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没说什么话,喉头却干哑、发紧,张开口发不出声,他闭嘴咽了口唾沫,望着她,再度开口:“我——”
餐厅前方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打断了他的话,也吸引了餐厅内所有人的注意。
“不要脸的女人!亏我把你当朋友看!贱人!李琴!你这个抢人老公的贱人!”
全餐厅的人都听见了女人的叫骂声,而坐在餐厅后方的两人同时一怔。
“李琴?阿姨?”周念蓁猛然站起,疾步往前走,季沐原尾随在她身后。
“啪!”她看见一名表情扭曲狰狞的妇女甩了一名女子耳光,那女子虽背对着他们,但应该是阿姨没错……
“冷静点……”妇女身后的中年男子抓住她手臂劝道。
“放开我!”妇女尖叫、挣扎,“我今天非打烂她那张装无辜的脸不可!”
季沐原看向那努力制住妇女的中年男子,讶然出声:“郑教授……”竟是在医院对他诸多关照的郑贤楠教授?他……和坷姨?
背对着他们的李琴闻声回头,见着二人,原本低调黯然的双眸惊诧得睁大,“小蓁……”表情霎时变得羞愧难当。
“贱人!”挣月兑丈夫箝制的郑太太随手抓起桌上的水杯往李琴脸上泼去。
李琴没有闪躲,只不断摇头低语:“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你们自己看!”郑太太从皮包内拿出一个纸袋,气怒地自纸袋内抓出一大叠照片往李琴身上丢去。
其中一张照片飘至周念蓁脚边。照片内是李琴和郑教授手牵着手,互视微笑……
“他去大陆开会,你这贱人趁机跟过去,两人同进同出,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误会?”郑太太平日贵夫人的优雅姿态尽失,双眼圆瞠、充满血丝地恨瞪着李琴,“我本来想睁只眼闭只眼,心想回来台湾你就只能跟以前一样,眼巴巴不要脸地对着我老公流口水而不敢动手,结果,你们这么快就约在这幽会,还敢说你不贱!”
见她高举起右手又要打李琴,周念蓁赶忙上前护住李琴,代她承受那一巴掌。
“小蓁!”季沐原心疼地唤她。
周念蓁感觉脸庞热辣辣的,但她不以为意,她只担心李琴。
“阿姨……”
李琴不敢面对周念蓁关心的目光。如此难堪的场面,竟让侄女撞见,她羞愧得无地自容,于是单手掩面,转身想离开。
“不准跑!贱人!”郑太太情急之下,拿起空的玻璃杯,“贱人!”
周念蓁用身体挡在郑太太面前,郑太太的面容扭曲了下,忿恨地将玻璃杯砸向地面。
周念蓁只觉右脚脚背有些刺痛,但她不以为意,转身就要追跑开的李琴。
“等等,你脚受伤了!”季沐原发觉她的脚背渗出血来,但她毫不停留,快步跑向餐厅门口。季沐原无暇留意郑教授的情况,他赶紧追了出去。
他在楼梯间抓住周念蓁的手腕,“别动!你流了好多血……”她的脚背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红,伤口恐怕很深。
周念蓁低头一看,逐渐有了疼痛感,但她说:“我没事。阿姨……”
她想甩开他的手,但手腕被他紧紧扣住。
“不行!伤口很深,一定要马上处理才可以。”
“我说我没……喂!”
他突地一把将她抱起,直接步出楼梯口,随即引来街道上的路人侧目。
周念蓁有些意外,但为了维持平衡,她两手抓着他的衣领。
“你做什么?”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她侧头低声问道。
他维持稳健地步伐往前行,“先去医院上药、包扎好,再去找阿姨。”
“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不行!万一细菌感染就更难处理了。”他十分坚持。
“才走几步路哪会……”整个人偎靠在他身上,她愈想愈觉得不好意思。“我很重,放我下去!”
“你不重,很轻。”他只担心她脚上的伤。
她望着他,发现他直视前方,目光坚决,她知道那是他固执起来的神情。
“哎哟!”她无奈地哀了一声。他一旦固执起来,便拗得要命,说什么也没用。“我不管了,你走快点!”她索性将脸埋在他肩颈,看不到其他人,也不让人看见她。真是丢脸死了,希望不要被街坊邻居认出来。
进入医院,他仍大刺刺地抱着她,询问护士哪一间诊疗室空着;她则窘得直往他怀中缩,但清楚明白自己在众人注目之下,被他抱进了诊疗室。
看他细心地为自己处理脚上的伤口,她本来觉得他太大惊小怪,但当他夹出嵌在伤口处的细小玻璃碎片,她想起曾听过有人因为小伤口感染而不幸截肢的消息,便不再责怪他多事,沉默地接受他的治疗。
“好了。”将绷带尾端反折,以胶带固定,包扎完毕。“缝了两针,伤口会愈合得比较快。晚点痛的感觉会明显些,我开点止痛锭和消炎剂给你。”
他收妥药品和医疗器具,起身至墙边的洗手台洗手。
“谢谢。”她暗暗叹了口气。才高调地宣言希望与他保持距离,却马上又欠他一个人情……
他拿纸巾拭手,“一定要记得吃。”
“嗯……”伤口都处理过了,不吃那什么消炎药也无妨吧,而且她也不怕痛……但面对那直直盯着自己的炙热目光,她只好再次投降,“我会吃啦!”
他满意地点头,又说:“还有每天要来换药,至少一个礼拜。”
“晤……”思绪飘向阿姨那,还有担心她现在的状况,所以迟了几秒才对他的话有所反应,“什么?”声音难得拉得好高。
季沐原压抑住几乎溢出唇畔的笑意。她内心一定正暗骂“怎么那么麻烦”吧?
“嫌来医院麻烦的话,我可以找时间去花店帮你换药。”他很乐意为她服务。
意思是她绝对逃不掉就对了。
她手一挥,“不用了,我来换就是了。”
他倒了杯开水给她,拉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抢先站在最前头,保护别人。”他渴盼接近她的机会,但不希望是在充满药水味的地方,他不要她受到任何伤痛。
她喝着水,耸肩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总是动得比脑筋快。”
“那很危险,总是看得我心惊胆跳的。”惊吓之余,他总是反应不及,懊恼得很。
“我没事啦!”她一脸不在乎,全然未顾及他关心、不舍她的心思。忽地又想起阿姨,她将水杯递还给他,“谢谢你。我要回家了,阿姨应该会跑回家。”
他跟着起身,“我送你。你脚伤不方便搭捷运,我们一起搭计程车,刚好住得近。”
“不用了,你脚踏车停在捷运站旁吧,明天上班不方便。”她走向门口,受伤的脚没什么感觉,但走起来免不了一跛一跛的。
“盼天上班我会去接你。”他拉住她手臂,“右脚别太用力,免得又流血。”手缓缓下滑,牵起她的手,要她勾住自己的手肘,说:“扶着我的手走。”
“不用了,我根本没事。”
她要缩回手,但他随即覆住她的手,“那我再抱着你出去好了。”
“你!”她抬眼瞪他,但随即被他认真的眼神挡了回来,只好低下头,拉着他衣袖,“扶着就扶着……你走快点!哎哟!”真是丢脸啊,她要怎么在这间医院混下去啊?
回到公寓,阿姨果然先回家了,面对她的关心,只表示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有什么话隔天再说。
隔天早上,周念蓁起得比平常晚一些,走出房间,竟看见季沐原坐在客厅等她。
原来他来接她时遇到阿姨要出门,是阿姨让他进屋里等她的。
听他说阿姨先去花店了,她匆匆洗脸、刷牙、换衣服,接着再和季沐原搭计程车到花店。
直到看到阿姨真的在花店里准备花礼,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知道她此刻的心思都在阿姨身上,季沐原没有在花店多作停留,只叮嘱她:“记得来换药。”便离开了。
周念蓁坐在柜台内,看着阿姨熟练地包装客户预先订购的花礼。唉,昨晚在餐厅里发生的事,好像梦一般……
“你还没吃早餐吧?桌上的三明治和豆浆是买给你的,快吃吧。”阿姨柔柔的声音传来,没有回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暂停。“怎么这么早就过来?昨天晚上……你没睡好吧?就算醒了,也该多躺一下才是啊。”
周念蓁拿起三明治,默默啃着,阿姨才是吧……她恐怕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合眼吧?该怎么安慰阿姨呢?阿姨和郑教授……怎么想都兜不在一起啊!她和晓蓝都知道两人是熟识,郑教授常帮忙介绍客户上门,医院需要花饰时也都交代负责的人联络她们。但是打一开始,她们就晓得郑教授已婚,他手上的婚戒老是闪闪发亮着,她们也见过郑太太几面,怎么也不会将阿姨和郑教授之间联想到男女关系上面去。
第三者……多么沉重的指控,不应该冠在阿姨身上的,不可以,她怎么也无法接受……但照片上阿姨和郑教授手牵手相视微笑的那一幕,是那么的真实……
“是偶遇。”李琴停下手边工作,突然说道;“我和他……在北京真的是偶然遇见的,不是事先约好的……”她转头看向周念蓁,“真的……”周念蓁点点头,表示相信她。
她走到柜台前,“在去大陆之前,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我对他绝对没有非份之想,我很明白不能有……”
所以,阿姨和郑教授早就互有好感,只是碍于郑教授已婚的身份?唉……
“我们都以为彼此年纪够大,自制力够强……万万想不到,在异地偶遇后发生的事,全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李琴以手撑额。异国相知相守的回忆太美,但事实却是残酷又难堪,她早该清醒的。
“如果……”放下手上的食物,周念蓁说:“如果……郑教授离婚呢?”
“不行!”李琴斩钉截铁地道,“不能爱的,就是不能。你放心,阿姨知道该怎么做。”
“阿姨……”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无法接受第三者,阿姨想必也是,但是,她希望阿姨得到幸福啊!
李琴摇头,“不行就是不行,不行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说服自己不准再动心。泪水不听使唤地滚出眼眶,她掩脸道:“对不起,我又失态了。”说着走进后面的小空间整理情绪。
周念蓁大叹口气,抓了抓头发。爱跟不爱,怎么这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