有力的理由,平息心里奇异的情绪。
“不会的,我可以在这里下车,总经理也可以直接去凯悦,绝对不会迟到的。”
她满心期待的望着他,想要得到他的答应。
他只是看着她,深幽的黑眸有着无法解读的思绪。
她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期待。因为怀抱希望,她整个人在一瞬间像是活过来似的,不仅眼里漾起莹莹的光芒,连平日过度白皙的脸色,也透露着健康的粉红,一种异于平常他所熟悉的神采,正自她的脸庞不断散射出来。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突然有种被吸引的感觉。
“我是个很差劲的男伴吗?”他带着笑意的问。
“我想,应该不会吧!”她想了想后说。
她不太懂他为什么这样问,也不太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伴,因为她又不是他众多女朋友名单中的一人。不过,他能周旋在这么多女人间,应该还不至于是个不及格的男伴。
“还是你不喜欢凯悦?”
“也不会啊!”她茫然的问:“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你看起来很讨厌参加宴会。”他撑起手肘,托住腮,侧脸看她,“我很好奇是什么原因。你应该没有参加过这类的宴会吧?照理说,第一次有机会参与,你应该会很兴奋、很紧张。但是,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太不寻常了,所以我才想,也许是因为我或饭店的关系,才让你没有兴趣参加。”
听他这么说,她反倒觉得不好意思。
“不是因为这些啦,你千万别怪罪自己。”她澄清的说:“我没有什么反应是因为,我本来就不太喜欢、也不太习惯人多的场合。”
“只是这样?”他怀疑。
“当然,太过正式、太过严肃,也是我不想来的原因之一。”在公司忙了一天,她当然不想在下班后,还要听一些客套应对的虚伪话。
“还有呢?”他的眼神很笃定,“应该还有主要的理由吧!”
虽然他们认识才一个月,他却异常的了解她的个性。她所说的这些原因,应该都可以归结出一个相同的理由。
“因为太浪费时间了。”她扁扁嘴,只得老实说。
宾果!他就知道她的答案会是这个。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为了看书而忽略他,接着第二次见面,她的手上也拿着书。再来这一个月,每每有休息时间,她也是迫不及待的拿出不同的书来读。他有时候真怀疑她是不是书虫来投胎转世的。
“你将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拿来看书,不觉得人生太无趣吗?”他不予苟同的问。
“当然不会。”她可以理解他这样的认知,毕竟他是个公子,早已经习惯玩乐,对研究学问这类既刻板、又需要投注全心的事情,自然会觉得无趣。
“书本中有太多深奥的知识,以及更多未解开的谜。每一门的学问都有它迷人的地方,只要仔细的去研读,就可以从中得到不同的启发,获取不同的价值。
就像你藉由与不同的人频繁交际,以获得丰富的人生经验,取得想要的东西一样,我是透过阅读不同的书籍,来拓展自己的思维领域,找出每一阶段的目标。”
“哦,透过书籍找出生活的目标?”
这倒新鲜,大多数人不是都经由环境中的实际体验、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来寻找出自己的目标吗?书本,充其量只是提供解决的方法,要从中获得启发是有可能,但是要藉此找到生活目标,不太容易吧!
“目前你的目标就是从书本中寻找出来的?”他问。
她点头。
“可以说来听听吗?”他很感兴趣。
她迟疑了几秒,看到他眼里的真诚,考虑一下后,开口说了。
“我现在正努力筹钱,准备去找出传说中失落的文明,一个叫作达马雅岛的地方。”
“达马雅岛?没听过。”他微微蹙眉。
找东西可是他拿手的本领,大到一座无名岛,小至路边野狗身上的跳蚤,他都有办法找到。要具备这样的本事,自然需要掌握相当多的资讯,到过非常多的地方。但是,达马雅岛这个地名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个名字只在古书上出现过,现在究竟位在何处并不清楚。”
“那你如何着手呢?”这似乎是个艰难的工作,她一个娇小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雄心壮志?他不由得感到佩服。
“我已经找到一个可能是达马雅岛的地方。”她说得兴致勃勃。
“哦?”
“那地方叫作……”
“少爷,凯悦饭店到了。”
她正想说出龙痕岛的名字,前方的司机不知何时已经将车停在凯悦饭店门前,同时恭恭敬敬的开了车门。
“我知道了。”他转头对着她露出一个有魅力的笑容,“下车吧,至于达马雅岛的事,改天我们再好好谈谈。”
啊,结果还是来到了这里。一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她无力的垮下双肩。
唉,刚刚不是还要求他让她下车吗?怎么会话题转啊转的,就转离了主题,都到了这里,要是她还不识相的说不想进去,他八成会发飙吧!
她抬头看看已经来到她座位旁、伸出手正准备接她下车的他。
算了,谁教他是老板,自己是秘书呢?
将手放进他厚实的大手中,她跟着他,走进了凯悦。
一进入会场,东方拓就吸引住众人的目光,很快的,他便被一大群的男男女女包围,让原本站在他身边的骆君君毫无容身之地,一下子就被挤到外头。
又帅又有钱的人,总是很容易成为众人目光聚集的焦点。
骆君君站在人群外,大家对她视若无睹的举动并不让她有任何的自卑或难过。相反的,看着众人拼命想往内挤,却又因为自己的身份地位,不便做出太粗鲁的推挤动作,那种脸上带着笑、动作举止却暗中较劲的模样,煞是有趣。
她不禁笑了!
她的笑还是没有引来任何的注意,只有站在人群中心被包围住的东方拓,凑巧将视线转到她这边,暗地里对她撇撇嘴角,露出个无奈的苦笑。
对他的遭遇,她很有同情心的举起手臂,做出个加油的动作。
不过,一切仅止于此,她很快的浏览一下会场中的环境,而后轻松的朝放食物的角落走去。
她还真得感激他吸走众人的眼光,这下子没有人有心情或时间去注意到在这样的场合中,她的穿着有多不得体。反正她是无法帮上他什么忙的,干脆就别管了,找些事情让自己做,才不枉白白走这一遭嘛!
于是,她拿了一样又一样的美食,将盘子堆得像个小山丘后,满意的坐进盆栽所隐蔽住的座位,一边高兴的大快朵颐,另一边则透过盆栽欣赏场中她所不了解的争妍斗艳、尔虞我诈。
东方拓虚应着眼前众多前来拉关系的人,心里的莫可奈何也慢慢的加深。他承认自己很喜欢玩乐,也的确喜欢参加各式的宴会,但是,这绝对不包括今晚这种利益意味浓厚的晚宴。
虽然名为“商业友好联谊会”,其实不过是利用这个机会互相一探虚实,同时也借机输送利益,友好的成分少,倒是虚伪的成分多得不得了。他老爸自己也不喜欢参加,否则怎么会提出条件逼迫他代为出席。
真是无聊透了!他在心里无声的抱怨,脸上则维持有礼的笑容,和一大群人敷衍应对着。
好不容易打发掉大半的人,他总算有空找找他那位“弃老板于不顾”的秘书。她“特殊”的装扮在这个会场中应该会很醒目的,他这样想着,脸上不禁有了些微的笑容。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竟找不到她的人影。
她该不会先走了吧?他拧起眉,心底泛起一丝的不悦,不过,这一点点的情绪很快的灰飞烟灭,因为他看到了躲在盆栽后头的她。
嘿,她可真享受啊!他瞧着她正大啖美食的快活模样,脸上又有了笑意。亏他还担心她会适应不良,看样子,她是挺自在的,倒是他,显得杞人忧天。
他向还围着自己的几个人说声抱歉,正打算朝她走过去时,突然听到会场中不约而同的响起一片惊叹声,他发现众人的眼光不知怎么的都集中在入口处。他不由得好奇的跟着望向门口。
哇塞!好个超级大美女。一看,他立即亮了眼,同时轻轻的吹了声口哨。
就像看到期待已久的猎物般,他脸上扬起欣喜的大笑容,锐利的双眼则钜细靡遗的将来者一寸一寸的瞧个仔细。
她肯定是个混血儿!他第一眼就判断出她美丽异常的原因。
闪亮如黄金般的长卷发圈住的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蛋,吹弹可破的柔女敕肌肤上,妆点的是秀挺的鼻梁、精巧的粉唇;明亮的大眼里,漆黑的瞳眸正闪闪的荡漾着波光。
再往下看,她的魔鬼身材更会让男人为之疯狂。凹凸有致的曲线上,贴服的是一件淡雅高贵的银白色细肩带合身小洋装,将她积纤合度的身段更加的表露无遗。
东方拓几乎可以确定全场的男人一定都有了生理反应,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禁幻想起将这样的美人拥在怀里的旖旎时光。
她是谁呢?台北社交圈里有这样的美女,他这个猎艳高手居然不知道!
“那个女的就是钱老的新欢啊?”
“大概吧!长得果然就是一脸情妇的模样,难怪钱老会为了她,甩掉好不容易钓上手的玉女红星。”
“听说她是从国外来的。”
“这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几个星期前才来的。不过这女的也真奇怪,长得这么美,想要钓哪个公子哥儿还不简单,干嘛跟着钱老,他都可以当她爷爷了。”
“这有什么奇怪,还不就是爱钱!只要跟着钱老,还怕荣华富贵会跑掉吗?现在的女孩子,十个有九个半是爱钱的,所以啊,我说她就是贱!”
东方拓正好奇着她的身份,但身后一群所谓的贵妇人,已经的聊起关于她的传言。
原来她是建筑业富商——人称“钱老”钱富贵最新一任的女人。他这才注意到美人的纤纤细手正勾在一只肥胖的手臂上。
真是浪费啊!
他看着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满脸油光,发丝稀疏,还有比她还矮半个头的五短身材,心里不禁替她感到惋惜。
这样的美人,怎么会配这样的老男人?
除掉外表的不登对外,商圈中,谁人不知道钱富贵是个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小人。
他曾经为了兼并某家建筑公司,设下一个桃色圈套,不但让该公司的负责人身败名裂,最后还逼得他们一家人走上绝路。纵然没有证据显示是他一手操纵整件阴谋,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绝对是后面的黑手。
这样的人是他东方拓不屑为伍的,也是他们东方集团所鄙视的。因此,长久以来,虽然钱富贵极力拉拢东方集团,想要和他们搭上线,却始终被拒于合作门外。
不过,即使明明恨得牙痒痒的,狡猾的钱富贵还是有生意人的头脑,知道东方集团惹不得,所以在人前倒也不敢对他们有任何微辞。而东方集团也就和他维持着表面友好的假相。
这样的一个老男人,是不配拥有这么美丽的女子。东方拓轻哼一声,心里有了决定——
他要拯救她!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就知道老天爷果然也是支持他的。
他看到钱富贵正带着美人往他这里走来,脸上立即换上潇洒自信的笑容,心里已经预见胜利的旗帜在朝他挥舞。
“钱老,您还是这么老当益壮。”
“哇,东方贤侄,你可是好久没在这样的场合露脸了。瞧你,真是越来越英俊挺拔,今天这么一出现,一定又会迷煞整个会场的美女。”
钱富贵表现得相当热情,不过东方拓还是在他过度夸大的笑容中,看出客套与虚伪。当然,他不会蠢到去揭穿他,所以,他大方的接受他的赞美。
“不过,再怎么样美的女人,怕也比不上钱老您身边的这位美女啊!”他若有深意的瞧着金发美女,换来她浅而甜美的笑靥。
真美,她的笑容。他心里想要得到她的决定又坚定一分。
“你说海蒂娜啊!真巧,今天我就是特地带她来认识你的。”
钱富贵注意到他对海蒂娜有明显的兴趣,眼底闪过一抹无人发现的怪异光芒。
他堆起满脸看似慈祥的笑容,同时将海蒂娜拉到东方拓面前,“海蒂娜是我的干女儿,刚到台湾不久。”
“久仰东方先生的大名,没想到今天真的有荣幸能够见到你。”她说话的同时,朝他伸出手。
她虽然笑得甜美,但眼神间却隐隐透出淡淡的悲伤。他有点讶异,不过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有机会认识这般美丽的小姐,对我又何尝不是荣幸。”他握住她的柔荑,绅士的在她手背上一吻,感觉她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是感动?还是其他?他心底的狐疑更深了。
“海蒂娜刚到台湾,一直想到处逛逛。可是,我的年纪已经一大把,没这个体力陪她,交给别人又不放心。现在可好,既然你们对彼此都不排斥,我想,东方贤侄,这个任务就麻烦你了,你可不能拒绝喔!”
钱富贵笑容可掬的将海蒂娜又往东方拓身边推近一步。
海蒂娜好像有些微的不情愿,以至于她的身子在碰触到他时,僵硬的扭动一下。不过,钱富贵看了她一眼,她立即安分下来。
事有蹊跷!
他原本还怀疑钱富贵的用意,而打算婉拒。但眼前的这一幕,让他转了个念头,他决定将计就计。先答应他,再探知事情的原委。
“钱老交代的事,小侄自当全力以赴。”他转头对站在身边的海蒂娜有礼的说:“就是不知道海蒂娜小姐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即使她真的想反对,他的有礼也让她无法开口拒绝。
她迟疑了几秒,终究还是说:
“那就劳烦东方先生了。”
骆君君隐身在盆栽后面,将会场中的一阵骚动看在眼里,最后目光落在造成这一切骚动的原因身上。
好美的人!骆君君不禁赞叹。
现场所有男性的眼光几乎都绕在这位陌生的美女身上打转,眼前的景况,和她所习惯遭受到的待遇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知道男人都喜欢看美女,但她从来就不认识有哪个女人可以单靠外表,竟将所有男人的注意力吸过来。
包括他的!
哎呀,其实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东方拓本来就是猎艳高手嘛,看到美女,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当她看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美女瞧时,她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不知怎地,她的心里还是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酸酸的。
而当他们相谈甚欢的模样映入她的眼里时,她更讶异的发现,自己有了她以为自己绝对不可能会有的想法。
只要她愿意月兑去这一身土里土气的装扮,她也可以……
喝!
她被自己唐突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恢复理性。然而,一碰到脸颊,她才发现自己的脸不知怎地竟然在发烫。
怎么回事?
她的眼光慌乱的四处游移,而后注意到一旁小桌子上的酒杯。
喔,是葡萄酒,她刚刚喝的。她这才定下心来。
看样子她有点醉了,才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想法。不过……她的酒量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