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臣回到了房里,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发一语。
小毛儿站在后头不敢出声,这几天他说什么错什么,多说多错,干脆闭上嘴。
他偷瞄了懿臣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噗哧笑了出来。
懿臣竟对着镜中的自己笑。
他努力放松脸部的线条,想办法让自己露出较和善的表情,但他深邃的五官,和已定型的威严气质,怎么看都和善不起来,难怪赵依海总对他敬而远之。
虽每个头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被他冷漠的杀气吓得魂不附体,但也不知为什么,这一次被赵依海排挤,他却显得特别沮丧。
她在昏睡时还依赖着自己,怎么醒来后,见了他就像见到鬼一样?
小毛儿看懿臣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的表情,诧异不已,难道大人也被那瘟神感染,中了邪?
懿臣从镜中看见小毛儿用极为扭曲的脸看着他,脸立即沉了下来。
“看什么看啊?”小毛儿听令立正站好。
“我什么都没看到啊!我先出去了。”他嗅出了懿臣心情不佳的气味,转身想逃。
“等一下!”
小毛儿一被叫住,心中的不安又往上攀升。
“我问你。”懿臣吐了口气说。
小毛儿立即跑向前,洗耳恭听。
“我看起来真的很可怕吗?”
小毛儿一愣,这该怎么回答?
“嗯……”他正犹豫着该说实话,还是该为自己的性命着想。
见他犹豫的神情,懿臣也猜出了答案,伸手一把拎起他的领子。
“说句场面话也不会,你什么时候才能成大器啊!”懿臣抓着他吼。
小毛儿抱着头,怎么多说多错,不说也错啊?他在心中叫着。
看他一脸不灵光,懿臣又摇了摇头,将他放下来。
“我稍早交代你办的事,你办了没?”
“立刻去办!”小毛儿听令又往外跑去。
夜半。
赵依海躺在床上,脑中的思绪如浪滔般翻涌不息。
她本想问懿臣要将自己带到哪去,但在他面前,她似乎连语言能力都丧失了,完全不敢和他说话。
她知道自己在他面前佯装孕妇,是一件多余的事,他敢把她抱上船,就代表他根本不把什么孕妇诅咒当一回事,但事到如今,她也不知如何坦白,怕他知道被骗后,恼羞成怒把她给杀了,还是装得像一点好了。
她不停的胡思乱想,握着香囊凑到鼻前,想靠熟悉的香气抚平自己的不安,终于累得有些想睡了。
她眯下眼,门边这时传来了声响,她猛然睁开眼,却不敢乱动,该不会耶么快就要来杀她灭口吧!
她屏住呼吸,听着门边的动作,显然已有人蹑手蹑脚的进门了,赵依海紧抓着怀中的香囊,看着地上被烛光映照的影子。
黑影慢慢往床边移动,她屏气凝神不出声,将头缓缓埋入被中,从被窝里看着那在床帘外的黑影蹲在床边不知在磨蹭些什么?
“搞什么东西啊?”黑影一声细微的嘀咕。
是小毛儿!赵依海听出了是那个贼头贼脑的贴身随护,是副首领派他来暗杀她的吗?
“真倒楣,这种事还要我小毛儿出马。”他又是一阵碎语。
赵依海聚精会神的听着他的细语。
“要是我小毛儿发威,肯定把你们都杀个片甲不留,要我来做这种窝囊事,我可是忍辱负重啊!”小毛儿为自己的有志难伸,念个不停,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
杀个片甲不留?真的是来暗杀的!赵依海心一凛,看来得先下手为强了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转动右脚踝,慢慢缩起脚,看好帘后那颗头的位置后,心中默数到三,右腿用力一踢——
“哎呀!”一声惨叫划破夜半的空气。
站在门外等候的懿臣,立即用力踹开门,往房里冲去。
他一冲进门,一时却不知道该吼什么?
“哎呀!痛死我啦!我快死啦!”小毛儿抱着头缩在地上哀叫。
赵依海站在床边,一脸受到极大惊吓的表情,害她吓到的是突然冲进门的懿臣。
“你干嘛踹我啊?”小毛儿痛得眼泪直冒,哭丧的对她说。
“你们想干什么?”赵依海看着地上的小毛儿,又往懿臣看去,紧咬下唇,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样。
“谁想对你干嘛啊?是大人怕你夜半冻着了,叫我端盆火炉过来给你暖身子,你是疯了不成?”小毛儿气急败坏的指责她。
赵依海看了床边,果然有一盆取暖用的火炉,想起小毛儿稍早好似有说过火炉的事,自己却慌得忘了,她一时有些窘,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那么用力踢呢?”懿臣有些怪罪她。
“就是说啊!你也太狠了吧!”小毛儿点点头,有懿臣为他挺身而出,他说话更大声了。
“你怀着身孕,不可以太过激动,要是动了胎气怎么办?”懿臣为她和孩子的安危担心不已。
小毛儿踉跄了一下,原来懿臣担心的不是他。
“我以为他是来……对不起。”她不敢将暗杀两个字说出口,怕懿臣恼羞成怒,真把她给杀了。
懿臣心中已明了整个情况,他本想自己端火炉进来,但想到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防备,怕不小心惊醒她,会吓到她,才叫小毛儿送来,没想到他千叮咛万叮咛小毛儿要小心动作,笨手笨脚的他还是搞砸了,让她受到一连串的惊吓,懿臣真的很替她肚里的孩子担心,他不禁对小毛儿有些生气。
“对不起有什么用啊!我的头都快被你踢烂了!”小毛儿完全没嗅到懿臣脸上的不满,继续大声嚷着。
“你骂够了没?要不要我再补你一脚!”懿臣朝他一喝,小毛儿立即闭上嘴。“出去!”
小毛儿抱着头奔了出去。
赵依海缩回床上,刚刚的一场乌龙,虽是自己误会了,但刹那间的恐惧仍余悸犹存,她不禁为自己无助的处境感到有些鼻酸。
懿臣看她一脸惊吓过度的表情,心中大骂真不该让小毛儿进来的。
“你不用处处防备着我,我说过没人会伤害你,就绝不会有人敢动你。”他用力拍了拍胸脯保证。
他的胸脯一拍,赵依海的心又跳了一下,更加紧张。
懿臣见她仍颤抖,坐在床边,扶着她的肩。
“你不要一直紧绷着,这对胎儿不好,太刺激了。”
他的语气关心带着责难,但他严厉的表情加上那带着责备的语气,赵依海全然感受不到他的关爱,只听见他如雷霆的声音。
她被紧抓着肩,全身僵硬到不行,双手捂着耳,想挣月兑他的手。
“你不要这样,放轻松一点。”懿臣见她听不进去,声音又更大了一些。
“你别再骂我了!”她哭着说。
“我不是在骂你!”他更大声的辩解。
“放开我!”赵依海挣扎,双手挥舞着,她一心想离这个令她恐惧的海盗远一点,但她的极力反抗,却让懿臣更加着急。
“你别这样,会刺激到孩子的。”懿臣这次更加厉声指责,他完全不懂得如何安抚女人,只得把管理海盗那一套搬出来喝止她。
“你不要管我好吗?放开我!”面对他的越来越愤怒,赵依海慌乱了。
“你闹够了没有?为何不替孩子着想呢?”懿臣这次是真的发火了,他用力一吼。
赵依海被他一吼,整个人傻了,眼泪顿时溃堤而出,他的咆哮声灌入她耳中,令她脑海瞬间闪过一幅幅画面,她仿佛看见商船上的那一批海盗,在她眼前恣意杀人的嘴脸,和狂笑的声音,又看见父亲和弟弟对她的大声指责,以及母亲呼天抢地的刺耳声音,还有亦港街上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和无情的讪笑。
“我拜托你冷静!”懿臣仍没放低音量,紧抓着她。
“你们不要这样对我!”赵依海捂住耳朵放声哭喊。
懿臣见她已经崩溃,心头一揪,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心中千头万绪,索性将她一把搂住,紧拥在怀中。
赵依海惊愕的在他怀里,泪还是不停的掉,但停止了恸哭,她想起这个气味和体温,第一次被他抱起时,就是这个胸膛让她有些安心,这原来不是幻觉。
她的心慢慢乎稳下来,低声的啜泣。
懿臣想将她搂得更紧,但顾虑到她肚中的孩子,还是放轻了力道。
他低下头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庞,长睫毛也湿濡了,她长得很美,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发觉到了,她咬着唇,楚楚可怜的抖瑟模样,让他的心有些酸麻,满腔的不忍。
赵依海本想推开他,但又舍不得这个胸膛带给她的温暖,他明明是个可怕的海盗,为何他宽厚的胸膛是那么的让人想要依靠,她本想抽回挡在他胸前的手,却又不自觉的环住了他的颈,尽管他看起来令人畏惧,但现在她只想从他的怀抱里,得到瞬间的安心,暂时从那些恐惧的记忆中抽离。
懿臣在她的手环上了他的颈子时,就迷乱了,刹那间,他接收到她渴望被保护的讯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当赵依海再度抬起头时,整个人仿若被点了穴一样定住。
他吻住了她的唇!
带着霸气的唇覆上了她柔软颤动的嘴,赵依海脑海瞬间空白,他吻着她,虽依然霸道,却不似他说话时的气焰,隐隐透出一丝温柔。
赵依海口中传来他男人的气味,有着海的粗犷气息,她闭上了眼,回应着他的吻,手指陷入他浓密的发,无意识的拨弄。
得到她热情的回应后,他吻得更深更浓,激出了赵依海细细的申吟,这申吟让他炫惑了,伸出舌钻进她的嘴,吸吮着她的馨香。
懿臣轻闭双眼,他又闻到了来自她身上的香味,这味道他已非常熟悉,就像她嘴里的香味一样芬芳。
搂着她的大手,开始大胆的在她的背上游移抚模,手掌穿过腋下来到胸前,覆上她的右乳,轻抚弄着,忘情的慢慢顺势下滑。
赵依海突然睁开眼,猛然推开他,她本已沦陷了,但就在他的手掌快要抚上肚子那块禁地时,悚然惊醒。
懿臣被她一推,也从沉醉中醒来,看见赵依海抱着肚子防备的模样,开始责怪自己的冲动。
“我太用力了吗?”他紧张万分,自己明明已克制自己的激动,尽量不让她感到不舒服。
赵依海摇摇头,抬头对上他的眼,两人同时陷入方才激吻后的尴尬,又同时移开目光,时间霎时凝结。
“如果你没事了,我先离开。”一阵寂静后,懿臣站起身,没等她回答就消失在房内。
赵依海模着自己心藏的位置,如擂鼓的心跳还没平静下来,两颊红得发烫,今天可能是她这辈子心跳得最猛烈的一天。
她缓缓的躺在床上,嘴里还残留着他的气味,一阵空虚感突然袭来,她对他的感觉已开始矛盾了,她害怕靠近他,却又喜欢贴近他的感觉。
她竟然想念起那个温暖的怀抱。
纷乱的情绪,在另一个房间继续扩散。
灯蕊吸着最后的蜡油,闪着微弱的烛光,就快要熄了。
微光下映照出懿臣的脸,粗犷的线条微微颤动,深邃的眼此时下带着威严的气焰,露出的是忧虑的情绪。
他坐在床边,完全没有想入睡的倦意,两眼无神,脑海不断回转着刚刚的画面。
为何他会克制不住的吻了她?若是一时冲动,内心的撼动为何久久无法平静?
他对她动情了吗?他问了自己,又猛然摇头,她可是个孕妇,是个有夫之妇!
他竟做出夺人之妻这种事,他咒骂着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波动的感情,他一向不近,严守自律,沉月岛上那些取悦海盗的舞妓,他是一个也没正眼看过,更别谈什么肌肤之亲,龙啸盟首领花羽蒙就曾调侃他,禁欲的程度已能成仙得道了,另一个副首领扈千瑜更曾质疑他的性向,直言问他是否有断袖之癖的特殊喜好。
他当然肯定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但他一直不被所诱惑是不争的事实,第一次体内有这种蠢蠢欲动的燥热,竟是对一个大月复便便的女人,难道他真的不正常吗?
蜡烛的光芒已灭,最后一丝烟缕飘散,一片漆黑中,光线自门缝悄悄溜进,看见了晨曦的第一缕光亮,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坐了一整个晚上。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整理服装,准备今天的勤务。
他走到甲板,今天天空阴阴的,海面上布满浓雾,因视线不佳,船队航行得较慢。
他来到针房,针房是船上放置罗盘确认航线方向的船舱,确认航线这工作,他每天都事必亲躬,他虽外型粗犷豪迈,但行事作风极有纪律,而且谨慎仔细,他眼看着罗盘,却心不在焉,脑中一直浮现赵依海的脸,今天气温又骤降了几度,她不知道穿得保不保暖?他看了罗盘好久,整个人魂不守舍,总不自觉的将她搁在自己心头上。
“大人,有问题吗?”负责掌管针房的海盗见他看罗盘沉思许久,不安的问,怕是自己出了岔子。
懿臣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回神。
“没问题!”他走出针房,看来自己一夜未合眼,真的要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