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将军府里一片忙乱。婚礼定在三日后,一切都未有丝毫准备,所以手忙脚乱。
皇上把卢承恩的太师府改作公主府,以备婚礼之用。从宫里调度一应用度,又找能工巧匠整饬一番。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将军府要嫁女儿了。
顾天次这两日伤势反反复复,因王御医要他安心静养,所以他倒成了最悠闲的人。
上官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倒好象他才是不愿做新郎官的那一个。
将军府里喜气盈天,每个人忙得脚不沾地,但喜气的面容下也隐着淡淡的忧虑。许寂等人笑容背后也难掩无奈。
终于到了大婚之日,成礼因要在公主府办,所以一行人早早到了公主府。顾天次早一天已被移到府里,谈雯却要在将军府上轿。
纷纷忙乱的一群人,在花轿到了公主府外时,才算渐渐安静下来。早有喜婆将新娘子扶下轿。只因顾天次行动有碍,所以迎亲是由许言儒代替。
亲家翁姑已落坐,新娘子也被扶进花堂,新郎却还迟迟未到。
过了半晌,顾天次才由里面出来,一身火红的新衣衬得他苍白的脸色分外惨淡。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怨愤。
各自归位,正要行礼时,忽听门外一阵嘈杂,有下人进来禀报:“将军,皇上驾到。”
谈纪闻言,慌忙起身出门去迎驾。还未走到门口,皇帝的仪仗已到了,谈纪等人齐齐跪拜,山呼万岁。
皇上龙行虎步走进厅堂,往正中一坐,抬眼就看见傲立不动的顾天次,冷冷道:“顾天次,朕今日特来观礼,你还不感激朕的恩典?”
顾天次神情冷漠,淡淡地道:“皇上称心如意了,是该来耀武扬威了。”
皇上脸色一沉,便欲发火。谈纪忙上前道:“圣上对臣的恩德,臣没齿难忘。臣原拟等他二人成亲之后,进宫去拜谢天恩。孰料圣上今日竟亲临,令臣惶恐。臣斗胆请圣上做个证婚人。”
“好吧!”皇上不冷不热地道:“朕还有一件礼物要送上。”说着冲身边的太监使个眼色。
那太监走上前来,打开一道圣旨,尖声高喊:“皇上有旨。”
谈纪等人忙跪下接旨,只有顾天次傲立不动,神情冷漠地盯着皇上。
“顾天次还不跪下接旨?”皇上脸色阴沉,冷冷道。
顾天次待要不理,赵潜忙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大哥,小不忍则乱大谋!”顾天次看了他一眼,才不甘愿地跪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太监尖着嗓子宣旨:“朕封谈雯为宁平公主,赐公主府邸。驸马官封光禄寺少卿,官拜五品,在京中行走,准其每日上朝议事,不得有懈怠。钦此!”
众人齐呼万岁。皇上望着拜服在自己脚下的诸人,不由得面带得意。
“接旨吧!”太监冲顾天次道。顾天次抬头,还未伸手去接圣旨,只是眉头紧锁,喉间一股热辣冲上来。他一咳,就咳出一口鲜血来,晃了两晃,一头仆倒在地。
诸人皆惊,赵潜就在他身边,急忙俯去,叫道:“大哥!”就见顾天次面如金纸,人已不醒人事。
七手八脚把顾天次抬进内室,王御医随传随到。
过了盏茶工夫,王御医出来向皇上回禀:“启凑万岁,顾寨主气血攻心,人尚在昏迷中。”
“何时能醒?”皇上最关心的莫过于此。
“这个,臣也说不好。他这几日伤势反复无常,实不宜劳动过巨。”
“你这御医是干什么吃的?”皇上震怒,道:“治了这些天,还治不好!朝廷的奉禄也是白拿的吗?”
王御医见龙颜大怒,噤若寒蝉,跪倒在地。
“圣上。”谈纪上前道:“新郎既是身体不支,不如将婚礼延后再办。”
“岂有此理!”皇上怒道:“此事朕已诏告天下,岂有更改之理?无论如何,今日也要成亲!”
“可……”谈纪为难道:“若儿人事不知,如何行礼?”
皇上气脑难平,冲王御医道:“他当真是伤重昏迷,而不是借此逃避?你要讲实话,不然朕绝不饶你!”
王御医战战棘棘地道:“臣就是万死也不敢欺瞒皇上。!”
皇上一时没了主张。许寂趁机进言,道:“万岁,草民有一法,不知可否?”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皇上忙道。
“自古民间有兄弟代娶之说。”许寂道:“若儿此时不能行礼,但儒儿可暂代兄完礼,这也不费礼节。”
皇上看看许言儒,沉吟不语。他心中并非没有怀疑,顾天次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在将要成礼之前昏倒。这会不会是他的月兑身之计。
许寂见皇上犹疑不决,忙道:“若万岁不同意,当另想他法。这吉时是早定好的,迟误不得。请万岁速作定夺。”
皇上心思百转,但转念一想,顾天次既已进了公主府,自己又安排人守在府外,莫说他现在身受重伤,就是完好如初,想要不动声色地逃出京城也是不可能。何况,他就算不顾自己的性命,也总要顾及谈、许两家人的生死吧。谅他也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不在乎他是否亲自拜堂行礼一说。再者,这件婚事早已闹得天下皆知了,谈纪又一向是重规矩之人,单只他这一关也不容许顾天次悔婚。想到此,皇上也放心了,点头道:“好吧!吉时不可误,就依你的主意。”
皇上的话一出,厅中人急忙将许言儒推到后里重新梳洗打扮一番。
欢天喜地拜完礼,皇上见此行目的也达到,便要回宫了。
许言儒已月兑去喜袍,上前跪拜施礼,恳求道:“皇上,臣还有一事请皇上恩典。”
“何事?”皇上有些不耐地问。
“启禀皇上,臣之娘亲,远葬他乡。今日蒙皇上恩赐,家兄完婚大事,却未来得及向亡母祭告。大宋向来以百善孝为先,家兄无暇亲上坟上祭扫,所以臣只好代家兄去完成此心愿。望皇上体谅家兄一片赤子之心,准臣出京去拜祭亡母。”
皇上凝视着许言儒半晌,心中盘算了几回,才道:“准奏。”
许言儒忙叩谢皇恩,起身后对许寂道:“爹,孩儿这就动身,不知爹还有何吩咐?”
许寂面色凝重,心有疑虑,沉吟了片刻才道:“给你娘多烧上几柱香吧!等爹把这里的事安排妥当了,我就去把她接回家。”
“孩儿记下了。”说着,许言儒双膝跪地,道:“孩儿拜别父亲大人。”
许寂心中疑窦更剧,但碍于皇上面前,无法细问,忙扶起他道:“速去速回。”
许言儒应了,又与谈纪等人一一作别,这才出了公主府。
等皇上回宫后,谈纪才大惑不解地问许寂:“大哥,事先不是说好的,儒儿他怎么……”
许寂摇头不语,示意他到内室去。
二人一进内室,就见赵潜安然地坐在房中喝着茶。顾天次还睡在床上。
许寂忙上前,道:“王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潜不急不躁地问:“皇上回宫了吗?”
“已经走了半柱香的工夫了。”许寂道:“若儿他为何未走,反倒是儒儿……”
他话未说完,床上的顾天次却一翻身下了床,冲他道:“爹,我在这里。”原来他才是真正的许言儒。
许寂和谈纪大吃一惊,道:“儒儿,你……那方才那个是……”
“自然是大哥罗。”赵潜道。
“若儿——”许寂失声惊呼,心潮如涌:“他叫我爹,还对我跪拜,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如此对我!”
“大哥一向对你憎恨不解,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皇上既知大哥恨着许老爷,当然不会当众叫你爹。如此一来,皇上自不再怀疑他。这李代桃僵之计方可行得通。”
“若儿叫我爹……”许寂已听不见任何话,只是又悲又喜于这项认知,双眼中热泪盈眶。
“大哥。”谈纪也为他高兴:“看来你为若儿做得努力,终于让他原谅你了。不然以若儿执拗的性子,他死也不会认的。”
“是你们执迷不悟罢了。”赵潜不以为然道:“大哥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他并不恨你。只不过为形势所迫,才做了这一场戏给皇上看,没想到你们自己居然也看不透。”
许寂喜极而泣,他不管顾天次利用他做了什么,只要他认自己,他就是把老命赔给他也心甘情愿。
此时,顾天次已经平安出了京,他带着上官钟和大杠小角一路急奔。上官钟催马赶上他,关切地道:“大哥,我们已经出了京城,不如赶慢些。你的伤还痊愈,我怕你经受不住颠簸。”
“我没事。”顾天次淡淡地道:“你把我当纸扎泥捏的,那么娇贵!”
上官钟还要说什么,迎面一骑快马飞驰而过,扬起一路尘土。“八百里加急?”上官钟不解地道:“边境出事了?”
顾天次望着绝尘而去的官差,嘴角一丝微笑,道:“来得真及时。”
“什么?”上官钟不明白他话中含义。
顾天次不答,快马加鞭飞奔出去。上官钟急忙催马赶上。
皇上回到宫里,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忙叫人传来王御医,厉声喝问:“你给朕说实话,顾天次果如你所讲的伤重难行吗?说实话,不然朕将你乱棍打死!”
王御医战栗不止,不敢抬头看皇上,呐呐地道:“臣不敢欺骗万岁,顾天次他……”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不实讲,朕要殊你九族!”皇上厉喝。
王御医毕竟心虚,见皇上已心生怀疑,不敢坚持原话,只得实话实说:“臣万死!臣是受了顾天次的威胁,才不得不如此说。其实他是受了些内伤,但伤还不累及行动……”
“嘭”一声,皇上拍案而起,怒喝:“来人呀!把王御医押入天牢,听侯发落。立即派人出京将匪首顾天次捉拿归案。禁卫军即刻到公主府将谈纪、赵潜等人押进宫来。”
王御医一见皇上脸色铁青,知是天子动了雷霆之怒,哪还敢告饶,被殿前侍卫拖出去。立刻有人传令下去,分兵赶往公主府与城外。
皇上怒视着跪在殿下的一干人等,怒涛汹涌,颤着手指指着赵潜、谈纪道:“你们二人,一个是朕的手足兄弟,一个是朕的大将军,竟然合起伙来欺骗于朕!顾天次倒底有什么好?你们不惜为他搭上身家性命,不惜冒天下大不韪!你们……你们难道不怕被殊九族吗?”
赵潜面不改色,道:“皇兄,非是臣弟吃里爬外。臣弟如此也是为了大宋的江山着想。”
“哼!大宋的江山!”皇上怒道:“你又要说,八方寨如何如何厉害,顾天次如何如何重要。我大宋建朝至今数十年,难道怕一个小小的八方寨为祸作乱?你在他们中间过了十几年,倒把他们瞧得比朕还重了?顾天次目无王法,无视朝廷,他就算要归顺朝廷,早晚还是要反的。”
“皇兄……”赵潜又欲辩驳,皇上却摆手阻止他,怒视着谈寂,道:“谈纪,你本是重礼重规之人,难道为了一个朝廷反叛,把自己一世英名也付诸东流?为了救他,你把一家人的性命都葬送了,还平白搭上自己女儿的清誉,你究竟为了什么?”
“圣上,臣悔对圣上,有负皇恩。”谈纪羞愧难言。
“王丞相,你呢?”皇上又面对王丞相,斥问:“你与顾天次无亲无故,为何也如此维护于他?”
“皇上,顾天次文成武就,是不可多得的奇才。臣有意为朝廷收拢人才,顾天次不可杀!”王丞相直言进谏。
“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皇上怒道:“他若是有担当之人,就不会眼看你们为他触犯天条而不顾!这种损人利己之徒,留在朝廷早晚也会祸国殃民。”
“皇兄对大哥成见太深了。”赵潜忍不住道:“大哥今日行事也是迫于无奈……”
“依你说,是朕逼他如此做的了?”皇上怒喝:“你还是赵氏子孙吗?竟一心维护叛贼!不要以为你是朕的皇弟,朕就可网开一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一样也可杀了你。”
“皇兄所言极是。”赵潜冷冷道:“自古皇家亲情薄如纸。我当年本就是该死之人,苟延残喘了这些年,早非昔日皇兄眼中的赵怀了。”
“你……好大胆!”皇上震怒,拍案而起,喝到:“今日之事,都因你一手造成,你不知悔改,居然出言顶撞,朕先治你个大不敬之罪!来人呀!”
“皇上不可!”王丞相忙道:“所谓刑不上大夫。十一王爷贵为皇胄……”
“今日你们谁也月兑不了干系,一律治罪。你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是先想想自己吧!”皇上怒诧。
赵潜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古来帝王家,既无慈父,也无孝子,就连兄弟手足也是争斗多于亲情,他生在皇宫里,是老天对他的惩罚而非恩遇。
皇上正要将诸人问罪,忽听殿前卫军回禀:“启禀万岁,边疆八百里急报!”
皇上一怔。赵潜却会心地笑了,还好赶得及时。
一个风尘仆仆的官差跪在殿前,呈上一本凑章。皇上打开来一看,脸色立变,喝问:“辽兵有多少犯境?”
“十余万人,分三路攻打朔州。范大人派小人火速上京禀报。”那官差仍不些气喘吁吁。
皇上惊异道:“近年来,辽兵久已不犯朔州,此次为何来势汹汹?”
“皇兄实不知,”赵潜淡淡地道:“非是辽兵未进犯,而是近年来辽兵屡犯而被八方寨全力打退罢了。此次,顾天次被困京城,八方面寨人心焕散,辽兵才有机可乘。”
皇上惊怒难言,急召文武百官共商对策。自卢承恩被罢官问罪之后,朝百官向以王丞相为首。如今王丞相获罪,众大臣一时无人能支撑大局。商量未果,接着又有卫军回禀,边疆送来第二道八百里加急,说辽兵已攻打朔州城。
皇上又惊又怒,又见朝中无一人想出良策来,只好将王丞相等人召上殿来。
谈纪自动请缨,带兵前去支援,并请求驻兵雁门关,以阻止了辽兵日后的侵犯。
赵潜劝皇上道:“远水难解近火。请皇兄即刻下诏,封顾天次为平远大将军,先安抚八方寨人等。暂借以八方寨之力,退了辽兵此番攻势。若皇兄还担心八方寨谋反,臣弟愿永驻八方寨,为朝廷监督顾天次。”
皇上心知除顾天次已非一朝之功,赵潜如此说,只是不想留在京城。但他毕竟是赵氏子孙,有他在八方寨,自己也暂且放心了,于是准二人呈凑,命他们二人即刻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