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后当夜,忠诚王妃提议先定下亲来,也先让苹诗以未婚妻子的身分住进严家熟悉环境,一方面等待她书信给远在京师的忠诚王爷,禀明这桩婚事,届时再由忠诚王爷亲自主婚,将苹诗风风光光地嫁入严家。
“王妃,何必要这么急呢?”自涛不明白,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再说郡主乃千金之体,又是冰清玉洁的清白名誉,若是未过门先入住……于郡主的清誉有损……”
忠诚王妃哪理会得了这么多,向来事情都是她想了、说了就算,再说她也怕夜长梦多,万一被严老夫人给拒绝,那多没面子。
顶着忠诚王爷千金头衔,她要先让女儿过去未来夫家适应、适应环境,有谁敢说话?况且她这可是一番好意,有谁能说她这个母亲不对的呀?
“我说贤婿啊!你就别想这么多了,未婚妻子住进未来夫家是时常听闻的事儿,人家周尚书和周夫人当年也是这样,他们自小就是定了亲的表兄妹,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然后成亲,至今还不是人人称羡的一对鸳鸯爱侣?”
“王妃……”这事来得太快,自涛脑子还有些模糊不清,实在很难接受过两天忠诚王妃就要将苹诗送到家里。
他甚至还未禀明娘亲呢!
“我明儿个就登门造访,亲自和严老夫人谈谈这定亲的事儿,我就只有苹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务必要热热闹闹才行。”忠诚王妃说得好不高兴。
自涛眉心微蹙,觉得不妥,“王妃,何需如此急?”
“贤婿,莫非你是嫌弃这门亲事?”忠诚王妃眯起眼睛。
他摇摇头,“王妃,并非下官嫌弃,而是事有轻重缓急,先让王爷知道这件事,也且让自涛回去禀告娘亲后再说不迟。”
忠诚王妃看出他的坚持,眼儿一转,赶忙儿笑道:“好好好,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就让你今儿先回去禀告亲家母;我们家苹诗最是温柔有礼的,亲家母想必也高兴。”
自涛听见忠诚王妃这么说,再瞥向面若桃花却落落大方的苹诗。果然是千金闺秀,就是比小家碧玉多了一份磊落雍容。
他微微叹息。希望自己作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自涛回府时已是三更半夜,或许是出于愧疚,他并没到叠翠楼,反而是回到自己的掩云阁。
他褪下外衫,心神不定地负着手来回踱步。
他应该已经很累了,席上又被多敬了几杯酒,此刻头昏昏、心沉沉,可是依旧睡不着。
今晚的事情来得太突然,虽然苹诗郡主是他能接受的千金小姐,可是他心头因何阵阵不安?
总觉得对不起娇湖……但这种情绪是很莫名其妙的。娇湖是他的小妾,应当知道他会再迎娶正室,这点并不能构成任何威胁和不安,然而他就是不能抑止地感觉到自己的背叛。
“该死!”他怎么会让这种儿女私情把自己狠狠地绑住!
陡然,门扉响起两声轻敲。
他倏然回头低吼,“是谁?!”
娇狐在门外愣了一下,微掩着小嘴轻道:“是我。”
他怔了怔,滋味莫辨地道:“进来。”
门儿被推开,一身雪白的娇狐自月光下走进。
她乌黑的长发披至腰间,美丽迷朦的大眼、天真又诱惑人的脸蛋儿,皆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
他脸庞有些僵硬,生怕自己再也控制不住,做出令自己懊悔的事来。“有什么事吗?”
她不解地望着他,“相公,你今天没有去陪我。”
他冷冷地道:“公务繁忙,有所不便,况且我也不需要每日向你报到!”
该死、该死!他厌恶这样说话,心头的紊乱却迫使他不得不这样防备。
她已经够诱惑人了,他目前最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甜美和蛊惑来啃蚀他的良心!
娇狐眼底闪过一丝受伤,可她有更多的迷惑不解,“相公,你今儿很累吗?怎么了?有心事吗?”
他盯着她满是关怀的脸庞,满腔复杂烦闷登时化作了一声长叹,伸出长臂拥住了她。“娇湖,对不起,我心底很乱……吓着你了吗?”
她偎在他怀里,涩涩地道:“相公,有心事告诉我好吗?让狐儿为你分担一些。”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息道:“如果说……我做了一件非常、非常自私的事情,惹得你伤心……你会恨我吗?”
娇狐心儿一动,险些惊叫出来。怎么相公的心事跟她的心事这么相像?
她焦急地问道:“那你呢?如果是狐儿做了一件非常、非常自私的事,相公会恨我吗?”
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如果这件事情湖儿是迫不得已的,我想我不会恨你的。”
她鼻头蓦然一酸,感动不已,泪水登时涌上眼眶,“相公,你怎么这么好?狐儿……实在是太坏、太坏了。”
姥姥,狐儿怎能狠心这么对待一个待我如此好的男人呢?
不想爱上他,她真的不想,可是自涛对她这般好……
姥姥,我好难受,我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是我呢?”他屏息盯着她,“我做了极度自私的事,那么你……”
她吸吸鼻子,内心激荡澎湃地道:“狐儿也一样,只要相公快乐就好了,自不自私又有什么要紧呢?”
她这句话深深地化解了自涛心头充塞的自责歉疚,却也让他更加怜惜心疼起她。
难得小家碧玉却有如此宽怀豁然的心性,他严自涛何其有幸,纳的小妾如此娇甜可人、深明大意,将娶的妻子又是落落大方、雍容端庄……
他前世究竟是修了多少福气,才能得到这两样珍宝……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娇湖,你是我的宝贝……”
自涛真情流露的低喊深深撞击了娇狐的心,她在这一瞬间下了个决定——她不能辜负待她这么好的男人。
姥姥,对不起,我宁可经历雷霆劫,魂魄俱散,也不能辜负这样一个多情男儿。
早膳时刻,自涛亲口说出忠诚王妃要他迎娶郡主的消息,震慑了全花厅里的人。
严老夫人首先大喜,随即忧心地望向娇狐。
“那……湖儿怎么办?”她对湖儿可是真心疼爱。
娇狐心头先是一震,在酸楚还来不及涌上时,她已经先展开真诚且灿烂的笑靥。
她已经决心七七四十九天届满时离开严家,她正怕自涛伤心或不习惯呢,没想到严家即将娶新媳妇儿,那么她就不用担心这些了。
严家新媳妇儿,又是个郡主,必定会好好地对待老夫人和自涛的……
她凝视着神色复杂的自涛,笑了,心头却隐隐作疼起来。“这个消息真是太好了!”
严老夫人和自清震惊地盯着她。怎么她不难过、嫉妒吗?
一旁服侍的喜娘早就震惊得乱七八糟,急着想要二夫人千万别答应,却又考虑到自己是丫头的身分,随随便便插嘴可不行。
“娇湖,”自涛小心翼翼、温柔地问道:“你当真不介意?”
娇狐傻傻地道:“我为什么要介意呢?多一个姐姐来服侍相公,我高兴都来不及了。”真的,她“会”很高兴的。
严老夫人紧紧拉着她的手,欢喜又感动地道:“湖儿果然是深明大理的,知道事情轻重,怪不得我这么喜欢你。”
娇狐甜甜地笑了,“谢谢老夫人,狐儿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和郡主争风吃醋呢?”
她愈开明大方,自涛心头愈是激动怜惜,他忍不住轻轻抚模着她的发,怜爱地道:“娇湖,你放心,就算郡主嫁进来,你依旧是我最宠爱的小妾。”
娇狐点点头,晶莹的大眼睛闪动着感激与深情。
就在这时,总管突然匆匆忙忙地进来禀报——
“禀老夫人,大人,二夫人……”他激动地道:“忠诚王妃和苹诗郡主正在大门外,说是来拜访老夫人!”
自涛和严老夫人倏然站了起来,满脸讶异。
娇狐心头大大一震,不能自己地轻颤起来。
姥姥,我不要当人了,凡人会有诸多莫名其妙的感觉和感情,我怕……怕当人久了之后,就不知该怎么变回狐狸了!
叠翠楼
由于娇狐是小妾,身分卑微,以至于不能见两位贵客,所以被请回叠翠楼里休息,静静等消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等什么消息,只是觉得郡主已经到来的有息,震得她脑海一片空白,心头紊乱得像有千只蜜蜂在乱闯乱窜。
娇狐趴在桌上玩着珍珠,将自涛送能她的圆润珠子拿来当弹子戏耍,一旁的喜娘疾然地走过来、走过去,仿佛还嫌她不够头晕似的。
“喜娘,你可不可以停一下?”她头都昏了。
喜娘脚步一顿,焦急难耐地道:“二夫人,不是我说你,你为什么要答应让大人娶妻呢?对方可是郡主啊!到时候必定是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的,你想你将来还有好日子过吗?”
娇狐温和地道:“我只是个小妾,没权利不答应大人娶妻呀!”
喜娘急得团团转,“这下好了,你等着被虐待吧!”
娇狐倒被她急呼呼的模样给逗笑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相信相公的眼光,他挑选的妻子还有差的吗?”
“就算不差,到时候疼爱宠溺被抢尽,你该怎么办才好?”喜娘尽管凶巴巴,却是真心为娇狐着想。
娇狐微笑,“喜娘,你不用替找担心,反正我在严府待的日子也不久了,这些事情很快就与我无关了。”
喜娘心头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二夫人……”难不成她会想不开?
娇狐低头,甜甜的笑容掩住了苦涩,“我始终不是这儿的人,该走的时候总是要走的。”
“二夫人,你别想不开啊!男人娶个三妻四妾也不要紧,只要大人是真心疼爱你就够了!”喜娘急了,反过头来安慰她,“大人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绝对不会有了新人忘旧人的。”
“相公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害他。”她笑笑,“要不然会天打雷劈的。”
“二夫人,你现在说话怪怪的,我怎么听不懂?”喜娘吞了口口水。
“听不懂不要紧,不用去懂。喜娘,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娇狐凝视着她,轻轻地道:“以后要记得我,让我在这世上还有点儿凭据,有点儿痕迹。”
雷霆霹雳一落,神魂俱会烟消云散,就什么都没有了。
至少这世上还有人记得她娇狐曾经存在过,她于愿足矣。
“二夫人,你别吓我呀!”喜娘快急哭了。她惨了啦。
娇狐拍拍她冰凉的手,微笑道:“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会活到老天爷不让我活的那一天,你怕什么呢?”
喜娘屏息地看着她,“真的没有想不开?”
“当然没有。”她笑了。
虽然当人好麻烦,可是什么滋味统统有,也算不虚此行了。
她现在在等,等待七七四十九天一满,她幻化回狐,届时就可轻易离开……但愿到时候她能潇洒一点,千万别依依不舍呵。
她拈起一颗柔润光滑的珍珠在手心,打转的珠身像透了一颗晶莹的眼泪。
她会哭吗?不,她不会哭的,她不是真正的凡人,狐狸怎么会流泪呢?
也不应有泪。
热热闹闹、盛大至极的定了亲,苹诗正式进驻严府。
她住的是严府里最美丽宽敞的风藻楼,整座楼阁仿佛天生就是为她所建造的一样。
苹诗很会做人,进府来第一天就赏赐了大批首饰和银两给每一位佣仆丫头,还送了尊白玉观音给礼佛的严老夫人。
喜娘看在眼底,心底是替二夫人急得要命。再这样下去,二夫人算什么呢?在严府里很快就没了地位、没了声音,久而久之,还有谁会记得她这位侧夫人?
这一天,娇狐没让喜娘陪,独自个儿漫步小花园里。
除了每日晨昏定省之外,她没有再离开叠翠楼的小小范围内;苹诗郡主即将是严府未来的女主人,她不想引起诸多麻烦……
这些天自涛每晚都过来陪她说说话再回掩云阁,她已经很知足了。
“我是只狐狸,不懂凡人的感情,也不会爱上凡人,我对严自涛只是出自于感激和知恩图报罢了。”她重复告诉自己,仿佛要自己深深地记住这几点。
她绝对没有爱上严自涛,没有、没有!
可是她为什么心酸酸的?当喜娘告诉她,相公晚上也会到风藻楼陪一下郡主的时候,胸口那种热烫、撕裂的感觉深深地吓住了她。
“唉!”她突然叹了口气。
叹气也是新学会的,以往当狐狸的时候还不太懂怎么叹气,现在倒是由心底深处自然而然就吁叹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你就是自涛的小妾?”
一个声音和一道身影倏然阻住了娇狐前进的脚步。
她呆呆抬头,“郡主?”
一身大红蔷薇色官装,苹诗美得有些刺眼、她傲然立在娇狐面前,美丽的丹凤眼轻瞥着娇狐。“我在问你话。”
娇狐微微一瑟缩,低下头去,“娇狐见过郡主。”
“你既然知道我是郡主,也该知道我已经是自涛的未婚妻子,你因何这几日都没有到风藻楼向我请安?”苹诗看着眼前清丽可人的小妾,心头嫉妒油然而生。
难怪,难怪自涛不愿每晚过来陪她,原来就是为了这个狐媚女子!
定是这个孤媚小妾蛊惑他夜夜流连叠翠楼。哼!出身低贱的女子竟敢和她争宠!
苹诗是皇亲国戚,又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在父母的疼宠骄纵之下本就会有唯我独尊的性情,再加上是独生女儿,凡是她看上的东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也从不许他人来分占,更别说是夫婿了。
虽然自涛是先纳妾后娶妻,但是她若嫁了,就不会把自己的夫婿分人一半;这个女子休想和她共拥丈夫!
苹诗的本性不坏,只是自小惯成的骄纵,使得她没有宽大的心胸来接受她所讨厌的人事物。
娇狐呆了呆,不太明白她的话,“请安?你不是老夫人,又不老,我干嘛得跟你请安呢?”
苹诗杏眼圆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这丫头在说什么?放肆!”
娇狐更加迷惑了,“郡主,我着实不明白呀!难道当小妾的就得去向夫人请安吗?”
她是茫然不解,所以诚心诚意请教,可是听在苹诗耳里却以为她是蓄意挑衅。
苹诗几时曾让人这般讽刺过,她身旁的侍女迫不及待为她出头,娇喝道:“大胆!你竟然敢这样对郡主说话,不想活了是吗?”
娇狐吓了一跳,“啊?这样就得死?太严重了吧!”
苹诗又以为她是故意说风凉话,仗着自涛的宠爱恣意撤泼,所以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需要她动手,自有侍女上前掴了娇狐一巴掌。
这一巴掌掴得娇狐脑中一阵嗡嗡响,剧烈晕疼。
她不可思议地抚着脸蛋,第一次尝到被打的滋味。
“你为什么打人?”她不平地道。她再不懂得凡人的生活,也知道随意伤人是不对的。
苹诗高傲地道:“打你不知礼数轻重,打你不知身分胡乱说话。哼!话说回来,我打你需要理由吗?你是自涛的妾,我是自涛的妻,你本来就归我管,打死你也没人会吭半声!”
娇狐雪白的脸蛋儿已经红肿了起来,她现在已经不觉得痛了,只觉得满心震撼惊愕,愣了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怎么世上会有这样的人?
她这个狐狸精算得了什么,自涛即将娶的是个虎姑婆啊!
她口干舌燥地道:“郡主,你这样是不对的。”
“不对?哼!这世上还没人敢指责我不对的。”苹诗对她是愈看愈不顺眼,冷漠地道。
“如果相公知道的话……”
“你以为大人会为了一个小妾得罪郡主吗?”一旁的侍女尖牙利嘴,轻蔑地看着她,“郡主下嫁严家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好事儿,你就算到大人面前去告状,也没人会理会你的。”
娇狐张口结舌地望着她们,在她们的神色中看出绝非是虚言恫吓。
老天!她头好痛,这一切太紊乱了,她完全没办法思考也没办法承受了……
娇狐呆呆地退了两步,讷讷地道:“怎么……怎么可能……”
苹诗满意地看着她苍白着小脸,绣袖一挥,“牡丹,我们走!让她自个儿好好想想。”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同她作对!
娇狐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不能思考,可是渐渐地,当所有的意识渐渐回笼,她心头陡然涌起强烈傲气。
搞什么呀!她可是修行五百年的小狐狸精哪,怎么能够被虎姑婆给打倒?她又怎能放心把自涛交给这样一个凶巴巴、面善心恶的女人呢?
郡主又怎么样?有本事跟她比比谁活得比较久,才不过十八岁的娃儿,想跟她这只五百年的狐狸精拼什么?
娇狐虽然天真善良,可也不是傻瓜。
哼!她也是有脾气的,如果那个郡主真是好女人,她会笑着祝福自涛和她;可是她亲眼所见到的郡主是恶形恶状,哪配得上她这一片成全之心!
望着苹诗离去的背影,娇狐的眼儿熠熠晶亮。“谁怕谁呀!反正早晚也是个死,要不就被雷公爷爷劈死,要不就被你砍头……咱们就来看看谁的手段高!我跟你拼了!”
气死她了!“小狐狸精”岂是白白被叫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