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丝洛丽,我想问你,你还在吃避孕药吗?”贝亚-森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在梳妆台前化妆的妻子。
“是的。”艾丝洛丽不紧不慢地描着眉毛,回答得很干脆。
“我好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该停止了。”贝亚整理好衣服后,语气里带着不满的警告意味。
“是吗?可我还不想要孩子。”艾丝洛丽轻描淡写地从镜子里看了眼冷着脸的丈夫。
贝亚在妻子身边坐下来,盯着她,“结婚前的协议你忘了吗?你答应过结婚两年后就停下工作为我生个孩子,现在期限都已经过去快半年了!”
艾丝洛丽丢开眉笔,抱怨地瞪着丈夫,“为什么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问这个无聊的问题?这两年多来我什么都没得到,如果让你放弃工作,你肯吗?我还有事业!我的努力还没得到回报!”
“那你在结婚前就不该答应我。”
“我怎么知道你的家族对我的事业一点帮助都没有。”艾丝洛丽不屑地说。
贝亚连声音也变冷了,他嘲讽地说:“难道你是为了我的家族才嫁给我的吗?在你主动追求我的时候,你说的可是为了我你可以连生命都舍去,你还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我一开口,你就会放弃工作专心做个好妻子和好母亲,原来都是假话。”
“那时候是真话,但是现在不同了。在我的事业还没达到我想要的程度前,我什么都不考虑。”
贝亚犀利地反驳道:“我需要的是个安静稳定的家庭,我以为你真的愿意给我,我也给了你时间经营你的事业,是你自己的运气不够好。现在你终于什么都说出来了,我总算都明白了,那么你是不打算听从我的劝告?”
艾丝洛丽晃了晃她满头金黄色亮闪闪的长发,不肯让步,“我希望你也能考虑一下我的处境。我们还年轻,不用急着要孩子,过两年我一定会给你生一个,那很简单。但是现在……”她耸耸肩。
“如果我不接受呢?”
“如果你接受,我还是你的好妻子;如果你不接受……对不起,我会考虑和你离婚。”
贝亚眯起眼,“你在用离婚威胁我?”
“我只是把最坏的可能告诉你。”艾丝洛丽利落地收拾起化妆品。
“你到底爱过我吗?”
“当然。否则这么长时间和你睡在一张床上,我早就厌烦了。”
贝亚看不出妻子的诚意,他霍然起身,“你考虑清楚,过两天我们再谈。请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艾丝洛丽猛地把化妆包扔到地板上,愤怒地回敬道:“我的耐性也是有限的!贝亚!”
她长得美极了,身材高挑匀称,但此刻看在贝亚眼里,她实在很丑陋。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摔门出去。
“混蛋!”艾丝洛丽把梳妆台上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发出一连串令人心惊肉跳的巨大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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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雷茜婷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坐直身体,申吟着捧住脑袋。
讨厌!又做那种烦人的梦了。自从看了那个介绍W国H省的旅游小册子之后,她就总是做这种奇怪的夫妻吵架的梦,每次都是那两个人,争吵内容也差不多,就像看一场没有结局的烂电影,又没办法离席,只能眼睁睁地忍着烦躁的感觉看下去。他们说的不是中文,偏偏她什么都听得懂。有时候她真想尖叫,但她知道她是叫不出声的,因为她从来没有尖叫过。她隐约觉得梦里的背景就是W国H省。
屋里黑蒙蒙的,空气有点冷,雷茜婷睁大了睡意全消的眼睛,盯着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天花板,大概又要在胡思乱想中迎来三四个小时以后的黎明了。为什么会做这么该死的梦呢?因为这些梦,她老是睡眠不足,使原本就因平淡而郁郁寡欢的脸更显憔悴,苍白得吓人,照镜子时看到这样的脸时,她的情绪会比平时更低落几分。
早上起来,她连镜子都懒得照,就摇晃着出了房门。
“妈。”她发出这个短促的音节,向厨房走去,到了门口又喊一声:“妈。”
在灶台边忙碌的雷妈妈这才听到她的声音,回身看着她,脸上担忧的神色加深了,“怎么脸色又这么差?昨天晚上又没睡好吗?”她用手背去试女儿的额头,体温正常。
“对啊。”雷茜婷去洗脸池边刷牙洗脸。
早餐端上桌,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埋头吃着稀饭的雷茜婷忽然以她特有的发音方式短促地吐出一个词:“学校。”
雷妈妈点头,温和地说:“我已经请好了假,吃完早餐就和你一起去。”然后,雷妈妈不安地转向身边的雷爸爸,“学校通知我今天早上去一趟,不知道会是什么事。”
雷爸爸安慰她,“去了就知道了,总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雷妈妈看看女儿,把想说的话咽回去。
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很安静,所有学生都坐在属于自己的课堂里,只有雷茜婷还呆站在校长室外的走廊上。妈妈已经在里面和校长谈了很久,声音不大,偶尔有激动的时候,但雷茜婷还是一字不漏地听到了所有对话。她比常人敏锐许多的听力弥补了她发音困难的不足。
“你的孩子都十九岁了才刚升上高二,这让我们校方很为难啊。”校长的声音很委婉。
雷妈妈哀伤焦灼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她会努力的,明年她一定能升上高三!”
校长似乎在沉吟,然后说:“她的成绩……太差了,我没听她说过话,治疗了这么久也没起色吗?也许你该考虑把她送到专门机构里去。”
雷妈妈压抑地呜咽道:“我们也想了很多办法,可是……”
“你看,老师们的意见很大,同学们也跟她合不来。校方建议你,还是让她……退学吧。”
受到惊吓的雷妈妈哀求了很久,还是没能改变校长的主意,只好红着眼圈退出来,牵着女儿的手走出校门。
校长说得没错,雷茜婷实在没办法适应学校里的集体生活。她越升上高年级学习就越吃力、性格也越孤僻,发音的困难成了她无法逾越的障碍。不管受到怎样的保护,她还是不可避免地遭遇到许多嘲笑和歧视,茜婷敏感而脆弱的性格越来越承受不起这些磨难,一想到要走进人群,她就害怕得发抖,恨不能闭门不出。就算校方不提出来,她也可能有一天自己向妈妈要求退学。但是,当她真的听到她忽然要面临退学的命运时,心里还是很难过,不是因为留恋,而是因为自己感到她被彻底地抛弃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她睁大了眼睛,迷茫地听着里面不断传出的说话声。
妈妈出来时,她不敢把难过表现在脸上。妈妈和爸爸为了她的事情操透了心,以至华发早生,从她懂事开始就没听过爸爸妈妈舒畅的笑声。他们的笑浅浅地浮在脸上,只是为了安慰女儿。茜婷早已学会了把心事藏着,不给父母增添更多的烦忧。
“妈,”她轻轻喊一声,“我、高兴。”她拍拍胸口。
雷妈妈勉强笑了下,“以后要常常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自学,”雷茜婷笑着点头,“自学……自学。”她只有单个的词才说得清楚,碰到连贯的句子就结巴得厉害,让人听不懂说了些什么。
“好的,我知道我的女儿很能干。”
“嗯。”
把女儿送到家后,雷妈妈就赶去上班了。多请一个小时的假就要多扣一个小时的工资,她对女儿交代了两句就匆匆出门。雷茜婷一个人坐在房间的床上,不知该做什么的感觉又袭上心头,她茫然四顾,一颗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来,她捂住脸,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的心里充满忧伤,过往种种不开心的事情齐齐涌上心头、堵在胸口,憋得人难受,她的哭声也是断断续续的,所有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都让她害怕,干脆是个哑巴她也许还会好受一点。这种压抑的哭声很容易让人疲倦,她哭着哭着,在不知不觉间歪倒在床上。睡意淹没了她。
睡梦中,她又见到了身材高大的贝亚和他美丽的妻子,他们又在没完没了地争吵。
“你对我做了什么?告诉我,你对我做了什么?”艾丝洛丽尖叫着、把一张纸片扔到丈夫脸上,“我怀孕了?我怎么会怀孕呢?”
贝亚冷静地回答:“我把你那些避孕药都换成维生素了。”
“哦!”艾丝洛丽再次尖叫,“你没经过我同意就这样做了?”
“我不相信你会同意,我的等待不会有结果。”
艾丝洛丽咬牙切齿地吼着:“你想毁掉我的事业!我刚刚同拉乐服装公司签下一场演出合约,你就让我怀孕了!你太卑鄙了!”
“我在维护我们的约定。”
“我早就不承认那个约定了!”
“你想不承认,事情就没发生过吗?你当那场约定是什么?游戏吗?”
“没错,我就当它是游戏,可以随我的意更改。你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离婚,但我知道你做不到。因为你爱我,你不舍得我离开你的生活,既然这样的话你就应该听我的!”艾丝洛丽失控地喋喋不休。
贝亚对着急促地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妻子大喝一声:“停下!我讨厌你在我面前这样晃来晃去!”
“既然彼此讨厌就离婚吧!离婚吧!”
“我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平静完整的家庭!”
艾丝洛丽停下脚步,冷冷地说:“我不会让你如意的!”说完,她抛下气得面色通红的丈夫冲出客厅。
面对这样的画面雷茜婷头痛欲裂,可她就是醒不过来。这次的画面比前几次的更凌乱,像快速切换的电影镜头。然后,镜头突然间晃到夜晚的景色,艾丝洛丽驾着车在盘旋的公路上飞驰,一个急转弯之后车子冲出路面,撞上路边的广告牌。雷茜婷看到了艾丝洛丽惊恐的脸,她感到艾丝洛丽猛力踩下了刹车,艾丝洛丽的惊恐直接传导到她的心里,紧接着,艾丝洛丽的头撞上方向盘时,她也感到了剧烈的疼痛,随即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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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茜婷的意识模糊了很长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仿佛听到某种声音,于是费力地寻找声音的来源,找了很久才觉得那声音大了点。慢慢地,那声音似乎就在自己身边的不远处了,能分辨出是个女人的声音,正说着不明意义的语言。过了一会儿,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听懂了那女人在她耳边说的话,“您醒了吗?森太太,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你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了。谢天谢地,您醒了就好!”
雷茜婷睁开眼睛,吃惊地看着眼前年轻的护士小姐。
护士露出明朗的笑容,欣慰地说:“您终于醒了,我这就去通知医生和您的丈夫。”
外国护士?医生?丈夫?这是哪里?雷茜婷想坐起来,头却隐隐作痛。森太太是谁?啊,好像是贝亚-森的妻子!她忽然想起艾丝洛丽这个名字。她怎么会叫我森太太?难道我还在梦中?而且成了艾丝洛丽?这是个多么奇怪的梦啊!居然能演变成这样!
雷茜婷用尽力气坐起来,打量她身处的房间。这是个很讲究的单人病房,干净整洁,窗头有鲜花,完全不是一般病房里的布置,倒像是个小小的会客室,空气里也没有很浓的药水味。如果有的话,雷茜婷会马上从病房里逃出去。她去模被单,被单很柔软,似乎有低低的温度;她去模床头,床头是金属的,冰凉坚硬;她去模床头的柜子,木质的柜子表面平整光亮。她低头时无意中看到自己的胸脯,只见它浑圆饱满地高耸着。吓了一跳,惶惑地模自己的脸,模到了挺直的鼻梁和性感的嘴以及光滑细腻的皮肤。
“咦?咦?”她声音低低的。
医生带领着护士匆匆走到她身边,和蔼地问:“您感觉怎么样?森太太?有哪里不舒服吗?”
雷茜婷用中文冲口说道:“镜子!”见大家一脸茫然,她立刻改口用他们的语言重复一次,“镜子!”然后她一愣,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语言的。
镜子很快送到她手里,她举着镜子发呆。怎么可能呢?她真的成了梦里的女主角了,漂亮得令她茫然。
这时,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来,“放心,你没有破相,还是那么美丽。”
雷茜婷抬眼看到冷漠地走过来的贝亚-森,彻底陷入迷糊的状态。真的……真的……是在做梦啊!她下意识地咬自己的手指头……啊!她痛得张开嘴巴,却没发出声音,只从忽然瞪圆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原来在梦里面咬手指头也会痛的!说不会痛的人都是在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