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冷而宽敞的大厅里,一方坐着一名邪气的东方男子,而另一方则是一名粗犷的大汉,诚惶诚恐地对着日前才取代莫愁的新帮主——鬼面报告着:
“帮主,昨晚我们派出去弑杀的女孩,极可能就是莫愁妹妹。至于受伤的眼镜蛇,已证实被一名叫火焰君的给移送法办。”
鬼面撩了一下肩上的长发,妖诡邪佞的双眼直勾勾地瞥着前的人,久久不发一语。
那人也不敢搭腔,就是乖乖地站在那里候着。
“那她到底是不是莫愁唯一的妹妹?”稍后,鬼面又问。
“应该是的。”
“应该是!?”鬼面旋即射出右侧桌几上的指甲戳刀。
咻——
一阵快而冷的风就这么擦过大汉的耳际,不偏不倚地命中后方的箭靶圆盘。
“帮主……我……我会在更确认后,回来向您报告。”大汉已经冷汗直盗。
“不用了。”他冷哼了声,“等你弄清楚,全美的警察早就剿了咱们飞鹰帮。”
“属下无能。”大汉差点跪下。
“下去!”鬼面冷若冰霜地说。
“是……”大汉连忙退下。
“一群无用的东西!”鬼面兀自咒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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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前,只有火焰君与莫寒修对坐,火焰君忽然发现对面的莫寒修根本没有动刀叉,有些疑惑地睇着她。
“不合你胃口?”
她尴尬地笑了笑,摇头又点头。
这可把他弄糊涂了,“到底是不合还是合?”
她羞涩地低下头,又扭起了双手。
“你不回答,令我难为。”
火焰君抓起了餐巾,擦了擦嘴唇,似乎在调整心情,并想着该怎么和她沟通。
突地,他奋力吸了口气,大声呼唤:“法兰克,将莫小姐的早餐撒走,换别样。”
“请问主人该换什么口味?”没多久,法兰克已站在他们之间。
“你问。”
他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又不愿被下人看见他不知该如何和不说话的人相处的模样。
衣着笔挺的法兰克倒是不慌不忙,“请问莫小姐,不喜欢牛女乃、蛋,那我们就换杯新鲜的柳澄汁,再加一份生菜沙拉,如何?”
那张天使般甜美的容颜瞬间露出了笑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去为您准备,十分钟后上桌。”法兰克又说,便退了下去。
火焰君顿时感到不可思议,一直盯着她瞧,霍然明白法兰克让莫寒修点头的诀窍在哪里了!
他用了“是非题”的方式,让不会也不愿开口说话的莫寒修表达了意见;而自己用的是“问答题”,不说话的莫寒修当然无法回应他的问题。
选择性不语症的个案,多会躲藏在心灵的深处,除非对他人全然的相信,或是找出他们不说话真正的原因,否则这些人终其一生很可能安静地面对人群,或者干脆与社会隔绝。
他也开始学法兰克,“你喜欢法兰克为你建议的食物?”
她害羞点了点头。
“那你不喜欢中式的早餐?”他又问,也是是非题。
她又回到点头与摇头的动作。
“不喜欢稀饭?”
她笑着摇头。
“那就是喜欢。”
“嗯。”
“但不喜欢酱瓜、菜心……之类的腌制物?”他再问。
她笑了,点头。
“麻烦的女孩!”
她竟然也点头回应。
他也笑了。这个麻烦的女孩,原来也是个有意思的女孩,接近她不难,难在有没有耐心、有没有时间、有没有方法。
他发号施令惯了,只有命令句、疑问句,没有选择题。他们这种不给他人有选择机会的人,不但令一般人避之不及,更遑论身心特殊的人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心情大好,又问。
不料,那朵盛开的笑容陡然就似瞬间凋谢的花,凋零了!
她又将头低下去,躲回自己的世界。
“该死!”他低咒,自责积习难改。
闻言,她的头垂得更低,双手再次绞在一块儿。
他发现她一紧张便会重复这个动作,于是道:“我不是骂你。”
她彷佛受到鼓励地缓缓抬头凝视着他,目光单纯而无杂质。
“在我的生活里,都是一问一答,大部分是我问,他人回答。对于我提问题,对方没有反应,且还需我大费心思地找答案的,你是第一人。”
她羞涩地染红双颊,点了点头,表示感激。
“我想我不能胜任保护你的责任,所以,水卿君会接手。”他自认在这件事上败北。
她的双眸立刻闪着惊恐,一脸不知所措。
“我很抱歉。”他又说,再次以餐巾纸拭唇,人也站了起来,因为一股离愁突然让他难以下咽。
她望着他颀长的身影往外走,惊恐不安的神情渐渐为木然取代。
“莫小姐,你的中式早餐。”法兰克已将东西放在她的前方。
她礼貌地点头,端起果汁喝了口,又叉了一叉子的生菜,优雅地放进口中咀嚼,双眼朝落地窗外看去。
火焰君就站在阳光下,点起了烟,并朝空中大吐烟圈,突地,一个美丽的长发女子走近了他……
他们好登对啊!
她再次拿起果汁,像个英国淑女般慢慢地喝了一口,继续又叉了一口生菜,就这么咀嚼着,但……她食不知味。
直到吃光眼前的食物,她优雅地以餐巾纸拭唇,放好刀叉,缓缓起身,整个人却在双手撑住桌子时昏了过去!
法兰克大叫:“主人,莫小姐昏倒了!”
窗外的火焰君及水卿君立刻冲了进来。
“她怎么了?”火焰君盛载焦虑的语气,连水卿君也感到难以理解。
法兰克就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快速地描述一遍。
“快叫救护车!”他下令道。
“等一下。”水卿君不慌不忙地执起莫寒修的手腕把起脉。
“你……”他有些错愕。
“嘘——”水卿君要他安静。
他再次感到今天早上夏威夷的阳光,是为这两个女人绽放的,不是为他。
他只觉得乌云罩顶,快被这两个女人弄昏了头,连神经也快打结了。
“她没有病,只是气瘀。”她说。
“气瘀?水卿君,我记得你是学西医的,怎么连中医的气瘀也知道?”他很不以为然。
“我是主修病理学没错,但也领有中医执照。”水卿君对他流露出得意的笑容。
“巫婆!”他瞪了她一眼,“快说,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心情不好,不能……或者说不愿意,也不习惯以语言表情表达情绪,就会像心脏病或是高血压的病患,一怒之下,一口气换不过来,高压升高,继而不是中风,就是倒地不起。”
“那她到底在生什么气?竟然一蹶倒地!”他不服气地反问。
水卿君极其妩媚地笑了,“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呀!”又瞥了一眼法兰克,道:“麻烦你先扶莫小姐到沙发上休息一下,再准备一条凉被或是毛毯为她盖上。我这里有些帮助苏醒的薄荷,可以让她舒服点儿。”
法兰克正准备蹲子抱莫寒修,却被火焰君制止,“你后退,我来。”
他一把就将她抱在怀里,轻松地安置在沙发上,同时令法兰克去准备毛毯。
“是的。”法兰克立刻退下。
水卿君刹那间明白火焰君与莫寒修之间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独霸的态势。
这也难怪,排除莫寒修不说话这点,她全身上下真的完美至极,美得像琉璃中的精品。
如何“强化”她的“弱点”,将是他们君临天下帮的责任,也或许会变成火焰君的责任。
“你快点弄醒她。”火焰君不耐烦地看着一旁模样轻松的水卿君。
水卿君笑得更自信了,“火,你这么大的火气,只会令脆弱的琉璃一再烧破,它需要耐心、时间,才能成为琉璃之后。”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他当然明白水卿君的暗示,却拒绝承认对莫寒修的感情。
她又笑了,在莫寒修的太阳穴、人中处涂抹东西。
“待会儿你将这些东西都留下来。”他看着水卿君手边的瓶瓶罐罐。
“你也会昏倒!?”她故意问道,还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关你的事,你只管留下它们就对了,多少钱,我付你双倍便是。”他仍不承认那些东西是要给谁用的。
水卿君再也忍不住地笑了,“都给你,不用钱。不过我得教你怎么使用它们。”说完后,又补了一句:“这么说,现在你是不打算让我带她走了?”
火焰君的脸色一阵红,旋即清了清喉咙,“你什么本领都没有,怎么保护她?”
是他找她来的,这会儿变卦,却说她没本事!?
她笑了笑,回道:“这你放一百个心,我有名列全美排行榜的超级保镳,他们会为了莫大美人尽忠职守、舍命奉陪。”
“我不准那些男人碰她!”他几乎不假思索就大声拒绝。
水卿君皱了下眉心,又笑了,“除非你是她的丈夫,否则没有权利不让她属于别的男人,或是任她喜欢的男人触碰她。别忘了,她也许罹患了选择性不语症,但她有权利,也有自由做她喜欢的事。”
“水卿君,你可以请了,罗嗦的女人!”他连声下逐客令。
“拜托,可是你请我来的。”她恼怒他逃避现实的态度。
“大小姐,之前是如此,不过现在请吧!”他发现七年不见这妮子,如今她拗人的功夫更是了得。
“不请法兰克弄点早餐请我吃?我好怀念他做的早餐,如果我没记错,他已经跟了你们家二十多年了吧?连十年前大家一起上学,你都带着他,我……”她还想说什么,却被截断。
“拿去!”他掏出两张百元美钞,“自己到外边吃,别再来吵我了。”
她也不客气地抽走,“不够。”
“不够?”他瞪大双眼,“你吃金子当早餐不成!?”
“你不知道有钱人之所以有钱跟节省有关吗?”她回道。
“胡扯!”他白了她一眼。
“还有的诊疗费、车费……”她还想再刁难火焰君,就被他给推了出去。
这时,莫寒修也睁开双瞳,火焰君立刻奔到她的跟前,“你感觉怎么样?”
水卿君也折了回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火焰君就给她脸色看,“不是叫你回去吗!?她已经没事了,不劳你费心。”
水卿君才不理会他的驱赶,便朝这睡美人笑道:“我叫水卿君,是这个脾气火爆,加上古怪难搞的男人的大学同学。”
“水卿君!”火焰君的双眼正冒着火花。
“这么大声,不怕吓坏了咱们的寒修妹妹?”水卿君笑咪咪地糗道。
莫寒修倏地脸红,但不忘以微笑和这个漂亮的女孩打招呼。
水卿君见状又道:“我现在得再为你把个脉,看看你好些了吗。”
她不解地转了转眼珠,又瞧了瞧火焰君,忽然有点懂他们俩的关系,不似她想像中的“黏腻”,而是一种近乎兄妹的情感。
霍然间,她释怀了,点了点头。
看来刚才是自己多心了,只是……她为何会对一个相处时间极短的男人心旌扬动!?
水卿君伸出手替她把脉,认真的神色让莫寒修更多了一分信赖。
“好了很多。”水卿君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腕,“记得荤食、素食一起吃,才能达到最好的吸收状况,你的身体偏寒,又住在波士顿,一定得加强保暖。当然,积极正面的思想更可以让你成为幸福的白雪公主。”她像个老大姊般地劝着。
其实,她不过比莫寒修大一岁罢了。
“那我先走了,等这个骄傲的老兄罩不住你时,我再来看你,Bye。”
水卿君一骨碌地站了起来,像阵风般飘向门边,法兰克已跟至她的身边,她又朝他说:“这两百元是你的老板给你的小费,收下吧!”
那两百元正是她从火焰君那里拗来的钱。
等水卿君走后,法兰克也退下,大厅只有莫寒修与火焰君。
太阳已渐挂高空,他突然说:“我们到海边走走。”
“嗯。”她含蓄地点了点头。
才站了起来,就因头晕而险些跌倒,火焰君硕壮的胸膛便成了她的倚靠。
她羞赧的脸蛋几乎无法迎向他,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那厚实的胸膛,意味着致意。
“你能走吗?”他有点担心。
“嗯。”她仍然点头,那净白的脸儿还是一片火红。
他主动牵起她的手,一股强大的电流就自两端传去,震颤迅速在他们之间不断地传导,彼此的呼吸与心脏就像突然直线上升的血压器,一下子攀高。
他试图驱散她对自己的冲击,便转了个话题:“你哥临走前,请风逸君夫妇安置你,并期望你嫁给一个好男人。”
她突然抬起头,睇了火焰君一眼,难过他为何要旧事重提。
“我只想知道……不对,是我们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心爱的男人,如果有,我们会替你调查清楚那个男人的底细,好让你幸福地披嫁裳。”
说完这话时,他突然有点恨起这个遗托。为什么一定要将她嫁给某个男人?
“你有男人吗?”
她一时之间不知让点头还是摇头,因为……
她的双瞳因为火焰君而闪着晶光,他……算是她的男人吗?
忽然,她低下头,双手又绞在一块儿。
火焰君不会喜欢她的!她一再自卑地想着。因为医生判定她为选择性不语症的患者,即便她还是对她的哥哥说话,但面对大众,她几乎不说话,越紧张就越说不出话来,久不说,起头更难了。
这病的肇因,让她忆起儿时不堪的记忆,隐痛倏地爬上心头,她不自觉地浑身打颤。
“你怎么了?”他觉察到她的不适。
她猛摇头,手无法自控地握紧他的大掌……
“莫寒修,你……你怎么了?”他大声地呼唤,似乎想将她从失控的边缘唤回,她的头摇得更厉害,眼泪倏地飙出,和着惊恐,无法自抑。
他索性将她一把抱至胸前,用力地将她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一直重复告诉她:“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别怕,我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的宝贝,我的……宝贝。”
她颤抖的身体渐渐平稳,泪水也收回,就是靠在他的胸前,静静地听着他规律的心跳。
“没事了,宝贝,没事了,我的宝贝。”他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女人说这样的话,而且见她这副模样,竟然感到好心痛。
她极其自然地贴在他的胸膛上,找寻舒适的位置,聆听那咚咚的心跳声。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大,他想,还是晚一点儿再出去散步吧!
她累了;他也累了,一种迷惑于忧虑后的疲惫。
“我先带你回房休息。”他轻声地说。
见她不置可否,他便划开彼此过近的距离,仅是拉着她的手往房间走去……
她坐在床沿,他为她退去雪白的绵鞋,她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的意思。
他继而为她美丽而绵柔的双足轻轻地按摩,再度忘了身体的分际……
她的双眸像是迷途知返的小羊,苏醒了,睁着晶亮光洁的眼直勾勾地瞧着他出奇不意的动作,脸再度红了。
他知道她已远离刚才的惊恐,便大胆地为她做脚底按摩,这是他不曾为任何女人过过的,同时低声说:
“你知道吗?女人的嘴、手,还有双足是最奇妙的地方。如果一个女人愿意让你牵手,表示她愿意与你为友;如果愿意让你亲吻她的唇,表示她愿意接受你成为Lover;至于双足,如果愿意让男人触模,甚至按摩,你知道那表示什么吗?”他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那双美丽又好奇的大眼睛,“你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焦躁全写在耀耀发亮的眼神里。
他笑了,“我保留答案,等到……”他考虑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也许等到你找到丈夫的那一天。”
她突然有些哀伤。
他的手又开始按摩她的双足……
“你知道吗?你的小脚真的好美,像婴儿的双足。”他说,唇不自觉地凑近它,忽然间,他像被水淋了一身,乍醒!忙不迭地放下它,尴尬地笑道:“也或许有一天,你开口跟我说话,我也会公布答案。”
她轻轻地抽回她的脚,抗议他卖关子。
他将她抱到床上,“先休息一下,我们一会儿再去海边散步。”又为她拉上被子。
她朝他点了点头,但却没有笑容,一双眼珠子转到了窗外的天空。
“我先出去,你睡一会儿。”
走到门边,他又回过身子,希望她挽留他,但是,她的目光却还是停在窗外。
他感到有些挫败。
她有时不像“病人”,倒是像个不染尘事的孩子,而他却是个饱经世事的商人,这样的一个“大”男人,如何模得透“小孩子”的心?
他离童年已经好远好远了……尤其他们五个人曾被称为“天才”,成熟早在童年之际。
换句话说,他没有童年。
然而,上天却和他开了个玩笑,或是说出了道难题——
当天才遇见天使,会产生什么激荡的火花?世故与无邪,又会引发什么冲击?
他不知道。
“我走了!”又道别一次。
见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兀自叹了口气,拉开门,走了。
三十秒后,莫寒修却从床上走了下来。
缓缓地走到门边,模着火焰君刚才碰过的门把,她低声地说:“这儿还有他的温度……火……焰君……火焰君……”停顿了一会儿,她蹲了下来,双手却不放开门把,还将朱唇靠近门把。
温柔地吻着那古铜色的门把,她低语:“让你……牵寒修的手,让你……吻寒修的唇,让你……模寒修的双足。火……焰君……”
最后,她索性坐在地毯上,靠着门板,望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