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得甩头就走,他七云可不是需要摇尾乞怜的人,朋友合则来不合则散,但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两人又碰在一块儿,他才晓得戚冬少的恶劣态度并非针对他,是这人天性就是如此。
即使是现在,他也不确定两人是不是朋友,不过他也不在意,独居久了就是这样,阴阳怪气,各有各的毛病。
室内轻烟袅袅,弥漫着一股甜香气味,戚冬少斜靠在栏边,无聊地望着窗外,心不在焉地喝了口侍女递来的香雪酒,脑中一直绕着“小白”二字打转。
明明就是不相干的名字,怎么心头老惦念着?
他想了许久还是没想起什么,宛如身在浓雾中分不清方向,听见了脚步声,看到了模糊的身影,却还是不知站在面前的是何人何物。
“想什么?”刑夫人换了衣裳走出,上身只穿了件鹅黄肚兜,双肩披着薄纱,笑盈盈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没什么。”他懒懒地回了句。
“心情不好?”她靠在他怀里。
“嗯……”他啜口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刚刚在黄府瞧见什么了?”她解开他的腰巾。
“没什么,野猫罢了。”
她知道他没说实话,不过识趣地没再追问,免得把他惹毛了。她使了个眼色,原本在一旁服侍的两名婢女走了出去,刑夫人正要月兑下他的外衣,突然外头传来“汪汪”两声,一只白色小狈跑了进来,冲到刑夫人脚边。
刑夫人笑了笑,轻轻推开它。“这畜生。”
一名婢女急忙跑进来,把小狈抱起来。
“怎么回事?”戚冬少挑了下眉。
见他感兴趣,刑夫人招招手,婢女立刻将小狈放到她怀中。
“前些天田家小姐邀我到她家作客,还请了朝廷上几个贵夫人,摆明要给我难堪,说我一个下贱的骚货配不上她爹。”刑夫人模模小狈的头。“我本来对田侍郎没兴趣,经她这一骂就来劲了,非要做上后妈气死她不可。这狗崽子就是她养的,我让田侍郎送来给我,那丫头还不知道。”说到这儿,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她的话戚冬少左耳进右耳出,没注意听,就是盯着动来动去的小狈看,脑海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想抓却抓不住……
“怎么,你喜欢这狗?”见他盯着直看,刑夫人讶异地问。
戚冬少随口问道:“这狗叫什么名字?”
“听田侍郎说叫小白公子,蠢吧,这名字。”她笑了起来。
小白,你来追我啊……小白……
这句话一下子闪过戚冬少的脑袋,他皱下眉头,脑中浮现一个小泵娘在树林里跑着,她有张小小的脸蛋、圆圆的双眼,约莫十一、二岁,穿着满是补钉的衣服,身后还跟着——
“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刑夫人放下狗,关心地抚过他的脸。
“没事。”他拉下她的手,脑子里还印着小泵娘的脸……怎么觉得跟那鬼差有点像,尤其是带点傻气的模样,奇怪……
“把它带出去。”刑夫人朝婢女看了一眼。
“是。”奴婢赶忙抱起小狈,走出寝房,小狈大声吠叫,吵得不得安宁。
“再吵就把你宰了。”刑夫人不悦地说。“养这东西还真麻烦,蠢狗。”
戚冬少突然想到什么,坐直了身子。
“怎么?”她问道。
他蹙着眉头没说话。刚刚他忽然想起那丫头是谁了,可是不对,怎么会呢……应该是自己弄错人了。
“戚少。”她喊了一声,正要问他想什么,一名奴婢在门外说道:“夫人,田大人在外头,说要见您。”
“说我睡了。”刑夫人不悦地蹙下眉心。
“门房已经说了,但他喝了酒在门外嚷嚷着要见您,说夫人才从黄府出来,哪那么快就睡了……”
“好了。”刑夫人冷下脸。“我养你们都白养了是不是,这点小事也处理不好。”
戚冬少收回思绪,意态阑珊地说:“你见他吧。”今晚让那丫头还有小白弄得心神不宁,他也没了兴致。
“戚少。”她拉住他。“我让人打发他去。”
“不是想嫁他当继室吗?”他扬起嘴角。“加把劲吧。”
“等等……”她话未说完,戚冬少挥了下手,人已不见。
刑夫人气得把桌上的酒扫到地上。
门外的婢女吓得不敢出声,刑夫人气得想出去赏那田侍郎几耳光,可转念一想,又说道:“让他进来吧!”
“是。”婢女赶紧出去通报。
刑夫人起身,冷冷地朝地上挥了下手,原本散落的酒壶与杯子一下飞回桌面,洒在地上的酒也回到酒壶内。
明知道他是这种性格,却还是让她气得牙痒痒的。
算了,她坐回铜镜前,优雅地梳着头发。就拿田大人解解闷吧……
“这回你们都做得很好。”方洁赞许地点头。
小鱼笑得灿烂,刚刚她已经把老人家带到幽冥府里的掌案司报到,任务圆满完成,常欣也是,顺利完成了勾魂的任务。
“接下来第二个任务呢?”常欣问道。
要成为正式的鬼差,得先过了三个月的试用,那时她与小鱼才算真正取得当鬼差的资格,现在她们不过是预备生,还不算真正的勾魂使者,而方洁就是她与小鱼的指导监督。
表差又称阴差,也就是勾魂使者,不过最熟为人知的称呼是黑白无常,说起来是鬼差里最出名的前辈。
她与小鱼只负责勾魂,不负责缉捕逃月兑的鬼魂或是孤魂野鬼,是最基本也最前线的工作。
兴安城里香火鼎盛的阎君庙就是他们的大本营,老百姓称阎君庙,他们自己人喜欢叫幽冥府,算是地府的前哨,里头有许多部门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所有的魂魄拘提后,都要先送到阎君庙的掌案司报到,作恶多端的送到地府服刑,其他的就排队等投胎。
“不用急,先去休息吧。”方洁说道。
“吊人胃口。”常欣咕哝一声。
“没关系,不急嘛。”小鱼听话地走进内室,乖乖月兑鞋躺到床上。
常欣也跟着在她身边躺下。其实她们已经不是人了,根本不用睡觉,不过小鱼说睡觉很舒服,所以还是乖乖遵守人类的作息。
小鱼几乎是一沾枕就睡着了。梦中,她回到了小时候住的寺庙,开心地吃着糖葫芦,住持对她很好,喜欢模她的头,偶尔跟她说些经文,她很笨,总是听不懂,住持也不生气,每天都很有耐心地跟她说话。
打扫完寺庙后,她会在附近玩耍,抓蟋蟀看小虫,偶尔捡些受伤的小猫小鸟给住持医治,住持会带她去采草药,帮受伤的小动物敷药包扎。
一年一年过去,住持越来越老,还生了大病,她好难过,每天都去采草药,希望住持好起来。有一天,她走进山谷采药,却发现一只大狗,大狗好漂亮,全身都是漂亮的白毛……她叫它小白……
梦到这儿,她忽然睁眼醒了过来,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寺庙中,揉揉双眼,发觉天已微亮,明明好像才睡下,怎么已经清晨了?
身边的常欣睡得不是很安稳,似乎也在作梦,小鱼帮她盖好薄被后才下床。另一张床上,方姊不像她们躺着入睡,而是盘坐在床上修行。
小鱼轻手轻脚地走出房,先到街上吃碗菜粥后,才慢慢步至百花园。
自从来到兴安城后,总是梦见普云寺。普云寺如今已更名为大度寺,但她还是习惯称它为普云寺。那是她生前待的寺庙,距今已五百年了,当时是间小庙,如今却是城内最大的庙宇。
前几天她去普云寺时,只在门外徘徊没进去,那儿与她过去的记忆相差太远,人事已非,她找不到勇气进去。
不过这次的梦比前几天都要清晰,住持的脸好清楚,想到他对自己的慈爱,令她泫然欲泣,忍不住就想去看看。
一步步迈上石阶,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以前的小山坡。
因天色才破晓,行人非常稀少,小鱼走得极慢,半晌才踏上最后一阶,几位小沙弥在门前的石板路清扫。
小鱼往旁边的小路走去,高耸的竹林环绕,显得幽远清净,现在的大度寺比以前还大十倍,大门的位置也不一样,大度寺的侧门才是以前的正门。她走没几步就瞧见两个姑娘轻笑着走来。
“瞧,一大早来是对的,不会人挤人,又能表明诚心,大仙一定会实现我们的愿望的。”
“但愿如此。”
“一定的,大仙可灵了。”
大仙?小鱼猛地想起前天几个姑娘也提过大仙,这里哪儿有大仙庙?
正要上前询问,忽见一男子自前头疾步而来,唤道:“两位姑娘请留步。”
男子白净的脸相貌堂堂,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青衣,头戴方巾,一看就是儒雅书生。
穿着一黄一紫的姑娘回过头,男子上前道:“这帕子可是两位姑娘的?”
两位姑娘看着他手上的红色丝帕,黄衣姑娘脸红道:“是……是我的。”何时掉的,她一点印象也没。
“多谢公子。”她伸手接过。
男子微笑。“哪里,举手之劳罢了。”
黄衣姑娘瞧着他的笑脸,脸儿更红了。
小鱼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书生,而后不自觉地移动脚步,越走越近。
书生原想与黄衣女子再攀谈几句,谁想旁边杀出一个程咬金,还一直靠过来,他只好转头问道:“姑娘可有事?”
小鱼停住步伐,摇摇头,又点点头。
“请问姑娘何事?”他依旧彬彬有礼。
“你……”小鱼欲言又止,表情困惑。“你……为什么……”
“什么?”书生耐着性子,心里却不耐烦地想把她赶走。
还在原地的两位姑娘也不明所以,直直盯着小鱼。
“你……你不是女的吗?”小鱼仍旧一脸怀疑。
这话一出,把在场的三人都惊吓住,书生胀红脸。“姑娘莫要胡说,在下乃堂堂男子——”
两位姑娘窃窃私语,怀疑眼前这位莫名其妙的女子是否瞎了眼,怎么会把男子看成女子?
“可是昨天在百花园……你是女的啊!”小鱼想起什么似地捂住嘴。“啊……对不起……这种事不能说的。”她没再言语,匆匆忙忙地往前走。
两位姑娘不以为意,只想着她大概是疯子或痴儿,把男的看成女的,却没注意到眼前的书生变了脸色。他没再言语,对两位姑娘点个头后,便往回走。
“真可惜,让个疯子给破坏了。”紫衣姑娘叹道。
“破坏什么?”
“你没瞧见那书生对你有意思。”
黄衣女子羞红脸,急急往前而去。“你胡说什么!”
“我哪有胡说……”
两位姑娘的话语声渐行渐远,书生一脸惋惜,刚刚那样好的机会,却被那傻姑娘给破坏了,想到这儿,不由得来气,他几个快步赶上刚刚的程咬金。
“姑娘是何意?”他一把揪住小鱼的肩膀。
小鱼让他吓了一跳。“什么?”
“咱们各办各的事,你为什么故意破坏我的好事?”他不悦道。
“我不明白……”
他冷哼一声。“不错嘛,眼力倒好,怎么瞧出我是昨天的姑娘?”
“你真的是昨天撞到我的姑娘?”小鱼眨眨眼。“你……你是易容,还是变的?是人是鬼,还是精怪、妖、仙?”
听见这话,原本生气的七云露出笑。“怎么,瞧不出来?”还以为她法力高强,没想到却是个半吊子。
她摇头。
“那怎么知道我是昨天的姑娘?”他追问。
她迟疑了下,才说:“气是一样的。”
“什么气?”他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