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处张望,终于发现他。他站在沙滩上,用力向她挥手,并且就要朝水里跳,来救她。应该是救没错,他的架势。
是。纪彬是曾经提起过他有一个大哥,这栋房子就是他的。但是他没有提起他的大哥是只比他早五分钟出生的双胞胎,而且还有见不得人的嗜好:夜闯空门。
是。就是他。昨天晚上夜闯书房的黑影,而她,就是昨晚埋伏在他后头的夜行人。两个人心照不宣,全都诡异地暗藏起皮下的笑容。
“大哥坐。”
被叫大哥的大刺刺地坐下来。“生活得怎样,小彬?早餐挺丰盛的嘛!”
“你偷了我的东西。”
哇!
于小洁的眼珠一下子瞪得太大,差点让平底锅里多出两个蛋黄来。
纪彬讲得好直接,好像什么事情他都已经了然。招架不住,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傻嘛!
“小彬,你就这样子对待这么久没见面的大哥,呜,我们家的小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酷了?”纪扬做西子捧心状地演戏。
“我没怪你什么啊?反正也已经习惯了。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大哥你还是那么喜欢夸张。”纪彬说得真心真意,令于小洁在一旁都替纪扬愧颜。
习惯了。看来这个大哥的毛病还真的不轻啊。
“而且,你昨天晚上拿错了东西。”纪彬还在好心地提醒,鸡鸣狗盗最没劲的结果就是失主全没当回事,让人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纪扬的嘴角已经耷拉到了最大的限度,令于小洁都开始同情他了。
“既然知道我拿错了,还不把东西给我!”暗偷不行,就来明抢,世风日下啊!
“我还没写完。”
“啊?”
“还没写完。”
“啊?”
“还没写完,你没听见吗?”纪扬痴呆地一再重复终于使旁边煎蛋的急性子女人忍不住吼出来。
“不可能。”纪扬受到了史前的重大打击的样子。
“没写完就是没写完,有什么好不可能的!”于小洁终于开始替纪彬不值了,有这么一个哥哥,真的很凄惨啊!
“你知道他是谁吗?”纪扬皱着眉问。
“他不就是个写些卖不出去的儿童小说的穷作家吗?”
“穷作家?”纪扬失声尖叫,于小洁赶紧捂住耳朵免于遭受魔音灌耳的蹂躏。如果现在还有太监的话,他一定可以胜任大内总管的职位。
“你知道他是谁吗?”
于小洁翻翻白眼,决定宽容地原谅他一再地在她面前重复提同一个问题的行为,因为他真的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似的。
“他是纪彬啊!”
再翻翻白眼,当她是白痴啊,她当然知道他是纪彬。
“你居然不知道他是纪彬?!居然有人不知道纪彬,天哪,世界末日要到了!”
于小洁忍不住拿平底锅敲他的头,吵死了,一个男人这么哕嗦,死掉算了!
“你打我!”纪扬含泪控诉。
“活该!挑重点讲!”
“我的意思是我老弟即使拿一本白纸去出版也照样能够卖得月兑销。他是天才,他的灵感不是来自于头脑,而是来自于肌肉运动,他不用思考也能写书,只要他愿意,他一天能写一本书,我的天呐,这个女人居然不知道纪彬是谁,不是她疯了,就是我的宣传力度不够,身为他的经纪人,我的目标就是让全世界都认识纪彬,你知道全世界是什么概念吗?就是连非洲的食人族都看他的书,不行不行,我眼前就有个女人不知道纪彬是谁,不行,我要开除策划总监……”乒,平底锅再度过来,砸断苍蝇的喋喋不休。而打人的人似乎不是故意要打他,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好像观音姐姐也忍不住要捏死唐僧一样,完全不受脑神经控制。
呃?
呃?
呃?
寂静。
寂静。
寂静。
脑子一片空白。
空白。
还是空白。
“喂!”纪扬的手在她面前摇晃,“你不会吧,这么吃惊。回魂啦!老弟啊,你没告诉人家吧,看把人家吓成这样子。”
“我和她说过的。不过她好像不太相信。”
兄弟俩的对话模模糊糊地传人于小洁的耳朵里,她渐渐地清醒过来。
“哪种天才?”
“世界级的。”
“废纸都能卖钱的?”
“可以这么说。”
原来他是这种大人物!只怪她从来不看小说,因为家中有不争气的老爸,害她对小说完全免疫,才会如此孤陋寡闻。可惜啊可惜,她平时不经意丢掉的那么多废纸,全是黄金啊!心痛。
“他已经多久没有交稿了?”心痛中她混沌的脑袋还能抓住重点,令纪扬不由很佩服。
“半年。”
“一天能写一本书的人会半年没有出稿吗?”于小洁再度抓住一个重点。
“这就是真正的重点。”纪扬拍案,激动万分,一把握住纪彬的黄金手,“求求你,老弟,求求你恢复正常吧!”
“可是,我真的写不出来了。”纪彬很认真。
“你知道你写不出来的后果吗?全世界会有多少读者失望心碎?有多少正等着你的剧本开机的电影会当掉?有多少依赖你吃饭的人会失业?有多少人会少赚进非常非常多的银子?你老哥我会损失多少?”太夸张了吧,当纪彬是神啊!还有,这位纪大哥一通废话下来,重点还是为了自己的银子着想啊!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古今通用啊!
“我写不出来。”纪彬还是一句话。
纪扬再度心碎。“给个理由先,求求你。”
“写不出来。”有时候一句简单的重复所产生的杀伤力远远超过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纪扬开始抱头申吟:“上帝啊,救救我吧!”
“喂,你别太过分了,他是你弟弟,不是机器耶!”于小洁实在看不过纪扬的逼人太甚,“写不出来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爸爸十年都写不出一本书不是照样活得挺滋润的。”都怪老妈宠坏了他,“他写了那么多书,再天才也有江郎才尽的时候,你让他休息休息,弄不好哪天就又可以写了呢!”
“如果他真的再也写不出书来了怎么办?”
“那你要怎么死就怎么死去吧!”于小洁给他烦死了,拎起纪彬就朝外走,纪彬嘴里还塞着个蛋黄,差点噎死。
“不是我要说你,老板啊,你再这样软弱下去迟早给人吃死,你是男人啊,男人要懂得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女人,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将来哪个女人敢和你生活啊?”除非是像她老妈那种强悍型的,把她老爸像小鸡一样保护在翅膀下面一辈子。真搞不懂这样的婚姻怎么能够持续那么久,久到连她这个做女儿的都无法忍受了。
“他是我大哥。”
于小洁没话可说。世界上是有这种傻瓜,即使天下人皆负他他照样能够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她和他是两个世界两种境界的人,所以永远不可能有交集。
“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大哥,他好像真的很难过。”
“你担心担心自己吧!”于小洁冷哼,将怒气撒到狗熊身上,拿刷子用力地刷,狗熊很痛,但不敢言语,生气中的女人最好少惹为妙。
真不想管他的事了,他和她根本是两种极端不合的思维方式。
“我是在努力地写努力地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我一看到稿纸我的脑袋里就一片空白,手下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意思就是,你现在需要休息休息再休息,不管你再怎么努力,你的灵感没了就是没了,就像鸟一样飞走了不会再回来,除非你再买一只鸟回来,但那只鸟也不会再是原来的那只了,但是弄不好这只会比前一只更好呢!你没看过《悠长假期》吗?就是那部很红很红的日剧,里面的男女主角都遇到了类似你的情况,男的在演艺事业上遇到了障碍怎么都突破不了,女的则是感情上碰到了障碍,没有办法解决,这个时候再怎么努力还是没有用,索性什么都不要做了,休息,放松,一切顺其自然,到了一定时候,时机到了,一切问题轻松解决。你现在和他们一样遇到了写作的障碍,你再怎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天对着稿纸二十四小时还是没有用的,写不出来就承认写不出来,放弃,在精神上放弃它,反正你也写得够多的了,对得起你大哥和世人了,现在开始,轮到你向你大哥和世人要求放你一段自我时间的权利了,这是你应得的,没有人有权利来责怪你,你看开点吧,老板!”讲得舌头都干了,再没用她也没办法了。
看纪彬直着眼睛在思考,估计她一口气讲得太快太多背离他的道德观太远,他一时很是消化不良,就让他自己去想吧。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收拾收拾东西,进门去也。
“他还有救吗?”纪扬小心地问。
“你对他稍微有点良心的话他还会有救,否则等他彻底被你毁了,到时候你哭都没用。”于小洁不给他好脸色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小洁在客厅清洁地板,纪彬坐在沙发上,前方电视机开着,他的视线令人怀疑地在空气里涣散着。小洁的拖把掠过他的双脚控制的范围,他举脚,拖把过,他放下,再来,再举,再过,再放,如此重复,看得纪扬很是烦躁,将手中的书一丢。已经第三天了,“他这种状况还要持续多久,是不是应该给他找个心理医生回来看看?”
“你自己决定啊!”于小洁爱理不理,将地上碍事的肥猫拎起来朝他身上一丢,肥猫惨叫着在纪扬忙不迭闪开的情况下摔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是没有办法所以才求教小洁姐姐啊!”纪扬万般谄媚地靠过来,被小洁一脚踹开。
“少来!”公子的甜言蜜语对她无效。
“他会这样根本是你搞出来的,你那天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纪扬七窍喷火双脚跳。
“隐私!”于小洁不吃硬的这一套。手中拖把一个扫堂腿,纪扬忙不迭跳开。开玩笑,阿曼尼的裤子,几万块一条呢!
“给你五千块,拜托你让他恢复正常。”
“现金!”白女敕的手心向上。纪大公子乖乖奉上大钞一叠。青葱玉指在红票间快速扇动,点数完毕,娇艳的红唇上浮上一抹满意的浅笑,仔仔细细将不义之财收藏妥当,轻盈地一个旋身,一条修长的美腿顺势半跪在了沙发上纪彬木头人的身侧,玉臂舒展,青葱纤指青蛇般滑到了他的脑后,向前一勾,她的身形借力向前逼趋,两人的眼间距离迅速拉近,然后是唇,在纪扬断气般的抽气声中,噙着狐媚般邪恶的红唇已经贴上了纪彬。
“啊!”纪扬的惊叫在身后远去。眼前是纪彬的眼,疑惑地半清醒着。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男人,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睫毛长得不像话。还有他的气味,干干净净的居家味道,她的指月复正压在他颈项旁的动脉上,温热的皮肤触感在脉搏的搏动下更加强烈。他的唇非常之柔软,而且温和,唇形饱满,像新出炉的面包,她的联想令她自己都忍不住低笑出来,而他也在她的笑声里有所反应了,他的焦距开始清晰地对上了她的,眉峰略略地扭起,哦,清醒了。本来于小洁只打算做到这个分上就功成身退的,但是看着他的表情,忽然起了恶作剧之心,香舌滑出,在他没有任何防御的心理准备下,顺利溜进了他的唇内,微微地兴风作浪了一番。
“唔……”他逸出了低低的申吟,本能地要去捕捉那侵入他口中的陌生的感觉,始作俑者已经狡猾地溜走了,怀里的温香软玉也随即消失,大哥的大喊大叫也开始进入的听觉范围之内,越来越清晰起来。
“你你你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居然当着我的面夺走了我弟弟纯洁的初吻,天哪地哪,你还是不是女孩子,不行,你占了我小弟的便宜,今天说什么也要你把那五千块吐出来……”
“大哥?”
“你别出声,大哥今天说什么都会替你讨回公道……啊?”纪扬猛转身,那种力道与速度,不去打高尔夫实在是浪费了!“你清醒了?”不去理会身后传来的不屑的嗤笑声,他用力地抱住了他,“你真的清醒了,哈哈哈哈!”神经病都比他现在的情形好一点。
“发生了什么事情?”纪彬疑惑的眼神在耸肩的管家身上找不到答案,只好又回到了纪扬身上。
“你没有印象吗?”纪扬且惊又喜。身后又传来了嗤笑声,“你给我安静点!”他忍无可忍地回身喝止女人的一再挑衅。
“你再大声一点啊!再大声点他就可以自己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大管家双手叉腰吼回去。
纪扬回身观察,来不及了,纪彬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
“其实,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的,是不是?”纪扬笨拙地安抚小弟,亡羊补牢,眼角余光追杀大管家施施然离去的背影。纪彬的脸埋在膝盖上,像只鸵鸟。
“你这算什么烂办法,更严重了!”纪扬抱怨,眼看小弟再度在客厅遭遇管家之后一张俊脸迅速变成煮熟的螃蟹落荒而逃后,不禁哀怨地看向于小洁。
于小洁嗤之以鼻,都什么年代了,连男人都开始讲求贞操了,我的天!
“再出五千块,我让他恢复正常。”
纪扬忙不迭逃走。开玩笑,五千块已经令小弟痛失初吻,再来一次,岂不是连贞操都没了。
“不要就算了,逃什么逃啊!”于小洁不屑地撇撇嘴,将刚插好的花瓶捧起来,往纪彬的书房去。
“你放在门口就可以了。”纪彬在于小洁忍不住以脚取代手去敲门的时候终于在里头开腔了。
“你给我开门!给你三秒种,超时后果自负!”于小洁已经很火大了。
三秒种到!于小洁将花瓶往地上一放,后退,开始助跑,冲刺!哗,门在她的身形撞上木皮之前的一刹那忽然敞开,可怜的男人在反应未及的情况下被已经无法刹车的女人撞得飞了出去,落地的时候还得给人家充当垫背,眼冒金星,半天回不了魂。
“于小洁!”尾随而上的纪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有如此不知悔改的女人,他才刚离开几分钟,她就潜入小弟的书房大施婬威!
耳朵好痛!原来男人尖叫的时候那种音量也可算得上刺耳的!叫什么叫,她还能对他做什么?当事人都未吭一声,大内太监总管叫什么叫?撑起上半身,打量被她困在身下的当事人,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不会吧,这样撞一下就不行了?被她这种身如鸿毛般没分量的弱女子?于小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喂,老板!”拎起他的前襟用力摇,“你别吓我啊!”她摇摇摇,左摇摇,右摇摇,上摇摇,下摇摇,好像还挺好玩的。
“你给我住手!”纪扬忍无可忍,暴喝一声上来解救王子于巫婆的魔爪之下。
“偏不!”于小洁一闪,一个后飞脚将纪扬踹出书房,再顺势踹上门,“我要给他做人工呼吸!”她故意大声叫。
“啊——”纪扬在外头狂叫。好吵哦!
“老板,你再装死我可就真的亲你了。”她在他耳边低低吹风。纪彬立刻睁开眼睛,入目即是于小洁的脸部特写,登时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一口。于小洁摇头叹气。
“起来。”纪彬乖乖听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两人躲在门背后,侧耳倾听,外头纪扬开始准备撞门了。于小洁手握门把,一二三!纪扬从敞开的门里一路撞进来,于小洁和纪彬已经冲了出去将门反锁上,里头传噪乒乒乓乓的噪音和纪扬的咒骂声,于小洁拖着纪彬出了家门,跳上车,“开车!”
“去哪里?”
“去吃饭!”
*******
海浪就在脚下拍打着,温柔轻柔的,有节奏没规律的。海风从敞开的玻璃窗里吹进来,好像呼吸,又好像抚摩。
于小洁啜饮着红酒,笑眯眯笑眯眯的。好开心,有好吃的东西的时候她的心情一向很好。
一转头,看见纪彬正好将最后一滴红酒倒进嘴里。
“你能喝酒吗?”看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就不像会喝酒的男人。
“我酒量很好。”他笑眯眯。
于小洁虽然怀疑地看着他,但心里松丁口气。他要是醉了,这么远的地方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将他弄回去呢!
骗——人——
酒量很好!
哼!好!好个头!
肩上担着个七八十公斤重的男人,任谁的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迷住她的双眼,害她连只多余的手去拨开都没空,于小洁欲哭无泪。
人家是酒后吐真言,他倒好,平时不撒谎,醉了就谎话连篇。
她才一转头,他就醉死在桌子上。好不容易将他弄出餐厅,却发觉连一辆出租车都没有。如果他肯好好地待在原地让她去找辆顺风车将他们送回市区倒也没事了,偏偏他不肯合作,方向很明确地直向海边东倒西歪而去,于小洁只好尾随他而来,一到海边,他又不能动了,倒死在沙滩上,于小洁本来是不管他的,气乎乎坐在旁边吹风,但是眼看着海浪就淹到他了,如果他真的变成了浮尸她也难辞其咎,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他拖到安全地带。
用脚尖踢踢他。“喂,你该醒了吧?”不会喝酒就别学人家喝酒,简直是丢脸啊,失礼啊!最讨厌吸烟喝酒的男人了,即使不是酗酒,也讨厌,烟酒不沾才是有教养的好男人。都什么年代了,有些人还固执地认为男人不会喝酒就不是男人,简直是迂腐透顶。哪个女人喜欢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又不是脑子有问题。喝得满脸通红,像只龙虾似的,真讨厌!快起来,又用力踢了他两脚。他申吟了一声,动了动,抬起头来,没有焦距地缓缓转动脑袋,于小洁心虚地朝后缩了缩。
他爬起来,站在原地摇晃了半分钟。于小洁好奇地看着他,看他下一步做什么。他摇晃的节奏很有趣,风来,他就随风而摇,方向,幅度,像天外飞仙。呵呵。不食人间烟火。该死!她居然联想起这个词。男人耶,用这个形容词太恶心了。
“喂,你要去哪里?”
他摇摇晃晃开始移动,方向竟然是直向大海。拜托,请你不要这样啊!很晚了呀!于小洁生怕他有什么不测,只好紧紧跟上去。
呀呀呀!怎么又朝水里去了?
“你是不是想要自杀啊?”于小洁在后头喊,“要的话也等我走了再做,不要让我落个见死不救啊!”他置若罔闻,继续前进。于小洁气起来,不管他了。喝醉酒的男人最讨厌了,毫无理智可言,要死你就去死吧!不管你了!一坐下来,看着。
他已经走到水边,海水舌忝到了他的鞋子。还走!还走!水漫到了小腿。继续啊!到膝盖了。再走两步就可以到大腿了,海水很凉是不是啊!该上来了吧!混蛋,水已经到腰了!你还走!再走我真的不管了你了,淹死不关我的事哦!到胸口了。于小洁怀疑地眯起了眼睛,通常这样泡在凉水里,再大的酒都该醒了吧,他是不是在装疯卖傻啊?一眨眼,到脖子了。一个海浪打过来,人没了!于小洁腾一下子跳起来。
“纪彬!”冲到水边四处看,没有!“纪彬!你别吓我,快出来!”视野内没人,连具浮尸都没有。该死的!于小洁咬牙,现在还是春天啊,春天的晚上好冷的呀!月兑鞋,月兑袜子,一边月兑一边骂,混蛋混蛋混蛋!明明决定不要救他的,她的良心实在是太好了!鼓起勇气,一鼓作气跳进水里,啊——好冷啊!混蛋,不要让我找到,找到的话我碎尸你!深吸了口气,潜入水底,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找人,弄不好找到后来连自己都朝深海漂去,一去不回头。于小洁啊于小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你应该立刻马上回头,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马上回家才对!对,现在就回去!但是,她还是一次次地潜入水中,她都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身体不听大脑的指挥了,一次次焦急地搜寻,一次次未果,她离海岸越来越远,她的心也越来越冰凉。
“小洁——”
她正要再次下潜,突然,她听见了他的叫声,哪里?在哪里?她四处张望,终于发现他。他站在沙滩上,用力向她挥手,并且就要朝水里跳,来救她。应该是救没错,他的架势。
“你给我待在原地不许动!”于小洁拼出丹田之气对他吼,然后开始朝回游。化愤怒为力量,那种动力令她在水里如同鲨鱼,劈波斩浪,纪彬看呆了。
她一上岸,跳出水面,第一件事情就是直奔向他,满腔愤怒就要宣泄出来,忽然脚下一绊,连尖叫都来不及,就吃了满嘴沙。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当她看清是什么东西挡住了她前往杀人之路时,她简直是气得连满嘴的沙都顾不得吐了,手指抖抖抖地指着那只无辜地对着她伸脖子的东西。
“是海龟啊!”纪彬兴高采烈地将海龟的一只爪抬起来,“来,打个招呼吧!”
于小洁闪身躲开。他XX的,她找他找得差点殉难,浑身湿淋淋,喷嚏打个没完,他倒好,去抓海龟了!这还有天理吗?
掉头就走。
“小洁。”他追上来,手里抱着那只半径四十多厘米的大海龟。他居然还想带它回家!于小洁快给他气晕了。
不理他!
“小洁,你要去哪里?”
废话!除了回家,她这副湿淋淋的德行还能去哪里?
“等等我啊!我这样走不快,哈啾!”他拼命追上来,“你生气了?”
废话废话!全是废话!眼角斜到他怀里的海龟,不由得火气更旺盛。她为了救他差点没命,弄不好还会得肺炎,他居然只顾到他的海龟,把他的怀抱给海龟温暖,想都没想给她用一下,可恶!
“你和你的海龟在这里共度余生吧!”
气冲冲地冲上公路,正好有辆车疾速开过来,于小洁冲到马路当中,伸出双臂拦霸王车,车主眼疾手快地刹车方才没有出人命。
“带我回市区!”于小洁气势磅礴地俯视车主,车主惊魂未定,不由自主地屈服在她的气势下,点头。
“还有我。”纪彬也赶到了,就要挤上车,被于小洁一把推了个仰八叉。“别理他,开车!”
车主是个老头,长得慈眉善目。他没有立刻开车,推开驾驶座旁边的门,招呼纪彬,“小伙子,上来吧。”
“谢谢。”纪彬抱着海龟坐到他旁边。
“小两口吵架了?”老头问纪彬,纪彬摇摇头。于小洁将头朝窗外,不想看到他。
老头笑笑。“年轻人肝火是旺点,我年轻的时候也总是和我太太怄气,唉——”老头陷入了回忆中去,“我越是爱她,就越是会在一些小事情上和她计较,总是将那些小事情当做是天大的不得了的事情……我们都还太年轻啊,还没学会包容对方,还没学会无条件地去爱对方,我总是要求她有同等的回报,只因为我做了,她也一定要有相应的回报,这样才算是爱……我总以为我们之间存在很多问题要去解决,总以为如果不把那些问题解决了我们的关系就会出现危机,其实根本不是那样,越是想要去直视那些问题、解决那些问题,到头来反而是不停地去把旧伤疤揭开来,让我们的关系一次次陷入到痛苦里去……其实很多问题,现在想起来都只是一些没什么了不起的小事情,会有什么比爱一个人,让她快乐更重要的呢?年轻啊,总是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天大似的,等到明白了,才知道来不及了……”老头陷入了叹息中,半天没有开口。
“那么,您和您的太太现在……”于小洁忍不住问。
“她离开我了……她说我是个太霸道、太计较的男人,我的爱令她喘不过气来,我令她痛苦……”老头叹息,“她离开我,我才明白,爱从来都不是平等的,要两个人爱得一样的重量怎么可能?爱是不能计较的,计较了,就是做生意,不是爱情……年轻人,我不是想向你们讲什么大道理,你们还年轻,很多事情没办法像我这老头看得那么清楚,所以索性不要去想那么多,只要你们相爱就够了,爱应该是快乐的,不是痛苦的。”
老头说完了,就不再开口,默默地开着车子。于小洁也陷入了沉思。
老头将他们送到家门口,和他们道别。
“老人家,”纪彬拉住车门,“你还是爱着你的太太吧?”
“是的。”
“去找她啊!”
“都已经十几年了,不知道……”
“只要还活着,就不算晚。”
老头一震,若有所思。
“但是,我不想勉强她,如果她不想再见到我,我的出现徒然令她痛苦。”
“不要说得那么好听,说不勉强她,说到底你还是抱着男人的自尊心不放,我也有句话想送给您,爱有时候是需要勉强的,不坚持到最后怎么知道结果?如果她也在等着你,如果她也后悔了,难道你们要将这种遗憾带到黄泉吗?”
老头的脸上出现了大悟。他握住纪彬的手,眼里有泪影闪动。“谢谢你,年轻人,我真的还是没有参透“情’这个字。谢谢。”
他驱车离去,纪彬和于小洁默默地目送他而去。两人对视一眼,于小洁首先将头转开,默默地向家里走去,纪彬跟在后面,海龟抱在怀里。
春末的夜晚,不知不觉中,有些事情已经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