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绍羽的头不是普通的疼,他很后悔当初叫于阳帮他订机票,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地址,因为他原本以为,于阳不会勤快到跑来人生地不熟的小城来找他。浴室里传来惬意的歌声,让他更想对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实施暴力。他自认为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也不喜欢暴力,但世界上总有那么一张嬉皮笑脸,使他体内的暴力因子急速增长。
浴室的门开了,于阳披着浴衣神清气爽地走出来,看到许绍羽对着墙壁发呆,笑嘻嘻地用食指戳戳他的头,“怎么,知道你害我凄凄惨惨地等了那么久,在面壁思过呀?”
许绍羽没好气地瞄他一眼,撇过脸不想跟他计较。于阳却又得寸进尺地一肘撞来,他差点跌下沙发。轰!怒火狂飚。他腾地翻身将于阳压制在沙发上,掐住他的脖子低吼:“你小子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吗?”
话音未落,半掩着的大门忽然开了,莫咏探进头来,“你们要的拖鞋……”声音僵在半空中。
许绍羽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看,看见自己跨在于阳身上不雅的姿势,还有底下那家伙半敞的浴衣,暧昧地露出沐浴过后白里透红的肌肤……
“砰!”两只拖鞋坠地的声音,最后一声则是门大力地摔上。他掩面低吟,偏偏于阳又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大叫出来:“强暴啦!”
“闭嘴!”他不再客气地一拳揍下去,翻身到门口捡拖鞋。
“本来就是嘛,你强加施行暴力于我……”
“你是不是要我把拖鞋塞进你嘴里?”许绍羽阴森森地发问,成功制止了捣蛋分子。
“你怎么找到这的?”他把拖鞋掷到那家伙脚下,没好气地问。
“嘿嘿,我早在高中时就来这儿旅游过了,差不多把大街小巷都逛熟了。别以为你的地址有多复杂,这种程度还难不倒我。”
“你顶头上司肯放你?”
“我休的是年假,他本来不肯的,不过一听我是来找你的,马上就放行了。”
“找我干什么?”
“老板当然是想劝你复职,我呢,只不过是借口来重游故地而已。”
“那你干吗要出现在我面前?”
“有人免费提供食宿,傻子才不来找你呢。”于阳一脸贼笑地凑过来,“幸好来找你了,不然不是被你这家伙蒙在鼓里。”
许绍羽把他的脸推回去,“你在说什么?”
“艳遇啊!你敢说刚刚那女孩不是!”
“她只是邻居。”
“少来,”于阳怪叫,“哪有邻居半夜三更还一起出去的?再说了,你这家伙向来是不近的,看到雌性动物跑得比谁都快,哪有可能为了我向一个普通邻居借拖鞋?”他再摇摇头,补充道,“不过你也太没眼光了吧,那女孩子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的,看起来也有点阴沉,你究竟是看上她哪点了?”
许绍羽懒得再搭理他,直接扔一张被单到他脸上,“睡你的觉吧!”
“什么,你就忍心让千里迢迢劳累不堪的结拜兄弟睡在沙发上!”于阳怪叫,回答他的却是轰然关上的卧室门。第二天,许绍羽一大早就被于阳给拉出被窝,陪他走半个城市吃了三份早餐,又逛了另半边城去追忆他所谓逝去的青春。
“想当年,我和第一天就把到的漂亮美眉就是在这条河边约会的,我差点成功亲到了她,如果不是被她推下水。还好那时这条河还没变成臭水沟。这个水上乐园还在啊!我们进去看看今天穿泳衣的女孩子多不多。”然后,于阳另一只未青的眼也青了,迅速就由“家有贱狗”升级为“国宝熊猫”。
好不容易逛完了一圈,已是午后,看见熟悉的店面,头痛欲裂的许绍羽不假思索就拉于阳进去休息。刚一踏进店门他就后悔了,因为于阳立刻发现了莫咏,“邻居小姐,原来你是在这工作呀,谢谢你的拖鞋。”
莫咏没答话,不知怎的也没搭理他。于阳也不觉尴尬,环视店里一周,眼睛一亮,凑到他耳边说:“柜台上那个女孩子不是正点多了,你怎么不选她?”
许绍羽下意识地看去,柜台上只有一个女孩子,正是小敏。他骇然,正想提醒于阳不要招惹她,却见他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好面熟啊……”他听见于阳喃喃自语。
那边小敏却已注意到于阳不礼貌的目光,丹风眼刷刷地瞪了回来。
于阳竟有胆上前搭讪:“嗨,帅妹,我是那边那个美眉的邻居的好友,我一见你就很有熟悉感呢。”
“我可不认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熊猫。”小敏扫了一眼他青肿的眼圈,撇撇嘴。
于阳仍是笑嘻嘻地猛盯着她,突然击掌,“啊!我想起来了,这附近是不是有所学校?那年我去找厕所,竟然被一个黄毛太妹扁了一顿,超级惨的。那个太妹好像也是丹凤眼呢,难怪我觉得你眼熟。”
小敏皱起了眉头,“这情节好熟悉呢。”她多看了于阳几眼,干脆动手把他的眼镜摘下。“赫!”她倒抽口气,“你就是那个偷窥女生厕所的!”
“我哪有偷窥,只是跑错厕所而已,谁叫它根本没有标记!”于阳下意识反驳,随即才反应过来,“你你你!”他抽的气更长,“难道你就是把我扁得三天不能把美眉的黄毛太妹!”
一直呆呆地听着他们对话的许绍羽接收到了从小敏眼中泄露而出的凶光,头愈发疼痛起来。
莫咏整夜都没睡好,一闭眼,她的脑中就浮现出许绍羽把那个叫什么于阳的人压在身下的情景。“咕噜。”她听到自己吞下一大口口水,啊!不能怪她,虽然不少BL漫画上有更劲爆的画面,但真人实物的效果实在太震撼了。不过她总觉得位置颠倒了,应该是许绍羽在下面才对,毕竟他看起来比较弱……这么说起来,许绍羽当时的表情好生动哦,脸颊红红的,眼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欲火?跟他平时温开水似的神情简直天差地别,看来于阳真的蛮特别的。
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带着睡眠不足的坏脾气上班,当下午那两个罪魁祸首还有胆跟她打招呼时,莫咏的脸色更差了。
小敏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感叹道:“帅哥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活宝朋友呢?”
她朝柜台看去,那个于阳短短时间内就跟其他女店员打得火热,就像公孔雀般搔首弄姿,引得周围不长进的花痴女阵阵傻笑。而许绍羽硬是被于阳拉住,不得月兑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时狠狠瞪向于阳,尽毁平日好好先生的形象。
“帅哥跟平时不大一样呢。”同样在观察他们的小敏又说,暧昧地撞撞她,“他们的感情是不是很特别?”
莫咏闻言,眼前又浮现出昨晚撞见的场景。她抓起一本书拍拍头,禁止自己再胡思乱想。理他呢!不管那两人是纯粹的好友还是真有暧昧都不关她的事,她只希望今晚能睡个好觉。
下班时,于阳邀请女孩子们一起去PUB喝酒,许绍羽要回去补眠,于阳不让,最后终于在他的瞪视下放行了,而小敏自然是不肯跟这个不对盘的家伙去的,莫咏值夜班,也省了麻烦。
当天晚上,来了好几个顾客,好不容易都走了,莫咏才松一口气,却看见于阳脚步有些浮晃地走进来。
“还好你没走,不然我得像昨天一样等半天才有人开门让我进去。”他倚在柜台上,笑嘻嘻地说,神志似乎还算清醒,“你那些同事实在太可怕了,我差点被她们灌醉,现在的女生啊!”于阳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瓶红酒,“顺便买的,你喜不喜欢喝?如果不喜欢我带回去给绍羽。”
莫咏看着红酒挣扎半晌,终于放弃抵抗诱惑,找出两个酒杯。没办法,谁叫她什么酒都不喜欢,却偏偏钟情红酒呢。
于阳高兴起来,倒着酒滔滔不绝:“你终于肯赏脸啦!我还以为我哪里得罪了你呢,得罪绍羽的芳邻罪过可大了。话说回来,你能不能开口说句话呀?”
莫咏小口啜了一口红酒,细细感受舌齿间漫延开来的芳醇,随口应了一句:“说什么?”
“说绍羽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人是白痴吗?她白他一眼,“我们是邻居。”
“仅仅是邻居?”于阳笑得有些。
莫咏当下决定不理他,侧过身继续品酒。
“不是我说,以我敏锐的直觉,你们绝没有那么单纯。看在你是绍羽极少数要好的女性朋友的分上,我免费透露给你一些情报,不过你先告诉我,你觉得绍羽如何?”
“我突然觉得你像一个人。”
“嗯?”
“小敏。”虽然她不了解详情,不过小敏肯定跟许绍羽煽风点火过,眼前的于阳又是一个热衷出卖朋友的人。
“小敏是谁?”于阳呆呆地问,随即跳了起来,“你说那个太妹啊,鬼才和她像咧!超级暴力女一个。”
莫咏不由得暗笑,白天他们两个“故人相识”后,小敏差点就让于阳重温了初识的情景,要不是看在许绍羽的面子上,此刻肯定不能坐在这喝酒。
于阳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别转移话题,快回答!”
她其实用不着理会于阳,可答案却不知不觉溜出嘴边:“那家伙像块石头,好像多说一句话就要了他的命似的。看起来是个好好先生,实际上心防重得很。”
于阳神色古怪地盯着她,许久才模模鼻子,低笑一声,“你还真敢说,”他咕哝道,“不过你真吓了我一跳,我妹跟绍羽那么熟,都看不出他有心结,你未免太了解他了吧。”
“心结?”
“就是绍羽他妈啦,她可是个女暴君,从小管绍羽很严的。绍羽现在发神经,我猜肯定是跟她的死有关。”
“她死了?”
“嗯,一年前飞机失事。”
莫咏面无表情地看他,“这就是你说的情报?太没价值了吧。”
“喂喂喂,你太打击人了吧?要不是绍羽似乎对你不错,我才不会告诉你这些呢。虽然我想多个人帮忙把他变正常,但是把希望放在你身上看起来真是太不智了。”
“你见过他正常的样子吗?”
于阳一愣,“好像没有。”看到莫咏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他又不服气地叫起来,“绍羽现在已经正常多了,高中他刚入学的时候,就像一个冰人,还好碰上了我,要不然……哼!”
冰人?莫咏脑海中瞬间出现“许绍羽冰人”变成“许绍羽石头人”的画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上道啊?”于阳瞪大眼,“我说的可是真的。没有笑容,没有表情,说话也平平没有语调,你要是看到那时的绍羽保准也会起鸡皮疙瘩的。想当年我可是费了好大工夫才能惹他生气,更是跟他干了一架之后才成功改造他的。结果呢,他对别人彬彬有礼,对我就动辄拳脚,真是好心没好报。”
“那肯定是遇见你之后他才发现其他人是多么的可爱。”莫咏凉凉地插话。
“绍羽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啦。”于阳很厚颜无耻地承认。
莫咏对这个人的厚脸皮肃然起敬,当下放开顾忌问:“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你跟许绍羽是正常关系吗?”
“什么意思?”于阳一头雾水。
“就是……你们是不是石英混合物啦!”
于阳仍是一脸糊涂。莫咏不得已做进一步提示——敲敲玻璃窗,立即就目睹了于阳的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白的奇观。当他恢复正常时,却笑得像只狐狸,“这个嘛,我得征求绍羽的意见才能回答你,不过你最好直接去问他。”
莫咏翻翻白眼,表示她一点都不欣赏他的建议。于阳又东扯西扯地聊了一些废话,她始终兴趣缺缺,只闷头喝酒,等于阳发现时,一瓶红酒已见了底。他瞪眼看着这个神色不变的小个子女孩,开始怀疑这家店是不是真的书店了,该不会是挂羊头卖狗肉,其实是一间情趣酒吧吧,要不这些女孩怎么个个都是酒国豪杰呢?
回去的时候,夜已深,风吹得莫咏有了醉意,她很喜欢这种微醺的感觉,总让她想起第一次和弟弟偷喝父亲的红酒时放肆的快乐。于阳仍在身边唠唠叨叨,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她没费神去听他说些什么,只是有点烦恼若他在半路上挂倒,她该是撇下他还是拖他回去。还好他坚持到了家门口。
上楼的时候,于阳差点摔了下去,莫咏不得不扯住他的袖口,而她自己也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了。于阳终于成功地在四楼楼道上摔得四平八达。莫咏很没义气地“扑哧”笑了出来,然后对面的房门开了,许绍羽探身出来。“你来得正好,他就交给你了。”她伸手指指脚下那团肉泥,一边在口袋中模索钥匙。开门颇费了她一番工夫,门“嗒咔”退开那一瞬,室内的黑暗也铺天盖地地迎面罩了过来。
许绍羽是在梦中惊醒的,他掀开眼,只见一室的黑暗,风穿过敞开的窗口扑到身上,凉飕飕的,一件衬衫已被冷汗浸透。他走进浴室冲了一个澡,换了衣服。出来时思绪仍不能平静。无意识地,他从抽屉里层翻出一包未抽完的烟,点燃了,并不抽,只静静地凝视泛蓝的烟雾升在空中绕出细长的符号。他并不常常抽烟,只是习惯在做了不舒服的梦后用它们镇定一下心神。搬到这里后那包烟没有再被动过,可于阳一出现,连带着也唤醒了他做噩梦的习惯。那其实也不算是噩梦,只是小时候的事罢了,可是身体却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这是否意味着自始至终,他还是不能摆月兑那个女人。许绍羽淡淡地一弯嘴角,讽笑,“说什么呢,你要飞?真是拜托了。”他没头没脑地呓出词不达意的断句,躺倒在身后的床上,意识和身体一样涣散。
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瞥了眼壁钟,竟已过了十一点,于阳还没回来。他起身开门去看个究竟,却见到莫咏倚在对面门上。她的两颊微红,平日里清澈犀利的眼眸显得有些迷蒙。经她提醒,许绍羽才注意到她脚下的人形物体。他过去将于阳拖回房,那家伙嘴里不清不楚地念着:“一瓶红酒,厉害,服了……”
莫咏也喝酒了?他心念一动,转头望去,对面的房门开了,他的芳邻倚着门沿,半坐在地上。
他将于阳丢在沙发上,走到莫咏身边试探地唤了一声:“莫咏?”莫咏眼睛紧闭,毫无反应。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莫咏?”她动了动,没有睁眼,身子却反而滑了下来。许绍羽眼明手快地伸手揽住她,莫咏“挂”在他臂弯,不动了。没办法,他硬着头皮弯腰将她抱起,依着上次的印象找到她的卧室。
臂弯中的女孩软软的,他的胸口不由得也柔和起来,轻轻将她放在床上,帮她月兑了鞋,想了想,他又倒了一杯水摆在床头的柜上。做好了这一切,他却仍移不开脚步。就着柔柔的床头灯,他凝视床上的女孩。平时总遮住半边脸颊的长长刘海披散在耳旁,露出平凡无奇的一张面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闭上了那双总像在瞪人的大眼,她给人的感觉柔弱了许多。许绍羽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什么都不想,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空气突然快速流动起来,莫咏无意识地蜷起身体。他回过神来,掀起一条薄被,俯身帮她盖上。刚要退开,却冷不防对上莫咏清澈的目光,他怔住,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她却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爸爸……”
耳边传来一声软软的咕哝。许绍羽僵住了。
颈间的小手紧紧巴着他,他双手支在她身侧,努力撑开两人的距离,却仍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她若有似无的温度。脸颊痒痒的,是她的长发,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薄荷香味,他突然有些烦躁。“莫咏。”他低唤,腾出一只手去解她紧紧相扣的十指。冰冰的小手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他松了口气,正欲起身,脖子却突然被人重拉了一下。许绍羽猝不及防,跌在了床上,脸擦过莫咏温热的脸颊。他再也不顾会吵醒莫咏跳起来冲出屋子。
回到自己的房间,许绍羽坐倒在沙发上,筋疲力尽地抹了抹脸,“乱七八糟。”他喃喃,突然尝到唇间一缕淡淡的红酒余味。
他的脸无法抑制地热了起来。
莫咏醒来时,感觉不到自己的头,她尝试着移动脖子,随即申吟出声。她伸手抱住头,记起昨天那瓶红酒的味道。宿醉真不好受,虽然没有头痛欲裂,但顶着百多斤重的脑袋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她艰难地侧头看了眼枕边的闹铃,不由惨叫。
算了,反正已经迟到这么久了,干脆赖床赖个舒服。主意一定,她也放松了身子。
呆呆地瞪着雪白的天花板,莫咏回想起昨晚做的梦。第一次偷酒喝的下场,便是浑身出酒疹地瘫软在地板上,父亲下班回家,看到的就是他的乖儿乖女睡在地上,旁边还滚着空酒瓶。七岁的她虽然身体不听使唤,意识却是清醒的。她记得父亲把她抱到床上,温热宽厚的手掌,无比安心的感觉。只是长大后,那种感觉却不复存在,是她变冷血了吗?如果现在父亲死了,她也许会哭,但流下的每一滴泪都是她觉得应该要流的,是一个死了父亲的女儿应该流的,而莫咏这个人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悲伤。每当这么想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心寒,好像这个身体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似的。
她摇头,甩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突然觉得很渴。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权衡了一下舒舒服服地待在床上的和干渴的喉咙,莫咏终于不情不愿地坐起来,却瞥见床头柜上静静伫立的一杯水。她愣住,努力回想昨晚的一切。她开了房门,然后呢?然后……就不记得了。她低头看着自己,仍穿着昨天那套衣服,鞋子也月兑了,被也盖了。一切似乎很正常,但她不记得她有用纸杯喝水的习惯,虽说酒醉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足足回想了一刻钟,她终于下了结论:有水就尽管喝,管它是怎么来的!
午后莫咏回去上班有些意外许绍羽和于阳都在那儿,尤其是于阳,明明昨天醉得比她还厉害,现在却神清气爽地与那些女孩打情骂俏。她走向小敏,想解释早上的跷班,“昨晚……”
“不用说了,”小敏笑嘻嘻地打断她,“帅哥一大早就来帮你请假了,瞧,人家对你多好!”
许绍羽?莫咏狐疑地看向躲在另一头看书的高个男子。他对上她的视线,有些慌张地移开目光。她不以为意,接下小敏手中的活。
“小咏!”柜台上某个难得勤快的女孩喊她,“《穷爸爸,富爸爸》还剩下几本?”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砰!”好大一声,她扭头一看,许绍羽正手忙脚乱地拾起散落在地的几本书。
“他今天怎么啦?阴阳怪气的。”小敏好奇地问她。
她耸肩,“谁知道,大概是吃错药了。”
柜台上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她们一齐看去,那只姓于的猴子又在那搔首弄姿了。小敏冷哼一声:“公孔雀,上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莫咏低笑,“别说,他的酒量还真不错,昨天喝了那么多,今天又生龙活虎了。”
“我越看他越像一种人。”
“什么人?”
“牛郎。”
莫咏骇笑,“不至于吧?”
“不然你去问一下帅哥,看我猜得对不对。”小敏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莫咏笑笑,没有当真,小敏竟横眉竖眼起来。她没法,只好去找许绍羽。
“许绍羽。”
“嗯?”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脸上似乎还浮着红晕。
莫咏眨眨眼,以为是她看错了,“小敏想知道于阳是干什么的。”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老实回答了。
小敏此刻也忍不住跑来,“怎样?”
“虽不中亦不远矣。”
“到底是什么?”
“男公关。”
许绍羽嘴唇动了动,想辩解他原先说的没这么难听,但看到莫咏眼中的笑意,又把话吞了回去。
于阳竟也凑过来,丝毫不知自己正被取笑,“不会吧,绍羽!你逛这家书店逛了一个月,那些女孩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太逊了吧!”
“对哦!帅哥到底姓什么?”小敏难得会接于阳的话头。
莫咏突然明白刚才柜台那阵大笑的由来了,她脑中自动浮现《薰衣草》中那个操着台湾口音挤眉弄眼地做出一副酷相演苦情戏的男明星,只是男明星的脸换成了许绍羽的。她跳到许绍羽身后,“让我躲一下。”她说,极力克制声音中的笑意。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她躲在他修长的身躯和书架之间,闷笑到全身颤抖,最后不得不将额头靠在许绍羽背上休息,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突然僵直的身体。
于阳的假期结束了,临走前一夜,他呼朋唤伴,连几日来与他拌嘴拌得最凶的小敏也被拉去KTV了。许绍羽和莫咏自然也在劫难逃。
那夜莫咏醉酒后,许绍羽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后来干脆连书店也不去了,反倒是于阳,也不知是喜欢被女店员门“众花捧月”的感觉,还是享受与小敏斗嘴的乐趣,天天到店里报到,一待就是半天。
晚上,经不住于阳的夺命连环CALL,许绍羽乖乖找到了那家KTV,热情的店员小妹们已经在包厢里又蹦又跳了,他连忙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这才发现长沙发上还坐了一个人,正是莫咏。他的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胡乱找了一句话说:“今晚不用值班吗?”
“嗯,”莫咏耸耸肩,一脸奇怪地瞟了他一眼,“小敏打电话跟老板报告了。”
她们的老板还真好,许绍羽寻思,一时又无话可说,只好静静转着手中的啤酒罐。眼角瞥见莫咏仰头喝了什么,他一惊,抬眸细看莫咏手中的酒杯,杯中的无色透明液体显然不是啤酒,猜想KTV应该不会提供除啤酒外的酒精饮料,暗松了一口气。
包厢里突然传出一阵哄笑,原来是小敏和于阳这对冤家被推到了一起对唱,两人一边唇枪舌剑一边噼里啪啦地翻着点歌簿,一致对对唱情歌嗤之以鼻,最后终于达成共识,选了一首《你好毒》。许绍羽哑然失笑,不小心对上于阳邪恶的目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这方唯一的乐土也不得安宁了,于阳扔下话筒把他架到屏幕前。他认命地拾起话筒,却发现身边又多了一个人——莫咏皱着眉被小敏推了上来。许绍羽突生一股冲动,想揪出于阳狠狠地扁一顿。
匆匆地对唱完一首歌,他连自己唱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就逃回座位上了。莫咏被她的同事阻住了,没能成功逃出生天,反倒是于阳粘了上来。
“哥们,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你看大家都在赞你们唱得真挚呢。”那家伙奸笑地说。
许绍羽冷冷扫他一眼,故意忽略他话中的暧昧之意。等了半晌,于阳竟然没有再疯言疯语,一反常态地安静起来。
突然,于阳抢过他手中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真是个好地方,”他淡笑,语气却无一丝戏谑之意,“将来我老了,就跑到这里来过悠闲日子。”
许绍羽一声不吭,等他的下文。
“你回来吧。”于阳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不是劝你回公司,说实话,我也打算辞职。”
他倒没料到于阳会这么说,不由诧异地盯着他。
于阳耸耸肩,“你还记得大学时很罩我们的那个学长吗?他最近找上我,想跟我们合伙。”
“你们想自己干?”
“嗯,倒不是不满意现在的工作,不过你不想试一下吗,从头开始,让事业在自己的手中一点一滴地发展壮大,那种感觉绝对是为别人做嫁妆无法比拟的。不过,少了你可不行。”
“很好呀,”许绍羽淡淡地说,“我尽量帮忙,不过我不会入伙。”
“别说得那么绝对,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会等你的好消息。而且不管怎样,我心中的搭档非你莫属。”
他抬头,对上于阳了然的眼,那句“别再等了”不只怎么突然说不出口。他放弃,默默看着电视屏幕前昏暗妖冶的灯光下,包围在一群手舞足蹈的妖媚女子中,微蹙着眉的莫咏,那双眼,明净如水。
好无聊!莫咏躲在角落,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饮料,如是想。从小到大,她最不喜欢这种场合了,虽然很爱听流行歌曲,偶尔也哼几句,但是她能记得全部歌词的就没几首。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那破嗓子能拿出来见人,还是留着在家里和小弟一起不顾形象地嘶吼比较爽。
她懒懒地数着于阳抢话筒的次数,第十一首了吧,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麦霸。她开始后悔没有带一本书来打发时间,现在包厢里唯一有字的便是点歌簿和账单,难不成真的得沦落到去研究啤酒多少钱一瓶?正哀叹着,许绍羽皱着眉走了进来,显然很不欣赏于阳高分贝的鬼哭狼嚎。莫咏看着他小心躲开人,在她这张沙发上坐下。看见她,他似乎吃了一惊,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搭话,不过也就这么一句话,他又老僧入定起来。
她的眼睛不由得溜到许绍羽把玩着啤酒罐的手上,好家伙,长这么修长的手指干什么,又不弹钢琴!她不平地望望自己短短小小、孩子气的双手。
她这个邻居已经好几天没有在书店露面了,放任于阳那只大婬虫把店里的女孩逗得春心荡漾。小敏揣测许绍羽是被于阳扰得厌烦,干脆踢他出来放羊吃草。她倒倾向于相信他是荷包空了没钱买书。这段日子他从店里搬了多少书呀,莫咏很怀疑等他要离开时带得走那么多书吗,如果带不走,她倒是很乐意接收的。
身旁突然一阵躁动,未等莫咏反应过来,已被拉到电视前,与显然同样也是受害者的许绍羽大眼瞪小眼。不知是不是灯光问题,她总觉得许绍羽的耳际发红,害她的脸也莫名燥热起来。不就是对唱嘛,脸红什么。莫咏暗骂自己,认命地叹了口气。她示意许绍羽附耳过来,但他眼神游移不定,就是不看她。她只好拽他,“对唱歌曲我只会一首《水晶》,你会不会唱?如果不会我们冒死杀出重围。”她在许绍羽耳边悄声说,注意到他耳朵的颜色越来越深。
“快唱快唱,咬什么耳朵!”
有人起哄,正是于阳,莫咏转头免费赠送了一对白眼给他。
没想到许绍羽的歌喉还不错,以前就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经过话筒透出却别有一番韵味,不像她一样都变了声。她极力忽视被搭档的歌声激起的战栗感,很认真很认真地控制自己不要走调。唱到“你的眼睛,好像水晶”时,两人极其自然地对视一眼。
一起溜冰那晚,莫咏在许绍羽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疏冷和防备,后来跟小敏聊时,她曾打了个不伦不类的比喻:“就像中世纪的城堡一样,睡美人待的那种——外面一层又一层密密的荆棘。”可这次,她意外地没有看到他眼中的荆棘,取而代之的是她读不懂的神色。一点点紧张,一点点迷惑,还有什么?可没等她研究出来,许绍羽飞快别开了眼。
一曲唱毕,许绍羽成功突围,莫咏却仍被别人拉住不放。一瞬间,潮水般的失落一波波涌来,她有一种被人遗弃的恼怒感。皱眉往许绍羽坐的地方看去,他和于阳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的表情都很平静。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在许绍羽的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孩子般的倔强。
莫咏没有留到最后,瞅准了机会便借尿遁溜了出来,却在门口撞上许绍羽,“你也要开溜呀?”她朝他了然地笑笑,心里却暗叹怎么老是碰上他。
许绍羽正欲回答,神色却突然一变,“小心!”
她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凉,脸颊却贴上温热的胸膛,耳畔随即传来机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意识到自己正被许绍羽揽在怀里,她忙不迭跳开。脖颈赤果的肌肤还残留着许绍羽手心的触感,不用模她都能肯定那里泛起了鸡皮疙瘩。“你的手真凉!”话一出口两人的表情都僵硬了。
呃,气氛尴尬,莫咏连忙胡乱找了个借口:“我赶回家接电话,先走了。”便匆匆跳上KTV门口等客的机车中随便一辆。
一直到进了家门口,杂乱的心跳仍是不能平息下来,她到浴室拿了条毛巾往脖子上死命擦了一通,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终于淡了些,“乱七八糟。”她喃喃,把毛巾往椅背上一搁,无意间扫见墙头日历上那个圈起的日子,心,不由沉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