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江寒天和唐无波两人在百禽楼中逃命时,跌落一个埋在地板下的暗井,井底是一滩软泥,两人虽弄得一身污泥,但毫发无伤,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昏迷了好一会儿的江寒天,这一摔之下可给摔醒了,缓缓睁开眼,黑暗中依稀可见到唐无波纤细的身躯,和那一双明眸。他此时五脏六腑剧痛难忍,仍是语气如常平淡地道:“你怎么没走?”
唐无波爽快地一笑,随口应道:“逃得大慢了。”
江寒天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聪明如他,怎会不知此乃推托之词。只是,他从未想过,女子也会有患难之义。女人向来愚蠢无知,只会碍事。向来公正无偏颇的江寒天不得不承认,唐无波不但不碍事,甚至比一般男子还要精明能干又果断,若不是她那些愚蠢无知的姊妹,早就月兑身去求救兵了,虽然江寒天对她策划的美男计大发雷霆,但心下不得不承认她料事如神。
即使心中对眼前的女子,已有几分赞赏,语气仍是冷冽刻薄。“没事留下来碍手碍脚,这不像你的作风。”口气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严酷无情,但是“不像你的作风”这句话,却十足是朋友间才会出现的言语。
唐无波笑道:“的确是不像,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百禽楼底下似乎有价值连城的秘密。难得到此一游,下来看看,也许可以发一笔横财。”这当然是借口,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在看到江寒天被秃鹭掌击吐血时,胸口一热,不加思索地冲过去背走昏迷的他,白白放弃大好的逃命机会?算了,再想下去,她会越来越后悔,而她唐无波最讨厌“后悔”这两个字,反正唯利是图的绢坊主人唐无波,偶尔也得做做赔本生意,算是积阴德吧!
“这是何地?”江寒天勉强抬头四望,四周漆黑一片,唯一的亮光来自头顶他们掉落的井口,就着稀微的光线,他试着看清四周,不料,却因牵动颈部肌肉,突然引起疼痛而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身旁的唐无波听到他疼痛吸气的声音,心中同情,很自然地。将手轻覆他的额头上,轻声道:“你的伤很重,不要乱动。”
痛彻心肺的内伤,使江寒天无法抗拒唐无波的好意。
额头上的柔荑冰凉柔女敕,微妙的感觉涌上江寒天心头。
唐无波从未对他有倾慕之色,这只手,和那些花痴姑娘攫取他白袍衣袖的手,是截然不同的。
现在覆在他额上这只柔荑,付出的是真诚而温柔的关怀,而不是贪婪的占有,长年在刀光剑影下出生入死的江寒天,首次受到女性温柔的照顾,心中挑起难以言喻的情绪。
唐无波见他静了下来,便道:“你身上有火折子吗?这里到处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掉到蓬莱仙岛的地窖还是阎王地府的第一层。”
江寒天沉静地说道:“我身上有火折,但是手动不了,你来取出。”
唐无波闻言笑了,想起吃了他两次手肘的经验,领域性极强,不让人近身三尺的猛兽,居然允许陌生女子碰触他,看来的确伤得不轻。她蹲在江寒天身边,调侃道:“我可没有隔空取物的本事。”
江寒天对她的调侃没做任何表示,他已经看出唐无波在困境中谈笑风生的天赋,而个性严谨不苟言笑的他,此时不得不承认,爱说笑的人,未必不会办事。
“打火石和火折子在左襟的内袋里。”他平静地说道。
“那么,得罪了!”唐无波轻手轻脚地从江寒天身上取出火折点燃。火光一亮,照亮了两人周身十尺,他们正处在一个看不见尽头的甬道内!
两人不自觉地对望一眼,脸上都是不知所措的神情。这真是个富有创造性的情境,他们两人接下来的命运就和这甬道尽头一样,是未知的。
唐无波叹了一口气,对江寒天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江寒天闭上双目,平静地说道:“你看着办吧!”他现在连动一下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除了等死外,没别的事能做。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和重伤垂死的武林高手,真是毫无希望的组合。唐无波心中自嘲道。
“看你伤成这样,是动不了了,”唐无波望一眼躺在地上满身是血、丝毫动弹不得的江寒天。“但是如果我们一直坐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渴死,所以,只好往前走,看看这条路究竟是信道还是死路-!”她顿了一顿,然后转头对江寒天说道:“走吧!”
江寒天睁开眼睛,沉声说道:“要怎么走?”他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遑论走路了。
唐无波皱皱眉头。“现下你是绝对动不了,我只好……背着你探路了。”
说罢,卷起衣袖,扶起江寒天,见他剑眉纠结,脸上满是不乐意的神情,不禁秀眉微皱。
“难道我没事喜欢自找麻烦吗?徒冒这男女授受不亲的罪名。”
这男子还不是普通的冷僻!
心里虽抱怨,却已勉强背起江寒天颀长俊伟的身子,缓缓向前行。
她前辈子一定是江寒天养的马!才会三番两次要背着他到处走,第一次背着他是在翰林府花园,第二次是刚才在百禽楼,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俗云:“事不过三。”也许她该高兴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在翰林府花园中,这男子躯体的沉重她记忆犹新,如今这噩梦再度来袭,江寒天外表虽俊秀,身材可是一点也下含糊,肩宽臂壮,站立时看他一派贵介公子般的闲雅,背起来,体积足足大了她一倍有余,像张大毛巾似地披在唐无波背上,白袍内宽阔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结实的手臂环着她单薄的肩,温热的气息不时喷到她的颈间。
唐无波忽然想到如果现在是红香背着江寒天,如此紧密的接触,早因江寒天纯阳刚的男性气息而心旌陶醉,喜不自胜。而对她来说,背上跟一块大石头没什么两样,唯一的感觉除了好重,还是好重!只想赶快找地方“卸货”。
这不是江寒天第一次和女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适才为了讨好流凤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才是他“痛苦的第一次”,但这第二次和女子的肢体接触,却丝毫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对向来不让人近身的他来说,和流凤接触那短短的时间,真是比杀了他还难过,想起流凤那只白哲柔弱无骨的玉手抚模他的感觉,即使隔着衣物也觉得恶心。
而现在紧贴着唐无波纤细的娇躯,手臂扣着她窄而单薄的肩,没有任何的排斥感,只是觉得女子的身子骨原来如此纤细,尤其是这名叫唐无波的女子,如此单薄的肩膀,似乎一捏就碎了,修长的双腿,撑不起多少重量。看她巍峨地站起,举步维艰,走没几步路,颈间已渗出一片汗水,若是他,像狂狮那般魁梧的人背在背上,跑个十里八里气都不喘一下,而唐无波才走几步路就已经气喘如牛了。
“要随时调整呼吸,气息紊乱,会让你更累。”江寒天冷静地提出建议。
“喔……呼!呼!”此刻唐无波因急速气喘而胸部窒闷,有说不出的难受,武林高手的建议也听不进去了,只是虚应一声,殆欲毙然地往前走。
江寒天见状心想,如果今天是武功不弱的朱雀救了他,也许还有逃出困境的希望,但是这个朱雀的妹妹……实在是弱不禁风,他堂堂白虎如今也只有束手待毙的分了。
突然一个颠簸,唐无波脚下似乎被什么给绊着了,身体往前跌倒,江寒天赶紧抓紧她的肩头,否则整个身子就要飞出去了。不过这一下剧烈晃动,已使他五脏六腑疼得似乎要翻过来似地,他咬着牙恨恨地说道:“有火折子照路,居然还会跌倒?”武功绝佳的他,从未想过有人在平地上走路还会跌倒。
唐无波从他咬紧牙关的语调中察觉出对方身上难以忍受的疼痛,歉然道:“这地上不知有一块什么挡着路。”说着,她将江寒天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扶他躺在地上,凝眸一看,找着了让江寒天疼痛的元凶--一小块石碑,这石条上隐约有着字迹,唐无波用衣袖擦了擦,看清石碑上的字念道:“此石至金刚墙前十丈深三丈五尺。”
江寒天闻言皱眉道:“这是什么?”
唐无波没有回答,莹眸流转,陷入沈思,江寒天静静地望着她沉思的脸蛋,并没有追问。
“走吧!”唐无波素净的脸庞绽出一朵笑容,说道:“我曾经在书上看过古代工匠建造帝王陵墓的记录,由于皇帝和皇后通常不会在同一个时间逝世,所以当皇陵建好以后,如果是皇后先行殡天,在移入皇陵,将地宫入口封住时,工匠通常会留下辨识入口的标示,方便将来要移入帝王棺木时用,而这个辨识的标示,叫做“指路石”,就是长这个样子。”唐无波比了比地上的石碑。“你说百禽楼的地下有一座帝王陵墓?”江寒天冷峻而微上扬的语调,显示他认为这种说法荒诞不经。
“我没这么说。”唐无波哪里听不出他略带嘲讽的语气,连忙否认道:“只是这块石碑上的文字让我想到古籍上有这么一段记载而已,咱们还是快走吧!”
唉,这个白虎一定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唐无波心道,虽然她读书万卷,向来认为书中包罗天下学问,但是碰到危险的时候,除了能以喀什语唬人以外,却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就拿现在来说,孱弱的身子连自救都有问题了,身上还背着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简直就如苦刑一般,走这短短一段路,却已累得半死的她,开始后悔小时候没和冷云及回澜一样跟着白云容练武。
两人又慢慢前行了十丈左右,这时唐无波已走得满身大汗,浑身湿得像浸在水里一般。
这时在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道墙。
江寒天看到这道墙时,俊目微闭,轻叹一口气,心想,此路不通,这回真是没生路了。
唐无波却不那么丧气,她一直对“指路石”的说法抱着一股希望,如果石碑上所说无误,那这道墙应该就是“金刚墙”,也就是地下玄宫的入口!
她放下江寒天,将他身子轻轻倚靠在墙边,自己走近细看墙面。此墙用五十六层城砖和灰浆砌成,真是如擎天金刚一般稳稳地站着。唐无波举起火折子靠近墙面,发现墙面砖头色调并不均匀,有深有浅,且形成一个“圭”字形的轮廓。
她心下一喜,知道这就是地下玄宫的入口,转头对江寒天说道:“你身上有刀剑没有?”
无力地倚在墙角的江寒天静静地说道:“我有一把匕首。”他心想,不知这个诡计多端的姑娘这回又发现什么了,虽然一脸冷淡漠然,他却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贴身匕首交给唐无波。
唐无波接过匕首,见他贴身收藏,知是重要之物,便轻笑道:“我好象稍微可以让人信任了。”
江寒天冷哼一声,算是表示她这句话不值得理会。唐无波手持匕首,沿着“圭”字形的城砖缝隙插进去,匕首卡在缝隙中,她用力一扳,喀啦一声,一块城砖从缝隙中松开来,唐无波大喜,两手抓住砖边,猛力一拉,这一大块砖头就从墙中被抽了出来,她正要凑眼过去洞里瞧瞧时,身后的江寒天突然沉声叫道:“小心瘴气!”重伤不能动弹的他猛然手臂暴长,奋力将唐无波一把抓了下来,立即和身覆在她纤细的娇躯上,强壮的手臂护着她的头。
只听得头顶“扑”地一声闷响,一股黑色烟雾从洞口漫出,腐败发霉的气味随之充斥在空气中,这是地下古墓积聚了下知几百年的霉气。
在江寒天伟岸身躯保护下的唐无波,给呛得阵阵咳嗽,眼泪鼻水齐下,不一会儿她便意识到江寒天宽阔的胸膛紧密地贴着她的背,一手圈着她的肩,另一只大手轻覆在她的额头上,一股特有的男性阳刚气息围绕着她,使她突然莫名奇炒地感到心烦意乱,挣扎着起身,江寒天手臂一缩,将她抱得更紧。沉静地说道:“不要乱动,瘴气还未完全散去。”
唐无波尴尬地笑一笑,这下她的纤躯更紧贴这名相识不久的男子的强壮身躯,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搂着她的肩头,温热的体温覆盖着她全身,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间,在江寒天保护怀抱下的一分一秒,都令她有一抹从未经验过的烦乱。
待瘴气散去,唐无波凑近,从洞中看见墙的另一面仍是无止无尽的黑暗,她拿着匕首奋力继续扳开其它块城砖。
过了约莫一时辰,城砖已陆续被扳开,金刚墙上出现一个“圭”字型的大洞,正好容两个人钻进去。
唐无波一双美胖因兴奋而显得更为晶亮,忘却叭肉酸痛的地急着探头看看地道的另一头。
江寒天也因她专注兴奋的神采,升起一股活命的希望。
“咱们再往前走吧!”
她继续负着江寒天往前行,兴奋之下,完全忘了身体的劳累和肌肉酸痛,就连背上伟岸男子也变得不重了,又走了约莫几十尺距离,眼前出现两扇巨门,门上有两个怪禽的头颅,嘴里各衔着一只门环。唐无波走到门前,用力推推门,却如蜻蜓撼石般丝毫不动,扬着手中的火折,从门缝间看进去,隐约看见门后有一石条挡住。“难道这就是古籍中记载的自来石?”唐无波自言自语道,发觉江寒天询问的目光,她详细解释道:“自来石是古代工匠设于门后的一种精密装置,开门时用一个圆球抵住石条,当棺木放好后,负责关门的人只要拿掉圆球,石条就会顺着圆球轨迹滑动,自动将门扣上。要开这门,就需要一种“拐钉钥匙”,利用此钥匙前端像勺子般的部分,来勾住石条头,藉以推开石门。”
她比画着对江寒天说明自来石和拐钉钥匙的构造,接着问道:“你身上有任何可以充当拐钉钥匙的物事吗?”
江寒天沉吟了一会儿,从衣袖里取出一截铁线,便要用力将它凹成勺状,唐无波见状,怕他一用力又会呕血,连忙一把将铁线抢了去,两只纤纤玉手抓着铁线前端,使劲地凹。
江寒天安静地看着她一双柔荑因用力过猛而被铁线擦出累累伤痕,伤口渗着血丝。
冷漠无言的他,由这微小的动作感受到含蓄的体贴,俊美的容颜虽然仍是冷淡,看着唐无波的眼光却是亲切多了。
“好啦!”唐无波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扬扬手中自制的拐钉钥匙,大步走到门前,将钥匙从门缝中伸进去,小心翼翼地勾住石条头,用力一拉。只听得一阵倾轧声,两扇巨门慢慢地开启了!
她扶着江寒天慢慢地走进去,待两人看到眼前的光景,不禁呆立!
这不是一座冷森森的坟墓,而是世外桃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装饰华丽的寝居,汉白玉制的精巧桌椅,精美绝伦的桌巾和壁饰,以及随处可见的珍珑古玩,令人目不暇给,而最令人吃惊的,还是这地宫里居然有花园!阳光从数十丈高的透天窗上洒落。寝居外就是一处百花盛开的花园,潺潺流水不知是从地底何处涌现,灌溉着这一处地底花园。
唐无波欢呼一声,奔到花园里,朝上看,笑道:“有救了,我们可以想法子从这天窗出去!”
江寒天冷冷地说道:“你没有能纵上天窗的轻功。”看到唐无波如此乐观,天性严谨的江寒天,忍不住想向她泼冷水。
唐无波轻笑。“等你伤好就有了。”意思是:得劳烦你老兄背我上去-!
江寒天闻言经哼一声,不再言语,找了个角落盘膝而坐,再度运功。唐无波眸子里闪动着好奇的光彩,在寝室里东瞧西瞧,这不知是哪位女子的绣阖,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彩绘丹青,仕女腰若风中之柳,美眸凝睇,栩栩如生,唐无波啧啧赞赏之余,心想:如果砚云姊也看到这画,回去马上能画出一幅一模一样的。
接下来几日,江寒天仍是静坐运功疗伤,唐无波则是四处敲敲打打,看看有无别的通路。
一日,经过一整天的徒劳无功后,唐无波累得坐倒在地,随手摘了一颗果子止渴,随口对江寒天说道:“你的轻功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已经好几天不言不语,全心运功的江寒天俊目缓缓睁开,眼神再度清亮有神,显然伤势好多了,沉静地回道:“快则十天,慢则一个月。”
“唉!”唐无波轻叹一声,美眸中充满无奈。“还得被困在这里至少十天,在因营养不良死前,就会先闷死了。”
这墓里,就只有地下花园的果子可食用,而这该死的美丽花园中,唯一的果树偏偏又是唐无波最不爱吃的枣子,她常说:“十个枣子九个酸。”现在却得每天硬生生地啃十个八个枣子,吃得口中酸涩,满嘴通红。她真是想念翰林府餐餐大鱼大肉,即使是粗茶淡饭,清粥小菜,现在也令她垂涎不已。
唉,唐无波脑中想象着佳肴,闭着眼睛一口咬下手中的枣子,忍住喉间欲呕的感觉,她强吞下口中酸涩的枣肉。
江寒天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正看着她,俊长的凤眼里闪着一抹嘲讽。
唐无波不甘示弱地说道:“谁像你是铁铮铮的英雄好汉,就算十天没得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是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一餐没吃就撑不住了,这也没什么丢脸的。”
这几日来,不是绞尽脑汁设法逃命,就是胆战心惊地逃避追杀,还从事过多的体力劳动当轿夫背着个男子到处走,吃不好也睡不好,好不容易在地宫中找到一个象样的房间,却是连一本可以解闷的书也没有。加上日日对着这个冷面冷心、不言不语的大冰人,唐无波觉得心力交瘁,已经濒临爆发边缘了。
江寒天经过几日来静心运功,加上不断服用疗伤圣品玉露丸,伤势已经稳住,精神也大好,精明细心的他,当然明白这几天来同舟共济的伙伴--这个聪颖温和的姑娘,尽管一直表现得安然自在,但是经历如此江湖险境毕竟是第一次,终于也沉不住气了。“是吗?”江寒天破天荒第一次,居然也和人抬杠起来,若是让昊天门众人,如炎麟听到,一定吃惊得从椅子上跌下来,从来不多说一句废话的白虎寒天,居然和一个姑娘抬杠,真是空前绝后。
“可是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你心里一定如此嘲笑着:这个不中用的书呆子,连有水果吃还要抱怨。”唐无波气愤地说道,一双美眸因怒气而显得更为晶亮。几日来的担心劳累,全部化为怒气发作出来。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江寒天黑眸里初次闪动着罕见的笑意。
唐无波见他如此表情,心中更火大,真是不叫的狗会咬人,江寒天平日少言,一开口便是犀利地反击。
“你……”唐无波一时语塞。“你的眼神就是这么说的。”她已经被怒气冲得心思狂乱,向来语调中的温文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狂躁无礼的语气。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江寒天犀利地回道。
“你……”唐无波怒火高张,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多日来只食枣子,早已使血液中养分不够。这一怒火上冲,立即使她手脚酸软,跌倒在地。
“恶……恶……”她突然觉得一阵止不住的恶心,便伏在地上,大吐特吐起来。
肠胃不断地翻腾,令她难过得迸出眼泪,这几日来勉强吃下去的枣子不断地从胃里吐出来。
唐无波纤细的身子随着每一次的呕吐止不住地抖动着,手足发冷,冷汗直流,难过至极。
突然伸来一双强壮的手臂,圈着她颤抖的娇躯,男性温热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冷的身子,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背脊,使她缓下剧烈的岖吐。
唐无波虚弱中从眼角瞥见,江寒天那沾了血渍的白袍在自己身后飘扬着。说实在的,她没想到这个冷漠的武林高手,居然会来照顾呕吐的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姑娘,不过她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惊讶,因为,虚弱的她很快便受寒了。
受了寒的唐无波,手脚酸软无力,原本清亮的美眸显得略微混浊。连日来的劳苦奔波,营养不良,加上原本孱弱的体质,使她在怒气冲冲地和江寒天吵一架后,马上由盛怒的母狮变为娇弱的小猫,无助她躺在寝宫床上,冷得直发抖,偏偏这该死的华丽寝居,从精致的壁画到华丽的鸳鸯枕,应有尽有,就是没有棉被!想是死人不需要保暖。
“好冷!好冷!”唐无波躺在床上,双臂紧抱着自己的身躯,直打侈-,她连床边的绣帷都拆下来当棉被盖了,只可惜这些讲求华丽的装饰品,不是轻纱就是冰绡制成,一点都没有保暖功能。她开始怀念她以前那件青衣毛毙了,又轻又暖,是上等毛料和鹤羽混纺而成的,全京城只有这一件,结果,她居然给了当时毫不相识的落难男子,就是眼前这个俊美又该死的难友江寒天,唉,真应了云山老人的预言,这是一场劫难,而她很怀疑孱弱的病体是否能撑过这一劫。
“唉!这回我是在劫难逃了。”唐无波轻叹道。
江寒天走近床边,手上拿着一块大红绣布,唐无波认得那是原来铺在汉白玉桌面的桌巾,他手一扬,将桌巾扔在她身上,沉静地说道:“将身上的湿衣服全部月兑掉,用这个包住身体。”深如潭水的黑眸中不见任何表情。
唐无波吃了一惊,呆呆地望着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钊眉微鉴,以毫无反驳余地的命令语气沉声说道:“不想病死就照我的话做。”说完转身过去,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
唐无波犹豫了一下,先解开襟带,将外穿的长袖褙子月兑下,接着解开石榴裙带,月兑掉裙子,再将内穿的襦衣月兑掉,这时她全身上下只剩贴身的抹胸,而青蓝色的抹胸也早已被冷汗渗湿了,她——地问道:“全部都要月兑掉吗?”
“全部!”江寒天斩钉截铁地回答,伟岸的身躯背对着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唐无波轻叹一声,将身上最后的束缚解开,一头钻进大红桌巾里,密密实实地将自己的身躯包起来,幸而桌巾够大,仅露出颈部以上和脚踝以下。
“好了。”虽然将湿衣服月兑掉,皮肤感觉不再潮湿难受,但是全身仅包着一块薄布仍是不够暖,不知这江寒天要搞什么鬼。
只见江寒天一个旋身,手一扬,已将白色外袍月兑下,露出内着的中衫和长裤,唐无波见状吃了一惊,还未回过神来,整个身躯已被圈进温暖宽阔的怀中。她惊慌地抡拳槌打江寒天厚实的胸膛,老天,她虽然不想嫁人,但也不想失身!江寒天沉声低喝:“不要乱动。”两条铁臂将她纤弱的娇躯箍得更紧,冷冷地、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这是让你出汗退烧最快的方法。”
听到江寒天低沉的话语后,唐无波止住了心中的慌乱,恢复理智,手脚也停止槌打,乖乖地不敢乱动。回想江寒天在面对流凤那样的尤物时,犹能坐怀不乱,她相信江寒天是百分之百的冷感,喔,不对,是守身如玉的君子,所以,她这平凡的容貌和平板细瘦的身躯,相信是绝对安全的,只是,她觉得有点诧异,这个有心理洁癖,孤僻得连衣角也不让人碰一下,加上彻底厌恶女人的白虎寒天,即使是一个绝世美女冻死在他面前,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冷漠男子,居然肯“牺牲”自己的身躯来当她的救命暖炉,似乎有点反常。
只是她现在实在大虚弱了,脑子就像李叔煮的罗汉粥一样,红红绿绿什么都有,却是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平时条理清晰的脑子现在是浑沌不明。无力细想,唯一的感觉来自皮肤的热度,隔着薄薄的布,江寒天身上那属于男子阳刚的热力,温暖她原本冰冷的身躯,她的螓首无力地偎在江寒天颈间,纤细的娇躯柔弱地倚在他如铜墙铁壁的怀中,一网发丝拂在他俊美绝伦的脸上。他的双手中规中矩地搭在她的柳腰上,生硬地凝结不动。
贴身抱着一个女人,对他来说和苦刑无异吧!感觉到江寒天僵硬的身躯,唐无波在昏睡前脑际闪过一个想法。“他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呢。”因高烧而昏沈的唐无波,下意识地紧偎着江寒天伟岸的躯体,过了不久就因舒服的温暖而昏昏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等唐无波醒来时,发现自己仍依偎在江寒天的怀抱中,强壮的臂膀仍尽忠职守地搂着她的腰和肩。她看见自己的衣裙和贴身的抹胸凌乱地散在床上,而原本将她娇躯包得紧紧的桌巾,也松动了,出两条光滑的玉臂和……和大半的酥胸!老天!这简直是两个狗男女做出好事的现场,就像她们姊妹小时候撞见爹爹和红停夫人巫山云雨的现场一样!
想到红停夫人春意荡漾的媚眼和衣衫不整的诱人娇媚,她羞得双颊嫣红,忙着要挣扎出江寒天的怀抱。
江寒天感觉到她的动作,沉声道:“退烧了吗?”大手覆上她的额头测温,这种温柔的动作,若被炎麟和狂狮等人看到,一定惊讶得喷饭。
唐无波慌乱地答道:“已经退烧了,赶快放开我吧!”猛一抬头,正好对上江寒天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两人均呆了一呆。江寒天在那双温润眼中看到的是少女的娇羞和尴尬、不知所措,而唐无波在那双沉静的俊目中读出一抹不可解的神情。心突然一阵狂跳,慌乱中挣月兑出江寒天的怀抱,抓紧包着身躯的桌巾,而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江寒天的双手似乎仍恋栈着她的腰际,但随即转身披上外袍,带着略显仓卒的脚步离开床边,而唐无波也以最快的速度将已经掠干的衣物穿戴整齐。
之后有好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是一股不自然的静默。
江寒天在房里一角盘膝而坐,外表看来是沉静如山,心中却是情思难抑。即使是在重伤濒死之余,他也能够收慑心神调息;设计流凤、触模那尤物白女敕丰腴的躯体时,他仍是冷静的。为何仅是轻拥着唐无波一晚,心就如一池春水,再也静不下来?俊目不经意地追踪唐无波的身影,审视她秀雅安闲的神态、纤细的腰肢和柔顺的秀发,他到底是怎么了?
花园中的唐无波,百花缤纷进不了她的眼中,亦无觉于轻拂发丝的微风,双颊依旧嫣红,强自镇定心神的她,没有发觉风寒已去,体温却依旧升高,娇躯不自觉地颤抖着。虽说她向来轻视礼教对女子的束缚,但是,和江寒天共寝一夜,肢体感官的刺激却远大于她的想象。
一整夜以江寒天结实宽阔而温热的胸膛为枕,舒服地在纯阳刚热力和气息的围绕下入睡,一想至此,她的脸便发烧,一颗心不能制止地突突乱跳,生平第一次,思考纷乱不能正常运作。
她就这样怔怔地在花园中站了许久,完全没注意到从透天口中卷进的强风,刮起她乌黑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衫。一双温热修长的手为她披上男子的外袍,她猛然回首,遇上江寒天依旧沈静的黑眸,略微生硬不自然地说道:“自己注意不要再受寒了,我可不想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再度生病。”说完便倏地转身离开。
不曾和女子如此亲密共处,才会有此奇怪反应。江寒天冷静地下了结论。
一定是身体接触产生的自然反应,唐无波理智地分析。
两人很有默契地,决定忽视这令人不能了解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