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台风过境后,裴京明显地收敛许多,不敢再去替那四胞胎放洗澡水准备衣物梳头修指甲,而那四胞胎面对降至众房客同一水准的待遇居然没有多大反应,不能不说吴紫的母鸡护雏计划取得了圆满成功。
只是,撒旦可能变为天使吗?答案是否定的。魔鬼的快乐总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要想让魔鬼停止快乐,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天原本是个晴朗的天,令人有想晾晒霉湿物品冲动的好天气。吴紫早晨上班时便是怀了这种好心情与家庭主夫装束正在大扫除的裴京甜甜蜜蜜地吻别,然后精神抖擞地去迎战总编那“月有阴晴圆缺”的万花筒脸,一整个上什都很快乐,直到那本刊物出现。
那么大的字,那么明显夸张地印在封面上,想看不见都难。揭开纪的神秘面纱,欢迎加入疯狂游戏。
“小姐,买书啊?”书亭的老板这几天赚翻了,光这本书平日销量一般的刊物就卖疯了,昨天前天,连着三天,他卖出的三种刊登这种字样的不同杂志,就抵得过他往常两三个月的收入,乐得他脸上多了一大堆笑纹。
看那小姐激动得手指抖抖光点着那本杂志发不出声音的样子,老板很能破译她肢体语言地将种杂志全取出来塞在她的手中:“都有都有,要买三本一齐买吧,免得到时再回来买,别人三天才买齐,你一次就买到……小姐,喂,找零啊﹗”
吴紫丢下五十元钱,抱紧那三本杂志狂飙回家,冲进客厅,却发觉人都在,全围着矮几散坐在沙发上,人手一本与她相同的杂志,见她进来,仅把头稍抬了下,便又埋入了其中。
“厉害,这个人当真无聊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黄鹤赞叹,翻了一页,继续看下去。
“超强的逻辑思维。”唐飞的评语。
裴京将吴紫拉到膝上,想亲亲她,被她挡了开去:“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
“我没事的。你关心我我好开心。”他满脸的笑容让吴紫大有还是傻瓜幸福的感叹。他就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杂志利用读者的好奇心掀起二OO一年度的新狂潮,发动全社会无聊人士外加纪的画迷的力量,企图将他从平静的隐士生活中揪出来,推到公众面前让镁光灯卡嚓卡嗦大曝其光。
身为新闻从业人员,吴紫深知纪的曝光将会引起多大的灾难性轰动。揭开纪的真实面目是所有新闻从业人员梦寐以求的。这个本世纪最杰出、最神秘的画坛枭雄的真面目,足够让全国乃至全世界为之爆炸,且幅射波的延续将不是以月计,而是以年计。这都只能纪自己,隐藏得再好再深的秘密,凭新闻记者敏锐得可怕的嗅觉外加坚忍如九命怪猫的韧性,哪有什么包得住火的纸,有哪件他们想知道的事不大白于天下的?只有纪。
他让所有人束手无策,就像他本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除了作品,他本人连一点蛛丝马迹都让人模不着,民众对他的好奇程度己达到了饱和状态,这时,一个匿名的自称知晓纪的真面目的人以三百首连环诗的方式宣称:答案就在诗中。剎那间,洛阳纸贵,各路人马开足马力,誓言定要揭开纪的神秘面纱。人类的智能是可怕的,而群众的智能更加可怕。这次,裴京真的要玩完了。真相的败露只是时间问题。而当事人却依然没事儿似的,怎不教人又气又恨?
“这个人的确厉害,又有够阴损。说是有三百首诗,却把一千二百句诗句全部打乱分刊在三本不同的到物上,要想解开谜底,首先必须将一千二百句诗句组合成三百首绝句,再从每首诗中找出线索,线索指向另一首诗,另一首诗中同样含有指示线索,这样一环套一环地找下去,更难的是,每首诗中的线索不定数目,就像走迷宫,岔道套岔道,难啊﹗想找出谜语,没古典文学硕士水平以上外加逻辑思维超强的人最好别白费劲。据说谜底连杂志社都不知道。够损的。”
“你倒知道得清楚﹗”吴紫冲黄鹤大飞大白眼。
黄鹤大喊冤枉:“这种思路绝对准确。不然大伙儿一个早上的时间全是白花的吗?这可是集合了众人智能凝成的洁净硕果。”
“会有人猜出谜底吗?”
“江湖高手如星辰浩瀚,自是会有。”
“那不就是嘛﹗现在我们应该做的不是跟着别人猜字谜,而是想办法该如何应付谜底被揭穿后的灾难。”
“灾难?”
“不是吗?如果你以为闻风而来的记者没办法将这公寓夷为平地的话,你就在这里等着领教吧﹗”
“可怕的记者﹗”
“错﹗”吴紫为同行辩护,“可怕的是公众,记者只不过为公众卖命罢了。”
“我觉得这时应听听古人的意见。”裴颜打断两人的争吵,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这厢,方才慢条斯理地道出见解,“三十共计。”
“走为上策。”众人合唱。
“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等事情平息后再回来。”老掉牙的套路,不料竟有人附和,是裴家大姊,“我想到一个地方不错。”转头向听故事般正津津有味的裴京,“你的画室如何?那地方清静隐秘,外人绝对难以发觉。”
“我觉得不错。”弟弟自是无条件信任姊姊的主张。
“我反对。”吴紫提出不同见解,“这种逃避方法治标不治本。”
“那你以为那些名人曝光后都是怎么做的?”唐飞斜睨她,表示轻蔑,“哪个不是采纳鸵鸟计划,如果有更好的法子,傻瓜才不去用。”
“你们能保证那地方不会被发现吗?那个无聊的字谜作者一定不知道那个地方吗?”哗﹗这种跳跃式的逻辑令对抗众人哑口无言。
“所以说嘛……”一对八,取胜,胜利者好不得意地开口,却被裴柳打断,“那个人绝对不会知道那地方,即使知道也绝对不会说出去。”
“你怎么能肯定?”
“因为,”裴柳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我忽然想起那个人是谁了。”
“什么?”暴吼声将楼上午睡的小拾惊哭,裴京慌忙奔上楼去尽保姆的责任。
吴紫目露凶光:“是谁?我要海扁他一顿﹗”
“我不能说。因为这个人与我们关系匪浅,要声讨也只能我们四姊妹私下与他交涉,别人不可以插手。”四胞胎心连心,似乎全领悟了,一齐点头。
吴紫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逼供吧﹗
“我担心那所谓的谜底就是这公寓的地址,那个人的性子我了解。”老四脸色白白的,说起那人的样子好象在说鬼。房间里的人全都不由得发抖。连魔女都怕的,究竟是什么高手?
“我看,大伙还是各自找地方避难去吧﹗免得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黄鹤是典型的树倒猢狲散。
“我赞成。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亦然,你跟我一队,黄鹤跟董浩一队,你们四胞胎回夫家去,吴紫和裴京到那个画室,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喂喂喂,还没征求当事人的意见呢﹗来不及了,别人都己兵分三路,冲上楼去打包,避之惟恐不及地要撤离这个即将被陨石撞击的地点。看来,其它人都没意见。凭什么?其它人都是公的和公的、母的和母的组队,凭什么就她和裴京一雌一雄归为一队?多出来的单数也不是这么处置法的嘛﹗
半小时内,四胞胎首先冲下楼:“你们多保重,我们先走了,有机会会去教训那个无聊人士,你放心。”
再五分钟,董浩和黄鹤也下来了,最后是亦然和唐飞,四队人马约好两个星期后碰头的地点,便散了。
裴京抱着小拾下来,正好看见散伙的场面,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让阿紫和你解释,两周后见。”
全走了。
“怎么回事?”
“逃难。”吴紫没好声气地答,自顾上楼去收拾行李。妈的,不仁不义的一帮家伙,等这件事过去后看她如何教训他们﹗
就这样,吴紫和裴京匆匆收拾了东西,带着小拾与小小迁移到了纪大画家的工作室。正如裴欧所说的:清静隐秘,外人绝对难以发现。因为,谁也不会想到,纪的工作室竟会是这样一间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砖瓦房,远离市区,位于一个人口稀少的小村落的边缘地带,买个生活用品都必须跑到五公里外的镇子去。陶渊明见了定会喜欢,但吴紫不是陶渊明。幸好里头不似外头看到的那么返朴归真,马马虎虎过得去,现代人必须的设备还算齐全,否则吴紫铁定掉头落跑。
将房间打扫整理后,与裴京散步至镇上买了生活用品与食物后,裴京马不停蹄地立即投入厨房,裴京吐着舌头像小狗一样拖着脚步到房里冲凉。太热了,都近黄昏了还那么热,幸好一路有树阴遮着,否则回来的就不是吴紫而是肉干了。
当水冲到皮肤上时,吴紫肯定她听到“哧”一声并看到冒烟了,就像烤焦的肉浸入水中一样。痛痛快快地冲了个凉,方才发觉没带换洗衣服进来,连浴巾都没准备一块。悄悄地将头探出去看看,好加在好加在,窗帘布拉了一半,足够挡住她到达衣橱那段路的春光不外泻,忙忙冲出去翻找衣物,忽听门外裴京喊:“阿紫,吃饭了。”
完了﹗她还没来得及叫他别进来,门已经开了,裴京立在门口,目定口呆地看着屋内那出浴美女图:侧照的霞光裹着一具修长均匀的身躯,湿湿的微呈大波浪的披肩乌发滴着水﹐水珠镀着金光,闪闪地从那如雪般晶莹的肌肤上滑下,一颗颗,一串串……美得炫目夺魂。
他蓦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阿紫。”他像做梦似的向她走去。她缩到了窗帘里,用帘布裹住了身体。警惕警惕,眼前的这个男人虽说不具危险性,但并不代表他没有男人的本能。柳下惠坐怀不乱,那是因为那坐怀的美女没像她这样月兑光光。
“别过来,有话等我穿了衣服再说。”
“就这样,最好。”
天老爷,他说的什么话?还那副做梦似的表情,危险,快逃。一逃才发觉更危险,她竟忘了自己仅穿了妈妈给的皮肤大衣,慌忙掉落冲回窗帘,却冲进了他追上来的怀里,温香软玉被他抱了个正着。
喂喂喂,我警告你,别碰我,你有胆碰我一下我就XXXXXXX了你﹗奇怪了,糟了,她发觉这些该及时出口——保护她贞操的话语竟然一个字也无法通过她犹如压了颗鸡蛋的声道时,不禁慌了手脚。
“你好美,阿紫。”他低下头来吻她,由浅入深,深情款款。
吴紫秀逗了。怎么可以在这种丝毫不穿铠甲的情形下和他接吻,甚至还自动地贴紧了他,抱紧了他……原来,除了男性本能外,女性似乎也不怎么理智的有那么点本能,谁让大伙都是从野兽进化来的呢。正当她决定牺牲时,他却放开了她,盯着她,很紧张的样子。
“答应我,”随便啦,她既然都决定了,自然什么都会答应他,“让我画。”嗯?什么什么?画什么?转题转得太快让正满脑子黄色镜头的吴紫有种月兑节的感觉。
“什么?”她恍恍然地问,费力地将打结的脑筋拨回正常。
正听到裴京激动得颤抖的声音:“让我把你画下来,坐在霞光里,美得像初生的维纳斯般的阿紫……”他将她抱了起来,像只快乐的电风扇般拼命转圈。他疯了,画家的潜在基因因为对美的赞叹而充分地激发出来。
“喂喂喂,放我下来,你不觉得这样说话很怪吗?”
“怎么会?”
“我这个样子……”
“很美。”
她揪住了他的头发,成功地按下疯掉的电风扇的STOP键。
“放——我——下——来。”
他乖乖照做。
“你觉得,我这样站在你面前,一点都不怪吗?”
他摇头。他的眼中看见的只有升华了的美,纯洁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美丽,而不是的魅力。吴紫觉得头昏,这太兴尚了,她受不了这种高纯度的艺术。去找了铠甲穿上,不理他自顾去吃饭。
裴京讨好地夹菜舀汤,十万摄氏度炽盛的眼光一眨不眨地投在吴紫脸上,乞望她能启唇说好。
可惜,吴紫从头到尾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压根不甩他一眼。
让他画?呢﹗让他白看?没门﹗而且还只是以那种、那种不当她是女人的艺术家标准眼光看她,不干﹗除非他娶她,否则这辈子他休想再看到她的身体。
但是,一旦裴京决定要做某事,他便是天下韧性第一的牛皮筋,坚持不懈不知疲倦。每天每时每刻,只要能逮着机会,他使会缠着吴紫答应他的要求,直到吴紫再也抵挡不住,松了口。
“穿衣服的。”
“不要,就要上次那种感觉。”
要上次那种感觉,等到进棺材去吧﹗没门﹗
于是,隐居的日子就这么悠悠闲闲地过了下去,除了几日前偶尔路过的儿童夏令营外,再没见到过人影,这里就像被世界遗忘了似的。闲来无事便躺来茂盛的树下小憩,或去钓鱼,或到山里走走,探探险,太深的地方是王敢去的,太陡峭又多悬崖,听说还经常有野猪出没。要不就是在家里看卡通书(裴京带来的)。电视是没的啦,不通电的地方要这些电器也没用,和裴京学点厨艺之类本是女人精通的东西,丝毫不觉得无聊。
吴紫觉得这种生活很有家的感觉,特别是黄昏时坐在前院的草地上看裴京高大的身影扶着方才学步的小拾摇摇晃晃的小身影,她会油然生起一种身为人妻、人母的满足感与感动。
有时裴京去镇上购物或办事,她便会坐在路口等他,一边逗着小拾一边看着回家的他从路的远方摇着手臂奔过来抱住她,说好高兴这样看见她之类窝心的话,然后并肩缓缓走回家,挤在小厨房里看他熟练地洗菜煮饭,他总是赶她出去,说油烟太重,她却不愿出去,抱住他的腰像树袋熊似的吊在他背后,随着他的移动甩来晃去,弄得他哭笑不得。
没有热恋的感觉,反而倒像对老夫老妻。闲来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偶尔拌拌嘴(他自是斗不过她),或是掐着他的脖子逼他甜言蜜语,看他绞尽脑汁的傻样又忍不住笑软在他怀里﹔有时他作画,她便自个儿到溪边去垂钓,直到彩霞满天时看着他从霞彩中向她走来,静静地坐看最后一尾鱼上勾,然后帮忙拎着鱼篓钓竿向家走去,小小欢跳着从院里迎了出来……
这种亲而不密,疏而不远的生活,是否能够存在于以婚姻为基础的生活里?而在将来,参与他的生活的不是她而是别人,分享这种气氛的不是她而是别人,她能够忍受吗?不知不觉间,她已将此当成了她的特权,只有她能等他回家,只有她能他牵手,只有她能与他垂钓……只有她……
那么强的独占欲,她不得不承认:对他,已经不仅是喜欢,而是爱了。当一个女人幻想着与一个男人共同生活的幕幕景景,心头充塞的不是恐慌而是温馨,除了爱,还能是什么?虽然他并非很粘他,离开一刻如离了阳光氧气的花朵般枯萎,虽然她不知她爱他是否够深,但至少她信任他﹔他就是这么奇怪的男人,也许很傻,也许不够酷,也许有点孩子气,但是却能给女人最需要的安全感,他呵护你宠溺你不求回报,他在你面前哭在你怀里寻求抚慰,发自内心不觉羞愧,他让你需要他又让你感到被需要,就像交颈藤,互相依持,而这一切,全都掩在平淡的傻傻的外表下。上天垂怜,才让她走进了他的心里,又没让她遇见他又离开他,离开一个好男人。
于是,她便如『傲慢与偏见』里的丽萃般怀着复杂的心情等待达西的再度求婚。达西的情感最终战胜了面子,说出了“我的心情依然如七月里一般”经典的求婚辞,但裴京呢?
他忘了。如此幸运的两人世界让他忘了——他们并非是夫妻——尽管镇上人是这么称呼他们的。并且,他的心思全部集中在美化笨拙的舌头上,企图能够以较流畅动人的辞令打动吴紫保守的脑袋——让他画她,因而无暇顾及旁事。
可吴紫身为女人,总不能揪住他的脖子逼他:娶我娶我娶我﹗虽然她若真那么做了,他必会立刻应允,但是太没面子的事吴紫才不干呢﹗几十年后当儿孙问:当初爸爸(爷爷)怎么向妈妈(女乃女乃)求婚的?她怎么说?总不能说她用暴力迫他屈服吧?
还记得两天前路过的夏令营吗?记得那座太深太峭还有野哭出没的深山吗?那个仅有五个老师领队的中学生自然生态夏令营拔营入山后,三十一人仅回来了二十六人,失踪了五个孩子。听说是在穿越一片密林里遭遇野猪,混乱中走失的。真是太大意了,再怎么说也只是一群孩子,要接受什么勇敢者磨练也该有专业人员从旁保护,手无寸铁贸贸然地便闯入那才开化的地带,简直是人脑里装猪髓,真有个三长两短,大家就等着当肉饼吧﹗
废话少讲。话说两天前路过的夏令营在周六的早晨集体开入裴家,为两人甜蜜宁静的二人世界送来了三十个大电灯泡,并且以惶急万千的神色苍白疲惫不堪的脸色深深地打动了裴京易感的心,与临时召集而来的十几位村民跟着四位男老师入山寻人,留下吴紫与一位女老师镇守大本营负责抚慰二十五颗惶恐不安的小心灵及二十五张嗷嗷待哺的嘴巴。
吴紫这辈子从没这样高尚、这么凄惨过。第一次洗手做羹汤不是为了亲爱的丈夫却是为了一群吵吵闹闹的小鬼,倾尽全部储粮,还得顺带管教这群忧愁不会在心头久驻的顽皮鬼:不许踩在沙发上、不许欺负小小、不许丢蛋糕、不许拔月季……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那个女老师很卑鄙地哭倒在吴紫的床上忘了自己下来的职责,把一干烂摊子全丢给了吴紫,只因她的男友正是那入山搜索的男老师之一,吴紫如果还有力气的话真想冲她吼:哭什么哭?我老公也去送死了我都没哭呢﹗
这场混乱一直持续到那个到镇上报警的助理——一个高瘦的高中生——回来后方始告终。
“吵什么吵?全都给我安静﹗”
就这么简单地吼了一嗓子,便将那群有的哭有的叫有的打有的闹的大中小孩全吼乖了。帅呆﹗什么叫群众领袖?这就是,天生的号召力加震慑力加威严。
领袖摆平了暴动,迈开长腿走到眼与嘴仍保持O型状的吴紫面前。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阿紫。”
咦,奇了。为何所有听说过她名字的人都要自作主张地叫她阿紫。难道金庸的『天龙八部』里的阿紫就这么名声显赫吗?以至荼毒了那么广泛的人群。
“我叫麦逸杰。”哦哦,很好听的名字。
“小古高中三年级生。”亦然的学长嘛,倒是巧。
“我常听亦然提起你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咦?他认识亦然?
“亦然认识你们后变得活泼自信多了,以前的她总是过于羞涩、自闭,又没自信得可怕,所以我一直期待能够见到改变她的裴氏公寓里的伙伴,没想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听那口气,眼前这高大英俊的小男生似乎蛮关心那个拖两条萝卜辫架一老处女厚眼镜的平凡的小亦然嘛﹗这其间,似乎有点玄妙哦﹗吴紫不禁再次正眼仔细打量他。
“亦然和唐飞现在住我家。”
啊?不会吧﹗好到同住一个屋檐下?
“她说裴大哥欠了一笔债,最近债主回国讨债,为了不连累她们,裴大哥劝她们先在外头住个几周避避风头。她们很好,你不必担心。”
“谢谢。”他交代完毕,回身去镇压那群渐渐又开始蠢动的营员,像只尽职的牧羊犬,威风凛凛。
躲债?亦然是不是被他那天生的压迫力逼得急了,才编出那种谎言?虽不高明,但也还算合理。差强人意。吴紫打定主意等事情过去后要好好审问审问亦然:这个麦逸杰究竟是哪国王子?
傍晚时分,民间搜索队回来,带回两个孩子,还有三个没找到外加赔上一个搜索成员。
吴紫看着那个女老师与男友如劫后逢生的八爪鱼般缠绵在一起,不禁牙咬得格格响。妈的,人没找全还好意思以天黑了山里危险的破借口撤回来,是男人吗?谁也比不上裴京像男子汉,人没找到就不回来,管牠山再险夜再黑,你们怕黑怕险,那些迷途的小羔羊就活该在深山的黑夜里危险一夜吗?
城里来的专业搜索队入山了,开始第二波搜索计划。吴紫悄悄地跟在队伍后头,直到入了山才发觉麦逸杰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头。
“给。”他递给她一只特大型手电筒,看他身上全副武装,开山刀,绳索,急救箱,镇定得不像十七岁少年应该会有的。
“裴大哥不会有事的,他对这山应该很熟。”连一个少年都比她考虑得周全,不由令她汗颜。的确,先前她是太冲动了,看着那对恋人相拥而泣她就有种妒恨穿心的痛苦感,恨自己没能有那个熟悉的胸膛可以哭掉积压了一整天的软弱与不安。
裴京入山,最担心的是她。坚强,是骗人的,只可惜没骗过这个小男生。
“还有三个是乐安,小诸和凯。乐安和小诸胆子小,总喜欢粘着凯,他们三个大概会走在一起,有凯照顾,只要不碰上野兽,应该没事。”
“这山里悬崖很多。”她怕的不是野兽,是那隐藏的沟沟堑堑,上次她跟着裴京入山探险就差点跌下去。
密林里不用找了,那么多人找了一下午地皮都快翻过来了,找只蚂蚁也可以找到了。两人向深山里走去,耳边听着此起彼伏呼唤声,点点的搜索灯光如繁星落世,直升机在天空轰鸣,探照灯使黑夜白昼混为一体。
今晚的山林,是个失眠的夜。
“没事吧?”麦逸杰第六次将吴紫从地上拉起来,“你要小心脚下,否则没等找到裴大哥,你大概也成被救人员了。”这小子,还有力气耍幽默。即使只有十七岁,他也是男人的体力,哪像她,在平地可以箭步如飞,到了山里却只能狼狈不堪。
“他们为什么不留在原地等人来救?”
“可能是太小,不敢留在密林里,也可能是有人受伤了,去求救反而迷了路。他们都第一次入山,方向感和求生能力都很差。”
“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搞这种活动?主办者应该考虑得周全点。”
“这些营员都是癌症协会的小会员。他们需要这种经历来磨练。”他没再说下去,默默地走在前头开头,虽然他言语中并无谴责之意,但是吴紫却感到羞愧。
“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看﹗”他忽然停下来,手电筒照着一个方向,“有人走过这里,灌木被砍开了一条道。”
“是裴京﹗”吴紫第一个反应就是朝前冲,被麦逸杰从后头揪住。
“你走我后面。”
沿着砍伐的痕迹走了近五分钟。
“等一下﹗”吴紫拉住前头的人,“这里我来过,有一个很隐蔽的断崖叫陷阱,因为被野树灌木掩得几乎看不出来,就像猎人布的陷阱一样。他可能会……”她不敢往下讲了,那种镜头太恐怖,让人心慌。
“先找到那个断崖。”
“我走前头,这里我比你熟。”
“不,还是我在前面走,你指点就行了。”
俩人模索着小心翼翼地终于找到了那片断崖。
“这里有被砍的痕迹。”麦逸杰找到一丛倒卧的野树丛。
吴紫大喜,慌忙在崖上将手电光往下照:“喂,有人吗?裴京?裴京﹗”
“嘘,有声音。”背后悉悉索索有物体爬行的声响,麦逸杰慌忙摀住了她的嘴。是野哭吗?这么晚了不睡觉还出来散什么步?两个黑影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出现在他们瞪大的视野里。猴子?熊?不对,是人。
“乐安?小诸?”麦逸杰首先出声,顿时,两道黑影随着欢呼扑了上来,差点将他推落断崖。
吴紫泄气地呆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这劫后重逢必需的拥抱仪式。好不容易两个小鬼擦干了眼泪鼻涕,方才道出吴紫最想听的话。
“有个大哥哥把我们从下面救上来,自己却掉下去了。凯下去救他。”
“下去多久了?”
“十几分钟。”
“阿紫,你去发求救信号弹,我下去。”
当绿色的信号弹射穿夜空时,就像美丽的烟花。过不了多久,便隐隐听见了直升机的轰鸣声,搜索队立刻便会赶到。吴紫回到悬边,问两个正翘着向下用手电筒照着的小鬼:“怎么样?”
“好象快到了。”
看下头微弱的光似乎已经下去十几米了。不一会儿,下头传来麦逸杰的声音:“他们这里——把急救箱吊下来。”
“谁受伤了——?”
“凯没事——是裴大哥——”
“裴京,裴京。”她趴在上头向下尖叫,却听不见那个该响应的声音:“我要下去。”
“别下来﹗他只不过昏过去了,没受什么伤。你要是下来就没地方站了。”
救援队很快赶来,将三个人从下面弄上来,顺便将一个刚爬下一半的女人拎上来。专业水平就是不一样,三下两下,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在弄那个疯女人上来费了番手脚,她有恐高症,差点与绳索合为一体。
搜索队胜利班师,小孩子除受点惊吓外,全都无恙,只有一个人麻烦,摔下山崖时撞了头,不知哪部分神经受了冲击,一直昏迷不醒。送到市里的医院,经诊断是运动神经麻痹,对下肢活动会造成一定障碍。而这些吴紫都不知道,她正忙着通知裴氏公寓全体成员,等到赶回医师室时,从也不是听得很懂的麦逸杰口中只听到结果而没理会推理过程:裴京瘫痪了,所幸不会很久,可以慢慢恢复。
“多久?”
“少则十几天,多则半年。”
四胞胎和其余两支避难小分队全以消防车的速度先后赶到,诊断结果经过击鼓传花的形式传到后来便成了:裴京的下半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顿时乱作一团。
正不可开交,护士来报:醒了,醒了﹗
又一窝蜂全涌进病房,挤落几层木屑,一张张因要抢先挤到床前最佳位置而显得凶神恶煞的脸挤作一团,反倒使病人吓得拉起被单盖头,以为要捱揍。好不容易一个个问候过来,接下来又开始丢烫山芋。谁也不愿开口讲述那个已经变色的事实,最后还是病人掀被要下床,众人忙伸手搀扶之际,亦然(最后消息获得者)忍不住哭出了真相,众人已来不及制止。只能安慰:好好调养便会恢复。无心的善意谎言却不巧正是事实。说归说,女人们还是忍不住流泪,四胞胎哭得最可怕,分不清是真是假,总之泪水流起来不要钱,春雷打得过往人员纷纷朝里探头,以为死了什么伟大人物。
到后来反而是病人捱个来安慰,笑得像阳光般灿烂地一再保证:我没事,不就是坐一段时间的轮椅吗?
一家人达成了协议(大半是顺从病人的意愿),回家养病。医生提供了一大堆建议与复诊及治疗日期后,也善意地放行了。大批人马拔营回阵。
路上吴紫悄悄询问住回公寓是否太具风险,四胞胎将胸脯拍得砰砰响,说即使谜底揭穿对纪的真面目也无任何助益,那个作者早在四双粉拳的拷问下招供了: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将自己惟一的老弟安置好后,四胞胎开始在客厅里召开三堂会审及讨债大会。一审审夏令营推选的代表:麦逸杰。一经说出癌症夏令营的名称,气氛顿时转缓,外加亦然从旁求倩,四胞胎其至含泪声称:为了这些孩子,老弟即使牺牲了也值:必会上天堂——反正牺牲的不是她们就好;
二审审吴紫,没什么道理的,裴京的受伤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根本不关她的事。但是四胞胎硬是发挥魔鬼口才一口咬定当初分队时将她与裴京分为一组,就必须为对方的安危负责,而裴京却在她的管辖期内受了这种伤,不行,说什么她也得负全责,一定要娶,哦,不对,是嫁给他。这就开始讨债加逼婚了。
吴紫心头虽不是最反对,但却不乐意这样被人强加罪名,况且裴京不开口,她又能怎样?耸耸肩,任她们去轰炸,累了自会闭嘴。反倒是第一次做客裴寓的麦逸杰听得一愣一愣的。
由于公寓的灰少爷倒下了,鉴于上一次类似的教训,众房客决定明哲保身地选择让自己好过的方法,四胞胎带着小拾仍回婆家等待蜜月未归的丈夫,唐飞与亦然依然下榻麦王子家中,黄鹤及董浩开回黄家豪邸继续过目中无人的寄人篱下生活,大伙各自凭着良心回来探望病人,至于照顾病人,就让他未来的太座全权负责。
当﹗一锤定案﹗
吴紫没意见。她了解这些嬉皮外加自私多多的笑脸下真实的心灵。只望他们不会来得太频繁,以至影响裴京的休养,他们的胡闹能力太可怕了。
为了便于照顾裴京,吴紫跟老总拍了桌子要求固定工作时间,结果证明欺软怕硬是人类的天性,老总屈服了。说得悲哀点,若她吴紫不是顶个名记者闪闪发光的桂冠,还有极大的利用价值,老总会甩她才怪。
在附近的麦当劳里拎了一大袋垃圾食品回家后,却不见裴京在客厅里——她早晨明明借了一大堆录像带与卡通书——原以为他会藉此打发时光。
书房方向传来一阵巨响,她慌忙奔过去,半开的门内,裴京坐在地板上,轮椅翻倒在一边。她下意识地缩了脚,躲在墙边偷偷地看。
他一直坐着发呆,像尊石膏像般死死地瞪着延伸在地上的毫无知觉得脚,然后泪水从脸上垂落在了手背上,他举起了手狠狠地捶打双脚。
吴紫悄悄地退了回去,坐在客厅里,看着钟。过了半小时,她挤出一脸笑,跳起来直冲进书房。
“我回来了。晚上吃汉堡,可乐,还有薯条。”
他坐在地上抬眼看她,脸上是明亮的笑容:“你回来了﹗”
“笨蛋﹗”她走过去大力敲一下他的头,“你坐在地上干吗?舒服啊?”
他苦着脸抱住头:“好痛。”
她将轮椅翻正,从背后抱住他将他扶起来:“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想我?”
“想。”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捧到脸颊上,双眼直勾勾地凝视她,“一整天都想。”
他说得这么郑重情深,令她脸红又有点心酸。一整天坐在轮椅上无所事事,让她来试试,保准发疯砸东西。
“很寂寞?”她倚身过去,用手轻轻地抚他的脸。
他嗯了声,将她拖到腿上坐下。
她笑笑,乘他失神时吻住他的唇,带着一种模糊的补偿心情温柔地投入地吻他,他揽紧了她的腰,细心地品味她传递来的温柔与热情,然后将头埋在她的胸前,倾听那温热的心跳。
“好点了吗?”
他喜欢她这样抱着他,用那柔软灵巧的小舌头在他唇上柔软地滑行,在他的舌尖轻灵地舞蹈;于是他抬起头望着她,她看懂了,俯下头。他闭上了眼睛,浑然不觉得一个满足轻颤的申吟从喉咙深处逸上来,悠悠地荡了开去。
行动不便后的第一次洗澡,裴京付出了巨大代价——被吴紫看光光了。
他是害羞的男人,给人看见打赤膊都会脸红。
她是厚脸皮,看A带都若无其事。
吴紫要帮他洗,他抵死不从,像她要夺他纯洁似的。吴紫只能作罢。但当他坐在轮椅上月兑去上身的衣服时,她却忽然探头进来:“我在想你怎么月兑下面的。”
他的确不能。
她不由分说地替他月兑了,若无其事得像在剥死尸的衣裳。他羞愧欲死,再也不敢看她的脸。她却大乐,干劲十足地继续难堪他,干脆服务到底,还口口声声地称是“爱同胞之心”,也不管人家同胞乐不乐意接受。穿衣时,他一再反复向她声明要尽快学会使用拐杖,似乎这样才能免除一点她加诸于他身上的尴尬。
她却忽然抬头,一脸严肃的表情:“如果我是你的老婆你还反不反对?”在他呆呆的一副被吓傻的样子时,她扑哧一笑,像满山映山红似的娇美,“开玩笑的啦﹗”他跟着傻笑,心里却空荡荡的,有那么点小小的自私的失望。如果她是……
唉——
她在他的脸上轻啄一下,笑得古里古怪的。
“怎么了?”他心里毛毛的,被她这样看着。
她的声音甜美得像夜莺,但她的笑容却如猫头鹰——不祥。
“你的…”她很慢很慢地说道,“身体非常美丽。”
他申吟了一声,埋入了被单下,只愿一辈子不出来见人。偏生她还不肯放过,在外头猛拍他:“害什么臊?美丽是不必害臊的。”天老爷都要哀叹。这个疯女人的害臊标准究竟是什么?一大群男人在街上果奔,她大概也不会眨一下眼皮: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选手,哇,太动人了﹗
“““
“别这样。”
他闷闷不乐地应了声,落寞的神情让人看了心酸,而他手指抓着她的衣角的小动作让她有种好气又好笑的无奈感,真的好象个小孩子。
“我会早点回来的,乖。”往后失业了,她够格上幼儿园托儿所应征当阿姨。
“嗯。”
“裴京。”他还在梦游,“放手好不好,你这样我怎么走?”
他没放,生离死别似的。
唉,上个班真难啊﹗
“早点回来?”
“好好好。”是不是还要来个我和你吻别?看样子他想要,为了上班,为了工资,她耐心地给他一个热吻,乘他情迷意乱时悄悄掰开他的手指,送个飞吻落荒而逃。再不走她就要心软留下来了——她愿意时,可以柔软款款得像潭春水,飘满桃花瓣的那种,醉死人不偿命。
出去做的是个专访,小妹帮她记了五个电话,全是裴京打来的。有男人找阿紫耶﹗轰动得连老总都跑来看热闹。看什么看?像她这种天姿国色有一卡车男人追都没什么好稀奇,只是她不要罢了。
“我从没听过那么好听那么温柔那么有礼的声音,他一定迷人极了。”
“是啊是啊,比你高两个脑袋,你要吗?”看小妹的花痴表情变为恐怖,感觉爽透了。
这个任性的大个子,搞什么鬼,真要让她成为报社新闻人物,索性自报家门:我是纪,找阿紫。保证轰动得屋顶片瓦无存,更彻底。
中午飙回家,裴京心虚地坐在窗口画画,很卖力很认真地,像个做错事怕被责备的孩子。
他蹲在他面前,托腮瞅着他,真到他没办法再躲乖乖束手就擒。
“对不起。”
“嗯?”
“我不该打扰你工作。”
“下次别这样。我不希望工作时被人打扰,就像你画画时一样。我尊重你,你也应该尊重我。”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声音哽咽了,“我只是很害怕。”
害怕?她的目光落在了他额角上的青紫,然后发觉更多淤伤。他又偷偷练习走路了。她握住他的手,脸色放柔了:“你在怕什么?怕站不起来,还是怕我会嫌弃你?我这么说过吗?这么表示过吗?我说过讨厌你,说过要离开你吗?没有。我不会因为同情你而留下,你难道一点都不了解我的性子吗?我若真的嫌弃你、讨厌你,还会留在你的身边吗?我没那么高尚。而我之所以照顾你,全因我乐意、我高兴、我喜欢你。你这白痴,你还不明白吗?”
他的泪落了下来:“阿紫,阿紫。”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颤抖地贴着,热热地用泪水沾湿她。
“下幺,我陪你去做物疗,嗯?”
“好。”
“““
他练得衣服都湿透了。习惯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乍然下肢全无知觉,任谁也受不了。他再强也是人,也会害怕,更何况他只是个孩子般的男人。
中午她对裴京说的话,没一句是虚言。不在乎他的脚,骗鬼去。她之所以能够说出那种话,全因她相信他能站起来,又不是截肢,确实没了腿,只不过是暂时性的神经麻痹,即使是被定为永久性的,一辈子站不起来,她也会凭着信他的念头陪他耗下去,就不信他站不起来。阿紫的信心,强得鬼神为之却步。她已经太习惯做他的护身符了。
“喝水吧﹗”他就着她的手喝,让她用小手帕替他擦汗,笑得甜滋滋的。特别是护士羡慕他们“夫妻恩爱”时,他更笑得像朵向日葵。瞧瞧瞧,人不能有心是吧?上午之前还周身三尺寒气逼人,现今已是青春火焰熊熊燃烧。还是少忧少虑凡事少想想,有好处。
回家后,替他冲凉,虽然不好意思,看他的啰嗦程度较昨天已经大大降低。
她亲亲他的脸颊,笑咪咪地说:“你下午表现很好,我要奖励你。”他还在愕然,仙女已经飘然出去,“等一刻钟,不许偷看哦﹗”
他看着窗外,晚风吹动薄纱窗帘轻轻地飘啊飘,漫天霞彩如阿紫灿烂的笑容,灵动的双眸,诱人的樱唇……满天交织的都是她的影。他又想起了那个黄昏,那么美丽的阿紫浴在那么绚丽的彩霞中,她向他走来,微微大波浪的乌发湿湿地蜷在肩上滴着水,她雪白的肌肤上颗颗剔透如水晶般的水珠滚动,纷纷坠地,她向他走来,小巧饱满的,纤细的腰肢,修长矫健的双腿……
他伸出了手,却发觉指尖戳破了梦幻,停在了真实的温暖上。触电般地,他缩回了手。她捉住了那双手,星子般清澈的眼眸闪闪发亮。
“我美吗?”
他完全被摄了魂,迷失在她的绝色中不能自拔。
“想画吗?我同意你画。”
他想用手抓住她,她却飘然而去,像个御风而行的仙女,抓不住模不着,于是他抓起了画笔,急切地想将她留在画布上,留在他从心底流出的色彩渲染成的画境中,留在他可以永远凝视着、触模着的世界里。
霞光过滤着尘世的污垢,纯净地轻吻着诞生的维纳斯,一如当初他目睹着她从海底深处洁白的贝壳里升起。
被他的目光凝视,才佑他为何能画出那样造诣不凡的作品。不是评估,不是测量,他用目光热烈地爱着她,毫无保留地引燃她内心深处所有对他的情感的呼应,让她为他而美丽至极限,让她为他绽放每个细胞的迷人气质,就像一朵昂贵的郁金香根球,在栽培灌溉之前,只不过个褐色圆胖的球,精心的呵护方使牠绽放绝世的姿容;她就像那朵花,因他目光中的惊叹而成熟美丽。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她忘了呼吸,他忘了动作。从未有如这一刻般,他们如此清晰地看进了彼此赤果的心,赤果的爱情。有一句话隐约地、模糊地在他胸口孕育着,就像天地混沌时,万物犹在初生阶段,他觉得胸口很痛很酸,捉模不住那句半成形的话语,越是想捉住牠就越是飘渺,他的胸口就越因那股激动而益发酸痛起来。
他最终还是没能捉住那句话。
“““
踏进客厅看见裴赵长长的扫把头,身体转个方向便朝楼上跑。她知道四胞胎要动总是一齐动,否则为何结个婚度个蜜月都要挤在一起?偏生她今天运气不好,自打她下班钟点起便直视大门口,连只苍蝇都逃不过他期待的视线的裴京逮到,撑起拐杖便向她跑过来:“阿紫,阿紫,你为什么不和我……”
她将他的嘴摀住拖到八道视线的死角,匆匆地给他一个啄吻,才堵住了他下面的敏感字眼。他不满意她的敷衍,翘起了嘴。
“注意点场合好不好?”
“没关系没关系,“四个脑袋排列在门框边笑嘻嘻,“你们继续,当我们消失好了。”
吴紫扶住头:“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真的消失掉算了,跑来打扰别人做什么﹗”
“小京,你不欢迎我们来吗?”四个脑袋同时转向好说话的人。
“怎么会?”
“那么是阿紫不欢迎了?”
败给她们的奸诈。吴紫扶着头,去洗个澡冲冲晦气吧﹗否则她弄不好会疯性大发掐断那四管优美的小脖子。
“别走别走,”八只手拽住她欲行的衣摆,“我们特地找你有话说。小京,你回避一下,我们要说女人的话。”就这样,四个女人硬将她架到了书房。没在“架”之前加个“绑”字,算给她们面子了。她们的老公一定是无敌铁金刚,否则怎降得住她们?
“什么事?有屁快放,本姑娘时间宝贵得紧。”无聊,又想来三当会审。
“这样对姊姊说话可不好哟,弟媳。”
吴紫的汗毛随着那个名词根根觉醒,忍不住伸手去抚平。太谄媚了。
“好了,说正事,你到底喜不喜欢小京?”所谓鸡婆就这样。
“有没有喜欢到要嫁给他的地步?”干卿何事?
“你对小京了解到哪重程度?”干什么要对你说?
“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到底哪点被你看中了?”谅你们也想不明白。
“因为他是纪?”过分了点吧,当她吴紫什么人?
“还是因为他的人?”废话。
“你喜欢的究竟是裴京还是纪?”清者自清,怕谁说?
“小京从没谈过恋爱,什么都不懂,和你不同。”怎么?含沙射影说她是世故的老女人吗?她才廿四岁,不是四十二岁,廿四岁的美丽女人哪里找不到老公?
“要是真喜欢他就不要折磨他,”哪有?
“不要让他在迷雾中模索,”几十年前的文艺腔了,也不觉恶心。
“你要教他,否则他虽有感觉却不懂是什么,难道你们想就这么耗一辈子吗?”
“大姊,她是不是睡着了?眼都闭上了。”
“说完了吗?”她猛一睁眼,将四个凑在面前观察的女人吓得作鸟兽散,“说完了的话就听着,我的回答是:我和裴京的事你们少管。”
“不行﹗”两千只鸭子坚韧得很,硬将她按在椅上动弹不得,气得吴紫频频大翻白眼,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干涉别人隐私的狂人,“今天你必须把态度挑明,否则休想踏出书房半步。”
“你们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
“你还不明白吗?小京喜欢你,他以前从来没有喜欢过女孩子,他不知应该如何讨女孩子的欢心,他很痛苦你还看不出来吗?”
“我们之间有默契,他什么都不必说不必做,我都明白。”
“那玩意儿顶屁用?爱情不说出口就等于没有。”
“那你们要我怎么做,去向他求婚吗?”
“对。”
这四个女人疯了。她快快逃出疯人院。这次她们倒没再拦阻她。
“怎么了,阿紫?”裴京惊愕地眼看她冲上楼,没得到答案,便将目光投在四个姊姊脸上,“你们和她说了什么?”
“一些女人之间的话。”
“她好象……”
“没事,只是害臊罢了。”
吴紫楼上有知,铁定会去撞墙。
裴京信以为真,撑着拐杖上楼去安慰她,胸前被她乒乒乓乓一顿好打。
“都是你不好﹗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讲了一大堆。”
怎么了?他好迷惘哦,听不懂她的话。不过阿紫的委屈就是他的责任,他义不容辞地全部接受:“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别气了好不好,会老的。”
“你也嫌我老是不是?告诉你,我不是找不到比我大的男人才会找你这个比我小的男人﹗你只不过比我小一岁罢了,少在那里得意﹗我要老,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没有啊﹗”他很委屈地辩解,女人的小心眼真是让人模不着头脑,干脆将那张牙舞爪的手捉在掌中,再把她拉进怀里裹住,亲亲她的脸,再亲亲诱人的唇,然后再去舌忝那玲珑的小耳坠,含在口中,他满足地感觉到几分钟前的小野猫已经柔顺地蜷在怀里咕噜噜地低哼着,用柔软的发丝轻蹭着他的下巴,让他就想永远这么抱着她不放手。唉,他哪敢嫌她?又哪里舍得嫌她?怕她嫌弃他都来不及。她是如此美丽聪明,什么都比他强,他能嫌她哪里?
“你喜欢我吗?”她仰头问他,美唇擦过他的下颚,刷得他心头一阵激荡,忍不住又去猎捕她的唇来细细地品味,她尝起来就像芳香的水果,浓郁的女乃油,甘洌的泉水,流动的香柔滑软,当一个甜吻结束时,他的舌上还留着她香甜的味道,让他如贪吃的小孩般还想再亲芳泽。
“狡猾。”她捶他的胸膛,娇羞地垂着眼,“不回答人家,就会耍赖。”
“喜欢。”他慌忙补答。
她笑眯了眼:“怎么喜欢法?像喜欢你姊姊一样?”
他立刻摇头,毫不犹豫地:“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他皱起了眉,很苦恼。
“好吧好吧,”这个男人的确需要别人教教他,“举个例子,如果你看见有别的男人亲你姊姊的嘴,你会不会讨厌那个男人,心里会不会有想揍他的念头?”
“如果是姊夫就不会。”
“那就是不会罗﹗但如果你看到别的男人和我亲嘴,你会不会……”
“不可能﹗阿紫不会做这种事吧?”
吴紫抚额:“算了,再举个例子吧。你喜欢唐飞吗?”
“喜欢。”毫不犹豫得叫人气馁。
“那有没有想亲亲她?”
“啊?”他吓死了,拼命点头。
“再举个例子,喜欢董浩吗?”
“喜欢。”他这个动词用处倒多,答案千篇一律。
“如果他要搬出去,而且是非搬出去不可,你会留他吗?”
“如果他真想搬出去,我自然不会那么做。”
“如果是我呢?我要搬出去呢?”
“不行﹗”他立刻施展八爪神功将她缠得死死,“如果你要搬出去,我就和你一起走。”他就只会这个方法吗?真让心下暗自有点期待的人好失望哦。
该总结了:“所以说,你喜欢我和别人都不一样,你不喜欢别人亲我是因为你妒忌,你不让我搬走是因为想独占,这就是不一样之处。Doyouunderstand?”
他点头,很受教的样子。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努力地想了片刻,然后说:“没有。”
吴紫泄气地软倒在他怀里。朽木不可雕也。不管他了。
“我喜欢你,喜欢阿紫,喜欢,喜欢。”他在她耳边唱,她在他肩上狠咬一口,笑咪咪地:“咬你一口是喜欢入骨。”
“痛。”他是怕痛的男人,有痛都会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