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中午的干部会议开完之后,我走出社团的门,正好撞见“迟到”的戴忠臣。
“早啊!社长大人。”我嘲讽地说。
他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猛往门里探头探脑,“全走了?怎么会?”
“别看了,我是最后一只小猫,那只可怜得必须留下来收拾残局的小猫。”我说,语气中不免有些抱怨的意味。
“到底怎么回事?”他焦急的问。
“你迟到了,就这么简单。”我笑说。“大家等了你半个钟头,钟尚珍说不等了,由她代理社长主持干部会议,然后大家无条件通过。因为期末考之前,很难再凑到这么‘足够’的人来开会了。”
“那这次会议的流程和资料呢?”
“我有副本,拿去影印给大家了。”
“那上期结算的明细表呢?”
“我在你抽屉……喔……对不起,实在是情势所逼……”我把钥匙亮出来给他看,并且交给他。“你不会生气吧?不过,你生气也于是无补了,对不对?何况我也只拿了那张表,其他的东西,连一眼也没多看。”
他似乎一下子没办法反应过来,怔了好一会儿。
他生气了吗?我手中抱着一叠影印资料,无辜地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算是偷窃吗?可是……可是那张表也算社团的公物嘛!而且,我身为文书股长,怎么说也“应该”可以拿吧!
“戴忠臣……”
“啊?”他从沉思中被我拉出来。“什么事?”
“我才要问你什么事哩!”我说。
“什么什么事?”他模不着头绪地问。
“坦白说,你生气了?”我大刺刺,单刀直入地问。
“有吗?”他反问。奇怪了,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自首无罪,坦白从宽,隐瞒从严。你生我的气,就说啊!我们可能拿出来大吵大闹,憋在心里,你不爽快,我也不爽快,会得内伤的,知不知道?”我“生气”地说,说完了才觉得自己好像边打人边喊救命。
“我?干嘛生你的气?为了那一张表?别那么好笑好不好?你还真天真!”
“那你干嘛不讲话?拽个二五八万的样子!”我说。
“我的社长宝座似乎被抢了,教我怎么立刻反应过来?”他说。
“你是说钟尚珍?”
他点点头。
我看了,立刻大放厥辞地替副社长抱怨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自己迟到了,人家好心帮你主持会议,你不知感恩就算了,还用这种眼光,这种要不得的心态看人家?你有没有良心?”
被我这样指着鼻子骂,他竟然还笑得出来。不过我对那个笑很反感,好像有看戏的意味。
我骂得那么认真,那么起劲,而他居然无动于衷地对我“看戏”?
“你笑我?”我斜着眼问。
“有吗?”他还在笑。
“有,你笑我!笑我天真无知!”我绞尽脑汁才想出自己揣摩他的想法而得到的这四个字。
“你觉得不对吗?”
“不是不对,你应该告诉我‘天真’在哪里,‘无知’在哪里,好让我心服口服。”
他却神秘兮兮地回答,“等你以后受害了就知道,有些智慧,”他敲敲脑袋,说:“是要用血泪去交换,用生命去体验,了解吗?”
“不了,不说算了,自以为是的家伙。”我不打算理他了,抱着我手中的文件大步迈出去。
他追上来,“等等。”
“还有什么事?”我忽然停下来,害他差点煞不了车撞上来。“社长大人。”
“你今天帮了我那么多忙,我该谢谢你才对。”
“喔!我心领了,感谢你没把我当成‘篡位者’一并处理。”
“赏个脸,我请吃午餐。”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想看出他的脸上有没有色色的企图。
“还有我老妹啦!你别担心。”他一眼就看出我心里有啥鬼了。
事实上,我从早上出门至今,肚子里还没任何进帐。更糟的是,匆匆忙忙地出门(又睡过头了,最后是老爸率领一批叔叔在我门口唱军歌才把我吵醒的。我们父女就是怪成一个样——永远有惊人之举。),忘了带钱。
本来想去捡一块钱打电话给米瑟夫求救的。
可是!嘿嘿!现在可以冠免堂皇地吃人家的了。
反正还有他老妹,就算会传出什么流言,应该也可保留三分了。
于是,我难得爽快地点头了。
一路上,我还不忘抱着怀疑的态度询问。“认识你那么久了,第一次知道你有老妹……不是骗我的吧?”
“她在国外念书……”我发现,这时戴忠臣已有些欲言又止了。
“别告诉我她们放暑假了,否则我会很怨自己当初居然没有力争出国念书……”我夸张地说。
戴忠臣摇摇头,他把双手往后拉了拉,抱着头故作轻松道:“她这丫头,问题可多了。”
问题?我偏着头,不解地追问:“什么问题?”心想,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有“问题”的怪丫头吗?
跟着老爸和米瑟夫,我也算看过不少光怪陆离的现象了,其中也不乏别人眼中的问题少年和问题少女。对于所谓的问题嘛,我应当可以见怪不怪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大概听见“问题”这两个字,我就已经很有亲切感地将他老妹划入我的“同类”了。
我兴致一来,便不放弃地捶着他追问:“说啦!我实在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问题’,可以把你这个‘幽默王子’变成‘忧愁王子’?你不是一向最有办法对付各种疑难杂症的吗?你老妹比我更难缠吗?”我一叠声地问着。
他兴味浓厚地看了我一眼,露出那种“你很难应付”的艰难表情,说:“恐怕有得比。”
“真的啊?”我想,我可能脑筋有点问题,听到他这样说,竟然兴奋得差点没跳起来:“她玩的东西可比我精彩得多?”
他无奈的笑了一下,然后指着前方一个身高和我差不多,打扮是十分开放的中空装和热裤,看来正热情大方地对我们挥手的女孩。
“看看她这身打扮……看出问题了没?”他问。
我转头过去对他扮了个鬼脸,老大不屑地对他说:“老古董,这打扮叫有问题?你自己去穿长袍马褂算了。”说完了,便抢先一步往那位妙龄少女奔去,一见如故似的。
她对我露出灿烂而友善的笑容,就在那一刹那,我们就注定成为好朋友了。
“嗨!”我首先伸出热情的双手要去握她的手,却没料到她的热情更教人招架不住。
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整个人扑过来,给我一个最热情的美式拥抱了。
不过,更令人招架不住的,倒是她紧接着下来对我的亲匿称呼。
“Hello大嫂,幸会。”她喊得很理所当然,喊得我一愣一愣,差点还真以为我是她的大嫂了。
我一惊,忙别过头去毒了一眼戴忠臣,却只见他大少爷一副自得其乐的奸笑着。
恐怕是他计划下的“产物”呢!哼!大嫂?
倒是我很难对这么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生气,我甚至不大忍心纠正她。
“我……不是……我……只是……我们只是……同学!不,他是学长……社长……唉!我该怎么说呢?”我发觉我的舌头已经打了很多个死结了。
谁知道她却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她放开我,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啧啧称奇地道:“戴忠臣,真有你的!真有你的哈哈!哈!”
“小丫头。”戴忠臣很镇定,仿佛心中早已可以预见她的一切反应,和这些我认为很尴尬的场面。他走过来,慈爱地模模那小女孩的头,说:“大嫂?你可别这么一厢情愿,随随便便胡喊一通。”
“难道不是吗?”她把眼睛瞪得顶大的,那样子看起来更是无辜。“你们两个人看起来那么有夫妻脸!”
夫妻脸?
我和戴忠臣听了,忍不住互看了一眼。
不会吧?我想。
“很配吗?”戴忠臣倒很得意地把脸凑过来和我并排。唉!为了这区区一顿饭,我还真够牺牲了。
“嗯!”她小姑娘猛点头,兄妹就这么一搭一唱地和了起来,“好配好配。”
“有你和徐世辉配吗?”他笑问。
“当然没,”她骄傲地抬起下巴,高翘着小鼻头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上帝在这世界上最完美的组合。”
我实在再也忍不住地把嘴嘟起来了,“如果这一顿饭那么‘难吃’到的话,我可要走了。你们谁愿意借我一块钱打电话?”
兄妹俩听了,对看了一眼……
“我身上只有美金,不好意思,大嫂!”
“大嫂”两个字才说完,戴忠臣已经从我发怒的眼中知道该阻止这点“星星之火”蔓延下去了。
“戴咏芳!”他严肃地喊着她的名字。
“OK,OK,”她举起双手来做投降状。“不喊了不喊了,吃饭去!我刚才看见一家很不错的店,很浪漫喔!跟着我准没错,包君满意。”
说着,就大大方地转身走去,丢下我们两个“老人家”在原地哭笑不得。
“我知道,”隔了两三步,她的大嗓门还是足以让我们从脸红到耳根了。“恋情还没成气候之前,是最怕人家说了,因为一说就破了嘛!老哥,我不说了,可是,你自己得加把劲,知不知道?”
看着我一脸又青又白又红,变换不断,像梗了个什么东西在喉咙里那样痛苦又尴尬,戴忠臣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
“你不是觉得对那个‘问题’,”他指了指她老妹戴咏芳。“很有趣吗?”
“当然有趣,”我说:“只要她别拿我们两个人大作文章。”
我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立刻问他:“一定是你跟他胡乱说了什么,对不对?”
“我才没那么无聊。”
“敢做不敢当。”
“我就没有,”他大声地重复。
“没有就没有,”我没好气地说:“那么大声说给谁听?”
咏芳带我们到一家“Outofsorrow”的餐厅,那是一家风格清新优雅的餐厅,种满了蓝色及白色的小花,连桌巾也是。原木系列的桌椅,朴素的陶制品,不加修饰的外型,显得原始、自然。
它强调自然、放松,因为唯有如此,人才能走出悲伤,如同它的店名“Outofsorr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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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进大门,右侧就是一个木制桶子,里面放满了干燥后的玫瑰花。
我一向不喜欢把花拿来干燥,因为觉得万事万物一旦走到了尽头,就该放手。所谓的执着,到最后,不过也只剩失色的形体,和最初的已全然不同了。
但是,今天看见这些干燥了的玫瑰,独自也美出了一番气势,即使到最后干竭了生命,也执意不肯和泥而去,“化作春泥更护花”。它是如此坚持自己本然的形体,不变初衷。
万事万物都是如此吧?有所变,有所不变,端看着你如何去详察罢了。
咏芳像个导游似地忙着介绍,“这是黛安娜干燥成的,就是那种有香气的淡粉红玫瑰,和香按玫瑰很像,但不是,两者之间是有差异的。”
“还有这个,”她指着旁边一个很大的木制车轮,那种乡下人家牛车的大车轮,说:“别看它旧旧的,烂烂的,它可是有五十年以上历史的古董呢!"
“还有啊!这里的木制品学问可就更大了,什么檀香木。松木、还有什么……啊……我怎么记不得了,反正很多就是了,你们细细去看,会觉得到这里好像在挖宝一样呢!"她得意洋洋地说。
我走在最后面,见她这么兴奋,这么活蹦乱跳,心里委实觉得好玩。我轻敲了戴忠臣的背,压低声音问他,“喂!这家店该不会是你那宝贝老妹开的吧?’我很怀疑以这家店这么“峰回路转”的空间设计,她如何可能第一次来就模得那么清楚呢?
像是双人座、团体座、单人座、禁烟区、吸烟区……分得这么细碎,就算我自己是里面的服务员,恐怕一天也要弄错好几次呢!
“不会吧?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否定了我的看法。“这丫头还没这个能耐,成天浮浮躁躁的,要她专心经营一家店,岂不比杀了她还不痛快!"
“要不然,她就是这家店的室内设计师。”反正,我就认为她和“outofsorrow”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关系。
“也许她只是这里的常客罢了,”他说:“你可别这么抬举她了,我都替她觉得不好意思。”
“谁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补充道,然后看了看咏芳,笑说:“不过我很肯定的是,她自己也捺不住性子瞒我们太久的,等着瞧吧!”
我们随着她走进去,挑了一个高起的台子上的座位坐下来,正是在一个窗边。
褐色的木制窗框夹着清澈如水的玻璃,在阳光照射下闪着晶莹的光。两边自然垂落各遮掩四分之一窗的碎花布帘是蓝色调的印花布,缝口之处并不很整齐,没有死板板的一条线,看得出是手工产品。
咏芳领着我们坐下之后,便一溜烟地离开了,还神秘兮兮的不告知去处,只说了一下子就回来。
我和戴忠臣只好无计可施地对看了一眼,任由她去。
就这样,剩下我和戴忠臣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位置上,乱尴尬一通的。
我只好把头别过去向着窗外,避免眼光交接,莫名其妙地放电或者被触电。
戴忠臣也不打搅我,静静地把玩着桌上那个玻璃网瓶,里面插着两、三枝白桔梗。
我之所以会不觉把眼光源向戴忠臣,完全是因为那白桔梗,打从我出院之后,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这种花。
它的花形简单,像一个小咖啡杯,花蕊清晰可见,笔直地立着。它的花梗并不像玫瑰般地直,而是自自然地斜着。弯着,生意盎然。
第一次见到桔梗是那个陌生男子抱了一大束来,一大束的桔梗比起两三枝的桔梗更具一番美的气势——生命的气势,纯洁的气势。
他笃定地说我会喜欢的。我也确实是如此,我甚至相信,在我失忆之前,乃至于前世,我便深深地爱着桔梗了。
后来,我也曾试探过米瑟夫,而他全然不知道我喜欢桔梗的事,我便没有再提了。
我很相信,那个陌生男人,对我而言不该是陌生,甚至,是极重要的人。
“发什么呆?”戴忠臣拿了纸巾在我面前甩呀甩的。
“很多啊,你想问哪一件?”我调皮地回答。
“最重要的那一件。”他说。不愧是我们呱呱社的龙头,伶牙俐齿。
“吃饭。”我给了他一个无关紧要的“官方回答”式的答案。“你要是肯借我一块钱,我现在可能已和米瑟夫在大块朵颐,而不是在这里任由你宝贝妹妹宰割了。”不免有些抱怨。
“你真的这样想?”他怀疑地问我。
“当然不是,”我没好气地说,然后压低了声音告诉他。“肚子饿倒是真的。”
“那么你等一下,我去看……”话还没说完,椅子才推开,耳边已传来咏芳银铃般叮叮当当的声音。
“来罗来罗!”她走在前面,两手各端了一份套餐,边叫着,“今天老板说要请客,亲爱的大哥,大……喔!不是,喊大姐好了,嘿!喊你大姐好不好?”
我微笑以默示,虽然听起来老了一点,不过,总比被她喊“大嫂”来得好吧?
我们差点没注意到她身后跟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虽然咏芳个子小小的,但我们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所以,直等到她弯下腰放下手中的两盘食物,我们才赫然看见她身后的那个“庞然大物。”
真的是“赫然看见”,对我来说。
刹那间,我全身已冰冷,僵得动弹不得。我瞠目结舌,和“他”的瞠目结舌相对着。
咏芳抬起头来,见到我可笑的表情,一点也不疑有他,还滔滔不绝,热烈地为我们“引荐”了起来。
她对我说:“怎样?连你也吓到了,是不是?他是不是这世界上最帅的男人?唉呀!真不该让你见到他的,”她忽然懊恼地敲敲脑袋,说:“你看看我老哥,立刻被比下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老哥,你可别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戴忠臣一点也不以为意,“你说吧!反正我无所谓,老哥对你来说,就像老妹对我来说地不值钱,不是吗?哈!”
“看来你还颇有自知之明的嘛!”咏芳说。然后很自然地便把手攀上“他”的肩了。
我一怔,这一来更不知怎么反应才好,只有傻笑。
他也尴尬地笑,咏芳在他的身边,是如此地娇小依人,如此地幸福难掩,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心里开始有一股熊熊的火烧起来了。
它的名字叫嫉妒,叫吃醋,当然,还包括很多新创的名词,我不愿去多想。
“他呢?叫做徐世辉,清风徐徐的徐,世界的世,光辉的辉,”咏芳用着最幸福的声音向我们介绍完,转向戴忠臣,问道:“老哥,我的国文学得还可以吧!”
“不丢我的脸就是了。”戴忠臣回答道。
“喂?老哥,大嫂……呃……不是……她叫什么名字?”她真的像小麻雀一样,一刻也难以安静下来。
“范心宇。”我抢先戴忠臣一步,自我介绍。
没想到那徐世辉却立刻接着替我分析着,“范仲淹的范,爱心的心,宇宙的宇,像宇宙那样宽阔的心,是不是?”
话刚一出口,立刻令在场的其他三个人愕然。
我还不是很意外,因为我知道他是认识我的,在医院那一面之缘我就知道了。我只是把握他们兄妹惊讶的时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
我仔仔细细地,要想起他。
那高瘦的身躯,那清澈的眼,紧抿而放不开的唇,那不曾有朗朗笑声的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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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我这么肯定,他不曾有朗朗笑声呢?
“世辉?”咏芳的声音打断我追溯回忆的思绪,“你……你们认识啊?看你们……你的表情好奇怪。好像……好像……一对重逢的老情人。”
直来直往惯了咏芳,居然毫不修饰地把“老情人”三个字说了出来,还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闹了起来,“不管不管,我生气了,我吃醋了。”那表情似是认真,又像是开玩笑,教人分不清。
“咏芳,你闹什么?”戴忠臣忙安抚她,“人家什么也没说,碍着你了吗?”
奈何诚如戴忠臣所说的,他对她来说如同她对他来说不甚“值钱”,她哪里肯接受劝告?
“世辉,你说!你说!”她摇晃着他的手臂,当场真闹了起来。
从他的眼里,我看见了艰难的眼光。该怎么说呢?我们认识吗?我们不认识吗?
一心为他解危的心情使我不觉说出了这句话。“我不认识他。”
我用力做出很可笑的表情,说:“就像你说的,我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生,有点惊艳的感觉你懂吗?你不必那么多心啦!”说完,低头抿了一口冰柠檬茶,以消除说谎所带来的紧张情绪。
说谎对我而言是最难过的事,我宁可因为对人端出全盘而上刀山下油锅,也不要因为隐瞒事实而求得片面的安宁。
奈何如果我不撒谎的话,恐怕上刀山的是他,下油锅的也是他了。
奇怪,我们不是只有两面之缘吗?我如此护着他做什么呢?
算是为了那一大束美丽的白桔梗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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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咏芳又去摇着他的手臂,不死心地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我为他扯了一串谎,而他只要点个头就可以圆谎,皆大欢喜了;但从他紧锁的双眉,僵硬得不肯点头的颈子看来,我知道他不愿意。
耿直而倔强的性子。
我只好冲着他,不客气地问:“我真的不认识你,可能你认识过一个和我很像的女孩子,你以为我就是她,但我确实‘不记得’有过你这样一个朋友,我‘不记得’!请你看清楚吧!别给我们两个……”我说:“惹不必要的麻烦。”
我一再强调“不记得”,而不是‘不认识”,只是想让他知道,我不是在扯谎的,他可以点头承认这一点——我不记得他。
我用一种祈求的眼神望着他。只要他点头,不管是他,咏芳,甚至我,都可以在此刻相安无事下去。
在弄清楚我和他的关系之前,就要让咏芳承受如此巨大的伤害是不公平的。
而且,就算是恋人,我们曾是恋人吧!但那都是属于“曾经”了,谁又能担保我们会重新开始呢?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看了咏芳一眼。唉!也许不会重新开始了。
我们应该承认,并妥协于时间底下的意义,它带走的东西,便是永不复还了。硬是要去扯起两个时间的事,只会带来更多、更无奈的苦难,不是吗?
“是!是的,她的确如此。”他回答,承认我是“不记得他的”。
咏芳这才稍稍释怀,迎向我坚定的眼神。
我坚定的眼神之下,是隐隐作痛。不知为什么,我无法同时正视眼前这两个显然是对情侣的人。我的心,好痛、好痛……
我想逃!一个冲动使我差一点从位子上站起来,可是……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做。
这样做,就表示我心里有鬼了,就表示我说谎了,而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
“好吧!算我多心,可是不能怪我啊!”她转向戴忠臣,指桑骂槐地说:“老哥,你们男人都是这样花心,人前一个,人后又是一个;吃饭一个,睡觉又是一个,我不看紧一点,难道要等着莫名其妙‘卸任’了之后,才躲在棉被里哭吗?我可不干!”说了,便拉了徐世辉走。
“我要‘隔离侦讯’,走!”她说。
戴忠臣只能给徐世辉一个同情却又爱莫能助的眼神。
“不要这样。”徐世辉冷冷地说。在我看来,他就像是被咏芳囚禁起来的鸟,不能飞,也不能叫。
唉!一只不能飞,也不能唱歌的鸟。
我赶紧踢了一下戴忠臣,示意他以“长兄之尊”出面说句话。
算我们还有默契,到底也在“呱呱社”共同经营一阵子了,很能了解彼此的想法。一个眼神交换后,他便出面阻止,“别闹了,咏芳。你想要你老哥为了吃这顿饭而闹胃溃疡吗?干什么把一件简单的事弄成这样紧张兮兮的呢!”
“老哥!”咏芳生气地把矛头转向戴忠臣,“你不可以帮外人说话,我们是兄妹,你应该支持我,应该帮范心宇!”
戴忠臣回答她,“我就是在帮你,你不懂吗?你三天两头这样闹,任谁都受不了的,像你这样斤斤计较,只会加速一段恋情的结束,你把感情全吵光了,到时候如果不被遗弃,我输你!”他撂下狠话。
原本只是威胁的话,谁知她一听竟然紧张得不得了,更紧抓住徐世辉,手指深深地嵌进了他小麦色的肌肤里,如同孩童般地吃语着,“你不会的,你不会遗弃我的,是不是?只要你不要对不起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放弃,你……不可以……不要……”
如此的举动,当场已令我和戴忠臣咋舌,不明白何以她爱他那么深。
但迟一点想,那是爱吗?或者,只是自以为是爱,其实却是自私的占有,以及无止尽地索求呢?小说制作室*惜惜扫校
徐世辉的双眉蹙得更紧了,我看见他紧咬着下唇,看见滚出了一滴血珠。而那颗血珠,就像从我的心滚出来似的,我无法不为它心疼。
无助的情绪狠狠地敲击着我,我只能不断地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想着,想着,我的头就不禁垂下去了。我气自己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不像自己,我变得怯弱,变得畏缩。
范心宇,你在哪里呢?你出来呀!
而当我不经意看见他的手,已经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哄着她时,我突然觉得有某一种重要的东西,轻轻地从我的生命里剥落而去了。
“你们女孩,就爱人家哄。”戴忠臣很不以为然地说,算是这场小风波的结束。
对我来说,却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