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听起来你父亲很富有,他有想杀的人吗?看在你的面上,我算他便宜一点的价码。”舒翰鹰一边在火上烤鱼,一边轻松地说道。
“我爹是文人雅土,整日吟诗咏辞,何来结怨?”她没好气地瞟了舒翰鹰一眼,对他的提议敬谢不敏。“再说,若他真遭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自有国法主持正义,还他清白。”
“是么?”舒翰鹰将烤好的鱼放在盘中,把较大的那条递给她,自己的则淋上酒汁,瞬间香味四溢。“如果你们的国法真的公正,为何人人花大把银子来拜托我杀恶人,主持正义?”
“为财而以杀人为业能叫主持正义吗?”她嘲讽地说道。
只见他轻松地说道:“你们汉人不是有个刺秦的故事吗?那名杀手不也收了买主很多钱财,怎么就被后世大加赞扬?”
“你说的是荆轲刺秦王,那不一样。”瞪了他一眼,她续道:“秦始皇是暴君,荆轲是为了天下黎民才前去行刺,燕太子钦佩他的勇气,才对他礼遇有加。再者,荆轲是刺客,刺客和杀手是不一样的。”她忍不住又睨了舒翰鹰一眼。
他对汉人的偏见到底有多深?所有汉人的行为,不论好的坏的,全被他断章曲解。
也许,舒翰鹰并没有曲解,他只是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秋练雪心中突然有此想法,但随即又心生警惕:她绝对不能同意舒翰鹰所想,那是异端之说,绝对不能认同!
“刺客和杀手哪里不一样了?同样是在国法之外杀人,杀手收买金,刺客难道没有人帮他照料家人温饱?刺客杀的也未必都是暴君、邪恶之徒,如此说来,这两者有何不同?”
“这……”她一时间找不出话来辩驳了。人人都说蛮夷之族少文化、少智识,怎么这个喀什人思绪敏捷,竟然说得她哑口无言?
她素来沉默寡言,重行动而轻言语,常言是非公理自在人心,诡辩无用,现在面对舒翰鹰的诘问,真是心明口拙了。
若是口齿灵便的秋无念,常和秋翰林在那儿辩什么“白马非马”,定然马上反辩一句:“你见过有人天天做刺客的吗?把刺客当职业的就是杀手了。”
可惜,她永远也不会是秋无念,只能瞪着凤眼,说:“你……你强词夺理!”
舒翰鹰嘴角露出微笑。这朱雀哪,精明小心,外表能干又有威仪,内里却只是个固执的老实人。
“你真是江南人吗?听说江南人口齿伶俐,心性狡侩,你好像没一条合的。”
“那你就是江南人了?口齿伶俐,心性狡侩,完全符合。”她终于找到机会反击一记。
舒翰鹰闻言哈哈大笑,说道:
“来江南讨生活,自然得多学着点才不会吃亏上当,套句你们汉人的话,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来中原之前也不是这个样的。”
“那你来中原之前是……”她话一出口,便觉不妥,硬生生地将那句“是怎么样的人?”给吞了下去。
对于舒翰鹰的过去,她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舒翰鹰听了她的话头,见了她的神色,马上知她心中所想,俊朗不羁的容颜绽出微微一笑。
他虽然欣赏她有奇骨,重义气,但是天易门和枭帮向来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两人不可能为友,加上她固执的性子,就连化敌也万不可能,趁早分道扬镳才是。
他潇洒一笑,说道:“咱俩一拍两散后仍旧是敌人。朱雀,我送你回家吧,受伤的人唯有在家,身心才能得到最好的照料。”
望了他一眼,她半晌没有说话。
她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天易门的朱雀负伤落人枭帮的苍鹰之手,却只是吃了三天他烤的鱼,盖着他的披风睡了三天,没死没重伤,没灾没祸,说出来天易门没一个人会相信——包括她自己。
“你真要送我回翰林府?”她满脸怀疑之色,接着又露出警戒的表情。“不会趁机进去杀人打劫吧!”
舒翰鹰闻言大笑,又是那爽朗得令她心动的笑声。
“我是杀手,不是强盗。”
“真的?”凤眼斜望着他。
“喀什族的舒翰鹰虽然会‘强词夺理’,却还没说过假话。”舒翰鹰对她眨了眨眼,他的眼眸此刻是明亮的蔚蓝天空色。
见了如此美丽的蓝,她不禁心中一动,却又僵硬地别过脸去,不与对视。
舒翰鹰见状微笑说道:“你很害怕我的眼睛么?”
她冷哼一声,说:“谁怕了?我们练武之人胸中有浩然正气,不怕你的魔性之眼。”
“魔性之眼吗?”舒翰鹰听了哈哈大笑。“亏你想得出如此言语。哈玛常说,我的眼睛是全族中最美的天空色,所以他叫我……”
他说到一半突然打住,脸色黯然,猛然一个转身,沉声说道:“你身上有伤,不宜走动,我背你回去吧。”
舒翰鹰负着受伤的她在城内飞檐走壁,不一会儿便到了富丽堂皇的秋翰林府。
他一个轻巧的飞身便窜过了府墙,悄然无声地落地。
“这里是花园,那栋雕楼是我的妹妹无念居住的镜花水月阁。”她纤手指点着翰林府中的建筑,在他耳边解说着。“莲池后那栋就是爹当年特地为我娘盖的云居,现在是我一人的居所。”
舒翰鹰侧首轻笑道:“一人住一栋楼,翰林府的千金住的比我族的皇后还要好。”
他口中说笑,脚下不停,一纵一拐,已然在云居门口轻轻落下。
手扶着他的肩,从他背上轻轻跳下,她低声说道:“多谢了。”淡淡的语气中深藏着复杂的情感。
此时,她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面对舒翰鹰,他是她的敌人,但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三天的相处,舒翰鹰虽然多番嘲讽于她,行止却是端正无歹念。
想起他豪迈的歌声,直爽的言语,她心中的坚持有了些许动摇——也许,他并不是个滥杀的恶人。
她抬眼凝视着眼前高大男子,依然是满身风尘,潇洒不羁,青色汗巾系着他偏红的长发,蓝色的眼眸带着一抹复杂的神色,就和她的一样。
两人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半晌无语。
舒翰鹰突然披风一扬,背转过身,低声说道“你进去罢。”举足便要离去。
她望着那高大孤独的背影、在夜风中落寞飘扬的藏青披风,突然冲口而出:
“你等等!”她奔上前去。
“嗯?”舒翰鹰回过身来,剑眉微挑,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凝视着他俊挺不羁的容颜,她心中百味杂陈,感激、敌意、温柔、自恼尽揉其中。
最后,她的眼光落在舒翰鹰身上的藏青披风,轻声说道:
“我拿针线帮你补补吧。”长长的睫扇覆着她低垂的眼帘,看不到她眼中浮现的神色。
舒翰鹰潇洒一笑。“要用针线活来报救命之思吗?那也成,不过我向来披风不离身,高贵的朱雀,肯让我进你的闺房吗?”
她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跟我来。”向舒翰鹰一招手,领着他走进云居。
自从她的母亲上云遥山修行后,她的住所云楼就再也没有男人进来过——包括她的父亲。性情决绝的秋练雪,总是将前来云楼思念爱妻的秋翰林挡在门外。
“你没有资格进来。”她总是如此冷绝地对父亲说道。
不知为何,今夜她却让舒翰鹰进了云楼——只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
秋练雪走到房前,脚步倏地停住了,而容刷地惨白,咬着唇,双拳紧握,身子不住地颤抖。
此刻她的房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女子娇唤声。
“夫郎……我们就在这儿嘛……”红婷夫人腻声撒娇。
“不行,练儿平时不让我进云楼的。”秋翰林想到女儿冷若冰霜的容颜,连忙拒绝。
“那又有什么打紧?你是翰林府的主人,难道想在自己家里快活也不行吗?”
“红妹,换个地方可好?你瞧,今夜月色多美,咱们到花园去吧。”秋翰林哄着怀中娇妻。
“奴家不依,奴家现在就要……”红婷夫人白女敕的玉臂环上了秋翰林的颈项。
“可是练儿……”
“有何打紧,此刻又没人在。你这个女儿,一出门就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她早就不把翰林府当家了,你又何必顾忌这么多……”
秋翰林不再言语,不一会儿,男女交欢的喘息声飘荡在房中,似乎在对仍立房外的秋练雪得意地冷笑着。
红婷夫人的娇吟声止不住地一波波传人她耳中,她明艳的容颜一阵青一阵白,身子不住地颤抖,好似寒风中的枯枝,玫瑰般的柔女敕唇瓣咬出血丝。
她瞪大了眼,什么话也没说,胸口剧烈起伏。
他……他竟敢如此!在曾经和娘山盟海誓的云楼和另一个女人交欢!他把娘的真情当作什么了?他又把女儿当作什么了?
心痛、屈辱,她身子一个颠簸,呕出了一口鲜血,血水洒落地面。
一袭温暖包裹住她气愤颤抖的身子,她转头,对上温暖的蓝眸,破旧的藏青披风正包覆着她。
“改天再来取针线罢。”舒翰鹰轻声说道。手臂一紧,将她揽人怀中,足一蹬,轻轻巧巧地出了云居,出了翰林府。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她睁着眼,呆视回时路,街景路况全没映入,脑中尽是红婷夫人娇喘吟哦的声音。
红婷夫人,你赢了,爹眼中果然只有你。一声软语,便让爹将曾经深爱的娘抛在脑后,在她整日深锁蛾眉、郁结吐愁的云楼,和你恣意快活。
她不觉红了眼眶,倔强的凤眼中更多的是凄冷。
长久以来,她心中暗藏着期盼,期盼在父亲风流俊逸的外表下,心底仍埋藏着对娘亲深挚的爱恋。
如今,连这一丁点儿的期盼都在今夜破碎了。
她不敢相信,曾经山盟海誓、亲怜蜜意,居然会化为轻烟,消逝无踪,她从来不相信人心是这么薄情,此时,却不由得她不信了。
“你身上有伤,别再胡思乱想了。”舒翰鹰将她轻轻放下,放好姿势倚坐在墙边,打着绑手的紧身衣袖凑近她雪白的脸蛋,轻轻擦去她唇边血迹。
她仍是一动也不动地瞪着地面,咬着唇,一声也不吭。
舒翰鹰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从怀中掏出打火石,准备生火炊饭。
火燃了,他走到外头,拔出腰间长剑,手一扬,斩下一截绿竹,再取出小刀,将竹叶小枝削落,挖下一大块竹干面。
如法炮制了另一截竹子,片刻间做出了两只竹饭碗。
他将米倒人竹饭碗中,盖上适才挖下的竹面,架在火上烤着。
“给——我——酒。”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平平板板的。
舒翰鹰剑眉微挑,手一抬,将酒壶丢了过去。
秋练雪一把接住,仰头就咕嘟咕嘟地灌,一些酒水从她口中泄出,顺着衣领流下,浸湿了前襟。
舒翰鹰见状皱眉。“这是我家乡的好酒,不要这样糟蹋。”
秋练雪听了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继续饮酒——说是灌酒还恰当些。
舒翰鹰见她不予理会,瞬间灌了大半壶酒,他也不发言了,从火架上拿起煮好的竹筒米饭,埋头一口一口地吃着。
就这样,简陋的小屋中,一个猛灌酒,一个闷头吃饭,冷风从门窗缝里刮了进来,月光惨白地照在草堆上,看起来一幅萧瑟景象。
“天易门之主和玄武,哪一个是你的情人?”埋头吃饭的舒翰鹰,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来。
匡当声,秋练雪手中的酒壶掉落地面,瞬间成了碎片,酒水流满一地。
“告诉你不要糟蹋好酒,唉,还真可惜了。”舒翰鹰面带惋惜之色,走过去清理地上的碎片。
“你怎么知道的?”她的声音寒若玄冰。
“女人只会为了爱人和孩子拼命。”
她睁圆了眼瞪着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等于默认了舒翰鹰适才所言。
“江南两大高手都配得上你,只不过让你愿意拼命去保护的,是哪一个呢?”舒翰鹰自顾自地说着。“应该不是玄武,他太冷,不能让你燃烧热情。那么,就是剩下的那一个喽?”
她怔怔地望着他,心中乱糟糟的,什么也理不清、说不出。
她在敬爱的门主面前是什么话都藏在心里的闷葫芦,在舒翰鹰面前却成了里外通明的亮灯盏。
她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只有三天的时间,却让他知晓了心底最隐密的两件事。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说道:“没错,就是你所想的那人。”
“你为了保护他,才上搏命崖和秃鹫决斗?”
“没错。”到这个地步,她也只有直承了。
“这个幸运的男人,知道你心中对他的情意吗?”舒翰鹰口气有抹复杂的气味。
“应该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她淡淡地说道,明艳的容颜有一丝黯然。
“嗯?”舒翰鹰抬了抬眉,不解其意。
“因为他已经有妻子了。”
“这倒是出乎意外。”舒翰鹰剑眉高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枭帮最大的对头就是天易门之主和智计百出的殷五,如果知道他有妻室,早就不计一切地将她抓来做人质。
“赴战当日。”
想起他提到“内子”时脸上温柔的神情,她至今仍感黯然。
“你知道他已有家室,还是愿意代他出战?”舒翰鹰的神情有些诧异。
她缓缓点头。她希望门主完好——即使她已无缘成为他的妻子。
舒翰鹰凝视着她冷艳的容颜,好久好久,才缓缓地说:
“你知道吗,传说中,朱雀是守护南方的神鸟,它一次又一次地浴火重生,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强大,永远守护着心爱的人们。”
她听了,缓缓抬脸,清亮的凤眼在他脸上转了一回。垂下了眼睑,凄然地说道:
“我还能守护谁呢?别人的丈夫?还是风流薄幸的父亲?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遑论保护他人。”
舒翰鹰定定的凝视着她,说道:“朱雀,你还不够强大,你的心善感而脆弱,你的感情是托在他人身上,而不是你自己心里。”
“你笑吧,逞强了半天,我终究还是软弱的汉人女子。”她咬着下唇,眼睑丧气地低垂。
“武功再高、意志再坚定的人,也需要温柔的抚慰,即使是勇敢的朱雀。”舒翰鹰柔声说道。
她闻言抬头望着舒翰鹰。他那双眼眸,此刻是清柔的水蓝色,像春天的湖水,温柔又清澈,使她久久移不开眼。
想不到这么阳刚豪迈的男人会有如此温柔的眼眸,她心下赞叹,深深凝望着,渐渐晕眩了,是烈酒的效力吗?
纤白的柔夷轻轻抚上了舒翰鹰俊挺的面容,她露出着迷神情,喃喃自语:
“你……你的眼睛,好美……”逐渐火热的娇躯偎向舒翰鹰。此刻她身心俱疲,只想找一处干净温暖的所在安抚受伤的心。
舒翰鹰握住了她轻抚游移的柔荑,低唇在她柔软的掌心印下一吻,沉声说道:
“朱雀,你想在男人怀里疗伤吗?”
她没有回答,娇躯软倒在舒翰鹰怀中,一双素手模索着解开了他身上的披风,解开了披风下青色箭衣的衣带,一把拉开。
紧身箭衣敞开,露出健壮结实的胸肌,她晕红火热的脸颊贴上了,喃喃说道:
“好温暖……只有一次,让我什么都不要想……我……好累……”
她反手模向自己的发髻,扯开结绳,发钗一拔,乌黑浓密的长发飞瀑而下,披散在肩头。
白玉般的双颊红艳如火,美丽的凤眸潋滟着水光媚意,如此微醉芙蓉娇态,任何男人都抵受不住。
“朱雀,你醉了。”舒翰鹰伸手揽住她香馥柔软的娇躯,剑眉微皱。
“也许有一点……”水汪汪的凤眼凝望着他,说道:“你是枭帮的苍鹰,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和解,可是,为什么你的眼睛这么温柔,这么美……”
“喀什族的舒翰鹰,不会拥抱不爱他的女人。”舒翰鹰俊挺的面容严肃了起来。
“我不知道能否爱上你,但是,从今夜起,此生只有你一个男人。”她手撑着他的胸膛,仰着头凝视着他。
“再说一遍,加上我的名字。”舒翰鹰脸色露出罕有的凝重。
“天易门的朱雀,此生只有你一个男人——舒翰鹰。”凤眼亮湛湛地凝望着他。此时此刻,她只想永远沉浸在那泓春天的湖水中。
舒翰鹰从她口中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拥着她柔软的娇躯躺下,修长的手指梳过她的长发,温热的唇落在她白皙的颈项,轻声说道:
“美丽的朱雀,喀什族的天空之子,从此臣服在你的脚下。”
他修长的手指解开了她外衣襟扣、里衣盘扣。胸衣系带,衣衫如落叶般件件飘落,露出了如凝玉般的雪白肌肤。
舒翰鹰俯首亲吻她细致如缎的雪肤,手一扬,青色披风覆盖住了两人交缠的身躯。
月光下,夜风中,只闻虫鸣蛙鸣,和轻轻的喘息声。
这是她和舒翰鹰相遇的第四夜,她把自己交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