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窝的地下二楼,正是供客人欣赏钢管舞的场所。
在得到酒店经理首肯下,倪馨亚被安插在节目中段表演,当她换好服装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台下的观众全傻眼了。
原以为她会穿著清凉的三点式服装现身,没想到她竟穿著旗袍,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唯一可以吃冰淇淋的地方,就是她那双细长匀称的美腿,只不过光就这么一点,还是无法让底下男性观众有一丁点遐想。
不管现场观众怎么嘘她,她只对台下正前方的韩在予负责,是他要她跳钢管舞的,所以她只需跳给他一个人看,如果他没有意见,管其它人怎么不满,那都不干她的事。
而韩在予对于她这种另类的钢管舞表演,更是觉得别有一番情趣。穿旗袍跳钢管舞?呵呵,亏她想得出来,是啊,他只要求她跳钢管舞,可没有限制她必须以什么样的服装造型出现,像她这样既能爱惜羽毛,又能展现出窈窕的傲人曲线,可以想见她绝对不像一般女人那样肤浅,光有脸蛋而没有大脑。
倪馨亚的表演虽然没有职业水准,但她还是很努力地舞动身躯卖力演出,就她印象中的钢管舞尽力表演,虽然没有什么惹火的肢体动作,但对韩在予而言,他看重的不是她表演的方式,而是她的勇气,至少她敢上台,说到做到,还能不怯场,这点就足够让他打从心底佩服了。
只是这样索然无味的演出,还是让一些寻芳客再也忍受不住,有位蓄着台客头,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的男子,满脸不悦地从坐位上站起,他哪管表演进行到什么阶段,直接就对着台上大声咆哮。
「喂,你他的在表演什么东西,快给我下去,老子不想看你这种烂表演。」台客男子手扠着腰,对着台上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音乐停止,倪馨亚楞在台上不知所措,她的表演是韩在予他叔叔去交涉后,经过店家同意,当作是节目之外的插曲,观众们看了就算有嘘声,同时也感到新鲜有趣,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么一位水准极低,风度极差的人,恶意不让表演进行下去。
这位脸上满是痘疤,嘴里嚼着槟榔的台客,大步大步往台上走去,就在经过韩在予身边时,突然被一只突如其来的脚绊倒,当场跌得狗吃屎。
「马的,是谁,是哪个王八蛋给我站出来!」
狼狈从地上爬起,他满脸灰尘,双手手掌也被擦破皮而出血。
痘疤台客一眼就相中在他旁边的韩在予,也唯有这种一脸高傲,连他站在旁边也不愿正眼看他的家伙,才有可能做出这种不怕死的行为。
「如果不喜欢看表演,你可以滚回家去,没必要在这鬼吼鬼叫,像台上这种高水平的演出,不是你这种等级的人懂得欣赏的。」
他的视线偷偷扫向台上,与倪馨亚来个四目相接,那神色仿佛在告诉她,一切包在他身上,她可以放心,毋需紧张。
韩在予没有站起来说话,认为这种人不需要给他多少尊重。
痘疤台客从没听过有人敢在他面前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尤其在这种声色场所给他丢脸,叫他以后怎么出去跟人家混。
「马的,有种再说一遍看看。」
眼看着侄子就要闯祸,韩震绍赶紧朝韩在予耳边贴过去。「看在叔叔的份上,别惹事行不行,要是事情闹大传开,我会被你爷爷修理死。」
对于叔叔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不是那种唯唯诺诺,遇事怕事的人,本着初生之犊不畏虎的精神,他双眼无惧地看着痘疤台客。
「听好了,我说你要是不喜欢看,就给我滚回去,别妨碍我看表演,这样够清楚了吧!」
这下,他终于忍不住站起,整整高痘疤台客一个半头高的他,在站出来那一瞬间,当场就让对方的气势矮了半截。
痘疤台客这下不敢随便造次,这家伙人高马大,双目深沉,看来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先搞清双方关系再说。
「我能不能知道这女的跟你是什么关系,让你这么挺她?」
韩在予朝台上瞄了一眼,发现倪馨亚两只小手绞在一起,眼神左右飘忽,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仿佛害怕他会说出什么不利她的说词。
「她是……我表妹。」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别说是场内观众,就连倪馨亚也错愕连连,以为自己耳背,听得有些雾煞煞。
「她是你表妹?」痘疤台客觉得匪夷所思,台上这女的怎么看都像他表姊,怎会说是他表妹呢?
「难道你希望你表妹穿著清凉的三点式给一大堆男人看吗?」他这一问,当场把痘疤台客给问哑了。
「你没说错吗?她真的是你表妹?」表姊还比较有说服力吧!
「不像吗?」
「我……能不能知道你表妹几岁?」
「她……」为了替对方保留点面子,他不得不谎报年龄,「我表妹今年二十一,她只是想试试看什么是钢管舞,纯玩票性质,店家都同意她表演了,你能不能卖我个面子,别把场面搞砸,再说,有必要每次看女人跳钢管舞都一定得月兑得精光吗?这样有什么趣味可言,偶尔看看不一样不是也挺不错的吗?」
痘疤台客来到舞台前,抬头看她,一脸狐疑。
「你……你说她几岁?」
「二十一。」
「不像啊,骗肖ㄟ,少说也有二十七八岁。」
这话说得铿锵响亮,字字句句都传进倪馨亚耳里。
「我二十七八岁?」最容易让女人发怒的地雷,莫过于把她的年龄往上虚增。
「你明明不像二十一,二十一岁的女孩子不会穿旗袍跳钢管舞,人家年轻有本钱不怕露,你可以露吗?」痘疤台客说话简直是没水准到家了,亏美眉完全不看场合,也不管众目睽睽是否不方便说。
「露?」她从台上跳下来,气得全身直发抖。这死矮冬瓜吃豆腐也吃得太过分了吧!她抡起拳头,死命地往他身上捶了过去。「就是有你这种人,社会风气才会这么败坏,你要这么爱看女人露,怎么不叫你妈露给你看……」
倪馨亚一发起火来,就像盛怒的火山一发不可收拾,她实在是受不了有些男人嘴巴就是这么犯贱,不对女人轻薄几句,亏个几下,就好象身体不知哪里长了虫,会痒得让他受不了。
她的爆发力让一旁的韩在予看得是目瞪口呆,发觉女人的肾上腺素一旦被激发开来,那威力就像纳莉台风,完全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我二十七八岁?我有那么老吗?你们男人为什么对女人就那么物化,年轻美眉在你们眼中就是宝,有点年纪的女人在你们眼中就是根草,我有那么糟吗?我不露是因为我爱惜羽毛,我洁身自爱,想看老娘的身体,你还不配!」说完,还狠狠朝痘疤台客踹上一脚,痛得他像虾米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本来还想上前助阵的韩在予,这下完全看傻眼了,眼前这女人拳脚功夫不输给李连杰,打起男人虎虎生风,俐落干净。
「你有练过功夫?」
「以前社区有开设女子防身班,下班无聊就去学学。」她拨拨头发,恢复女人原本的优雅。
「看不出来你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会的还挺不少的。」
「所以不要轻视女孩……不,女人,我们不是年纪越大就越没本事,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看着现场一片混乱,此地实在不宜久留,「我的表演已经完毕,今天是替朋友代班才会来到这里,今后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所以希望你以后能对各个年龄层的女人一视同仁,不要像那个白目的家伙,到时候只有讨打的份。」
倪馨亚对于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开,她不理会旁人眼光,一路上还忍不住抿嘴窃笑。呵呵,今晚的表现总算让男人刮目相看,她给自己的分数当然是打上一百分喽!
对韩在予而言,二十一岁并不是可以让他尽情玩乐、享受青春的黄金岁月,被寄予厚望的他,除了要面对学校的繁重课业、家族的严格约束外,还得不时帮忙一些不成材的亲戚处理烂摊子,像他叔叔韩震绍就是一例,还有,他的表姊柳恩美也是让他颇为头痛的人物。
在酒店事件过后一星期,他开车回到自宅门口时,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他很想赶紧绕进车库装作没看见,但这一大一小视力更佳,一看到他的车子,便迅速冲到他引擎盖前,如拦轿喊冤般硬是将他挡了下来。
柳恩美提着大包小包,看到韩在予就好象看到耶稣降临,开心得不停敲打车窗。
坐在车里的他感到太阳穴隐隐抽痛,青筋不停浮跳。
看她这副阵仗,肯定又是跟老公吵架,想到他这来住上一阵子。
「嗨!」
「嗨!」他苦笑。
柳恩美对着儿子说道:「叫表舅,跟表舅问好。」
七岁的葛禹龙跟他母亲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也是笑得动皮不动肉。
「表舅好。」
两人在未经许可下就自动打开后车门,然后将大包小包往后座塞,接着愉快地坐上车,脸上同是兴奋得不得了的表情。
「表姊,你……该不会又要来住我这吧?」他把重音落在「又」字上头。
柳恩美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还理直气壮地说明原由。
「还不是你表姊夫,要不是他老毛病又犯了,我又何尝想来麻烦你。」所谓老毛病就是偷吃没擦嘴,带女人上宾馆被她抓奸在床。
奇怪了,这干他屁事啊!
韩在予心里嘀咕着—为何这对夫妻吵架,台风尾都会扫到他这,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那这次你打算住多久?」上次他回国,她跑来他这整整住了快两个月,搞得他毫无私生活可言,这回可不会再让步了。
「我妈咪说,要是我爹地不来接我们,我们就不回去。」葛禹龙手上拿着PSP,正玩得不亦乐乎。
「什么?表姊夫不来接你们,你们就不回去?」还好车子已经熄火,要不然他恐怕会气到油门一踩,直接把地下停车场冲破一个大洞。
柳恩美一一将行李提出车外,完全没注意到表弟那张快休克昏厥似的脸。
「这次我跟他耗定了,在予,你会站在表姊这边对不对?只要我们携手同心,一定可以让你表姊夫知道我们不是那么好惹的。」她提着重重行李,看到葛禹龙边走边玩PSP,气得放下皮箱,往他后脑勺巴下去。「叫你走路不要玩电动玩具,你把我的话当放屁是不是?」
的一声,这一巴掌打得是又响又脆!
葛禹龙当场嚎啕大哭,哭声震耳欲聋,简直就快把屋顶给掀开来。
只见柳恩美揪着儿子的耳朵,像是在提灯笼般,一路提往楼上去。
整个屋里都是那小鬼的哭声,还有他表姊的叫骂声。
站在车旁的韩在予,呆若木鸡不知所措,要是让这对母子长住下去,他相信第一个发疯的人绝对会是自己。
这对母子一住进来,就让他有做不完的事。
隔天傍晚,柳恩美与征信社业者约好,要前去一家汽车旅馆抓猴。她拜托韩在予带葛禹龙去故事屋报名。
他已经跟妈妈吵了好几个星期,说同学都参加故事屋听故事,只有他没有,今天总算能够如愿以偿,让他兴奋的心情一刻也停不下来。
「舅舅,我跟你说,王秉宏说有位倪老师好会说故事,她会一边讲故事,一边做好好笑的动作喔……」
「舅舅,他们还说那个倪老师很会讲冷笑话,冷笑话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就是讲了之后全身都会很冷的笑话……」他呵呵一笑,「不好笑对不对,这就是冷笑话。」
「听说故事屋有个叫朱泰郎的很不给倪老师面子,会一直吐她槽,大家就会一直笑她……」
「还有,舅舅……」
「葛禹龙!」韩在予开车开到一半,终于受不了他的聒噪,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舅舅,什么事?」
「安静,让舅舅好好听个音乐,行不行?」
「你不想知道那个倪老师的事吗?她好会耍宝……」
「葛禹龙……」
「啥?」
「舅舅对那个叫什么倪老师的没兴趣,不要再提她了,OK?」
看得出舅舅的确对倪老师不感兴趣,可是他们班的小朋友,一提到倪老师就会兴奋得要命,有时候下了课都还围在她身边不愿离开呢!
一定是他从没见过倪老师才会这样,他相信,等会舅舅一见到她,就会跟他一样喜欢她。
绝对会的。
因为他同学的爸爸妈妈,没有一个不喜欢倪老师的。
故事屋里高朋满座。
倪馨亚讲故事的功力,一天比一天还要抓得住小朋友的心。
自从被朱泰郎刺激到后,她发奋图强,决定要一雪前耻。
因此,她不但在讲故事时尽可能模仿故事中各个角色的声音、动作,还会自制道具和服装,让小朋友身历其境,融入故事的情节当中。
「馨亚,你看看,好多小朋友都带同学来报名,班主任现在看到你,嘴巴笑得都快要裂开了!」阮绵绵在一旁吃味,这个月新进的小朋友,十之八九都是冲着馨亚来的。
「会有今天,这都要感谢朱泰郎。」
「朱泰郎?」她从教师休息室往教室里头看,「你说那个有朝天鼻,脸圆得像飞盘的小鬼?」
「是啊,就是因为他我才会进步。」
「怎么说?」
「你没听说过吗?唯有敌人才会刺激你进步,也唯有敌人才会指出你的缺点,把你的缺失一字不漏地全说出来。」
「你有什么缺点好让他说的,这小鬼有这么神通广大?」不会吧,才小学一年级,有那么神?
倪馨亚侧过脸,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他说……我讲故事的方式很无聊,他会睡着。」
「那小鬼真敢讲,我都不敢跟你说ㄟ……」见她变脸,阮绵绵立刻住嘴,「没有啦,反正现在你受欢迎就好了,不过,你得要趁现在跟班主任要求加薪,狠狠地捞他一笔。」
「你真是无时无刻不谈到钱,说你是钱嫂一点都不为过。」
「拜托,这世界上有谁嫌钱少的,要是钱那么好赚的话,我也用不着晚上还去兼差了。」蜡烛两头烧,做得要死要活,还不是为了新台币。
说到兼差,她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叫她欧巴桑,最后却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男人。
他有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庞,可是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却透露出早熟的一面,尤其是面对黑道兄弟呛声还能不慌不乱,那冷静不凡的气质,倒是挺让她欣赏的。
唉,只可惜没问清楚他叫什么名字,也没留个连络方式,这一切只能说是萍水相逢,没什么缘分啦!
「喂,你还好吧,在发什么呆,你的课快开始了,还不赶紧进教室。」阮绵绵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叫醒魂魄飞掉的她。
「喔!」
倪馨亚拿着教材,起身将椅子靠上,一抬眼,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突然掀起不小的涟漪。
她的心脏卜通卜通狂跳,这天底下的巧合,也未免太叫人不可思议了吧!在玻璃窗外那个跟着班主任参观教室的男子,长得好象、好象……
那个逼她跳钢管舞的男子。
高大的身形,立体如混血儿般精致的五官,在明亮日光灯的照映下,比起那天在酒店昏暗的光线中,更让她心动。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小孩,那会是他儿子吗?
不会吧,那小男生看起来大概也有七八岁,而他可能那么早就生孩子吗?他最多不超过二十四或二十五,照这样算来,他真的是太早熟。
然而念头一转,倪馨亚突然想到,要是她出去跟他见面,万一被他说破,岂不是会让班主任知道她在酒店代绵绵的班,如此一来不但害了自己,还会害到绵绵,到时候她和绵绵的饭碗,哪里还有可能保得住……
不成,绝对不能跟这家伙碰面,她要先避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时候跟他相认。
「绵绵,我……肚子突然痛了起来,你帮我跟主任请两小时的假,我得去医院挂急诊。」
阮绵绵被这突发状况吓到,赶紧上前搀扶。「你还好吧,要不要我送你,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我……我可以的……」她偷瞄一下教室,「那……就麻烦你,我……我先去医院了……」
「真的不用我送你去吗?」
「不用……妳快去忙妳的吧!」包包一抓,背对教室,她脚底抹油,准备溜之大吉。
就在她庆幸逃过一劫之际,后头竟扬起班主任可怕的魔音传脑。
「倪老师,麻烦你过来一下,有新来的学生想见见你。」
突然间,倪馨亚两脚就像打了麻醉针,软到再也跨不出半步。这下可好,是福不是祸,是祸怎样都躲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