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可以问你现在在想什么?”专注捧月侧向飞机舷窗外的半边小脸,火霆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闷。那夜之后,她就如这般静静的极少言语。
“只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罢了。”她没有回首,只是安然看着窗下流过的白云,慢条斯理地开口。
“离开我之前还是之后?”明明是他先挑起争端,此刻却是埋怨的口气,将错全扣向她。她在想他吗?
“有关系吗?”她忽然笑了一下,转头望了他一眼,然后又回复原来的姿态。
她眼中隐藏的无解与不知所措奇异地安慰了他被她忽略已久的心灵,刚刚恶劣的心情烟消云散,火霆也笑了起来,没有商场中的虚伪,“捧月,我觉得我俩重逢后像两只刺猬,明明想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却老是要先拿身上尖利的刺扎过去后再彬彬有礼地问‘你还好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捧月被他无厘头的纠缠惹得有些慌乱,先声夺人地开口。
“没什么。”他忽尔又静了声,缓缓打着太极拳,将问题给推了回去。
空中小姐甜蜜的询问在前方响起,耐心地问过每个人需要什么,不要什么,飞机穿越气流的嗡嗡响声,耳膜不适引起的鼓胀感,身边气息瞬间安宁,捧月不自觉本能地出口:“我想起润心,还有那碗粉蒸肉,想起我们抢菜吃,想起……很多很多……”她老了吗?最近总是回想以前的往事。
“……你大概不知道,我一直在楼上偷看你吃饭的模样,偷看你和苏小姐为了最后一块肉大打出手……”他依旧嘴角上扬,似乎为当时的可笑回味不已。
“你偷看我们吃饭!”吓了一跳,她那时的丑态岂不是全落入他眼中?捧月努力板起脸认真指责。但坚持没到两秒,扑哧,想到当时的场景,她忍不住笑出声,“那是我们第一次翻脸,因为她抢到那块肉。”
“哦,真是荣幸。”他挑挑眉,邪气十足,不是很真心地答道。
太习惯他戏谑的样子,捧月允许熟悉在心口萦绕,引发全身的不对劲。
“捧月,我还可以继续追求你吗?”突然间,一直看着文件的他冒出毫不相干的一句话。
心中一紧,仿佛是怕心脏不受控制要跳出,捧月心虚地抓紧衣领。察觉他惊诧却了然的一瞥,她慌慌张张地急忙将手放下,低下头,浑身不自在,想找点事做,不自觉地抬手搓转着桌上的马克杯,发现这样也不可能放松自己,便马上又转首向窗外,缩起小小细削的肩头。看样子是平静下来,只是脸上潮红一片,写满她的无措。
“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她羞怯容颜,火霆莫名心头一快。
她仍是不语。
终于轻松地咧开嘴笑起来,火霆想与世界所有人分享一般环顾四周,希望别人发现他的快乐,可是所有人都倦极地在沉睡。对了,正是中午时分,困顿之时呢。
呵呵呵,他兀自如呆瓜般傻笑,只是变成低头对着文件笑。自己是天下第一傻瓜。捧月敲着脑袋瓜子,还顶着那张红红通通的脸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无奈地做鬼脸。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又惊又喜?还是又羞又惧?她对火霆的提议说不上来拒绝抑或是不喜欢。年少的她放开胆子努力追求他,已不年轻的现在是他小心翼翼地追求自己,可能是为弥补少时的虚荣或是满足如今的空虚,她竟可以忘记,甚至于原谅他在花园中的所作所为,在美国宴会中刻意的漠视,只要,只要想到能和他再次在一起。
自己,自己还是爱着他的。其实不用他问,她骗不了自己的心。
心像小鹿般咚咚咚敲着,她好怕他会听到她紧张的心跳声。镇定,镇定,他马上就会来接她下楼共进晚餐,她不能流露出一丝不安心。
可是,全身流过那热热的电流是什么?以前都埋在内心深处,如今奔涌而出,是爱意在全身蔓延吗?
“捧月,准备好了吗?”他在门外敲门,礼貌地问道。
深吸一口气,捧月对着镜中的自己鼓励地微笑。事实也许没她想得那么美好,他是以什么心态在追求她还不知。花园内的事情她是可以忘记,但不代表这根刺就能从心底连根拔除。只怕偶尔想起时,心还会隐隐地痛吧。
“捧月?”房内没有声响传出,火霆不明所以,再次疑惑地开口问。
整整裙摆,捧月在出发前送给自己一个甜甜的微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现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房门拉开,捧月迈着玲珑的步子翩翩而出。
那一刻,火霆目不转睛。
柔顺的长发盘成髻,于右侧编入一串晶亮的珍珠,顿显端庄中的甜美,圆润的瓜子脸略施脂粉,愈发突出水肌玉骨,明眸顾盼生姿,瑶鼻俏丽挺直,小小樱唇轻轻细抿,形状美好。淡蓝吊带薄纱连身长裙,显出身段优美,凸凹有致,尤其那寸细小蛮腰,惹得人想一把缠上。
“咳……”清清嗓子,火霆试图开口,却困扰地停住。她向来是安全的针织的高领上衣加紧身长裤,惟一穿裙子的那次宴会他又只顾着生气,哪里顾得上细细欣赏她风姿。而这次,低胸的晚礼服,从他的角度看去风光无限,轻盈飘逸的裙摆下是若隐若现的修长美腿,真是……诱人犯罪……
一把火腾腾从下月复熊熊烧至他大脑深处,轻易被挑起。
“好看吗?”见他脸上阴晴不定,捧月不确定地拉起裙摆在他面前徐徐转了一圈。三百六十度的圈还没有结束,她就落入一副温暖的怀抱。
“谁为你选的这一套?”不管那人是男是女,简直是居心叵测。他滚烫的气息喷散她耳旁,心跳加速。刚刚她纯真无知表情下的那柔美的一转,直转得他心神荡漾,硬想把她拖回房间……
“霆……”突然而来的拥抱,暖得烘人心肺。不知火霆打的什么主意,捧月只是单纯不解地问,“怎么了?他选的衣服不好看吗?”当初出国前儿子强迫她带上数件晚礼服,似乎就有此预感。
“他?”火霆挑起半边眉,“男‘他’?”
“嗯。”捧月慢半拍的脑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乖乖地点头承认。忆昔是她的儿子,当然是男孩子没错。
SHIT!他早该想到的,他的捧月向来是人见人爱的甜美宝贝,性子又单纯,持家又是一把手,离开他的这十三年里,怎么可能没有人追?
他自己不就是很好的范例吗?自从离开她以后,女人就成了生命里最好的点缀,好友苍拓凌还有昊然不是向来笑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吗”?
“好吧,平手。”他闷闷不乐,悻悻地说道,加紧手臂力度,死力将她困在怀中。仅在与他重逢之前,她可以在心中装一个人,聊解寂寞,现在,谁都免谈!捧月此刻只属于他一人,不,还有今生,一辈子。
“火霆?”听他的口气,怎么像在发孩子脾气?被他围在胸前,她看不见他负气的表情。“平手”是什么意思?
“吃饭,吃饭,我饿坏了。”立马松开怀抱,但又紧抓住她柔软的小手,拉起她就匆匆向前冲。扭过的头依旧没让捧月看个明白。
烛光正好,火红的玫瑰正好,可口的晚餐也正好,问题是火霆臭着的脸一点也不好。
温馨气氛,顷刻瓦解。更为严重的,是随之而来的三堂候审的压抑感。
“那夜你为什么要在我酒里下安眠药。”他狠狠咬一口牛排,凶巴巴。
挫败,挫败!承袭刚才恶劣的心情,他很想摆出大度、丝毫不介意的模样给她相逢后第一次的美好记忆,可结果事与愿违。
“……”赶快往嘴里塞一块虾仁,速度之快,噎死活该。当年是她有错在先,现在只有无语问苍天。
不愿答?!扫了她努力吃饭的可怜相一眼,火霆只得心软地换个话题。“那,离开我之后你去了哪里,我一直都没有找到你。”
“……”咕噜咕噜,她拼命灌红葡萄酒,眼皮都吓得不敢抬。如果时间能倒回,她宁可回答他先前第一个问题。他应该还不知道他有儿子的事,现在抬上桌面来谈,只怕他会一怒之下杀了她。
她知道他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也一直期盼有一个他自己的孩子。万一他知道当年她不但跑了,而且还是带球跑,甚至和另一个男人——心吓得停了半拍,结果……不敢想象……
这么猛的喝酒方法,只怕她心虚得很!呵呵冷笑两声,火霆锐利的眼睥睨着吓得快缩到椅下的小人儿。
不过,看在她待会儿一定会醉的分上,他考虑目前暂时先放她一马。
醉熏熏的捧月,到时会是只待宰的可怜羊羔,任他上下其手……
想想那情景,火霆就贼兮兮地干笑起来。就宽宏大量原谅你这次吧!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要他不再逼问当年的事就好。捧月见他笑起来,也配合着傻笑起来。
“你笑什么?”火霆看她笑得格外辛苦。明明不敢笑,还非得拼命将嘴角向上拉,难看。
“你又笑什么?”捧月不甘示弱地反问。他的笑好生诡异。
“我笑什么?”他优雅地抬起十指搭起塔状,支起男人味十足的俊美面容,含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故作疑惑邪气挑眉反问。他的小捧月,她知不知道她的身子已经开始晃荡起来了?
奇怪,捧月伸手定住火霆的脸,“我在问你话,你干嘛老要晃来晃去?”哦,不,是转来转去?
“小姐,你醉了。”火霆幸灾乐祸祝福道。
“醉?”开始不清醒,捧月晃晃脑袋,“谁说的,我哪有醉?”
是啊,醉酒的人通常都说自己没醉。火霆不与她争辩,绕过桌子扶起她,“我送你回房。”
“喂,我没醉,为什么要扶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又不是不会走路!”她咕咕哝哝申辩着,身体却早就诚实地偎入他怀里。
沿路就只听见捧月叽里呱啦不知讲些什么,过往的宾客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一半是他们奇异的举止,一半则是因为俊男美女的组合。
“你呀,丢脸丢到家了。”火霆扶捧月到房内,她“两只老虎”的儿歌声还没停。“明早你肯定没脸见人。”他坏心地笑起来。
可是捧月注定让他没片刻安稳日子过,就见她歌声突一顿,然后,捂住嘴,难过地闭上眼,弯腰作势要呕。
“喂喂喂,待会儿!”一见大势不妙,火霆手一抄打横抱起她,冲向卫生间。
时间刚好,捧月倾身对着马桶哇哇吐起来。
“你呀!”火霆无可奈何地叹气。吐过后,她苍白的小脸无力地软软靠在他身前,孱弱的模样让人实在不忍心对她使坏,虽然他很想很想。
柔声缓语地呵护她喝口水漱口,然后轻手轻脚地小心放她到床上睡好,拉上凉被。火霆满心欢喜地注视她睡得不省人事的宁静的睡颜。回到墨西哥城后,他并没有直接带她回别墅,仅仅是私心里让她忘记工作的事,忘记现实的事,能和他平静地多待一会儿。
“你还爱我吗?我放在手心里的月亮?”他亲亲她微翘的鼻,啄啄她红艳的唇,“虽然这十三年来我对女人坏得没药可救,可是,不要怪我,我的小月亮。我、我想你,只是因为我想你,想通过不同的女人身上找寻相似的你,所以,你不可以不再爱我,也不可以再次离开我。”他像个孩子霸住喜欢的玩具般俯身压住捧月,八爪鱼一样缠住她全身,埋首她香甜的发间,低低小声倾诉着,“你不可以不爱我,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因为,我爱你。清晨,湿润的空气浸满室内每个角落,淡淡的阳光小心地洒在大床上纠结的两人身上,生怕扰他们好梦。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数秒后,才慢慢地张开,露出惺忪、仍没有焦距双眸。
哦,好亮!拼命眨了数眨,才慢慢适应这种亮度。呜,好痛!捧月边想她怎么了边试图抬手揉揉脑袋,却觉得手动不了。
昨天夜里,她好像和火霆一块吃饭,然后,向来酒量差的她似乎喝了些酒……火霆!
偏过头发现令她手动弹不得的真凶,本来还在思索昨夜事情的脑袋立刻罢工。
他为什么会睡在她身边?他为什么会缠住她四肢?难道——酒醉的她与他在昨夜——
可是,头太痛,捧月只知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回想不起来。再偏过头,看看他沉睡的脸,试图从那恬静如婴孩的脸上找出答案。
他其实是个非常好看的人。看着看着,捧月就忘了自己本来的打算。干净英挺的眉,高直的鼻梁,睡觉会微微张开的唇,呵,他的下巴新长些青青的小胡碴。她发现新大陆般饶有兴味地伸手模模,硬硬的,好扎手。
“你知道一大早对欲求不满的男人动手动脚意味着什么吗?”闭上的眼突然睁开,吓得捧月措手不及。
“哦,你醒了。”她确实在对他动手动脚,理亏,只得乖乖承认错误并转移话题。至于他刚才言语中的具体意味,她则神经大条地没有听清。
“嗯,醒了。”火霆点头,本已困住她四肢的手脚不安分地毛毛躁躁起来,反身欺压上去,表情不明地表示同意她的话。
“如果醒了,可不可以放我起来?”捧月有些不习惯如此近距离说话,更不自在地能直接感受到他逐渐升高的体温,也终于慢吞吞回味过来他刚才说的话。欲求不满?
她的脸,好红,像个不经人事的少女般纯洁可爱。火霆忍不住亲上她脸颊,“我想你,捧月。”
火霆突然的示爱,让捧月忘了挣扎。这句话,说得好动情。
可是……“天很亮。”捧月天外一句,牛头不对马嘴。
“嗯,是很亮了。”火霆煞有其事地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再回过头来点头同意。
“呃,一日之计在于晨。通常情况下,我们应该从早上就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才对得起太阳公公喊我们起床。”既然他没反对她胡诌,那她就顺着往下说。
“这话也没错。”确实应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火霆还是点头。
“所以……”捧月双手抵上火霆贴紧的身躯,隔开小小的间隙,“对不起啦!”没等火霆反应过来,使力将他一推,从床上跳起,马上向门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