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嗯……呜……呜……哇……”
一阵听来就像是初生小猫般的哭声,正凄凄切切地从校园的小角落里传出。
十二岁的谢炎靖眉一皱。是谁这么大胆,午休时间不回自己的教室里休息,跑出来搞鬼?
以小学生来说,身材有些高大的他,循着声音走过回廊,直到运动器材室前才停了下来,他试转了下门把,锁着。
他再侧耳倾听,哭声好像是从后面的小花园传来的。
他左看右瞄,确定四周没人,丰润俊美的唇角一扬,一个撑手、利落翻身,须臾之间即攀过了大约有一米八高的泥墙,安稳地落在另一面的草地上。
一抬起头,他就看到那个声音的主人,正睁着蓄满泪水的水漾晶眸,呆呆地看着他。
尚带两分稚气的浓眉一扬,谢炎靖在心底轻叹口气。
他是认识她的,不但认识而且还很熟,熟到最近这一年来,每天都受人之托,牵着她的手带她上下学。
思想个性都比较早熟的他,是师长眼中维持校园秩序的第一人选,而他向来也做得很好,因为不论对象是谁,他都会秉公处理。
然而,他毕竟是人不是神,凡事也总有例外。
而他的例外,就是眼前这个今年才升上小学二年级的小邻居容静弥。
她两年前搬到他家工厂隔壁的第一天,就哭了一整晚,听说,只是因为墙壁上粉漆剥落的痕迹,让她觉得很像老虎的关系。
瞧她现在哭得一脸梨花带泪,粉女敕的小脸蛋上眼睛红红、鼻子红红,连嘴巴都红女敕欲滴的模样,唉!她又是为哪桩哭呢?
高大的身子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又怎么了?咪咪?”
“我是……弥……弥弥!”她哭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边打嗝边道。
“好、好!我知道,咪咪。”嘴里说着知道,他喊出口的音依然是咪咪。
瞧她这模样,怎样都比较像那种刚出生的小猫咪,所以叫她咪咪有什么不对?
“你怎么啦?哭成这样,又是为了什么事?”
说起来,她几乎是一天三小回,三天一大回的哭,哪天没听到她的哭声,他还会觉得奇怪呢!
“我、我……呜……哇!哥哥……”
容静弥哭着扑向他。
她一向是这么叫着谢炎靖的,他高大的身材,给人安心的感觉,再加上他总是穿着干净笔挺的制服,衣袖上别着烫得挺挺的徽章,他除了是纠察队小队长外,同时也是寒星小学连续三届的全年级模范生,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天底下除了妈妈以外,没有人比他更伟大了。
“乖!别哭,跟哥哥说,到底是怎么了?”
他有些僵硬地拍拍她的背。这爱哭的臭丫头,天天把鼻涕眼泪往他身上擦,害他每天回去都要把制服洗一遍,还好跟这丫头认识的一年以来,自己安慰她的模样从来没被人撞见过,不然如果被宣扬开来,那他的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那小花……上次长毛……毛坏了!呜呜……呜……会……花会死掉的啦!”
果然,她又在他怀里擤鼻涕了!
“什么、什么长了毛……坏了又死了?”心疼制服的谢炎靖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问。
“就是那个……花啊!呜……那个嘛……”
女敕白的小手指一指,指向角落一株不起眼,种子已经飞光的蒲公英,谢炎靖看向她指的地方,忍不住又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可怜他的制服啊!
“傻咪咪!那是薄公英,本来就会长出毛,毛是它的种子,当它将种子宝宝送光后,就会光秃秃的啦!不过它不会死,到了明年,又会长出一堆毛毛的,你放心吧!”
“嗯?真、真的?”
在他怀里的小脸蛋抬了起来,粉女敕的脸颊上依然有着泪痕跟鼻涕的痕迹,可却还是一张叫人舍不得生气的可爱脸蛋。
“对!等你上了三四年级,自然课上就会教到了。”他从口袋里拿出面纸,抽了一张,把她脸上的脏污给擦干净,“现在,你要回教室睡午觉了吗?”
“嗯……”
容静弥点点头,乖巧地偎进他的怀里。还是大哥哥最好了,总是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可是……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地喊着。“怎么啦?”
“你……刚才爬墙……”她一脸天真无邪地指向他刚才翻墙而过的地方,“你上次在朝会上不是有宣布过,抓到别人爬跳墙就可以有礼物吗?那我要礼物,礼物给我,我抓到你了!”那双水灵灵的眸子这会儿正闪闪发亮,丝毫没理会他那一脸又青又白,兼快要昏倒的模样。
天啊,这小女孩,是老天爷派来整治他的吗?
清风徐徐,天空蓝得沁心动人,在本市近郊,有着绿树成阴的悠闲景致。
某处巷子底,是一塑胶模具工厂,这工厂的老板非常有良心,把工厂的隔音设备做得非常好,所以在这静谧的巷子里一做就是十几年,也没听人抱怨过他在住宅环境这么好的地方,开设这座工厂。
而且每当大卡车要进出时,老板还会很细心地发通知给巷子里所有的邻居,告知卡车入巷停留的时间,所以他和邻居们处得很好。想当然耳,一个这么会为人着想的工厂老板,在邻居眼中,当然是个好邻居了!
这日——
在巷子尽头,工厂后面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的杂林深处,一块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小空地中,一个柔美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那挂在两棵大树中间的吊床旁,看着正闭眼假寐,怡然自得的高大男孩。
“又来了,又躲到这里来。”
娇柔优雅的嗓音响起,原来是今年刚过十二岁,眼看就要小六毕业的容静弥。
“嗯。”吊床上的人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连眼睛都没睁开。
这个相交多年的邻居小女孩,虽然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爱哭,也不再随意投入他的怀里,但是,两人那种毋需言语就能心意相通的相处模式,让谢炎靖觉得她是除了母亲以外,他惟一能忍受的异性。
她关心地问:“这次的亲卫队很吓人,嗯?”
最近谢炎靖夺得本市北区少年组电脑程式设计冠军,拿到了资讯公司提供的国外留学奖学金,主办单位还特地替他办理了手续,所以他即将出国读书。
而他获得这场比赛冠军,更是让他成为媒体新宠,还称呼他是二十一世纪的电脑天才少年。
这件事害得本来就有不少爱慕者的他,又多了支自称是“保护天才美少年”的亲卫队成员,年纪从八岁到四十八岁,男的女的都有。
那些人天天送吃的、玩的、用的去他家,图的就是想见上谢炎靖一面,希望他举行个迷哥迷姐会什么的,甚至连演艺界的几个知名经纪人,也都找上门来。
“什么亲卫队?顶都烦死了。”不屑地嗤了一声,黑黝的双眸缓缓睁开,“你今天下午不用上课啊?”
“今天是星期三,而且都快毕业了,老师才不会这么残忍,留我们下来练习呢!”她在三年前开始学小提琴,更参加了学校的音乐班,表现得很杰出。
虽然不至于像谢炎靖那般发光发热,但也是左邻右舍眼里的榜样,撇开有点爱哭的坏习惯不说,她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加上长相柔美,还带着音乐人的优雅气质,死忠亲卫队虽没有,不过爱慕者倒是有不少。
甚至连他的几个死党,都说过想追她,所幸他都帮她挡了下来。
“是吗?也好,我猜老师是不想被你的琴音荼毒。”
“啧!”水亮的黑眸圆瞪着,“我才没拉得这么差呢!只是比赛的时候太紧张了,才会落败的。”
“是喔!”谢炎靖俊美的脸上露出调侃笑意,“还哭得台下的评审老师慌成一团。”
“谢炎靖!”
容静弥跺着脚娇嗔。这可恶的臭男生,就爱提她的糗事。“干吗啦?嫌我的名声不够响亮是不是?叫这么大声。”他紧张不已。翻过这小山坡后,就是人来人往的大马路,难保那些莫名其妙迷恋他的人,不会听到而来破坏他这个最后的清静之地。
“我偏要叫。”她火大了,“谢炎靖!谢炎靖!谢炎靖!”
无奈,柔弱的嗓音,听起来就像是风声轻轻地抚过树梢,非但无伤大雅,还温美得清爽动人。
“哈!叫得这么小声,你在叫给小猫听喔!”谢炎靖不正经地说。
“你……”她更火了。她是顾虑到他耶!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她当然不能示弱。
猛一吸气,她作势要开口大叫,“谢……”
突然,一只温暖且略带小小粗茧的大掌,捂住了她的嘴,几乎要包覆住她小巧玲珑的脸蛋。
“好啦、好啦!算我怕了你,可以了吧?”
翻身下了吊床的谢炎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他身上散发的男性气息,是那么的好闻,容静弥忍不住一阵心颤,跟着脸红耳热。
怕被发现的她,立即慌忙地拉开他的大手,撇过头去,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嗯……”
看她撇开脸,又低下头的模样,他以为她又生气、想哭了,顿时有点紧张,伸手拉住她纤细的柔荑,轻抚着她如葱指尖上苦练小提琴留下的茧,温柔又低沉,带着发自真心的关怀问:“嘿!我弄痛你了吗?我不是故意的,不要哭喔……”
他的碰触跟温柔话语,让本来没打算哭的容静弥,当下眼眶一热,哭意又要泛滥而起。
谢炎靖就要走了啊!
就要远离大家、远离她,到遥远的国外去念书了!
年方十二岁的她,情窦不知是何时萌芽的,只知道,有如江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一路上,看着他逐渐出名,逐渐高升到她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心里那既为他骄傲,又为自己恐慌的矛盾,已经渐渐地扩大成爱情中严重的不安感。
“喔……都叫你不要哭了,你眼眶红红的,等下我爸妈跟秦阿伯、邱阿爸他们看到了,又要说我欺负你了啦!”
谢炎靖看到那豆大的晶莹泪珠,从她低垂的小脸蛋滴落到草地上时,更紧张了,“这么爱哭,小心长大没人要喔!”
“哼!还说呢,呜……”吸了吸鼻子,容静弥抬起头来,“都是你在欺负我,你被骂最好,讨厌!干吗一直说人家没人要啊?”
“嘿,大人,冤枉啊!我是怕你长大会嫁不出去耶!”
“你才娶不到老婆咧!谁说我嫁不出去?告诉你,等你学成归国,搞不好我就是哪家的大少女乃女乃了。”
“夭寿喔!”听了她的话,他心里莫名地冒出一丝酸涩,“唉!跟你说不要看那种没营养的连续剧,大少女乃女乃?!哈!小心变成没人要的老处女还差不多。”
“你还说我没人要?你太过分了。”她抡起小拳头,就往他宽阔的肩膊捶去。
“厚!爱哭又粗暴,这下惨了,要变成老处女女乃女乃了。”
“谢炎靖!我讨厌你!”容静弥气得重重一跺脚,转身就要走。
“好啦、好啦!”
他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无法忍受看到她这样掉头就走的模样。
“算我不对,我不对……”
“哼!”撇开头,她嘟起嘴,小鼻子重重地深吸了口气,才又开口,“那……你说,我会不会有人要?”
“有、有,我给你挂保证,你一定会有人要,还一堆人抢……”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好啦!给你保证,要是你二十岁还嫁不出去的话,我就娶你。”“二十岁?!容静弥睁大眼,心里甜滋滋的,却忍不住呛回他,“神经病啊!这年头谁会二十岁就嫁人啊?再说……嫁给你有什么好处?又不能当大少女乃女乃。”
“喝!我好歹是工厂小开耶!”
“不行、不行,我才不要这么早就被订死了咧!”她摇着头,甜美的黑眸带着浅浅的水光,好笑地瞅着他,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嗯……不要这么早?那……二十五岁?”
她二十五时,他就二十九要三十了,正是男人成家立业的好时机。
“二十五岁?!那也很年轻耶!现在三十岁结婚都不算老。”
看着他脸上那显然是在认真思索的表情,她更觉好笑。
“哈,你三十岁我就……嗯,好啦、好啦!三十就三十啦!到时候你要是还没嫁人,我就负责娶你,可以了吧?”
他双手环在胸前,挺立着高大身躯,看起来一副要保护弱佳人的模样,好不威风。
“哈!告诉你,凭我的魅力,不用三十岁就一定嫁人了,哪还用得着你来同情我?”
“哈,魅力?爱哭的魅力吧?”
“又笑我!”
“当然要笑你,拜托!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女人以嫁人当成梦想的喔。”他不屑地道。
“梦想!这才不是……你、你这笨蛋。”她气得眼里又开始浮现水意。他不懂吗?她都这么努力地暗示他要好好地来追她了。
“笨蛋?!把嫁人当梦想的人才蠢咧!”“你……我、我告诉你,我一定嫁得出去,成为最美最美的新娘,还有,我会找个最好最好……比你还好的老公,然后生个孩子,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
这样的梦想很美啊!他干吗无法认同,老是取笑她?
眼眶里已经蓄了两泡泪水,不过,她很有骨气得不让它们掉下来。
“哈,得了吧!这么爱哭还想当新娘?还妄想生小孩当妈妈?老天!婴儿都会被你的哭声烦死上“你、你好过分,呜……”
再也忍不住泪水,还是滑落,且这次不是几滴,而是如断了线的珍珠般。
见状,谢炎靖真的紧张了起来,“好好好,你说啥都对,别哭了好吗?”
唉,他心里深叹一声。他们学校一堆女生哭着跟他告白还是什么的,他都懒得理,总是掉头就走,可偏偏每次这小女生哭起来,他就慌得手忙脚乱,好像什么事都做不成。
“你欺负我,呜……你诅咒我嫁不出去。”
“唉!好啦、好啦!都跟你说了,万一你过期的话,我就娶你,这样可不可以啊?”
“谁要你娶啊!呜……什么过期,难听死了!”
“你自己说的啊!三十岁嫁不出去还不算过期喔?”
“才不算咧!谢炎靖,你讨厌,讨厌死了!”容静弥气得大叫,转身就跑开。
“唉!你……唉……”看着她气得跑开的背影,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又带着点小小的失落,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这样就跑回去,那她到底是来干吗的?”好像是在回应他的自言自语,已经跑到远处的容静弥突然转身大叫,“坏人,你爸叫你今天晚点回家,晚餐自己在外面吃,吃完再回家啦!”
谢炎靖看着她渐远的身影,先是摇摇头轻笑一声,为她的反应而笑,可接着,浓眉又深深地皱起来。
一股莫名的不安攫住了他的心神。晚点回家?!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