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钟的时针指在「10」的位置,丁语-终于支撑不住了。
手中的笔歪斜的躺在那张未能完成的设计图上,而她则臣服在周公的聋聋呼唤中,张总那紧迫盯人的老K脸暂时抛诸脑后,眼前的她只想好好慰劳一下自己那已不听使唤的眼皮。
迷迷糊糊中,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
「喂--」她探出一只手,昏昏沉沉的语调相当机械化,「伟欣国际开发--」
「是语-吗?你是语-,是不是?」
虽然带著浓浓的睡意,但是,她仍然认得出云皓的声音。
「是,我是。」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她伸伸发酸的颈背。「什么事呀?」
这会儿她才猛然想起,他说过今晚去家里找她的。都怪下班前张总的一个紧急命令,让她忙得把这事儿全忘得一干二净。
「天哪!你现在居然还待在办公室里?」云皓大声嚷嚷,「出事了!失火了,失火了呀!」
失火?!语-睡意顿除。她环顾著安静的四周,呆了三秒钟,才笑道:「那你得打一一九,先生,你打错电话啦!」
只是不小心爽约一次,这云皓什么时候器量变得如此狭小,竟拿这种玩笑来耍她?
「喂!拜托,别开这种恐怖而且非常不好笑的玩笑好吗?要知道,我现在的位置是六楼耶!你就不怕我吓得跳楼啊?」语-见他没回应,便理直气壮地数落起来,顺手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冷却的浓茶啜著。
「语-,你……哎呀!」他急得跺起脚来。
「云皓,别闹了,我现在必须赶一份设计图,明天若交不了差,可是会被炒鱿鱼的!」
「语嫂……」他不安地支吾著:「你先听我说,刚才……我到过你那儿,结果……发现失火了……嫁家被烧了!」
「啊?!」她张大嘴巴,下巴差点月兑臼。
丢下电话,她没命地往楼下冲去,连电梯也没耐心等,两条腿儿急急踩著阶梯而下,这下,她真的恨不得跳楼了。
当她骑著那辆中古的五十CC机车,飞驰到住处的巷口时,她全身颤抖了起来。
那无情的焰舌正肆虐的吞噬整座公寓,现场一片混乱……
「你……还好吧?」是云皓充满同情的声音。
这时,火势已被控制住,但是,能娆的大概也烧得差不多了。
天空突然飘下雨丝,语-疲惫得几近虚月兑地抬头仰望著。连老天爷也在为自己哭泣吗?
她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在半午前终于痛下决心替自己找了个壳,虽然屋龄老了些,但是,经过一番粉刷后,倒也焕然一新。最重要的是,她终于拥有一个属于自已的家。
而现在,所有的心血尽付之一炬,化作漫天的烟尘。
「语熳,别这样,烧都烧了……」
「什么叫烧都烧了?」她歇斯底里地扯著喉咙,「你知道吗?烧掉的全是我的心血、我多年努力的成果!我这么辛苦干什么?为的还不是替自己找个窝!现在可好了,什么都没了,完全没了……」一向沉稳的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
「语-,别这个样子,你一向很坚强的--」
「我不!我不想坚强,行不行?」她紧握拳头,激动地说,「去你的王八蛋!你滚,少在这里说风凉话!」
「不想坚强又能怎么样?」云皓也跟著吼起来。
语-果然安静下来,眼眶红红地。
云皓见状,立刻缓了声调,拍拍她的背。「别难过了……想哭就哭出来吧!」
他慷慨地将肩膀靠过去,准备迎接决堤的眼泪、鼻涕;不料,语-只是垂著头,努力的吸著鼻子。
「你说得对,不坚强又能如何?」她哑著声音说。
坚强并不代表可以解决困难,但是,哭泣也于事无补。
一场浩劫后,受难的邻居们各自踩著潮湿的地面,携家带眷地寻求暂时的避风港。
语-不知是否该庆幸自己是个单身「平民」,反正庙没了,和尚还是和尚。
但是,今晚总得有个落脚处,现在已是午夜时分了。
「今天晚上你打算住哪儿?我送你去。」
「我……」咬了咬唇,她为难的望住云皓。
「那……这样吧!你先住到我那儿去,我随便到朋友那儿窝一下。」横竖纪菲不在,云皓少了那层顾虑。
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丁语-只好紧跟著云皓的脚步,将那令人心碎的断垣残瓦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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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语-几乎是以瘫痪的姿态「挂」在云皓那部劳斯莱斯轿车的前座。
她缓缓地瞥了正专心驾车的云皓一眼,心里不胜感慨。
世上就有他这种人,放著大少爷的舒服日子不过,甘心自我放逐;而她,却像汪洋中的孤舟,拚命的想上岸,却始终摆渡不到。
命吧!一向非宿命论的她,此刻也不得不向命运低头。
「云皓,刚才很抱歉,对著你骂脏话。」
脏话?!是指王八蛋吗?说实在的,这话出自一向谨言慎行的语-口中,他还真有点被吓到了。
「怎么会呢?我觉得很习惯呀!」他耸耸肩,表示不在意。看见语-一脸的不解,他笑嘻嘻地补充:「奇怪吧?这都得拜我老姊所赐,什么王八蛋、混蛋、狗屎、杂碎、人渣……她的每日一词简直可以集结成册。」
语-忍不住笑了。云皓就是有这个本事作秀逗趣,他是一流的。
「其实……能这样随兴骂人,也挺痛快的。」她带著羡慕的口吻叹道。
云皓咋咋舌,「你可别学她,那将是天底下所有男性的悲哀。你知道吗?我正有个打算,想替她的舌头保个意外险,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发财了。」
语-当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是,却让她想起了在孤儿院里的童年往事。
「其实你并不是第一个被我骂『王八蛋』的人。那一年我才六岁吧,待在孤儿院里,也许是因为我比较安静,所以院里的人大半对我这个乖宝宝很疼爱。不过?就有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子特别调皮捣蛋,往往出其不意的一把抢走我手中的玩具,然后看到我嚎啕大哭才露出满足的笑容。所以,每当院方开始分发玩具时,我的小脑袋瓜里便只想著如何去藏匿。
「那一天,是圣诞夜的隔日吧,院长带了一对夫妇来见我,说是想领养我,听说,还是有钱有势的人家。而我,也许是因为还太小,根本说不上什么好与不好,只知道当院长笑咪咪的推我上前,我只是羞怯的低下头……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那个男孩手中的布偶--那是我在圣诞夜拿到的礼物……」
「然后呢?」他的车速愈来愈慢。
「他就那样得意的向我示威著……也不知哪来的蛮劲,我冲向他,想抢回布偶,在众人来不及阻止、我来不及松手之前,布偶的头断了。男孩子的手一松,我重心不稳地跌坐地上,傻傻地看著散落四处的棉絮,然后,我使尽了全身力气,对他吼了声『王八蛋』。」
「最后呢?我是说那对夫妇……」
「当然是泡汤了。结果院长狠狠地训了我一顿,她告诉我,下次再让她听到我骂脏话,就叫警察来割掉舌头。当时我还吓得躲在棉被里哭……后来,那对夫妇领养了那个男孩,理由是:男孩子可以皮,女孩子不能野。」
「放他妈的狗屁!」云皓咒骂著。
「其实,当时大家年纪小,根本无从去苛责什么,不过,这『王八蛋』倒是改变了我的一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句话再度冲口而出,而对象竟然是你……」她笑笑,「然而,骂出口的感觉真好!」
「是吗?」他侧过头,露出一口白牙,「很荣幸我有那个机会。」
车子拐人巷道,云皓将车停妥。
「到了,下车吧!」
语-跟随著他,踏著阶梯步上二楼。
那是一间公寓重新隔间后的小套房。
云皓正想开门,却突然将钥匙交到她手里,「折腾了大半天,你一定饿了,我下去帮你买点东西吃,你先进去吧!」
沉甸甸的钥匙握在手中,语-心头暖暖的。
天灾人祸可以夺取的,毕竟不是全部。
望著云皓离去的身影,她突然又想起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她忘了,却忘不了他离去时的那一幕。
「喏!拿去啦!爱哭鬼!」他朝她扮了个鬼脸,掉头飞奔而去。
塞在语-手里的是那个布偶,颈部歪斜,白绒中突兀著深黑的大粗线……缝得可真丑啊!
语-立在门口苦笑,当年的布偶被毁跟今天的房屋被烧,一样令她心疼。
所谓的价值观,有时只是一种情结的移转吧?她安慰著自己,男孩努力地缝好那些线,而她,也可以试图补救的。房子烧了,至少她还是站在地面上。
房门一打开,藉著屋内昏黄的壁灯,她找到了灯座开关。
略嫌刺眼的白光在眼前霍然泛滥开来。
「啊--」
首先传来的,是一阵尖锐的叫声。
语-想尖叫,但是,这高分贝的叫声却不是她的。
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
一个女人正近乎全果地站在她眼前,脸上的惊恐并不亚于她。
纪菲原本想给云皓一个譬喜,但是现在……她得到了一个大意外。
语-手中那串眼熟的钥匙尖锐地闯入眼底。
「对不起,我……找错门了……」语-面红耳赤的想抽身而退。
虽然同为女人,但是,她仍然相当难堪。
「你别走!」纪菲一把抓住她,「是……云皓带你来的,是不是?」她的声音像是快哭出来般。
「他……我……」语-已大略明白过来,看来这个女人是云皓的入幕之宾,而她正醋劲大发。
挣月兑纪菲的手,语-苦笑著,「小姐,虽然你的身材很傲人,但是,不必要让别人一直自卑下去吧?麻烦你穿好衣服,OK?」
纪菲的脸立刻涨红,火速地躲到屏风的另一边。
她胡乱地套著衣服,却又频频探出头来,「你不能走啊!告诉你,我不会就这样放你走的!」
语-感到滑稽透了,这是警告吗?
她是该掉头离去,好让那荒唐无度的云皓独自面对这一场可笑的误会,可是……万一明天报上刊出个什么情杀案来,她岂不成了污点证人?!妒火燎原,想必比方才那场火灾更可怕吧?
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椅上,语-准备跟她把话说清楚。
纪菲穿好衣服,从屏风后边走出来,笔直地来到语-跟前,目光始终未曾松懈。
「小姐--」
「我是纪菲。」
纪菲?!语-努力的搜索云皓粉红知已的档案资料,却一片空白。
「他没跟你提过,是不是?」纪菲冷哼一声,惨笑道:「他怎么可能对你提起别的女人?」
「纪菲,你听我解释,其实--」
「其实你们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三更半夜拿著他的钥匙,出入他的房间,其实你们是清白的,对不对?」她根本不给语-开口的余地,「其实,我也希望事情真的是这样,可是……」纪菲把头埋入手掌中。
语-大大地吃了一惊。
她认识不少云皓的女朋友,她们跟云皓倒有个共同点--以「潇洒爱一回」为方式、视「好聚好散」为格言,从来只有人说他风流,却没有人说他负心。
而眼前这个年轻女子似乎不属于那一类。
「你……很在乎他?」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在乎?!」纪菲抬起头,语-这才发觉她已泪流满面。
「我岂只是在乎他?我是爱他,爱得无法自拔!明明知道他是个花心大少,明明知道他游戏人间,可是,我却还是相信,那只是过渡,总会有靠岸的时候。当他告诉我,他女乃女乃不喜欢我,而硬逼他出国时,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多难过吗?我以为我们之间完了,可是,他又是那么坚决地给我信心、给我承诺,让我感动得立刻从香港飞了回来。可是……他竟然……」紧咬了唇,纪菲的、心宛若刀剖,「就在下午,他才告诉我,他已经安排他的同学冒充女友,为了我,他不惜瞒天过海。我一直是那么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同学?!嘿!那不是指自己吗?语-怒容满面地站起来。
「该死的云皓!」
「何必那么生气?被骗的人并不只有你。」纪菲睨了她一眼。
云皓提了个纸袋,摇头晃脑的踏入屋内。
「砰!」
「咚!」
空中飞射过来两具不明物体。
「哎哟!」他哀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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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著门板,语-开始和周公下棋……
好不容易,门打开了。首先迎接她的是纪菲九十度的鞠躬礼,还有云皓堆积满脸的歉意。
「都谈好了吗?」语-疲乏的揉著眼,这才发现云皓额头上的肿块,她暗自好笑--果然有了结果。
「语-,对不起,我没事先告诉你,所以才会产生误会。」
「算了!你事先告诉我的,也未必就是真话。」
他不就再一次的欺骗她吗?云皓什么话都敢说,就是不说实话。
「-姊,都怪我,是我弄错了,请你别见怪。」恢复平静的纪菲看起来眉清目秀,这副楚楚含羞的模样和方才判若两人。
语-不得不感佩爱情的魔力,当然,她更替自己的道行高深而骄傲。至少,要她为一个人可生可死,那会是世纪的神话。
云皓跟纪菲两人对她倒是相当殷勤,奉若上宾,这种热度让她脚底发寒。
这两人分明有求于她,聪明的语-可不想作茧自缚,她连连的打著呵欠,暗示那神态暧昧的两人,该休息-!
「语-,这个礼拜天--」
又是一个超级大呵欠。
「皓哥,太晚了,还是让-姊先休息吧!」
还是纪菲善解人意,单是那声声的「-姊」,便喊得她骨软筋酥。她不得不承认,纪菲十分讨人喜欢--如果不为爱失常的话。
但是,对于她跟云皓这种同居关系,语-还是不敢苟同。
见到纪菲,云皓离去借宿的念头显然动摇了。
他走到床边,犹疑地说:「语-,如果你不嫌挤的话,那--」
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床,语-非常大声地喊:「NO!」她拚命摇头,「我不挤?!你别开玩笑了。」
云皓呆了数秒,会意之后大笑道:「老天!你以为我叫你陪我们挤一张床吗?我可不希望明早起来就流鼻血,小生我不堪消受哦!」
「你少不正经了。」纪菲推了他两下,嗔怪道。
「咦?你不就爱我这一点吗?」
打情骂俏之中,语-可以感受到他们眼波的缠绵。
她开始后悔自己不该来了,或许壮著胆子随便找家旅社还舒坦些。
千辞万谢地,语-婉拒了他们的好意,选择了地板。
熄灯后,四周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
「不要啦!嗯……-姊会被吵醒的……」
「抱抱嘛!这几天你不在,我好想你。没关系啦!她早睡得像死了般……」
「可是--」云皓火热的唇已覆盖住她,一阵「伊唔」声终止了交谈。
语-调好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吐,她敢保证这个时候若有蚊子来咬,她定会大慈大悲地喂饱它。
云皓说得没错,她何止像死了般,简直死了上百次……
看来,明天流鼻血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