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绍羽早上醒来时,觉得头很沉重,喉咙很干。他从床上坐起,一瞬间房间里的摆设都扭曲了。他叹气,知道自己发烧了。他勉强爬起来套上外衣,打算到楼下药局买药。卧室里突然响起奇怪的声音,他茫然四顾,好半天才发现是于阳送他的手机在响,“喂?”探身抓过它,他说,感觉喉咙就像被沙子磨过似的。
没有动静,半晌,才听见那边迟疑地问:“请问……你是许绍羽吧?”
许绍羽闻言再看了眼来电显示,上面是“阳”没错,他没好气地回答:“不然你以为会是谁?”
“哇!绍羽,你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嗲?”
“有事快说,我没力气跟你哈啦。”他懒懒道。
于阳却反常地没有哇哇大叫,竟然吞吞吐吐起来:“绍羽,那边最近找上我……”
“那边”这个词就像一道闪电霎时劈开了许绍羽脑中混混沌沌的云雾,可过后,浓雾又弥漫开来,“那边是谁?”他说,心脏有点紧缩,似乎大脑中某个角落清晰地贮存着“那边”的一切信息,却又欲盖弥彰地想尽力避开它。
于阳顿了顿,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径直说下去:“那边找我,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络方式,说是……那个人昨天出车祸死了,想让你回去一下。”
许绍羽沉默半晌,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绍羽……”于阳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只叹气挂了电话。
许绍羽慢吞吞地放下手机,月兑掉刚披上的外衣,重又躺回床上,须臾又沉沉睡去。
梦境纷乱。
卧室里,没有。客厅里,没有。洗手间、厨房……一扇扇门都扭曲着张大口,仿佛在嘲笑他,唯一紧闭的,是大门,沉默地冷冷地传达某人的离去。脚下凉凉的,他低头看见木地板上自己赤着的小脚,他不由得皱起眉,竭力想弄清自己在干什么。脑海中萦绕着一个词,他轻轻把它吐出来:“妈妈……”
“我要飞——”几乎同时,一声呐喊越过了他微弱的嗓音。他循声望去,看见过道尽头那扇敞着的窗户外,一个小男孩背对着他站在墙头,对着无边的蔚蓝张开双臂。映在蓝天下飞翔的背影,莫名地刺痛了他的眼,他一阵昏眩,只感到眼前的走道不停地摇晃,拉长,墙头上的小男孩,也越来越远……
他慢慢地睁开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旁传来轻轻走动的声音,他偏头,在昏暗中瞥见一个女子的身影。
“妈……”他月兑口欲叫,又惊觉地消了声。刚从心底蓦然涌起的彩色泡泡摇摆不定地变淡,终于在他看清了那女子时,化为了飞洒的水雾。
“是你……”
女子凑过来,轻快地说:“你醒了,感觉怎样?”
他呼吸着莫咏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心情平静了些,“还好……你怎么在这?”
“我来照顾病人啊。”莫咏扯扯身上的围裙,“粥要熬好了,你有力气坐起来吃吗?”不待他回答,她又伸手按住他的额头,“退了些,不过还有点热。”
她沁凉的小手贴在额上的感觉很舒服,许绍羽手指动了动,几欲抓回她抽离的手。
“我去给你盛粥来。”莫咏说着转身。
他再度动了动手指,这次却真的抓住了她的手腕,“我现在还不想吃……你能就待在这吗?”
莫咏好一会都没说话,只反手把他冰凉的手指塞回被子里,轻轻拉下围裙。
许绍羽迷迷糊糊地躺着,感到她在床边坐下,扭亮了床头小灯,然后,便传来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他忽然忍不住开口,莫咏没有出声,他知道她正等着他说下去,“梦见小时候有一次也是发烧,那一天我原本应该去领奖的,那边也有人要来,我母亲很是期待这次颁奖典礼,可我却病了,她很生气。那天我睡醒后找她,可家里哪里都没看到她。我想当时我头脑应该还没清醒吧,因为看到的东西都是扭曲的,而且地板很冷很冷……”那个女人,她气坏了,儿子的病让她失去了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所以她丢下生病的儿子,出门去了。
母亲原本是美术专业出身,还是学生时就认识了出身于政界大家的父亲。嫁进豪门后,高傲的母亲受不了夫家人的虚伪势利,而父亲那边的亲戚也看不起没有什么背景的母亲。母亲终于与他们决裂了,离开后,才惊觉自己已有孕。男方的态度高高在上,宣称只要孩子,不要母亲,还假惺惺地晓以大义,说孩子跟着母亲没有未来。
许绍羽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度过那些日子的,独自一个人生下了孩子,放弃了曾经那么执着追求的艺术,转向她原本嗤之以鼻的商业。从他有记忆起,母亲就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了,他也早有了一个豪华而冰冷的家。然后,就是应母亲的要求,上数不清的才艺班,应付各种各样的家庭教师。
年幼的他是那么竭力想讨好母亲,是那么渴求地凝望她果决的背影,那种心情,后来回想仍是不可思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变得冰冷起来的呢?大概是那次生病未能出席颁奖典礼而被母亲遗弃在家之后吧。病好以后,愈加沉默了,对母亲的脚步声也不那么敏感了。仍是一个人去上小提琴课,在司机的目送下走进补习班的大门,然后折出来,到附近的儿童公园坐上一两个小时。偶尔会拉小提琴给鸽子听,或是长时间地仰望漠然的蓝天。更多的时候,会爬上滑梯,站在围墙上,大声喊一句“我要飞”。那样,那样自由的鸽子,那样,那样蔚蓝的天空,看得眼睛都模糊了,心也隐隐抽痛。
阳奉阴违的日子结束于父亲那边的人找上门来,先前都是按照母亲的命令拒绝与他们交谈,可那天,在学校门口见到那辆已很熟悉的黑色轿车,他一言不发就拉开了车门。对母亲已经失望的心没有产生对“那边”的好感,却终于明了母亲这样对待他的原因。就像在听陌生人的故事一般,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再也不想为那个女人牵动任何情绪了。唯一的一次,是在出国前夕,打扫房子时整理出许多油画,那个女人望着油画时难言的表情,深深地触动他的心。他这才惊觉,所谓的无动于衷,其实是自欺欺人。
“她死了,他也死了,那我算什么呢……”断断续续、无意识地喃着,竟把心里最大的彷徨也说了出来。许绍羽静默半晌,终于忍不住问眼前的女人:“你不是一直很恨他,一直想报复他吗?现在他死了,你呢,你在哪里呢?”
女人没有回答,垂头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她有了动作。许绍羽只觉得旁边的床铺微微一沉,手肘触及温热柔软的物体。她在他耳边轻轻问:“知道我是谁吗?”
“莫咏。”许绍羽道,不由自主地偎近身边的热源。鼻间尽是薄荷的气味,他轻轻叹息。
上班的时候,莫咏一直心神不宁,格外不喜欢有人近身,因为那总让她忆起昨晚萦绕身畔的另一个人身上温热的气息。她无法为许绍羽的举动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大家都会好过些,她当时确实也这么做了,但过后却无法忽视那种感觉。他就像小心呵护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温柔得让她想哭。
第三次算错账后,莫咏发狠地决定,回去后就找许绍羽问个明白,如果他装傻她也装傻,如果他说是开玩笑就踹他一脚,如果、如果……她心一跳,不敢再如果下去,摇头甩开这一问题。
虽说是下了决心,莫咏仍是在楼道上转了几圈才敲响了对面的门。没有反应,她又加重了力度。仍是毫无动静,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连忙把泪拭去,她记起许绍羽没有锁门的习惯。试探着转动门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莫咏探头望去,客厅空无一人,卧室的门却是半掩着的。她推开卧室门,看到躺在床上的许绍羽。她的脚步不由得放柔了,慢慢移到床前。
许绍羽的被子没有盖好,头发也略显凌乱,微蹙着眉。与平日总是一副温温表情的他相比,睡着的许绍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稚气。莫咏歪着头看他,唇边不由浮起笑花。过了好一会,她才看出许绍羽的脸色潮红得不正常。伸手探了探,手心传来的温度吓了她一跳。急急忙忙跑回自己的房间翻出退烧药,半哄半骗地喂烧得迷迷糊糊的许绍羽吃药,又拧了条手巾搭在他额头。
晚上,莫咏一直待在许绍羽房里,时不时换条毛巾,测测体温,至破晓的时候,温度终于降下了,她才放了心。饥饿感涌上来,她看了眼沉睡中的许绍羽,略为踌躇,还是放弃了离开去买早餐的念头。她从许绍羽的厨房里搜刮出一盒泡面和一些米,先用泡面犒劳了自己,然后系上围裙煮起粥来。站在厨房里,莫咏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为家人之外的人洗手做羹汤,而且一点都不别扭,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似的。
粥快煮好时,许绍羽醒了,虽然仍是恍恍惚惚的样子。他拉住她,要她留下,那一瞬莫咏似乎看到了一个害怕寂寞的小男孩。她听着许绍羽梦呓般的话语,顿生一抹沉重的无力感。要我做什么呢,她垂眸看着这个男子。早就知道许绍羽心里有片阴暗的角落,也早知他与他母亲之间有心结,可一直没有兴趣去探知。因为不想与别人有太多牵扯,还因为,她无法感受到别人生命中的悲伤。当一个人在她面前啜泣时,她能够做的,也只有静默罢了。
从来没有一刻,莫咏如此憎恶自己的冷血,如此想做一些比静默更多的事。她在床沿坐下,月兑了鞋子,蜷缩到许绍羽身边。并没有碰到他,可他炽热的体温仍是传到了她这边。莫咏觉得身体烫了起来,可心却奇异地平静柔软。“你有梦想吗?”她问许绍羽。
“梦想?”许绍羽含糊不清地道,用回忆什么似的语气慢慢念出:“我……想……飞……”
想飞吗?莫咏不由轻笑,好可爱的梦想呢,“我的梦想呢,”她自言自语,没有注意到许绍羽贴近的身体,“是在老之前,找一个被树木包围寥无人迹的草地,安安静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手臂突然传来一阵疼痛,低头一看,却是许绍羽的手不知何时越了过来,正紧紧抓住她,“你干吗?”莫咏皱眉。许绍羽仍是闭着眼,眉间却多了几道皱褶。他似是不明白她在问什么,好一会才慢慢放松了手劲。
“为什么?”他问,声音涩涩的。
莫咏眨眨眼,“因为我觉得活那么长时间没有必要呀。哭过,笑过,也就活过了,我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知道人寻求着些什么,那就够了。在这个世界上活了这些年,我仍是不喜欢人,不喜欢复杂虚假的关系,所以在没被污染之前,在还没有厌恶自己之前,选一种喜欢的方式结束生命,感觉会比较舒服。”
“没有其他原因了吗?”
“没有呢。我知道这种想法有些病态,可是,就这么想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很早之前就有这个梦想了,至今仍未找到能让我留恋这个世界的东西。以前跟别人说,他们都以为我肯定受过什么打击,才这么悲观。我倒觉得是我的生活太平顺,才不懂珍惜生命呢。小学,中学,到大学,都是很平常很平常地度过的,没有堕落,成绩也没有差到被人歧视的地步,在弟弟还没疏远之前,跟家人的关系真的很好,但那时就已产生这种想法了。即使是现在,因为退学跟父母闹翻,虽然觉得对不起他们,想到过去还会忍不住哭,可是……仍是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她说完,忽然嘻嘻一笑,“你也真奇怪,不会觉得我的梦想很幼稚,像是说着玩的吗?”
许绍羽没有回答,就在莫咏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他突然冒出一句:“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让你留恋吗?”
莫咏移动身体,完完全全蜷进许绍羽的怀里。
“没有呢。”她咕哝,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许绍羽醒来时,有种说不清的异样。天花板还是同样的天花板,墙壁仍是空空白白的墙壁,他的思绪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才发现令他有这种感觉的源头就在身边。他缓缓转头,莫咏安静的睡颜映入眼帘。两人的距离如此接近,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莫咏的睫毛在紧闭的眼睑下投出的蝶形淡影
许绍羽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枕边人好久,昨夜的记忆渐渐涌回脑中。心情莫名柔和下来,他探出一只手,轻轻拨开莫咏额前的散发。莫咏被惊扰似的猛然睁开眼,一脸防备地瞪着他,一会才像是认出了他,松懈下来,她很可爱地揉揉眼睛,含糊不清地说:“你醒啦?”
许绍羽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轻应了声。
莫咏像猫一样在他肩上蹭了蹭,坐起身来甩甩头,“肚子好饿,昨晚的粥一直温着,应该还能吃吧。”
许绍羽看她:披散着头发,眯缝着眼,很慵懒很慵懒的样子。他却似看了千万遍般不以为意。正诧异于两人之间流动的老夫老妻一样自然的气氛,眼光下移时,却突然不自在起来。
他两颊微热着扭过脸去,耳边只听到莫咏整理衣服唏唏嗦嗦的声音。莫咏下了床,拖着脚出去了。双人床空出了一半位置,平时睡惯了大床的许绍羽竟有些空虚起来。他听着拖鞋走出他的屋子,房间里重拾清晨的寂静,心里涩涩的。慢吞吞地爬起来,无精打采地梳洗了一下,走进厨房,电热锅里的粥仍散发悠悠米香,他却毫无食欲,看着它们发起呆来。
轻快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莫咏探过头来,眨眨眼睛,“怎么,你看着就饱了呀?”
许绍羽微笑,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心跳似乎欢欣起来。他帮着莫咏拿碗筷,摆桌子,明明是淡而无味的白粥两人面对面着吃却别有一番风味。莫咏回她屋里洗了脸,梳了头,换下被压得皱皱巴巴的大T恤,唇角也弯弯的,整个人神清气爽,完全不见平日的阴郁。
许绍羽喝完了三碗粥,莫咏仍在那小心翼翼地吹着她的小半碗,他不知怎么想到了小口啃萝卜的兔子。从窗口洒进的阳光落在莫咏的黑发上,白花花的,明媚而忧伤。
昨夜莫咏问他为什么不觉得她的话语幼稚可笑。幼稚可笑吗?在那个雨夜,他目睹莫咏面对急驰而来的汽车,不闪不躲、平静而木然的表情后,怎么可能会认为她是在开玩笑呢?他垂下眼,凝望灯光下,自己略显苍白的手。他再也不想体会一遍那种恐惧了。笑着说人世间没什么好留恋的莫咏,可能理解他忍不住圈住她时,失而复得的心情?这双手,能够留住她吗?
莫咏没有解释她昨夜的行为,也未露出丝毫的窘迫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与许绍羽相依共眠,醒来后一起吃早餐是很平常的事。收拾完碗筷后,她把他赶回床上休息,便去上班了。许绍羽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仍是爬了起来。被他埋在沙发底下的手机上显示出好几通未接电话,他知道是那边的。关了机,他有些诧异自己平和的心绪,好像发一次烧,一次倾诉,就消去了郁积多年的不谅解。母亲不在了,他与那个只在报纸上见过的父亲间,也再无纠葛。现在他唯一关心的问题是,如何留下莫咏。
门突然被人敲响,许绍羽开门,外面站着的并不是莫咏,而是小敏,“呐,”她挑眉,递过来一个袋子,“小咏走不开,又怕你饿肚子,特地让我送东西给你吃,你怎么感谢我?”
“谢谢。”许绍羽接过袋子。
“不请我进去坐坐?”
许绍羽闻言诧异,却仍是不做声地让到一旁。
“跟你开玩笑的啦,看你呆呆的,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待客之道。我要回去了,拜拜。”
“等一下,”他叫住小敏,“能跟你谈谈吗?”
小敏诧异扬眉,不置可否地跟着他进客厅。
“你知道莫咏的……梦想之类吗?”他问她。
“哈!”小敏叫起来,“小咏跟你说了她的狗屁梦想吗?你也觉得她很神经对不对?”
“我……”
小敏截住他的话头:“她初中的时候就聊过她的想法了,当时我只以为她在开玩笑,没想到现在她仍是那样想,而且真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不要一样。我都不知道骂过她几回有病了,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
“她是认真的。”
“她当然是,”小敏翻翻白眼,“你不会是想问我有什么办法敲醒她的石头脑袋吧?告诉你,我无能无力。她那么排斥与人深交,我算是她唯一较好的朋友了,但是她想死时是不会想到我的,因为她认为没有她我也能活得下去。再说她的家人吧,退学之前她还可能顾虑到他们,可现在,她老爸那样待她,把她赶了出来,就更加遂她的意了。你看,她现在了无牵挂,对我、对人、对前途都不感兴趣,只想看几年的书,然后拍拍走人,我真是对她无可奈何。”她耸耸肩,接着说下去,“小咏最近和你蛮好的,我还指望着你能创造奇迹呢,加油啊!”她说完站起来,摆出一副“还有什么事吗”的表情看着许绍羽。
许绍羽摇摇头,送她走出去,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上次你说过莫咏与人交往分三个阶段,第三个阶段是什么?”“那个啊,”小敏眨眨眼,“我不希望你们发展到那种阶段,所以我不告诉你。”
几天前,若有人对莫咏说她会与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而且还为他洗手做羹汤的话,她一定会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个笑话真好笑。”然后很捧场地“哈哈”两声。碰上许绍羽,感觉却完全变了,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
许绍羽给她送红糖水那夜,走道灯光昏暗,空气中有潮湿的水味,那个男子小心翼翼地环着她,身上有种令人很安心的气息。这一切,都向她传达着一种很温柔很温柔的信息。所以,她想为这个人做些什么。
原本,不打算与许绍羽深交的,可还是告诉了他她的梦想,连她自己都觉得不伦不类的梦想,令她意外的是许绍羽即刻接受了。莫咏想,会不会是因为他的梦想也很孩子气呢。想飞,其实,是想要自由吧,想从心上卸去在乎一个禁锢。
她似乎更了解了他一些,但他却对她大胆的举动保持沉默。这是否代表,他也不排斥她,能接受她的靠近呢?抑或只是性格使然,不愿提起令两人都尴尬?想到后者,莫咏记账的手不由一滞,刚刚记下的数字又混乱了。她皱眉,有些恼怒自己的心不在焉。眼角瞟见小敏走进门口,她的头愈发痛起来。托小敏给许绍羽送饭本来就是很不智的行为,可记账一向只由她负责,为了许绍羽的肚子,她不得不忍受让小敏问东问西。所以她才不喜欢和别人亲近的,牵扯太多,记挂太多,就会缚手缚脚的。
“好了,任务完成了,现在该你满足我的好奇心了吧?”不出所料,小敏一进门就直奔向她,“你什么时候成了帅哥的老妈子了?”
莫咏耸耸肩,“邻居生病了,帮他买一下饭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吧?”
“对别人来说很正常,可对你而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好吧,我只是不想邻居因活活饿死在家而上报,打扰我的生活,成了吧?”
“这个说法勉强符合你的个性,不过我拒绝接受。”
莫咏没好气地翻白眼,“你是不是想听到我跟那家伙一夕之间感情升温,到了嘘暖问寒,无微不至的地步?”
“最好是干柴烈火,生米煮成熟饭。”小敏两眼发亮地接口,随之不屑冷笑,甩甩手,“不过我脑袋还没有问题,像你这么龟毛的人,注定了要做老处女。帅哥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恐怕我到牙齿掉光了都等不到你们两个有什么。”
“……”莫咏噤声,不敢反问小敏盖同一床被子睡觉算不算“有什么”。
“小咏,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你的‘交际三步曲’吗?”
“记得记得,你不是说过你是唯一的例外吗?”莫咏敷衍道。
“帅哥今天问我第三步是什么。”
她低头,手上的笔不停,似乎没有听见小敏的话,半晌才突然打破沉默,“那你怎么说?”
“我没告诉他,你想走到那一步吗?”
想吗?莫咏问自己,可心里一片迷茫,潜意识里,她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有何不可?”
当晚莫咏没有上夜班,她早早收拾好,上超市买皮蛋和瘦肉,准备陪许绍羽吃皮蛋瘦肉粥。超市仍是她熟悉的超市,皮蛋瘦肉粥她也煮过好几回了,可买东西的时候,心情就是很奇怪。她的注意力不断被那些急匆匆地来买菜的家庭主妇所吸引,见到携手提着购物篮挑菜的一男一女,更是忍不住多扫几眼。想到在别人眼里,她可能也是为了一个小家忙碌的主妇,她就不由微恼,些许不安。这种心情很是陌生,而她不喜欢陌生、不在掌控中的东西。
提着大袋小袋回家,莫咏一度想打退堂鼓,但最后还是蹙眉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门没锁。”里面传来许绍羽温温的嗓音。
又不锁门,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他的家当搬光。莫咏做个鬼脸,扭开门。迎面正是客厅的窗户,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映进来,倚窗而站的许绍羽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你回来啦。”他笑,身上仍套着睡衣,配上一头乱发,很居家的感觉。
莫咏刹那间竟答不上话,喉间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许绍羽背光的剪影,慢慢走到他的面前。他很高,她很小,她必须仰头看他,他也配合着低头凝视她。那双磁石般的眼睛,带着淡淡笑意,映出她怔怔的神情。
心被塞得满满的,甚至溢了出来,直冲至眼眶。莫咏眨眨眼,忍不住扬唇,“嗯,我回来了。”她绽出一朵很温柔、很温柔的笑花。一瞬间,满心的懊恼不安,全都烟消云散了。只为了一个倚窗等候她的男子,只为了一句“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