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同样的夜半,沙尔不请自来地再度出现在沙耶家门口。
这回不用叫门,尼克已经恭候其外。
沙尔一直走到离他仅一步之遥,鼻尖对着鼻间,才停下。
“她真的明天就要回去了?”他艰涩地问道,心仿佛一下被掏空。
“是啊,白家可是很想念她们母女俩。”
“你们可以——”沙尔硬生生地将其余的话吞下。
“可以什么?”
可以留住她们。“没什么,我要进去看她们。”
“最后一次了。”尼克意有所指,并侧身让他入门。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他不记得自己如何抵达房间。照他全身无力的情况来看,八成是飘的。
他先是注视着女儿的小脸,长长久久;想将小钟情的微笑镂刻在心。
他下半辈子会如何,是个未知数。但可以肯定的是,钟瑞会是他魂牵萦梦牵的对象,他永远不会再爱上其他女人!
最后一次了。
此刻他方体悟出这句话的可怕。不能再见到这张孤傲的瓜子脸;不能再掬饮红发中的清香;不能再品尝那双唇瓣的香泽——光是想像就让他整个从空虚起来,他怕自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我爱你,瑞”。他情不自禁地对背侧着卧睡的人轻喃。“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可是我将永远爱着你。”
他黯自神伤,想像着没有她的生命。她明白,刚开始或许是他囚禁了她;但到最后,是她悄悄地偷走了他的心!将他囚禁在自己所布下的情网内。
他轻轻将唇贴到她的额上,眷家且留恋,感受着她肌肤的光滑柔细。许久,方不舍地抬起头,无声地叹息,从她枕边起身。
正当他将手放到门把上,准备离去之时,一句干涩的问语从后头追了过来——“连一句再见也不说吗?”
手上的动作立即冻结在原处。
那是幻听吗?可是也足以让他屏息凝神!
“为什么不愿意再见到我?”推开被单的悉卒声,证明她的确是清醒的。“为什么不回头来看我?”
小钟情似乎也察觉气氛不对劲;这个动作才进行到一半,便又急欲地踅回。
“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小情儿y”
他的喉咙疼痛得说不出一个字。
尽管小孩哭叫个不停,他们之间依然沉默得可怕。
“我看这么吵,你们谈也谈不出个所以然。”克里夫不知何时出现,冷静地抱起钟情。“失礼了,请继续。”
“你!”沙尔马上怒目相视。“克里夫你太过分了!你明明答应我不会告诉她的——”
“克里夫没说呀。”克里夫身后出其不意地探出另一颗金色脑袋。“是我说的。”
沙尔以令人胆寒心颤的眼光杀过去,恨不得砍得怪克四分五裂。
“哥哥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那种恐惧顿时然为一笑话怒焰。
“他把什么都告诉你了?真该死!他该死,你也该死!”情绪过于激荡,令沙尔口不择言。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钟瑞的声音倒很冷静,淡然地在他的怒火上滴油。
“是吗?”沙尔连连冷笑,倏然转身。“你又知道我是不是说真的?”他大步踏向她,直直逼近她的脸,蓄意表现伤口的狰狞张狂,搜寻她脸上眼底会出现的嫌恶恐惧。
钟瑞的确被他吓到了。那句抽气是如此清晰,割痛他的心。
他从不认为自己长得有多好看,但更明白自己现在只能用“丑陋”来形容。
怎能不丑呢?他丧失银灰眼珠的眼眶紧萎成一块没有用处的皮肉,周围是纠结密布的伤痕。大大小小的伤口令左半边的脸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如初,若是胆子小的看见,恐怕早就昏厥了过去。
清澈的绿眼睛却一瞬也不瞬盯着他,盯着他不禁想撤退。
她突然伸手捧着他的脸,毫不犹豫地将唇贴了下去。女性甜美的气息直扑他所有感官。他起初僵硬得像块石头,她却丝毫不气馁,用唇瓣锲而不舍地在他嘴上辗转,双手指全插他浓密的黑发中;生怕他会逃掉、或者挣月兑她。
不,千万不要!她更用力地揪住她。她知道她一旦松手,就真的会失去他了。
好傻的沙尔呵,他好傻好傻好傻……
从她第一天他探头探脑,打从对待窗口偷觑着她们母女俩时,钟瑞整个人就呆掉了。她回过神来便一把抓起尼克的衣襟,后者一副“惨了,被逮到了”的认命样,准备承受妹妹的怒火。
“这是沙尔的意思,他……他认为你以为他死了,对大家都好……”
“对大家都好?欺骗我很好笑是吧?”
“瑞,说话前三思,你应该能了解他这样做的动机。”克里夫强迫钟瑞冷静下来。
钟瑞气息不稳,崩溃似的瘫至兄长胸口。“天啊!他认为我恨他,恨到不会想再见到他!”
尼克紧紧结搂着她、保护她。“而且不只这一点。记得吗?孙娇娘刺伤了他的脸,害他坏了一边眼睛,也让他完全丧失那种——呃,对工作的冲劲,就是,怎么讲——”他突然吐出音节很长的俄语。
“灰色的人生?”钟瑞当场翻译出来。“灰色的人生,就是这样。”尼克点点头。“他每天都酗酒,我和克里夫怎么劝都没用。他把酒当白开水喝、把酒当饭吃。
“所以你们才找我们来尹”钟瑞突然明白了一切。
“所以我们才找你们来。”尼克承认。“不然按照他的意思,他一辈子都不想让你知道他还活着。”
“……”钟瑞不停地亲吻他并未一直停留在他的唇上,而是轻轻移支他受伤的疤痕上。她的唇闪清楚地感受到那种凹凸不平的纹理,心疼得无以复加——创伤是那么有明显,她却无法与他分担那种痛。她尝到热热咸咸的眼泪时,微微一愣,不确定地抬头。
他粗鲁的推开她。
“滚!”沙尔立刻往后退回阴影中,快得让她差点就察觉不到他眼角可碍的水光。
钟瑞被他一连串的举止激得将要丧失全盘勇气。转念一想,这正是他的最终目的,如果她就此打退堂鼓,她就不是钟瑞了。
“我爱你。沙尔。”
我爱你。
表面上看来,这句话犹如沙拉掷人大海,寂悄无息。事实上,它是枚水弹炮药,炸得他理智全毁。
我也爱你!他差点喊了出来。“呸!”他蓄意地朝地上吐沫,践踏她的真心。
“……这是你的答案?”钟瑞脸色惨白如纸。“为什么?”
“我不爱你?我当然不爱你,你算什么?我玩过比你漂亮的婊子,身材比你更漂亮的比比皆是。我要爱会找一个女人味更重的,你连差强人意都不够资格!”
钟瑞曾设想过千百种情况,但没有一种是像如此。“你刚刚说……会永远爱我的……”
“哈!”他古怪的笑了一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瞧!要讲这句话多简单,只要有根舌头,有什么话是讲不出来的?”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她依然受到伤害了。
“我得承认你比其他女人更能满足我。”他嘴角掀起一抹嘲讽。“你要留在我身边?也行,就一直待到我厌倦好了。”
心在泣血,在悲嚎——钟瑞奇怪他听不到,奇怪自己竟还没倒下。
“我要怎样做,你才会相信?”
走啊,现在马上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离开啊!
“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相信。”他暴躁地月兑口而出。“除非你和我一样,否则怎能称得上会了解我?”
“……是啊”。钟瑞的绿眸现在不是痛楚,而是空洞。“我又不是你,怎可能会了解你。说得是。”
她似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他听。失魂落魄的模样令他挑高黑眉,心中泛出怪异的不安。
“可是我还是爱你,好爱好爱你,该怎么办呢?”她歪着头,眼光直直透过他,落在空中的某一点,迷惑的模样一如稚儿。
“滚回去你的‘伦哈卡贝’,找个愿意戴绿帽子的家伙嫁了。”
回家去吧,吾爱,回到能保护你的安全世界,找一个安全、温柔、而且深爱你的男人,我的生活没有一刻不是危险的,不能连你及孩子都受累。
“沙尔……”
“滚!”逐客令随着凌厉划空的手指比向门口,毫无怜悯的。
她不再开口。还有什么好说?她的心碎了。早已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那声轻微的合门声比任何声音来得刺耳,代表着她是永远走出自己的生命。
也带走了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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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混蛋!我要马上把他剁成八块,然后喂马。”手指关节弄得咯咯作响。
“不。”她轻轻柔柔地否决了他们,连螓首都末抬起一下。
“瑞!都这种情况了你还帮那家伙说话——”
“我是在为自己着想。”她终于缓缓抬头,脸上表情沉凝得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从今天开始,我不认识一个叫沙尔的人。我累了,我要回家。”
尼克护送钟瑞回“伦哈卡贝”。
然后他用更多酒继续麻痹自己的灵魂;他不愿面对没有她们母女俩的空洞,那种吞噬人的黑暗。
醉了就睡、醒了再醉,朝朝夕夕、反反覆覆。
他奇怪这一次沙耶兄弟不令没来劝阻他酗酒,连探望也不曾。尔后转念一想,他知道他们算是便宜了他,在他那样伤害钟瑞后,没有朝他胸口开个枪破个洞。仅是和他断绝往来。
他可以说是幸运的。
但他不要这种幸运!
他宁可他们真的朝自己开枪。干净俐落的,也算帮了他一个大忙。
没有光明的人生令他恐惧,但他却没有勇气自行了断。为了忽视自己的蔑视,他一古脑儿避得老远。
还是醉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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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担心,所以兄弟俩袂这一大一小的女人回“伦哈卡贝”。
他们任何时刻总有一个人保持清醒,就怕妹子会做出什么傻事。
白天夜里,两双蓝眼睛都彻头彻尾地、不肯放松地盯着梢。
不过钟瑞似乎真的绝望了。她在兄长的护送下,安安静静返至“伦哈卡贝”,然后——然后她真的就当这趟哈尔滨之行不曾发生过。她恢复了往昔冷傲的脸孔;绿眼在面对女儿时缓下一分柔和,连钟瑞也无法亲近她。
沙耶兄弟不敢让白家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又对妹妹如此自虐而束手无策。
如果钟瑞气愤、哭泣,表现出任何负面的情绪都好,至少那是正常的。将悲愤哀怒郁藏在心中,等于是一场不知何是坟会爆发的天摇地动,会震得人粉身碎骨。
人的心是随时都有起伏变化,可是时间却是一成不变地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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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晨的空气特别清新甘甜,厨房正在准备早餐时,钟瑞亦起了身。
“早。”
“早,瑞小姐。”银婶是佣仆中的主子,在白家待了十余年了。“今儿您可起得真早,怕是情儿吵了您嘛?”
“这娃子打半夜起就闹了脾气,不打紧。”钟瑞淡淡地回答,将女儿安放在特制的高脚椅上,“有粥汤吗?我想喂她喝点。”
“好好,老身马上弄好。”银婶忙不迭地预备忙去。
“那就拜托您了,银婶。”钟瑞淡淡一晒。“小情儿请您照顾一会儿,我想去骑马溜达一下。”
“是的。”银婶觉得钟瑞看来心事重重,也了解钟瑞想从骑马驭风的快感中暂忘烦恼的冲动。“你慢走。”
起初,钟瑞在早膳尚未出现,并没有人担心;因为钟瑞的骑术公认一流,再加上人们因心情烦郁而骑马出去驰聘一番是家常便饭,所以没有任何人察出异样。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晌午,小钟情因久见不到母亲的睑孔,一直哭闹不休,大人们则心焦如焚。
“没找到人吗?”被派出去四处寻找的人手纷纷沮丧地回报,皆毫无音讯,白老夫妇可真快急白了头发。
“再出去找!他非找到瑞儿不可——瑞儿!”
话才说完,人就到了。
人群一窝峰拥而上,团团围住两名金发男子。克里夫抱着奄奄一息的钟瑞,满头满满的血正迅速浸湿全身。
“不!瑞儿!”钟绮发疯了,冲上去想看个清楚。“她怎么了?她怎么了?”其余的人乍闻此言,个个倒抽冷气,跟着亦手足无措。
通常狞猎的陷井是在秋天陷雪前所布置好的,春夏之时便忙着埋填消障。陷井区通常散布在一定的地域,并在树木上结挂小红布为暗号。那是北大荒共通的指示,他提醒经过路人赶紧避开——一旦误人陷井中,那可就不好玩了。
脚骨接回去了、血也止住了、肩臂绽开的皮肉也一针一针缝合。钟瑞静静地卧在床上,活月兑月兑就像一尊重新拼回碎块的女圭女圭;仿佛轻轻一碰,便会四分五裂。
因伤口受到感染,而三天她是无日无夜地在发烧。热度是略降又突起,她也始终没有清醒过。就算偶尔与两次掀开眼皮,也是马上又拢合。
全家处于高度的紧张气氛之中,钟瑞已经昏迷第九日了,究竟,她什么时候会醒来?
她能接受液体状食物;一些汤汤水水。可是当钟绮将一小汤匙的药送人她嘴中时,钟瑞却毫不领情任其由嘴角淌下来。
“怎么会由马背上摔下来这种事情怎么会这么严重?”见到女儿竟是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再想到以往意气风发的模样,做父母的心碎万分。
“是啊,瑞儿骑术这么好,怎可能一骑骑到陷井中。
“她分心了。”克里夫喃喃,完全明白钟瑞何以心不在焉——或者她是故意的,摒弃了求生的。这种想法让克里夫头皮顿然发麻。这种可能性太高。
几乎等于事实。
他可以开始设想钟瑞那天早上骑马外出,在原始森林中驰骋,秀发迎着风飞扬,心中的纠结引得她别绪游离不定。她毫无意识地收紧缰绳,马蹄速度愈催紧愈疾快,毫不知情自己身置何处——直至连人带引坠人那个深得可怕的该死陷阱中——克里夫满月复的愧疚及怒气无处可发泄,只能一拳又一拳捶向墙壁,一记又一记呐喊出他的忧心。待尼克冲上前硬是阻止他的行为,拳头已然血痕驳驳。
“为什么?”克里夫低声沉语。“十五年前,我们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为什么十五年后依然做不好这一点……”
“不,不是那样。”尼克拚命摇头。“瑞被沙尔伤透了心,才会分神……”
“你在说些什么?”钟绮不明所以地问道。“你说瑞儿为什么分神?”
“就像现在也是啊,她连一点食物也不肯咽下去。”尼克又何尝好受?蓝眸心痛地盯着那张恍若冻凝起来的雪白容颜。“沙尔拒绝让她……放弃了,也许……也许也还是故意冲进陷阱中。”
“你撒谎!”
“克里夫,不要逃避了,我们都知道发生这种事的机率有多大,瑞是个那么死心眼的……”有只手轻拍尼克的肩,打断他的话,尼克不耐烦地回头。“等-下,克里夫,我话还没讲完……”
“对。”说话的却是白父,而他的身后已站了一票人。“麻烦你把话从头到尾说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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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儿,乖,把杏仁粥吃下。啊——把嘴巴张开。”
“不,我才不想吃,肚子又不饿。心中这么一转念,从喉咙底便升起一股打嗝似的抵抗张力,将才送入口腔的食物尽数摒挡在外。
钟绮毫不放弃,重新又舀起一匙食物。“不可以这样。不乖哦。来。”
钟瑞奇怪地看着母亲——啊啊,她怎么带着双肿的眼?她的发髻怎地移了好几丝银白?为什么面对她时是张带强欢的笑颜?
恶!她再次将食物又全数呕了出来。娘啊,我不是说我肚子不饿吗?请别再往我嘴中灌食物了。
“呜!”仿佛听见她的恳求,钟绮手中的碗“哐啷”一声应声而碎。
“呜——呜——呜呜呜呜!”
娘哭了?为什么?
“瑞儿,不要这样虐待自己了好嘛?求求你,你还有娘在啊!娘会照顾你一辈子。求求你张开眼睛,醒来吃点东西,求求你……”
娘在说些什么啊?她明明是张着眼睛啊,否则怎么会看得见她?娘啊,不是我不愿意吃东西……只是我真的不饿嘛!
“夫人。”是银婶!只见她扶住了娘——怪了,银婶怎么也是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我扶您回去休息,就让瑞小姐……继续睡吧。”
啊,还是银婶善解人意。昏昏的睡、沉沉的睡,地情愿将人生如此简单地度过也不错……
她全身轻飘飘地,体内像是装满了能飞了上天的羽毛,脚步盈浮得能漫步云端,自由自在,和一缕轻风为伴……
昨天,她就梦见双亲来看她。他们站得远远的,含笑,不住地招手要她过去。钟瑞努力地迈开步伐,却怎样也走不到双亲身边。她想大声喊叫,却只能眼睁睁瞧着他们慢慢消失。
对了,小情儿呢?她这么久了都没闹没吵可真稀奇,她睡得也够久了,该起来喂女儿。可是……呵,好困……算了,待会儿再说……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着,只晓得自己的意识再不起注意,她看见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
她是那么安静、那么安静地躺在那儿,了无生气。若非胸口规律而轻浅的起仗,他会以为自己所见的是香消玉殒的人儿。
沙尔的心被张狂的痛楚粗鲁地探着;鞭及全身。也跪在庄边,紧紧盯着她,仿佛想看得她清醒过来。
“嗨。”他的声音好干、好涩、好沙哑。“吾爱,是我沙尔,你听得到吗?”
喔,是的,她听得到,可是她并不想告诉他。
她已经对这个男人死了心——从他开口逼走她的那一刻开始。
“我爱你。”
哈哈!如果可以,她真想将这句话当头扔回去。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瞧!要讲这句话多简单,只要有根舌头,有什么话是讲不出来的?
沙尔可能也忆及自己曾讲过的话,发出苦涩的笑声。“可是我似乎都是在伤害你。也许你已经被我伤到,已经不再爱我——甚至连信任也没有了,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相信我,我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怨自己自做自受罢了。
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说:我爱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爱上了你。那是我二十八年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件事物。我必须承认,如果事情在时光倒转下能重新来过,我依然会不顾一切地占有你,不会有第二种想法。就是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就像我一财假意地自我想像——在我们还在班纳克图的势力范图中,你不是变成我的女人,就等于将你送往那群豺狼虎豹做公用的女人……但这不能抹灭我的私心,想把你一直留在我身边的私心。“
沙尔一字一句费力地表白,语无伦次到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会受伤吗?那时候我赶回营地,想将班纳图克剩下的党羽一网打尽,想在救你出来后向你求婚!岂料孙娇娘竟然告诉我你已经先逃了,而且还派出人去追杀,震得我当场就发了狂。我终于明白你不只在我心中占有分量,你简直是我生命的全部。
可是我变了,变得丑陋又胆小。你看看我,我自己都不敢多瞧镜一眼,又怎企图别人忍受?而且我怕你憎恨嫌恶的眼光,我以为你会想将这件事忘掉,当作没有发生这件事……
可是我们都错了,不是吗?克里夫他们是按照我的要求,告诉你说我死了,可是却带回一个更令我震撼的消息——你怀孕了。当时,我激动得哭了出来,并向上天祈求: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心满意足。在听到你难产时,我恨不得当场能陪在你身边。我也知道有个条件不错的家伙一直在追求你,也矛盾得希望你会接受他的情意;却又想掐断那家伙的脖子。
所以,我开始酗酒。也只有酒精可以暂时麻痹我的神经,忘记灵魂中那种孤独的空洞。可是其他清醒的时间,我却无法遏止对你的思念,一次又一次,我抚模着左边失去眼珠而下陷的眼眶,提醒自己不能再破坏你的生命!
求求你醒过来吧,我不会相信克里夫说的;你是在放弃求生意识,为了我而心灰意冷。我不值得的,真的……“
沙尔不晓得自己已泪流满面,更不晓得他身后的人群中所隐约发出的啜泣声。他只想说,滔滔不绝的说,将早该表白的情意一股脑儿倾诉。他多呢来自我防卫的面具终于摘下,不再在乎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形象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无尽的后悔。脑海中盘旋的是他在哈尔滨赤果果地羞辱她的画面……啊,如果可以,即便要下地狱,他也希望能挽回那一刻。
沙尔见过这种一直昏迷下去的病仍,就在这种睡眠状况下静悄悄地死亡。他不禁更用力地握紧手中柔荑,好怕她在自己不注意时弃他而去。
“钟——瑞,如果你敢这样死,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别装傻,我知道你听得见!听着,你再醒过来,我会跟着你去。你在黄泉也不会得到安宁,就让小情儿当个没爹没娘的娃。这就是你要的吗?”
房间里好安静,只剩他无法压抑的断续哽咽,也没注意满房间的人群是何时退出去的。他满心满眼只容得下她——他这一生的挚爱。
一分一秒过去,几个钟头过去,沙尔不断地说下去。他下直反复着哀求及威胁,恨不得能把自己的灵魂拿来换取她的生命。
他跪在床边,唇贴着她的额,双手抱住她。
“你真的忍心丢下我及小情儿吗?黄泉路上……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人……”他将头俯低,想将双唇挪至她的唇上——那种冰凉柔软的触感,蠕动了一下。
沙尔先是心跳停止一拍,猛抬起头,仔细地在她脸上打量。
“瑞?”
随着那句颤抖的询问,那张雪白的唇瓣又蠕动了一下。
“你、你、你——”他不是在做梦吧?
“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吗?瑞,你听得见无说的话吗?”沙尔疯狂地大叫。“说句话,瑞,说句话!”
钟瑞拼命地吸着气,声音却仍细若游丝。
三分钟之后,白家上下再次骚动,所有的人被一阵浑厚欢乐之极的大笑引了过来。
“……他为什么笑?”也只有向来直来直往的红雁胆敢问出众人憋在心中的疑问。
“瑞说,”沙尔并不打算拭去眼角的泪,那是欢乐的湿意,他想品尝一会儿。“瑞刚刚说,我吵到她睡觉了,等她醒来要找我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