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榴红如火,净月的小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风允天见状,体贴地为她打了把伞。
“这么湿热的地方,真不习惯。净月娃儿,你比老头子在无锡多待了近月,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快帮老头子介绍介绍。”虽然挥汗如雨,偷爷还是挺着个大肚子,笑嘻嘻地观察周围路人。
“无锡这么大,我整天待在迎宾楼里,其实也不太熟悉。”她也是头一次走到城的这一头。“不过,这儿最有名的应该就是刺绣吧?我看过几个绣女绣的手帕,那真是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绣鸟儿,那鸟儿就像在啼叫;绣花儿,那花儿便似在摇曳……”
“偷爷,你还真的是来游览的?”风允天拗不过老人家,好气又好笑地买了两支冰糖葫芦,一支给了偷爷,一支递给净月。
“不游览又怎么办?难不成走着走着,商不孤就会从路边跳出来?”
一口解决冰糖葫芦,偷爷一眼瞄见净月的脸色黯了下来,知道自己说错话,赶紧转而安慰道:
“我是说,现在急也没用,多走走看看,搞不好就可以得到什么线索了。”
风允天见净月难过,不着痕迹地搂了搂她的腰:
“偷爷说的对,当初我们在梅庄也是花了大半个月,才探得一点你爹的消息,现在我们的线索比上次更少,所以可能要更辛苦些。别担心,只要你爹还活着,就一定有办法把他找出来。”
在风允天吻过净月之后,对她的态度并没有改变,但最近有意无意的一些亲呢小动作,常让她感到脸红心跳。她逐渐爱上这种被呵护、被宠爱的感觉,她深深感激及庆幸在失去父亲的这一段日子,还能有风允天及偷爷这样的好人守护着她。
“我没关系的。”净月小脸上漾出一抹笑,在红艳的阳光下显得璀璨。“我也知道爹音讯全无,找起来很困难,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的。’
“就是说嘛。“爷见净月笑得自然,他也放下心继续观光。“嘿!这无锡的人穿着就是和咱们洛阳不同,精致多了。净月娃儿,你刚才说那什么什么刺绣,老头子也去买一件绣大红牡丹花的衣服来穿穿,摆摆阔气,你说好不好?”
“得了,偷爷,你想让无锡的人以为来了新的戏班子吗?”想像那画面,风允天忍俊不住。
“你这死小子,说我穿新衣像唱大戏?”偷爷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我就偏要穿,还要云锦双头花压金边的。对了,净月娃儿也要挑两件,看你还说不说。”
“我不用了。”净月倒是很有良心地忍住了笑。“不过,最近这里知名的布庄、绣坊关了好多,要买件好衣裳可不容易哩!’
“关了很多?”风允天好像想到什么,停下步伐。“无锡丝绸闻名天下,刺绣更是一绝,这倒很不寻常。”
“确实不寻常,嘿嘿,看来有些眉目了,是吧?”偷爷瞧出了风允天的异状。
风允天剑眉一扬,并不作反应,只低头向净月笑笑:“走吧!我们去买衣裳。”
净月领着两人走遍无锡大街小巷,在她印象中几间有名的铺子,果然都关上大门。走着走着都过了午时,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小的绣坊。
绣坊里,琳琅满目的绣品排列展示,有绣花包、绣花鞋、绣花手帕,连画都有绣。偷爷好奇地东模模、西瞧瞧,风允天找活题和老板娘寒暄起来。
“老板娘,最近怎么无锡的布庄、绣坊好多间都不开门了?”
哟!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呢!徐娘半老的老板娘扭着腰肢走到风允天身边,媚眼直抛:
“关起来那几家,都是吕府的铺子,钱赚得好好的,也不晓得为什么,匆匆忙忙地就收了。”
“这不正好?其它的铺子生意不就更好了?”
“那可没有。”老板娘无视于铺子里其他人的存在,妖饶地直往风允天身上贴。“那没良心的吕员外.自个儿的铺子收起来也就罢了,关门前那一阵子,居然还贱价抛售布匹。因为他们吕家是无锡最大的布商,这么一揽和,市场价格全乱了,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只好干瞪眼,直到最近才好一点儿。所以,现在买是最好时机啦!”
风允天一直客客气气地躲着老板娘的“色攻”,但一边的净月看老板娘愈来愈不像话,气得脸都鼓起来。她不自然地偎近风允天胸前,将螓首靠在他肩头,硬生生地挡在老板娘前面,有些赌气地说:
“风大哥,我不想买了。”
她突然的举动,令风允天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采,脸上也笑开来,他低头与她轻轻耳语:“吃醋了?”
“才没有!”这句话出口得太急了,净月双颊一阵酡红,干脆埋首在他怀里,彻底地逃避现实。
没有?风允天盯着她的头顶,宠溺地摇头直笑。这样也好,省得他还要想办法摆月兑这个热情过头的老板娘。
“这样好了,真个小荷包送你吧!”
离开了店里,偷爷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低头不语,却紧揪着风允天袖子的净月,心里虽笑这小丫头的别扭,却也没有点破。
“风小子,有进展了?”
一语双关呵!这句问的是他与净月的进展,抑或寻人的进展?风允天沉着一笑,也任由净月拉着他。
“大有进展。此时交易旺季,吕府却贱价抛售布匹,关门大吉,相当不合常理;再加上那天迎宾楼里吕总管等人的交谈,不禁让人觉得……”
“吕府像在躲避什么。”偷爷福至心灵地接下这么一句。
“没错。再联想到那句‘最盛桑麻无锡府’,净月,你想种桑麻是要做什么呢?”风允天卖了个关子。
“种桑麻,自然是为了养蚕抽丝、纺织布料。”净月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只能楞楞地回答。
“那在这无锡,养蚕抽丝、纺织布料的事业,做得最大的又是谁啊?”
“是吕府!难道……”净月张大眼,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
“所以说,最盛桑麻无锡府,指的很有可能是吕府,”聪明的女孩儿,风允天趁机模了她的小脸蛋一把,他最爱她笑起来浅浅的梨涡。
“可是要怎么确定呢?”偷爷又想到了另一个苦恼的问题。
“别忘了,我们有这个。”风允天从怀里掏出一枚血红色的玉牌,上头还刻着个“梅”字。“如果吕员外看到这枚令牌有所反应,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
深夜的迎宾楼应是大门深锁,此时却有一间厢房还亮着满室烛火里头,风允天正好整以瑕地坐着喝茶,似乎也享受着仲夏深夜蛙叫虫鸣的气氛。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不赔本,迎宾楼随时为客敞开大门。
“风大哥,吕员外真的会来吗?”净月不懂,在这个时候,风允天为什么还能悠哉地喝茶赏景?
“会的。说不定,他比我们还等不及呢!”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风允天投给净月及偷爷非常有信心的一眼。
回忆下午潜进吕府去看吕员外的反应,最令风允天印象深刻的,是吕府内园林布景之华丽奢靡。走廊边的扶手支支都雕刻成精美的祥狮瑞兽,花园里全是奇花异树,府中的池塘大到可以划船,更不用提房舍里装潢美轮美奂,就差没把金银财宝全贴上墙壁。
吕员外一见到梅庄令牌的时候,露出的表情实在笔墨难以形容。惊异、困惑、怀疑,还有一丝丝的窃喜,全交织在肥肉颤动的脸上。
负责跑腿的人,只按着他的吩咐道:“如果员外想要:‘那个’,令牌的主人约您三更时分迎宾楼见。”跟着领了个元宝后,便兴匆匆地离去了。
吕员外端详这方玉牌半晌,始抽搐着第二层下巴问身边的小胡子吕总管:
“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的不知道。”吕总管想到最近受的窝气,怒气冲冲地道:“最近忌讳那个对头儿,我们为了避免受更大的损失,已经把铺子都关了,直想着只要度过这劫,我们少赚一季也无妨。想不到现在还要为这种自个儿送上门的人操心,真是他XX的!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商不孤这老贼,真想到地牢一刀宰了他!”
“别急,商不孤还不能死呢。”吕员外细小的眼缝中射出精光。“他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说,否则我哪能留他到现在?”
“员外,现在外头草木皆兵,三更时我们真要去迎宾楼吗?”
“怎么不去?你别忘了,这玉牌的主人,可是带着‘那个’而来的。”防了那么久,那对头儿不会正巧挑今夜来吧?
吕员外完完全全被贪欲蒙上了眼睛,无论如何,迎宾楼是非去不可。
阴险的笑声还似回荡在耳边,知道了商不孤在吕府,却是个意外的收获。风允天的心思回到眼前,又气定神闲地拿起净月已倒满茶水的杯子,啜了一口。
风小子,看来我们有贵客临门喽!”偷爷听见门外由远而近传来的脚步声,嬉皮笑脸地朝净月做了个鬼脸,装模作样地正襟危坐起来。由周老板领进的,正是意料中的吕员外。他目光如豆的扫了厢房一圈,除了那个正在弹琴的姑娘应该是迎宾楼里的歌伎,席上的年轻人及糟老头,应该就是这次的目标。随着吕员外后头进来的是吕总管,他一眼瞧见净月,的眼光立刻显露,但碍于前头的吕员外,所以并没作声。“这位可是吕员外?可教在下一阵好等啊!”周老板尚未介绍,风允天就先说了,表现出一派笃定的样子。挥挥手请周老板退下,吕员外听到风允天的话冷笑,大刺刺地在主位上坐下。“从梅庄来的就是你们?看来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嘛!”说着眼光便飘向净月。“因为久候员外不至,心里烦闷,所以找人弹琴解解闷。只是一个唱曲儿的,弹得也不差,留她在这儿无妨。”风允天轻描淡写地带过,让净月可以留在这里。“相信员外势必是为了‘那个’而来?”
“你们真的有屠尚的那幅冬景图?”吕员外怀疑的表情,让五官全可笑的挤成一团。
“若不是有图,叫你来做啥?”偷爷不懂怎么有人能胖得如此丑陋,像他,圆滚滚的像尊笑弥勒,多可爱!
‘如果你们真有那幅图,那你就不是梅庄的人。”吕员外露出奸诈的一笑。“我说的没错吧,风允天?”
乐声戛然而止。
“嗯?这么快就被识破了?我还以为可以装久一点呢!”
因为商不孤是被吕府掳走,所以他们府内必定有些人曾在闻香坊与风允天过招,为了避免上吕府认出来,只好改以请君入瓮的方式,想不到还是被看穿了。不过事情都到这步田地,风允天还是镇静地直视对方:
“这次就换我不明白了,请问吕员外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以为每个人都是这么好骗的吗?我可不像屠尚那么蠢。”
吕员外朝吕总管一颔首,吕总管便从厢房外带进来一个人。
“屠绍!”偷爷瞠目结舌地看着来人,接着自嘲地摇摇头:“还以为你和你爹一起归西了呢,居然在这里冒出来破坏我们的好事!”
“哼,风允天,你猜也猜不到屠绍早就投靠我们吕府了吧?”称心如意的一笑,吕员外挺起大肚腩,看起来志得意满。“你如何混进梅庄、夺冬景图,所有的来龙去脉我都一清二楚。”
屠绍见了风允天,更是一阵气血沸腾:“没错,你这小辈,今天一定要你付出代价,将我爹的秘图还来!”
“还给谁?”吕总管轻视地看了屠绍一眼,拿出支短笛大声一吹,过了片刻,从外门、窗边跃入一大群打手。“员外,都准备好了。”
吕员外得意地点点头,朝风允天冷嘲热讽:“我知道你不易相与,所以叫我的手下躲远一点儿,免得让你听出来。你说,我是不是很瞧得起。你呀?”
“员外的恭维,风某愧不敢当。”
风允天还是不为所动地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嘴角一扯,吕员外冷冷地吐出:“给我上……”
“员外!员外!”一阵焦急的大喊,和着慌张的脚步声,一个吕府的下人匆匆忙忙地闯进厢房,打断了吕员外的话,也挡住了一屋子打手的刀。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吕总管怏怏不快地拦住来人。
“员员员、员外,咱们城里十几间布庄,还有绣坊、染坊,全起火了,府里救火的人手、人手不够用……”吕府下人急得话都说不清楚。
“什么!”吕员外脸色一绿,霍然站起身子,差点没把桌子给翻了,他疾言遽色地朝屋内打手们下令:“你们一半给我留下来拿下风允天,另一半跟我去救火!”
说罢,领着合总管及屠绍,气急败坏地飞奔而去。
“最盛桑麻无锡府……嘿嘿,这一烧,吕府可是‘盛’得名副其实喽!”偷爷落阱下石地朝剩下的打手呵呵一笑。
不过这头,风允天的表情没了先前的冷静,反而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了,风小子,打你的人剩一半不好吗?干嘛脸色这么奇怪?”偷爷不解地望着他。
“不是因为这个。”苦笑着看着一屋子人,风允天摇摇头。“是因为那火灾。我想,这次我们被孔家后人抢先了。”
“不会吧?!”偷爷闻育先是一阵错愕,跟着也苦笑起来。“那也没办法,起码先解决了眼前这场吧。”
***
数十把亮晃晃的刀子在斗室里交错攻击,幸好这间厢房够宽敞,风允天和偷爷没有花费很大的功夫便将这群打手控制在厢房的一隅,免得刀剑无眼伤了净月。紫玉箫准确地指向了敌人,攻击之骤,吞天盖地,一干打手即使武功不弱,眼前也只觉无止无尽的箫影上下翻飞,闷叱声及骨骼断裂之声间或响起。就算他们一开始有想胜过对手的豪情,现下的情形也够教人胆怯的了。
手里箫招飞快抢进时,风允天脑子里也不停运转,孔家后人的目标是报仇以及吕员外分到的那幅图,所以他如果动作快一点解决这批人,还有充足时间至吕府救商不孤。风允天虽也想要图,但人命关天,图至少以后还寻得回来。
这一战必须速战速决,因此他下手绝不能留情。
一打定主意,他灵巧地一个旋身,攻击更加凌厉,紫色的残影在人群间穿梭来回,刺眼得像霞光纵横,也灵活得如游蛇钻动。在这小房间里,充斥着仲夏夜里不该有的劲风,刮得人脸生痛,一边偷爷都还没把葫芦拿出来,从一连串的劈啪声中可以得知——又倒了几个人。
偷爷双脚一跃离开了打斗圈,立足在看得哑口无言的净月身边。
“我的老天爷呀,今儿个才知道风小子这么厉害,我这支破葫芦根本派不上用场嘛!”
“偷、偷爷,”净月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这、这真的是风大哥一个人的力量造成的吗?那些趴下的人,是不是……是不是全都死了?”
偷爷听了净月的话一怔,跟着无奈地笑起来。连他在江湖打混四、五十年的老头子都觉得这一仗惊天动地了,何况是不识武功的净月?
“别担心,风小子知道你胆小,不会在你面前杀人的。”
说是这么说,感受着那方传来层层不绝、滔滔而出的威猛劲力,他也不禁怀疑起,要被风允天一萧扫到,焉有命在?
碰!眼睛都还没准备好看清楚,又一名吕府打手如断线风筝般飞出窗外。
“啊!”净月一声尖叫,害怕地捂起眼,然而在打斗的其中一名是她的心上人,又放不下心真的不看。“怎么办?我,我不敢看了,可是……”
紫色的精芒在净月的尖叫声之下,突然变得缓和下来,就好像在暴雨雷电之下,突然云开月明,先前间不容发的惊险画面,都变为一片虚幻。
偷爷目睹这一切,白眉挑得老高:“这风小子真是见色忘爷,就怕吓到净月,我老头子都怕到不敢打了,也没见他哼一声。”
尽管战况较为平缓,但敌人倒下的速度可没减低,只不过没有原来那么粗暴而已。可是这种改变,又让不明就理的净月担心起来。
“偷爷,风大哥他是不是没力气了?你快去帮帮他嘛!”
没力气?风允天的力气足够再打个十场呢!偷爷对于净月的天真感到有些好笑,便调侃地朝那群激战的人喊叫:
“臭小子,净月娃儿怕你后继无力呢!怎么办?我老头子也没力气,没法子帮你!”
碰碰!偷爷话才说完,两个吕府手下便应声倒地,且似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力,倒地之后还不住地朝外滑动,平平地滑至偷爷和净月面前。
“啊!不要!”以为地上的人死了,净月闭上眼躲到偷爷身后。
“还没死呢!这小子真粗鲁!”偷爷安慰后头的净月,又拉开嗓门朝风允天怪叫:“喂!风小子,你要吓死人啊?干什么弄来两具要死不活的人?温柔点、温柔点,小净月都快被你吓哭了!”
这次偷爷叫完后,不是立刻有反应,想来应是费了一些拳脚;不过也没让他等太久,一会儿从地上滑过来的,不再是两个倒卧不起的人,而是一个被点了穴,站得直挺挺,双眼还猛眨的吕府下人。
“这……”虽然风允天还在打,但净月一看见这个滑稽的人,还是忍不住噗哧一笑。
“哈哈哈,笑煞我也!”偷爷亦为之绝倒,笑得前俯后仰。“净月娃儿,他还有余力耍猴儿呢,这可以证明他不是没力气了吧?”
“偷爷!”净月不依地白了他一眼,再将注意力放回风允天身上。“风大哥怎么还没打完呢……”
接着她的话尾,偷爷又鸡猫子乱叫起来:“哟!风小子,小净月嫌你打太久了,还不快点结束?”
“才不是!”净月急急捂住偷爷的嘴。
紫色的光芒再度扬起,风允天身形急速闪挪,快通电掣。不过,这场打斗本来就接近了尾声,场上吕府的手下仅剩寥寥无几,几次迅捷无伦的出手,鱼溃鸟散,敌人转眼全军覆没。
“唉,也不留几个给我老头子玩玩。”偷爷作势摇头晃脑地叹气。
“等会儿有你玩的。”风允天丝毫不见疲累地行至净月身边,右手食指抚上她的下巴,抬起她娇俏的小脸,粲然一笑:“打得怎么样?我可是全照你的意思。”
“那都是偷爷乱说的!”净月脚一跺,极力想解释,但一望进他带笑的深眸中,竟也情不自禁笑出来。
她嘴角的梨涡瞬间夺去风允天的意志,他心神一动将她打横抱起,在她的惊呼声中低语:
“你留在这里危险,时间急迫,我们这样去比较快。”
“风小子,我们也去救火?”他们小俩口好得似蜜里调油,偷爷早就看习惯了。
“不,我们去吕府。”
***
赶往吕府,吕府内早已烽烟四起,家丁仆役到处窜逃,尖叫吵吆喝声不绝于耳。曾经盛极一时、金碧辉煌的龙楼凤阁,转眼埋葬在雄雄烈火中,这瞬间崩溃的场景,仿佛在嘲笑吕府曾有的财大气粗、不可一世。
“我们来不及了吗?”偷爷感叹地从围墙顶俯瞰这一火海。“这把火烧得痛快,也烧得悲惨。”
“趁这一片乱我们混进去,应该还有机会找到商不孤。”风允放下净月,怕她畏高,仍紧紧环着她的腰。
“我爹……在这里面吗?”如果这一次找不到父亲……也许一辈子都找不到了。
“也许在,也许不在。”风允天双手微微用力,让她靠在他的胸前,希望给她一点信心。“最好的情况,是他正在吕府内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我们去救他;另一种情况,是他已经被吕员外等人带到别处避祸了。”
“那最坏的情况呢?”净月的表情无悲无喜,想必是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对吕员外而言,商不孤的重要性是大于府内任何宝物的,所以他要走,第一个也会带走商不孤。”因为怀中的可人儿,风允天也期盼非亲非故的商不孤能够安然无恙。“不要胡思乱想,嗯?”
净月静静地看着远处一大片的火光摇曳,又朝风允天偎近了些。这时候,她的支柱只有他了。
一跃而下,风允天在前头探路,偷爷则护着净月在后面走,随时注意有无奇怪的事物。突然,前面的风允天身影一闪,朝回廊直奔而去,偷爷一看不对,连忙拉着净月拔腿跟上。
“风小子,怎么了?”
一头雾水的偷爷带着净月穿过回廊,跨过栏干,又横越庭园里池塘上的小桥,才追上停下脚步的风允天。
“偷爷,你看看我逮到什么了?”
顺着风允天手中的紫玉箫望过去——屠绍!
屠绍亦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紧抱着手中包袱不停发抖。风允天……风允天不是应该被那群打手做掉了吗?
“是头肥羊呢!”偷爷笑吟吟地凑上前去,对屠绍动手动脚,一下扯扯他的头发,一下拉拉他的衣摆。“嗯?仔细看这头羊不太肥嘛,没几两肉,倒是这包袱……”
“不要碰!”
屠绍仓皇地推开偷爷的手,不小心包袱掉在地上,里头散落出一地的珠宝黄金,其中还有一纸图画摊了开来。
“这是……”夏景图?风允天拢起眉头,神色严肃道:“屠绍,你投靠吕府,居然趁其家变之时卷走财物,这就是你报答他们的方式?”
“不干你的事!”屠绍手忙脚乱地蹲下来捡拾珠宝,那卷夏景图,他当然也没忘,匆忙卷起放在怀中。
“唉,屠绍,我们也不打落水狗,”偷爷同情地望着这个曾经是梅庄少爷的落魄男儿,“你要拿多少吕府的财宝我们不管,只要你交出那卷夏景图。”这样也算物归原主吧?
“你们根本不懂!”屠绍猛然站起身来,气得珠宝也不顾了,睁大了赤红的眼:“那吕员外压根儿不把我当人看,成天尖酸刻薄地嘲笑讽刺我,让我吃的是昌府的剩菜剩饭,住的是下人房,要不是我爹死前要我来,本公子还不屑这么低声下气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们瞧不起你,你何不自立门户?”这公子哥儿分明是过惯好日子,吃不得苦,偷爷为他的软弱大摇其头。
“你以为我不想吗?”屠绍涕泪满面地哭诉:“我爹说,一定要从你们那里拿回那卷冬景图,才要我来投靠吕府,借他们的势力挽救梅庄。可是人亡情义亡,他们以前对我爹根本是虚情假意,我又何必对他们讲什么道义?所以当我知道了吕员外也暗藏了一幅夏景图,便忍辱负重地等,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好机会,为什么又是你们这些人出现破坏我的好事?”
他哭天呛地的样子,让净月看了很是不忍,屠绍也发现了她怜悯的眼神,心中更对自己的狼狈感到羞耻、丢脸。此时此地遇到风允天,怕是跑不掉了,不如来打个你死我活,起码也落得一条好汉。
“你们一定不会放过我吧?你们也觊觎我身上这卷图是吗?告诉你们,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别想得到!”
话一说完,屠绍由袖口取出一双匕首,悲忿至极地朝偷爷冲过去。
风允天的武功他见识过,一定打不赢;净月又一直被风允天护在身后,而且……他也舍不得;唯一剩下的,就是这个手无寸铁的糟老头了。能拖一个陪葬是一个,瞧他苍苍白发,再怎么样也比风允天好对付。
“咦?冲着我老头子来?”
偷爷被攻击得没头没脑,起先是左躲右闪,后来看屠绍是上了真火,非要置他于死地,便拿出葫芦,煞有其事地陪屠绍打这一场架。
屠绍武功根基不好,招不成招、式不成式,只是靠着一股蛮力横冲直撞,偷爷如果真想对他怎么样,那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不过这个时候,偷爷却收起嘻嘻哈哈的态度,苦口婆心地劝他:
“屠绍,别做困兽之斗了。”
悲忿交加的屠绍,哪里听得进别人劝言?一味闷着头猛攻,完全是置死生于度外的打法。环视四周火势已渐渐小了,奔逃的人声也渐渐减弱,顾虑到还要救商不孤,偷爷决定一招内粉碎屠绍的挣扎。
“当心了!”
大喝一声,偷爷敏捷地在屠绍身边转了一圈,伸手朝他的胸、月复、背、腰、臀各用力抓了一把,好在偷爷没有伤人之心,否则就是五个血窟窿了。
屠绍只觉被抓的部位疼痛难当,并没有流血,对手确实已经手下留情了。“我输了,我输了吗?我连一个糟老头都打不过?”他的表情如丧考妣。“是了,你们想要我身上这卷夏景图吗?很可惜,我决定拿它跟我陪葬了!”
意念已决,屠绍毅然决然地朝怀中探去,想毁了那卷图,可是……
“怎么会?怎么会不见了?到哪里去了?”
“在这儿呢!”偷爷从容不迫地亮出他手上的夏景图。“你以为跟你打架的是谁?这可是你偷祖宗最高明的功夫呢!”
完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屠绍无力地摊坐在地,仿佛看见吕府的大火向他席卷而来,自己无处可躲。天意要亡他,他能如何抵挡?
“屠绍,你走吧!”
风允天再也看不下去,语重心长地说。一个人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谁还忍心苦苦相逼?
“我……”
屠绍无言了,他默默地站起身子,朝府外走去。在行到那堆金银财宝前时,他停伫了一下,犹豫之间,却一眼看见净月哀怜同情的脸。
净月此时的表情,屠绍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咬牙,他跨过了那堆财宝,两袖清风地离去。
“直到最后,他才展现了一点气魄。”凄凉的悲影,让偷爷不胜欷觑。
接下来,该去找商不孤了,可是昌府幅员辽阔,唯一进来过的风允天也只到过前厅。余火残烬,人事全非,这下,三个人都一筹莫展了。
“净月?”一个孱弱的声音,却在此时由三人身后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净月全身一阵战栗。会吗?上天会对她如此厚待?她不敢相信地转身过去,双眼看到的那个人,伤痕累累、消沉颓废,但确实是,确实是——
“爹!”两行清泪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