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杰不知有多久没有再见到杜百合了,对于这个他一直不肯承认的“继母”,哪怕这已是多年的“事实”,他就是不愿去面对,要他喊杜百合一声妈,更是不可能的事。
回忆起杜百合刚到宋家时,宋子杰原以为她和父亲宋子强在外所认识的女人,没有多大差别。
但是他错了!杜百合不是那种庸脂俗粉。
杜百合是父亲请回的家庭教师,他痛恨家庭教师。他根本就不爱读书。但他又无法抗拒杜百合对他的吸引力。杜百合长他数岁,他痛恨这一段年龄的差距。
杜百合却真的把他当学生看,并且尽责地帮他温习功课。
想想她真是一个执着又认真的人。
想当年,情窦初开的他,常按捺不住心中对杜百合的渴望,而躲在房中猛冲冷水澡。身子冷了,心却仍炽热着。
他只好离家,离杜百合远远地。他真怕自己会不小心冒犯了她。他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所以才经常不在家,他怕看见杜百合,怕看见如花绽放的百合。惟有离她远远的,才能克制他内心的冲动。
无数的夜里,他偷偷潜入杜百合的房内。
他听着她平静的呼吸声。进入梦乡的她,丝毫没有感觉他的存在。躺在杜百合身旁的小男孩,也香甜地睡着。
宋子杰出神凝望,杜百合诱人的双唇正诱惑着他。他倾身近看,可又不敢妄动,怕杜百合突然醒过来。
“骗子!”
这一天,杜百合突然说了句梦话,宋子杰一惊。还好只是说梦话,杜百合并没有醒过来。
“明清不要哭,要快快长大!妈妈在天上看着你呢!爸爸是个负心汉,你将来可别和他一样……
“天上?”宋子杰听得纳闷。
“天上”不是代表已经去世吗?难道……这小孩并非杜百合的儿子?他的母亲另有其人?如果这是真的,对宋子杰而言,是多么令他振奋啊!
宋子杰多么希望杜百合真的洁白无瑕。年少清纯的他,想法也是如此纯真。
杜百合翻了个身,纤纤玉手垂到了床沿下。
宋子杰忍不住想去触模它。想抓起它,吻它……
杜百合又翻了个身,她的手紧抱住睡在她身旁的儿子。此刻的宋子杰,多希望自己是这小孩,让杜百合拥在怀中,一觉至天明。
宋子杰对于自己这种近乎“病态”的行为,一方面羞耻着,另一方面却又无法改掉。每到了夜深人静,便是他和杜百合会面的时候。白天他有意回避杜百合,因为他不能面对她而装着若无其事,无论如何他是做不到的。
他潜入杜百合的房内,偷窥她的容颜。宛如睡美人般的杜百合,正等着王子吻醒她。宋子杰内心多么渴望自己就是那王子,和睡美人一吻定情的王子。
他偷听杜百合的梦中呓语,如梦如幻、似真似假。宋子杰徜徉其间,浑然忘我……突然,他发现有两颗眼睛盯着他看,是半夜醒来的明清。
他还不会讲话,好奇地睁大双眼看宋子杰。宋子杰回应明清一个凶狠的眼神。
一会儿,他竟放声哭了起来。
宋子杰怕形迹败露,赶紧转身跑出杜百合房间。
被明清哭声吵醒的杜百合,看到一个黑影冲出她的房门,她反射性地大叫了起来。
宋子强衣衫不整地冲进杜百合房内,他见到仅着睡衣薄纱,受了惊吓的杜百合,心生不忍,我见犹怜……不由自主地紧抱住哭泣的婴孩及杜百合。
这加深了他迎娶杜百合的决心。她和她的孩子,多么需要一双有力的手臂来保护啊!
这以后,宋子杰再也没有机会和杜百合“亲近”,这个秘密他一直保留至今,没有人知道。冥想中的宋子杰,在列车一连串的几个摇晃中醒了过来。他又梦见了杜百合、梦见了往事、梦见了遗恨!
自从那一天,他答应了杜百合不再打扰她的生活,杜百合也答应不再伤害她自己起就再没见过她了。
和杜百合的距离变得如此遥远,或者应该这样说才对:他和杜百合根本从未有过任何交集,她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
父亲的丧命,杜百合的毁容,宋明清的意外受伤,这一连串下来,只有更加证实一件事,那就是杜百合和他永远不会有结果,因为根本就不曾“开始”,何来结果呢?
流浪在外的宋子杰,口袋中总是放着一个绿色的盒子,盒内装了杜百合早生的白发。
他怀念那段与她“夜聚”的时光。
再也不可能了,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如果,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一次,他绝对会倾身向前,毫无忌惮地吻住杜百合。哪怕是唐突,哪怕是冒犯,哪怕是要他用生命交换,他也愿意。
如果,如果此刻杜百合能躺在他身边,他就死而无憾了,但那是不可能的……
宋子杰看了看窗外,想确定是否到站了。
他从报上得知宋明清得了“金陀螺”奖的文学桂冠,如今是文坛最闪耀的明日之星。
宋子杰真替杜百合高兴,教子有成,含辛茹苦总算没有白费。他又回来了,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因为他还想再见杜百合一面,只要远远望着她,就足够了。
可是当宋子杰看着窗外的景物时,他发现自己竟然睡过头,错过站了,他早该下车的!
真该死!宋子杰骂自己,竟坐过头了!从未如此大意的,今日怎么……
他连忙起身,他必须赶紧下车回到宋宅。
宋子杰并不知道,宋明清和杜百合已北上参加蒋立信的丧礼。
宋子杰上车时邻座原本是个男人,如今却坐了一名年轻女子。
宋子杰望向女子时,不禁为之一愣,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杜百合”竟真的在他身旁的座椅上!
宋子杰重重坐下。“杜百合”仍闭目休憩。这模样好不熟悉,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从前。这是真的吗?还是他还没睡醒?
“杜百合”的脸,没有一点毁容的痕迹,头上的云絮没有半根白发,而且一点也没有变老!这简直和他初见的杜百合一模一样!
宋子杰又惊又喜,久久无法平息胸中的波涛。不行!“杜百合”是这般娇美如花,而自己却……他看着自己,一头的长发,满腮的胡根,衣冠不整,怎配得上眼前的“杜百合”?
真的!真的就像睡美人般,而他却不是王子!
宋子杰自惭形秽。可是,他不能再错失这次机会。是真的也好,是做梦也好,一定要一偿宿愿。
他倾着身子向前,深情地吻住“杜百合”……
罗小曼搭乘列车北上,要去参加蒋立信的丧礼。
对于漠视她的宋明清,她是不能善罢干休的。宋明清可以不爱她,也可以恨她,就是不能漠视她。
罗小曼对“漠视”有一种憎恨,好像从前她也曾被人漠视过,可是她想不起来。而一直以来,只有她罗小曼漠视别人,还没有别人漠视过她的,特别是男人。
对于蔡仲仁,她是无奈的。说她利用蔡仲仁,倒不如说蔡仲仁甘心被她利用。而她自己又不能抗拒地被宋明清所吸引。对于他,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引导着她,引导着她必须去爱宋明清,仿佛在前世里,罗小曼曾经亏欠过他,而她必须去偿还!
罗小曼没有告诉别人她的这种感觉。告诉爸妈他们一定又大惊小怪,又想要带她去看医生。她讨厌去医院,她没有病。
告诉蔡仲仁,更不可能,他哪听得懂她在表达些什么。
告诉宋明清,她是乐意的,可就是苦无机会。
上了列车的罗小曼找到座位,坐下来闭目瞑想着。她真的有那种“感觉”,她“欠”宋明清,比“爱”宋明清还要强烈得多,她到底欠他什么呢?
宋明清对她的不理不睬她全忍了下来,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引起宋明清的注意,这样做,错了吗?
宋明清却如此伤害她,他竟敢打她!从来没有人打过她,连爸妈都没有。他凭什么?她恨他!恨宋明清!
罗小曼更恨自己为何要自取其辱?为何要让他践踏自己的自尊?都是那该死的“亏欠”惹的祸,如果她上辈子真欠宋明清,那也是上辈子的事,她何必要在这辈子耿耿于怀呢!
罗小曼也恨她的爸妈,自从她车祸出院以来,他们就一直当她是“病人”看待,她不想说话时是“自闭”,活跃了些,又仿佛成了“异类”,做人还真难!
罗小曼想不起她为什么会住院,只记得眼前都是血,可又不是她的血,是谁的血!
现在她非常痛恨宋明清。如果不是有他的存在,如果他不漠视她,事情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蔡仲仁成了傻子,也该怪罪他。
那她也不必去兜那么一个大圈子,白费了那么多力气。
一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一心想在文坛出人头地,却无视别人对他表露的爱意。她要报复他,只要让她逮到任何机会,她绝对不会放过他,她要加倍奉还。
她抓准她第一个机会。在文坛,前辈和后进之间向来有着深厚的提携关系,所以她必需去参加蒋立信的丧礼。
蒋立信在文坛虽说已是被新浪推翻的后浪,可是毕竟在文坛打滚多年,去参加丧礼的文人铁定不少。宋明清可能就是其一!
她要打入文坛。虽然她没有一枝锋锐的笔,可是她拥有一张傲人的脸。文人多风流,除了宋明清外,她相信没有任何一个文人能逃得过她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她掌握了文坛的主流人物,那她就有这个影响力去左右宋明清。罗小曼要让宋明清在文坛上无立锥之地。惟有如此,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罗小曼越想越得意,她不断编织着复仇的美梦。她想得张嘴笑了起来,可是她的嘴巴却张不开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睁开眼,没想到竟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吻住了。他的胡根扎着她的下巴,好疼啊!
想要亲吻罗小曼的男人比比皆是,可都没有一个成功的。如今她的初吻,竟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给夺走了。
“啊!”罗小曼尖声尖叫!用力地想要推开陌生男人。
这未免太荒谬了吧!
怎奈陌生男人的力气太大,罗小曼挣月兑不了,只好用力一咬,咬得那陌生男人唇破血流,男人却仍舍不得离开她的唇而去。
这样的屈辱,而且又是发生在公共场合,罗小曼委屈得泪水夺眶而出。列车上的其他乘客有的一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有的幸灾乐祸存心看热闹,还有的竟真以为两人是久别重逢的爱侣或是正在吻别的有情人。
反正就是没有人走上前去,阻止宋子杰强吻罗小曼。
一直到宋子杰吻到了罗小曼的泪水,宋子杰才从激情中清醒。他开始感觉到嘴角的痛楚。
痛!他好痛恨此时的“痛”,因为既然是痛,就代表他并非置身梦中。而眼前的女子,含怒带恨的眼光,更不可能是他心仪的杜百合。纤细敏感、楚楚动人的杜百合,是不会如此看着他的。杜百合从不如此逼视他。
“对不起,我……”宋子杰不知要如何解释才好。
“啪”的一声,罗小曼用力甩了宋子杰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极为清脆,车厢里的乘客任谁都听得见。
又羞又怒的罗小曼愤而起身,此时列车也正好靠站。罗小曼想也不想,立即冲下列车。凭她一介女子,是打不过男人的。就当做是给疯狗咬了一口,再不走,小心他又扑来。
宋子杰跟着罗小曼下车,他不是个无礼的狂徒,他实在是在情不自禁之下,错把罗小曼当成了杜百合。两人长相极为神似,宋子杰一时之间,实在分辨不出是真或幻。
罗小曼一直跑,宋子杰一直追。
两个长得如此神似之人,必定有着某种关联。就算是没有关系,宋子杰能找到另一个“杜百合”,也是让他雀跃不已的事。两人就在路上追逐着。
罗小曼拦下了计程车,往公墓开去。在匆忙之间,她仍然没有忘记她北上而来的目的。而宋子杰也跳上了辆计程车,一路紧跟着罗小曼,到达了公墓。
罗小曼跳下计程车,往山坡上的墓地跑去。蒋立信的丧礼已经开始了,来参加丧礼的都是文坛人士,而且地位都满崇高的。而宋明清和杜百合则默默站立在人群外面。
罗小曼见宋子杰紧追不舍,不知该如何是好,难不成打了他一巴掌,他也要还她不成。罗小曼往人群冲去,人多势众料想他不敢乱来才是。
罗小曼见人就抓,她太匆忙了,竟然没有瞧出那是宋明清的背影。罗小曼抓着他的手,想寻求蔽护。
宋明清发现了罗小曼。怎么又是她?她为何还死缠着他不放?罗小曼终于发现她抓住的是宋明清的手,她愣了一下随即松开手。又让她碰到了,他果然也来了。
两人各自暗想着。而一旁的杜百合则是微微惊呼一声。隔着头纱,旁人看不见她脸上惊讶的表情。
杜百合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只是她的美丽是比较沉静的,不像眼前的女子,有一种嚣张的美。
而紧跟而来的宋子杰,竟似乎瞧见了他渴望再见的杜百合。而列车上的女子,竟和宋明清认识,虽然两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隔膜存在。宋子杰不禁怔在原地。
瞧见了杜百合,宋子杰真为自己刚才的“行径”感到汗颜。宋子杰心中只有杜百合一人,那像极了杜百合的年轻女子,不过是一时的替身罢了!再次面对杜百合,宋子杰心虚地低下头来,似个做错事的小孩。
丧礼正在进行中,蒋立信并没有娶妻,参加丧礼的亲人只有他的一个徒弟兼义子。当然还有一个亲生儿子宋明清,但蒋立信是不知道的,而且也没机会知道了。
丧礼结束后,蒋立信的义子杨家贤这才从低垂饮泣中抬起头来。杨家贤坐在一张轮椅上,他的膝盖上盖着毛毡。
杨家贤这时才瞧见了罗小曼,杨家贤发现罗小曼似乎不认得他了。但他是不会忘记罗小曼的。罗小曼是杨家贤的初恋情人,杨家贤就是那时在看槟榔摊的男孩。
杨家贤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就是因为他是个小儿麻痹患者,而且那两只严重的畸型脚,一直让他有严重的自卑感。从小到大,他不知忍受了多少别人的嘲笑和捉弄。
他是自卑的,他变得极为内向。他月兑离人群,只有在独处时,他才会有安全感。他害怕和人相处,他总觉得别人老是盯着他的脚看,像在嘲笑他是个残废。
在严重的自卑感作祟之下,读完了国中之后,他就没有再升学了。其实他书念得不错,成绩也很好。可是他实在难以忍受团体生活,再加上行动不便,所以他毅然放弃升学。
白天帮爸爸看槟榔摊,晚上他就提笔写作。他是完全土法练钢的,没有人教他,完全靠自我的模索。他知道自己有残废的脚,所以不能再有残废的手。他立志向郑丰喜看齐,也渴望写出像《汪洋中的一条船》那样的小说。但或许他太年轻了,历练还不够,于是屡投屡遭退稿。
他希望别人瞧得起他,虽然他是个残障者,但不是废人,也不是废物。他要证明给别人看,可是成功对他而言,却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而爱情对他来讲,也是轻尝不得。年轻时,杨家贤暗恋着罗小曼,可是他紧守着这个秘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甚至在罗小曼来槟榔摊前,他仍是低垂着头,慌忙中只能拿着书本遮住他膝盖以下的畸型脚。他知道他配不上罗小曼。
自从多年前解救罗小曼迄今,出院后的杨家贤一直没有再见到罗小曼。
那个不良少年贾文正摔断了手臂,经过治疗之后已经恢复了。可是杨家贤的脚骨却断裂了,必须要锯掉。对于杨家贤而言,反正是双畸型脚,有没有并无多大差别。
差别的是,罗小曼已知道了真相,不只是他的残废,还有他隐藏的情爱。如今全都曝了光,他感到悲从中来。
杨家贤跟着爸爸搬走了,锯掉脚的杨家贤,比以前更加卖力的写作。终于,他的作品得到了回应,报社采用了他的小说,而后就一篇跟着一篇登。
杨家贤虽然登了不少作品,可是他的小说并没有引起读者的回响,也没有成为名作家。他没有成为郑丰喜第二。他想到了另一条途径,参加文学奖征文比赛。
在一次报社的征文比赛中,他得到了佳作。虽然没有名次,但却得到了当时担任评审之一的蒋立信亲笔鼓励信函。杨家贤得到了鼓舞,立刻提笔写信给蒋立信。
他恳求蒋立信收他为徒弟,他想拜在蒋立信的门下。但是信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回音,但他毫不灰心,一封接着一封继续寄。
杨家贤的内心里其实仍有一丝奢冀,如果他能在文坛上闯出名堂,或许就可以弥补身体上的缺陷。那么也许有朝一日,罗小曼也会对他另眼相看的……
在去信无回的情况下,杨家贤多方打听之后,终于得知蒋立信的住处。杨家贤决定亲自登门去造访。
为了表示诚意,杨家贤舍弃轮椅,就这样一路爬到蒋立信家。
蒋立信看到杨家贤汗流浃背、裤管磨破、膝盖擦伤的模样,他深受感动。答应了杨家贤,收他为徒。
但写作有时必须靠天分,杨家贤并非才高八斗,再加上学历受限,他必须要加倍再加倍的努力,才有可能出类拔萃,否则永远只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半调子。
征得父亲同意,杨家贤搬来与蒋立信同住,以方便他从蒋立信那里学习更多的文学技巧。朝夕相处下来,杨家贤和蒋立信的感情,介于亦师亦徒、亦父亦子间。
杨家贤十分敬重蒋立信。而年过半百的蒋立信,终生未娶,无妻无子,再加上患有心脏病,也的确需要人照顾。
杨家贤虽然没有了脚,但他仍有一双健全有力的手,他侍奉着蒋立信。蒋立信并不富有,虽然在文坛薄有微名,可是却两袖清风。文人的傲骨向来不为五斗米折腰,不为金钱而写作。蒋立信就是这种人,所以虽有名气却无实质利益。
有时蒋立信也会懊恼杨家贤不是那种天赋异秉的奇葩。杨家贤无法学得蒋立信的真传。这时蒋立信就会叹气,如果他有一个亲生儿子就好了。
这些话听在杨家贤耳里,是一种沉重的压力。他几度也想放弃写作,他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型的创作者。随着蒋立信说的次数越多,杨家贤也就备感绝望。
“金陀螺”奖比赛开始了,杨家贤也参加了,虽说他不算是新人,但他至今仍无代表作。为了避嫌,他把手稿送去打字,好不让担任评审的蒋立信认出他的笔迹。他由衷的希望能够被肯定,但是他落选了。
杨家贤失望不已,可是他不气馁,他会再努力的。
但蒋立信的突然暴毙,却让如今已成他的徒弟兼义子的杨家贤伤心不已。都怪他那天晚上不在蒋立信家而回父亲家去,因为他寄给评审委员会的小说,个人资料所填的地址和电话是父亲家的。而评审委员会,会在颁奖前夕用电话通知得奖人。杨家贤等了一整天都没有等到,在确定落选后,他回到蒋立信家时,已是深夜了。
屋子内的电话直响不停,杨家贤转着轮椅向前去接。这时他突然发现蒋立信竟倒在地上。他爬下轮椅,紧张地模了模蒋立信的鼻息,竟已断气。而这时的电话铃声也停了。蒋立信死了,心脏病突然发作,杨家贤晚回了一步,但悔之已晚。他和蒋立信,已经天人永隔了。
杨家贤没有想到再看到罗小曼,竟会是在这丧礼上。罗小曼的眼里没有他,杨家贤注意到,罗小曼看的是“金陀螺”奖得主——宋明清。连杨家贤推转着轮椅,经过罗小曼身边时,她竟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清儿!你过来。”杜百合唤宋明清。
“你认识那女孩?”杜百合有着疑问。
宋明清简单做了个说明,三言两语就结束了。
这里空旷风大,话声传得远,罗小曼一字一句都听到了。
“原来我罗小曼在你宋明清的眼里,就这么不值,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罗小曼愤恨地向宋明清吼去。
站在一旁的宋子杰,一直没有走近。他留意着杜百合,可是杜百合的心思似乎全摆在这个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女孩身上。太像了!难道,难道……这可能吗?
如果此时杜百合没有毁容,没有遮在纱下,那罗小曼看见杜百合时,也会大吃一惊吧?而宋明清也不例外,因为从他有记忆来,所看到的母亲就是已遭毁容的。
母亲的真面目他也无从得知,他不知道没有毁容时的母亲就是长得像罗小曼那样。宋明清想带母亲走了,他来参加了一个莫名的丧礼,又被罗小曼给追了来,他简直感到有点烦了。
可是杜百合却不想走,她想问个明白。如果她的女儿在海难中没有死,也该是这般年纪了。应该也会这么美吧!她记得很清楚,刚生下女儿时,宋子强高兴得不亦乐乎。直喊着女儿“小美人”,对她是又亲又吻的。杜百合记得很清楚。
杜百合这时才看见了宋子杰,他又回来了,他是如何得知他们母子来参加丧礼,他还对她的事如此详细热衷吗?她不要。杜百合老了,所有的恩怨纠葛都该告一段落了。
原本,杜百合是非常想要报复蒋立信的。
经过多方的查访,她找到了当年学院的老教授,但他已老得不能再老了。
杜百合取得了老教授的谈话录音,她原本想公诸于世,让世人知道一向自视甚高的蒋立信,他的第一个文学奖是靠女人的裙带关系得来的。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她饶恕了蒋立信,而是为了宋明清。她深爱宋明清这个孩子,所以她狠不下心来。最后,她只把“事实”告诉蒋立信一人而已。
杜百合没有料到,蒋立信会如此受不了“打击”,还有更多的“事实”是他所不知道,如今他也无从得知。
经过了这么多年,报复的心早已渐渐淡去。
宋明清有了杰出的成就,颜可秀在天之灵也可以欣慰了。而她也向蒋立信道了谢,他肯定了宋明清,也等于是肯定了杜百合对宋明清的栽培是成功的。
罗小曼看着人群逐渐散去,她怕宋子杰又来纠缠她。她决定先放过宋明清这一回,因为她此刻已自身难保。她转头就跑!罗小曼往山坡下跑去,她的长发在风中颤颤飞扬。
“拦住她,清儿。我还有话要问她!”
宋明清实在不想追上去,但他碍于母命,只好听从。
疾步奔跑的罗小曼,真怕那个变态魔追上来。她听到后面追赶的脚步声,不觉又慌又怕,以为宋子杰真追来了。她没想到会是宋明清。
跑得太急的罗小曼,突然一个重心不稳绊倒,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而一旁推着轮椅的杨家贤,听到了从山坡上滚下来的震音,他回过头去,天啊!是罗小曼。
杨家贤赶紧爬下轮椅,想用他的身子去挡住罗小曼,他飞快地爬着,爬到罗小曼翻滚直线下落处,罗小曼正向他滚撞而来。
“啊——”小曼的尖叫声,划过了宁静的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