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书房外,赵静深呼吸了好些次,待觉得心定后,才敢抬起手来轻敲房门。
房门缓缓开启,乔至轩面无表情的站在房门口,两人对看了好一会儿。
“至轩……”
“你真的是公主?”
“对不起,我不该瞒你这件事。”赵静的小脸低垂,不敢望向乔至轩的表情。她担心、害怕他会生气,毕竟她是公主的身分,不是件小事。
“你气质不凡,一看就知非富即贵的人家出身,可我万万没想到你会是金枝玉叶。”
“自离宫的那一刻起,我已不再是金枝玉叶,我只是个平凡的百姓,但是我太天真了。”
“白沄天是来带你回宫的?”
赵静点头,“一国之君,岂容得人挑战权威?我的逃婚让父皇颜面尽失,这口气,父皇是忍不下的。”
“所以你要回去跟他成亲?”
“你觉得我能吗?”
“可你也不能抗旨。”
赵静上前一步,凝视他的面容好一会儿,然后投入他的胸怀,轻声的道:“除了你,我谁都不嫁。”
“静儿……”
“至轩,等我,让我回宫去跟父皇说。”
“你挑战了一国之君的威严,你认为你能够说服得了他吗?”
赵静沉默。父皇的脾气她是再清楚不过,没受罚她就要偷笑了,想要和乔至轩双宿双飞,可有一场苦战要打,但是她不想未战先败。
“至轩,你想放弃吗?”
“我不想。”
“那就让我回京一趟,不管怎么说,我逃婚就是我不对,更何况我还是个公主,一举一动该成为所有女子的表率,而不是做出违旨抗父的事来。”
乔至轩望着她那坚强中流露出一股令人为之不忍的脆弱,突然扬臂将她紧紧拥住,“静儿,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温暖的体温和一向能够令她心安的心跳声,总让她觉得甜蜜,如今却让她想哭,因为她自己也没把握能够说服得了父皇。
虽是无言,但乔至轩却感受到怀中佳人的心思,她比他更慌、更乱、更害怕吧!
低下头,他吻住她的红唇,热情中带着一抹绝望。
赵静回应着他的吻,她也感受到他的颤抖、他的害怕,让她的心好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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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沄天一得到赵静的允诺,遂在诸葛策的安排下,找了辆宽敞的马车。他准备快速的赶回京城,向皇上复命。
乔至轩牵着赵静的小手,缓步的来到大门。
他不想放手,却又不得不放手!
纵然他横纵武林、官场,却也无能为力,因为他对抗的人是要谁生就生、要谁活就活的皇上,平民百姓,岂争得过天!
跨出门槛,赵静见到乔老爷、乔夫人已在门外等候,乔夫人更是泪涟涟。他们已从诸葛策的口中,得知赵静的身世。
本以为过些时候,就能喝到媳妇奉上的茶,可万万没想到这杯茶与他们乔家无缘。
挣出乔至轩的大掌,赵静移步来到乔家二老面前,压下离别的伤心,扯出一抹微笑,“乔伯父,您要保重好身子,静儿还欠您数盘棋。乔伯母,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尝到您的雪花黄鱼羹。”
此去一别,她根本没把握还能不能回到乔家。
乔夫人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哽咽的道:“只要你喜欢,伯母的雪花黄鱼羹永远等着你。”
赵静微笑的点头,不敢说话,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会哭得无法自制。
原来……离别是件难受、痛苦的事!
娘走的那一夜,她以为生死之别是此生最痛的事,孰料和心爱的人,以及爱护她的人分开,跟那一夜痛彻心扉的感觉是一样的疼。
“静儿!”再也看不下去在她脸上强忍的悲伤,乔至轩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小手。
他的大掌握得她的小手好痛,她不敢呼疼,因为她知道他的心更痛。
“我该走了。”她语气很轻、很轻,希望他放手,却又希望他没听见。
握着她的小手一紧,最后慢慢、慢慢、慢慢的松开。
他再继续任由着不舍的情绪牵绊住她,只会耽误她回京的行程,也同样揪住她的心,让她更不好受。
“我送你到城门。”
“不要。”她摇头,美目泛泪,“别让我不舍。”
乔至轩凝视着她的小脸好一会儿,然后点头答应她的请求。
他不言不语,看着她走向马车,掀帘而入,不曾回头。
马蹄一扬,鞭子一挥,马车消失在他的眼中,而他的心却已疼得像是泛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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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金黄的余晖洒落大地。
白沄天担心娇贵的赵静受不了赶路之苦,遂在黑夜来临前,在镇上落脚。
只是她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不知是因为分离之苦,还是因为受不住马车颠簸而疲累?
不管是哪个原因,身为臣子,就是不能让主子有任何不适。
白沄天端着刚才命店小二重做的膳食,大步的来到客房。
“五公主。”敲了下门板,他低声唤道。在外行走,不能让他人知道五公主的身分。
“什么事?”房内传来赵静虚弱的声音。
“五公主,该用膳了。”
“我吃不下。”
“五公主,如果您有什么事,乔公子会担心的。”白沄天的嘴角扬起一抹颇有深意的微笑。
可不是,若不担心的话,乔至轩也不会随后暗跟而来,该是担心五公主、不舍五公主。
两扇门板缓缓开启,赵静拿起白沄天手上的膳食,转身入房。
白沄天转身退下,因为他清楚,会有人比他这位下属更想要保护五公主。
房内的赵静,望着膳食,毫无食欲,她根本没胃口。
以前她就不喜欢一个人用膳,总觉得孤单,谁知道此刻除了有寂寞之感外,更觉得空虚,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是她的心吗?遗落在乔至轩身上的那颗心吗?
虽然已过一日,可乔至轩那双炽热得可以穿透她身子的凌厉目光,仍如影随形,让她想忘也忘不了。
那时候她不回头,是知道一旦回头,她就会没有勇气离开,所以她才会狠下心、咬着牙、流着泪,坚决的离开,其实当时她的心已经痛到连喊痛都没力气。
深吸一口气,察觉到脸上的温热,这才知道她又哭了。
她抹去泪水,告诉自己,不可以再落泪,皇室之女岂能动不动就哭泣。
她拿起双筷,勉强自己吃,否则她可能还没回到京城,便会先饿昏过去。
只是这饭、这菜、这汤,怎么一点味道也没有?是厨子偷懒忘了放盐巴?抑或者是没有他在身边,纵使山珍海味也索然无味?
沉浸在思念中的赵静,完全不知她的一举一动,全落在房外角落处,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眸中。
乔至轩双拳紧握,克制着自己的心绪,不准动了想掳她离去的念头,不愿她的苦心白费。
他明白她的心,知道她不想让他有任何伤害,也不会想见乔家上上下下有人出事。
只是咫尺天涯,此刻他只能在这里看着她,却无能为力,就连拂去她脸上的泪痕,竟也是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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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来,快马加鞭赶路,白沄天终于将赵静安然无恙的送回皇宫复命。
赵静跟着白沄天来到御书房,并没有先回自己寝宫,而是等待父皇召见。虽然她气父皇,但是她逃婚抗旨,要是父皇不顾亲情,砍了她的头,她也只能认了,只要这件事不要牵连到乔至轩身上就好。
覆完旨出来的白沄天,见赵静低着头,跪在冰冷的阶上,有些不忍,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在心中摇头。
他没有任何隐瞒,将五公主和乔至轩相爱一事禀报皇上知晓,皇上没开尊口,脸色很难看。
抗旨逃婚、私定终身,不论是君王、父亲的尊严皆受到不尊重的打击,皇上是绝没法子忍受这种侮辱的。
白沄天想对赵静说些话,但他一向口拙,只能在心中叹了口气,迈步离开。
赵静虽然没有抬头,但也能感受到白沄天怜惜的眼光。坦白而言,揭去政权上的那一面,白沄天是位不错的男人,成熟稳重,若她下嫁他为妻,相信他会疼爱她的。
但是有缘不见得就会有情,她要的是相知相爱的婚姻,而不是相敬如宾,她不要那种明明是说着关怀的话,却无任何情意的婚姻。
再者,她的心给了乔至轩,无法收回,就算白沄天不在乎,愿意接纳她,她也不会接受,她不要重蹈娘亲的覆辙。
想到了娘,她的心一揪,就连胡公公自御书房步出,来到她的身边,她也不知道,直到一句充满担忧的语气,才让她飘远的神智归位。
“五公主,皇上请您进去。”
赵静抬起小脸,悄声的问:“还气吗?”
胡公公点头,放低声音的劝道:“皇上是一国之君,不可违逆,您别跟万岁爷起冲突。”
“那如果父皇要斩我的头,我真要乖乖的让他斩?”赵静皱了皱鼻,很是不满。
“五公主!”
“逗你的,瞧你这么紧张。”话毕,赵静由着胡公公扶起身,走进御书房,劈头就是一跪,“儿臣向父皇请安。”
坐在桌案后的皇上,重重的哼了一声,“你还知道朕是你的父皇?”
赵静望着皇上威严冷凛的怒容,一股酸楚猛然窜上她的心头。眼前这个人真的是爹吗?不,他不是,他是个拥有至高权力、无人可接近的君王。
“父皇不也从未将儿臣当自个儿的女儿看。”话冲动的说出口后,她才惊觉到自己犯了大错,想收回也来不及了,因为她已经见到皇上脸上所扬起的深沉怒火。
“这话是什么意思?”身为君主、身为爹亲,他从不知这个丫头胆大妄为、无礼到这种地步。
“儿臣不敢说。”
“你连逃婚这种事都敢做了,还有什么话不敢说的?”
“说了只有让父皇更加生气,倒不如不说。”
皇上瞪着一脸倔强的女儿好一会儿,然后沉声道:“说,朕不会罚你。”
“您把儿臣许配给白将军,不就是要利用儿臣来牵制白将军?您把儿臣当成巩固江山的棋子不是吗?”
“这是你身为公主的责任。”
“天下人都认为公主享尽荣华富贵,恨不得能投胎皇室,孰不知在公主的头衔下,其实是孤独、是寂寞、是空虚,还有更多的无可奈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赵静本想再说些什么,但一见到胡公公摇头的示意举止,也只好作罢。
皇上注意到胡公公的小动作,哼了一声,“胡公公,下去。”
胡公公伺候皇上多年,知道皇上的话中之意,只好倒步退下。
“有话就说,不会再有人拦阻你。”
“若父皇答应儿臣一事,儿臣才敢说。”
“跟朕谈条件?依朕看来,你是要替乔家求情吧!”
既然父皇都知道了,那她也用不着迂回以对,“请父皇答应。”
皇上眯起眼,脑海中扬起谨妃外柔内刚的美丽容颜,而这个丫头的脾气和她娘一样……不,应该是更倔强。
“好,朕允诺不伤害乔家。”
“谢父皇恩典。”
皇上哼了一声,示意她说清楚。
赵静深吸一口气,大胆的抬眼直望向皇上,“儿臣想,父皇应该十分清楚,儿臣会回来,只是不想牵累乔家。儿臣喜欢乔家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带给儿臣从未有过的快乐、幸福,他们会在儿臣开心的时候,陪儿臣笑,会在儿臣生气的时候,安抚儿臣,他们会在儿臣伤心的时候,安慰儿臣。儿臣并不想求什么荣华富贵,儿臣只求一个和乐融融的家。但是这看似简单的请求在皇宫里却是比登天还难。乔家有儿臣梦寐以求、最想要的愿望,关心儿臣的长辈和深爱儿臣的丈夫。”
皇上怔了怔,好半天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她说的愿望的确很小,却是他这个拥有至高权力的天子,永远无法给的。
“回你的寝宫去。”
“父皇……”
“回去。”
赵静本还想说她和乔至轩相爱一事,但见父皇声色皆厉,也只能跪安退下。
皇上见女儿消失在眼中,倏地握紧双拳,克制着隐忍的怒火与不甘。她们母女俩都同一个样,最会惹恼他,也最让他挂怀。
若当年谨妃不让他知道她心里有男人,他会疼宠她的,也不会冷落她,继而不理会静儿这个孩子。
因为静儿长得和她娘亲如出一辙,让他一见到她,就会想起她那个可恶、可恨,却又让他牵挂的谨妃。
叹了口气,思量再思量,考虑再考虑,最后皇上对赵静抗旨逃婚一事,做了重大决定。
他命胡公公再传白沄天进宫一趟,没多久,才刚回府的白沄天,赶忙的再次进宫,进了御书房,请了安后,静等皇上开口。
“你找到静儿时,她过得开心吗?”
“五公主过得很开心。”
“你对静儿逃婚一事,有何之感?”
“臣尊重五公主的决定。”
“没有怨言?”
“是的。”
“那个乔至轩对静儿如何?”
“情深义重,而且也暗随五公主来到京城。”
皇上沉下眼,不发一语,过了一会儿后才说:“你去告诉乔至轩,别说朕不给他机会,朕给一个时辰让他入宫带走静儿,若他带得走,静儿从此不准再进宫,若不成的话,静儿必须下嫁给镇国大将军。”
“臣领旨。”
皇上沉下龙颜。他倒要看看这个乔至轩够不够胆识,能够带走静儿吗?有没有资格成为静儿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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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真似幻,明明她是在宫里,为什么会感觉到乔至轩那沉稳、内敛的阳刚气息?
睡梦中的赵静,感受到异样却又熟悉的气息,她猛地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乔至轩的俊容!
“至轩!”赵静瞪大眼睛。她是不是在做梦还没有清醒?
“你瘦了。”他关怀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搜寻。
不敢相信千思万念的情郎会出现在眼前,赵静惊喜交加的投入熟悉温暖的胸怀,“至轩,我好想你,好想。”
真挚的爱语让乔至轩铁臂一缩,紧紧的抱住她,生怕再放手,她就会飞走似的。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她不在他身边的日子,他度日如年,煎熬难过。
原来思念一个人是如此折磨人,让他的心也跟着憔悴。
闻言,赵静连忙推开他,慌张的道:“至轩,你私闯皇宫是大罪,趁着还没被人发现,赶快离开。”
乔至轩摇头,“要走一起走。”
“不,我不能。”
“静儿……”
赵静目光含泪,心痛难抑的催促道:“快走吧!”
若她真的能,她脸上的泪珠又是为何而流?不就是和她一样,无法舍下对方。
“你舍得让我走?”
“我舍不得,但我必须这么做。”她吸了吸气,阻止自己会因为离别之痛而落下泪,“我喜欢你,也喜欢伯父、伯母,乔家上上下下每一个人我都喜欢,你们带给我从未有过的家人感觉,也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害了你们。”
“你是担心会连累乔家?”
“劫公主离宫是死罪,你应该非常清楚。”
乔至轩凝视着赵静因分离而流下的泪水,抬掌拂去她的泪痕,低声的道:“如果我说是皇上要我来带你走的呢?”
泪水顿停,美目扬上不解的疑惑?“父皇?”
“皇上命白将军传话,只给我一个时辰入宫带走你,若是失败,你就必须嫁给白将军。”而他会这么顺利,有一半是白沄天暗助。
赵静愣了愣,半晌后,她从杨上跳了起来,“那你还有多久的时间?”
“半个时辰。”
“走,我带你从另一条路走。”虽然她不知道父皇在打什么主意,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乔至轩在赵静的带路下,来到一处戒备稍嫌松散处。没想到皇宫内苑,也有守卫不周之地。
“这儿是哪?”
“冷宫外头。”话毕,赵静拨开茂密的树枝,走到大树后,赫然是一道可容一人进出的小门。
两人一前一后定出门,正是远离皇宫最偏僻的街道。
乔至轩望了四周一眼,这才明白,当初毫无武功的她,是怎么避过层层守卫,远离宫中。
“还是宫外的空气新鲜。”
乔至轩见她的小脸扬起多日来第一次展露的愉悦笑颜,启口欲言时,细微的脚步声响令他的心一惊,振臂伸向赵静的刹那,惊讶的唤声令他垂下手。
“胡公公!”
胡?眼前这位公公就是她说的“胡叔叔”?
“老奴在这里等您好一会了。”
“你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压住心酸,胡公公勉强扯出一抹微笑,“五公主,明儿个皇上会宣布您急病而过世,以后您就是平民百姓,可以去追求您要的幸福。”
赵静见胡公公强忍着悲伤的面容,鼻头一酸,张臂拥住胡公公,“静儿会想你的。”
胡公公拍了拍赵静的肩膀,然后轻轻的推开她,牵着她的小手至乔至轩的面前,“乔公子,五公主烦请你照顾了。”
乔至轩点了个头,握住赵静的小手。
“胡公公……”
“快走,待会儿侍卫过来,就走不了了。”
赵静纵有不舍,也只能在乔至轩的保护下,消失在夜里。
胡公公在心中暗叹口气,旋身来到黑暗的另一处,身着黄袍的君主后头。
皇上眸光深沉的望着黑暗的另一方,面无表情的龙颜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唯有他自己知道,胸口的痛和当年谨妃过世时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