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原谅他
病房门开启,再关闭……只是整个房间有种冷冷的声音在盘旋——我也不会原谅他。
“喂,阁下的尊臀移驾到别处好不好?”她一颗埋在饭盒里的头颅没有抬起来的迹象,右手迅速地往嘴里送食,左手试图去拿放在另一边的水果,很可惜被坐在床沿的老人给挡到。
“哼!死丫头,你以为我愿意坐这里啊?”扬扬霸气的眉,娄老爷子声如洪钟地把以上字句给吐了出来。
娄家老爷子,虽然已有七十三高龄,但矍铄的目光、飞扬的神采,丝毫不输给任何一个年轻人。
“不愿意坐那我借你躺好了。”唉,还差那么一点点。她挫败地叹口气,拼了命地去抓那根香蕉,到最后居然还是没抓到。
“躺什么躺?!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居然饿肚子饿到医院来!”娄老爷子受不了孙女的笨手笨脚,终于于心不忍地拿过香蕉丢给她。
她欢天喜地一把抓住,塞入嘴巴里,口齿不清地道:“哎哟,很久没进过医院了嘛,参观一下都不可以?”
她还好意思给他掰!“有你这么横着进来参观的吗?!”十几个字结束,居然有余震的效果。看来娄老爷子果然是中气十足,老当益壮。
娄妤甍苦着脸,抓着香蕉和饭盒的手却没办法空出来捂耳朵。
“爷爷,您声音小一点好不好,我是病人。”她适当地拿起突然跳出来的特赦命。
“哼,病人。”老爷子不屑地哼出鼻音,没好气地瞄了一眼自家的孙女,“我还真是第一次看到饿到气力不济的病人。”
“没办法,我总是在无意中开了别人的眼界。”丢掉香蕉皮,她还说得蛮无奈的。
他说一句,她就给他回一句。这招确实新颖,同时也不小心扬起了他老人家的火气。“死丫头,早知道就让仲堂留你一个人在屋子里自生自灭了,救活了留下来气我这个老人家?哼,才两天多一点没有吃东西就要死要活的,想当年日本鬼子打过来的时候,你爷爷我半个月没有水喝还不是活了下来?!现在留你一个娇滴滴的丫头气我!年纪大了,要是换了当年哦,我非把你吊起来打不可!”老爷子气魄宏伟地发出豪言壮语,根本没注意到说教的对象正换着花样吃得不亦乐乎。
“是啊是啊,爷爷你真神勇啊,小女子我对你崇敬万分。”咽下一口银耳汤,娄妤甍语气懒散地说,“崇敬”得很没有诚意。牛牵到京城果然还是牛。
走到病房门口的娄仲堂对里面爷孙俩的对话只有无奈地摇摇头,在下一秒,他一点也不意外听到里面超级大声的吼叫:“娄仲堂,你给我死进来!你把这个丫头片子捡回来存心气死我啊?!”
他歉意地对身边的年轻人笑笑,然后进入病房。“爸,您别忘了昨天是谁紧张兮兮地大闹医院。”对于他这个上了年纪又心口不一的父亲,他只能用对小孩子那样的耐心来对待。
昨天当他把妤甍送往医院的时候,她的情况看起来很危急。以为她也像凝凝那样寻了短见什么的,于是急得娄老爷子放话威胁着唯唯诺诺的医生,一定要救活他的长孙女云云。谁知道在医生诊断完后,却发现他宝贝的孙女只需要葡萄糖而已。
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他的老脸没地方搁,于是今天一天准备用来缠着本来就不好缠的长孙女来发泄一下因为丢面子而郁积的闷气。
“我怎么知道是谁昨天大闹医院。”老爷子瞥开视线,孩子气地否认。
站在娄仲堂身边的气势非凡的年轻人露出了一抹邪气十足的微笑。看来娄妤甍不负责任的选择性遗忘显然是出自这里了。
本来埋首喝汤的娄妤甍感觉到空气里出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异样的气流,而当那道灼热的目光锁定在她低垂的头顶上时——
“爸,你旁边站的人是凝凝的男朋友,另外,她会自杀的原因估计和这位先生月兑不了关系。”抽个空抬头,再顺便动动嘴皮子。在发现那道熟悉的凝视时,她就不奢望会看不到他,只是想在自己老爸敌友尚未分清楚前点拨一下。
她没忘了这里是医院,可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居然好到这种地步。琚合综合病院,她现在所躺的地皮,同时也是龙老大的地盘。换个说法就是——她正好死不死地躺在他的地盘上。
“抢救凝凝的医师就是这位龙先生。”娄仲堂避重就轻地简洁回答,顺便盯着自己女儿一直埋在汤碗里的头颅,暗自莞尔。
娄妤甍轻轻地啐了一声,音量小得不易让人察觉。那颗小小的头颅依旧死不悔改地闷在大瓷汤碗里。
怎么说抢救月凝应该是外科医师的责任,他一个脑科医师凑什么热闹?她低着头暗忖着。
“暴饮暴食,活该你胃溃疡。”不动声色地和那名龙姓的小伙子以眼神较量完毕后,老爷子觉得该做点什么,于是伸手去夺孙女死抓着不放的大瓷碗。
翻个白眼回应娄老爷子的鸡婆,她决定恶人先告状:“爸,爷爷今天要拖我去铁人三项,他明明知道我不会游泳。”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右手的食指指向瞪着眼珠子的老爷子。哼,敢拖病体孱弱的小可怜去进行铁人三项?这老头子马上会被她父亲拉回去“说教改造”的。
轻微的哧鼻声从龙觐行所站立的地方响起,他有些失笑地看着她表演许久不见的幼稚戏码。
“死丫头……”
“爸——”无可奈何地拖长尾音,娄仲堂预备清场,真是让龙先生看笑话了,“龙先生和妤甍有事情要谈,我们先出去吧。”
什么?一瞬间被脑袋里接受到的讯息所惊诧,她快速地抬起眉眼,冷不丁地望进那一潭深邃的秋水中,涟漪泛起……
“爷……我跟你去进行铁人三项。”紧张地抓起床边老人的手臂。开玩笑,她宁愿不会游泳淹死,也不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她已经打算忘记他了啊,她决不能对自己食言。
可惜老人家似乎记恨她先前的告密,居然没有任何异议地跟她的父亲出去。
“小子,我警告你在先。”在不羁的一老一少擦肩的瞬间,娄老爷子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开口。
“您的警告不该用我身上的。”轻扯嘴角,龙觐行狂傲的自负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却有一种本该属于他的自然。
老人家“哧”了一声,走到门边。反手带上门。该怎么说?见到那个总气得自己哇哇叫、神情却懒散的孙女如此慌乱,他有一点小小的窃喜。
对于这个龙姓年轻人,他只消一眼就看得出来凝凝配不上他,并不是他偏袒自己的孙女,而是因为这个男人看起来太过耀眼,波澜不兴的表面让人没办法探到内心的。这样的男人,是凝凝无法掌握得了的。那,他家的那个丫头呢?唉,儿孙自有儿孙福啊,他是没什么权利去干涉的。
“这里等于你家厨房,请顺便。”夹带着慌乱和紧张,她收起了先前在自家人面前的皮相,淡淡开口,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黝黑的眸子射出了炫目的光芒,他不着痕迹地笑着,举止优雅地坐在她的床边。
“那里有两把椅子和一张沙发,我相信你随便挑一样都比坐在这里好。”她恼怒他的靠近,因为她渐渐不规律地心跳。
真是奇怪了,这样和他见面,居然有种回到三年前的错觉。那时,她总是和他针锋相对。
“进医院是你独立的步骤之一?”这就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也是一星期,或许更长未见的第一句,和他相处的日子居然遥远得像是在上个世纪,她奇怪对他的不想念,只到刚才看见他的时候才明白,不是她不想念,只是他已经浸入了她的血液,如同呼吸般让她难以忽视。
“别对我冷嘲热讽。”她别开脸,咬紧牙关。原本以为已经解月兑,却还是逃不开他的无所不在。
“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他伸手无声无息地划过她的眉睫,低沉的嗓音般,说着。
她下意识地避开他过分亲昵的举动,心湖也像眉心里的波皱一样,层层荡漾开,最后沉淀入心脏。握成拳的手掌不可避免地轻微颤抖着。他,为什么要出现?
“你怕我了。”他收回手,好听的声音带着少许的笑意,“我以为你对什么都是无所畏惧的。”
“你错了,我怕的东西多了,特别是死,否则不会躺在这里。”听出他语句里的嘲弄,她愤然转头对准他的视线,咬牙切齿。
“如果怕,就不要三天两头饿到要送医院。”像是轻喟,像是如释重负。
他闪烁的神情让她皱眉定定地探索着。他是在关心她吗?
他要笑不笑地回视她的目光,淡淡的戏谑,淡淡的认真,以及淡淡的情愫和严肃。这些情绪竟然都很合理地缠绕在他深黑的瞳孔里。
他渐渐地和她靠近,潜藏在心底的气息仿佛梦境似的跳出,碰撞她的感官。
罢了。她说服自己,等着他的靠近。当他的鼻尖碰上她的,种种防备在一瞬间荡然无存,因为是他啊。
挫败和一丝甜蜜突然间紧紧攫住她的心房,一点一滴地紧缩,像是一张一点一滴缓缓收紧的网。她,心甘情愿。
他的眼睛在笑,就在她以为他会吻她的时候、鼻尖相触时,他的眼睛在猖狂地笑着。
“在这个时候,你不该和我比谁的眼睛比较大。”偏头轻啃她颈项边的肌肤,他带着颤音娓娓说明,“我没告诉你接吻应该闭上眼睛吗?”
“别得寸进尺。”她有些恼怒,用食指尖戳戳他整个压下来的躯体,颈边的搔痒提醒她,他正在侵犯她。而且还是没有询问的侵犯。
“我是想进一丈。”他稳住身子,两手抵在她的身后,以她身后的墙壁为障,把她困在自己的怀抱里。
“不可能。”想都不想地轻哼,她直觉想戳破他的霸气。他的自以为是,居然在她面前表现得这么明显。
色泽交错的光华,辗转在他的眼波中,显得邪气逼人。卖骚!无声地动动嘴角,她毫不客气地发表评论。
他快速地在唇舌开启间贴上了她的,她杏眼圆瞪地和他大眼瞪小眼后,再次轻易地瞄见他眼里的笑意,这次她学乖地闭上了眼睛。辗转的吮吸,这个吻是轻柔又甜蜜的他。像是溺爱般地轻吻她,缓缓地疼爱她,这是他们在距上次血腥强吻后的第二次接吻。
感觉到怀里僵硬的人儿呼吸得不顺畅,他退开唇贴在她的唇角,“这个,算不算是强吻?”
“如果你把脸凑过来我照打不误。”空白一片的脑海在运转一周后终于凑出一句完整的话。那湿热的触觉竟甜蜜到如此地步,她不争气地脸红,连耳根子都红透。
他失笑,真的凑过脸颊,“如果可以,我希望以这个吻代替你上次的初吻。”温柔的耳语,效果不俗到让她的脖子都红成一片。事情就这样解决了?是吗?汲取他的味道,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应该就这样吗?可是……
打住。娄妤甍,你身边有个女人为他自杀耶!而你还为他伤心了。如果就这样屈服你就输得很难看了,难道挣扎了一圈后你会甘心又回到起点?没志气!她眨眨眼看着他,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嗯?”他半睨着她,抬手把玩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我已经离开你了。”拍下他的手掌,她提醒。
“对,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因为三餐不济而躺在这里。”他坐起身,一只手臂却自动自发地横过她的蛮腰。
“所以我们的关系终止。”娜动身子,她拒绝再次落入他的势力范围。
他挑起左眉,还是没有意见地任她继续。
“既然你有这样的认知,那就好说话——不过先请你拿开你的手。”看着他越来越不规矩的爪子,她及时发言,捍卫她的个人权益。
“要说什么?”温香软玉抱满怀,他根本无意放手。
“其实我也不想再说什么,如果不是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话。”不满意他的超级不配合,她只有自己动手拔开他的禄山之爪。
慵懒地沉默半晌,他站起身,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看什么看!”她开始张牙舞爪。
下一秒,他眼中迸发的火花骇着她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在她脸颊边,印上了一记淡淡的吻,然后神态自若地绕过床走向门外。他,就这么走了?
傻了眼的娄妤甍愣愣地看他走出病房,取代而之的是她父亲和祖父的脸。这代表什么?他谜一样地来,扰乱她准备恢复平静的心湖后,在涟漪还未消失前居然就这么走了?!
张着嘴,她发出了干涩且不自然的傻笑声。那她刚才在担心什么啊?刚才又在多想什么呢?她,多心了。
然而,那一室的暖昧,却在那个深秋的下午,盘绕于狭隘的空间里,久久不去。似乎,她总是受控的那一个。
*****
穿着宽大的厚毛衣,娄妤甍在无人看守的情况下偷溜。
因为她快受不了了。小小的胃溃疡,她只要吃好喝好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要住在医院接受娄家老头的疲劳轰炸,以及龙姓变态无意义地来了又走。她在医院的床上躺了三天,天天如此。
家当也不用带了,本来她就没什么家当可言。趁老爷子和龙姓变态相互交替的中场休息时间,她单身一人走得又轻快又惬意。
下了三楼,她经过住院部大厅内的总服务台。该不该去看看月凝?突然其来的想法就这么横在了她的脑海里。
两人同住一家医院,不去看看有点没情谊,何况只有人告诉她月凝自杀入院,却从来没有说为什么。即使她隐约猜到和龙觐行有关联,可是,那是为什么呢?
思索片刻,她举步走向服务台。“娄小姐你好,有我们需要我服务的吗?“她还未开口,笑容可掬的护士小姐率先打招呼。
呃,这个……是不是她最近在这医院里太横了?她暗想,脸上是尴尬的笑容。毕竟病人做到她这分上确实有点……成天和自家爷爷吼来吼去不说,外带每天下午还一起和那姓龙的登场。那位龙姓先生先是带小狗似的牵她溜达一圈,然后整个医院里的人就可以看见由她娄大小姐客串饰演的喷火暴龙,以及他们“可怜的”龙医师主演的好脾气先生。
之后,之后整个医院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谁了。类似的状况出现在三年以前,刚刚和他认识的时候,然而现在想起来却是恍若隔世般遥远。
不可否认,这样的似曾相识总会一点点地摇她的决心,那样窝心的暧昧,已经快让她弃甲投降了。龙觐行是个注定吃定她的家伙。三年相处的教训依旧没让她长进,和他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就越不自在,这些都和跟他一起居住时不同。一起居住的时候,他们没有深刻的交流,只有她对他的物质上的依赖。而现在,像极了二十一岁那年他们交往的样子。
她易怒,一挑拨就哇啦哇啦的喷火。于是,在别人以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伟大的龙会长时,几乎没人看到他眼底诡异的微笑。她选择性地冷静,意思就是说当她碰到别人心里面最伟大的龙会长的时候,那种一语击破门面的冷静思考方式很快就会跟她说再见,换上去的就是无药可救的孩子气。
不自觉地叹出一口气,惹来护士小姐的询问:“娄小姐?”
“嗯?喔,我想请问柳月凝小姐的病房在哪里。”恍然发现自己杵在服务台前发呆了半天,连正事都给她抛到外太空了。
“这个啊——”为难地看着她,护士小姐有点无奈,“娄小姐,龙医师说……”她明白了,打龙这个音发出来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我想请问一下,那个龙医师是谁?”眉头轻皱,她问。
“龙医师?”护士小姐疑惑地看着她,随即双眼放光,跟成千上万个小女生提到龙觐行的模样分毫不差,之后滔滔不绝,“龙医师是我们医院里最年轻的主治医师,他不仅医术高明而且性格又好,个性沉稳、内敛,有亲和力,特别是长相,我敢说整个医学界都没有比他长得更好看的人。他的眼睛是最迷人的地方,眼神凌厉而且眼睛总会发出一种夺目的光亮,我——”
“也就是说他在你们病院里只是一具医师而已?”用食指关节敲敲桌面,她有些头痛地截住护士小姐的话。为什么她从来不会以这种角度去看他?这能不能说成是他龙觐行在她面前也有无法隐藏的一面?但,那只是一小部分而已。而她,在他面前却是无所遁形。
歪着头细想了一下,护士小姐点点头,“是,但是——”龙医师是病院董事会里的头号人物。
“是不就行了。”
“可是……柳小姐的病情不宜有人打搅。”说到这里,护士小姐的音量逐渐变小。
“我看上去像是要去找茬的人吗?”指着自己的鼻尖,她就不相信这个小女生会点头说是。
“我……”挣扎在肯定和否定之间,小女生是第一次觉得原来当个服务台小姐也是这么痛苦的。
挑高眉角,娄妤甍自动自发地翻动登记表。去看柳月凝只是一时兴起的想法,但是当她发现龙觐行居然有意阻止她的探望时,她就非去看不可了。他不准她做的她就非要做,这点龙觐行应该够了解才对。通常他都能“善用”她的脾性的,难道……是他有意引着她去看月凝?
这个推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低敛眉睫,她用右手撑起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记录表。
“娄小姐……”护士小姐委屈地叫着。下午一点多钟,住院部里来来往往的人少得可怜,如果她现在阻止,会不会有人来伸张正义?
“好啦,我不会说出去的。”摆摆手,表示她的不追究。
“可是……”这次护士小姐真的是目瞪口呆了,还真没遇见过这么容易就角色颠倒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她挥挥手,如同赶苍蝇加赶蚊子。一楼十三C。看来和她的病房相隔得还挺摇远的,难道真的在防备什么吗?
合上薄薄的小册子,她推还给护士小姐,“谢谢。”她说,眼睛里有一抹晶亮的光芒在闪烁。
*****
去还是不去。两个选择在她的脑袋里盘旋。但当她站在十三C的门口时,她给自己的理由是,很近嘛,顺路。
侧耳听听里面的动静,好像有不少人在里面。意思意思敲敲门后,她推门而入。
“谁让你来的?!”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一个愤怒的妇人冲了过来,苗头对准她。反应灵敏,真是为难了她庞大的体形。
“我们有过节?”伸手隔开和柳妍的距离,她皱着眉头问,顺便打量屋里的状况。
她父亲的正妻柳燕,冲到她面前的月凝之母,三个跟班的医生和护士,以及正从记录表里抬头看她的龙觐行和一直盯着窗外的柳月凝。
看来她来得不是时候,有自投罗网的感觉。
“我们有过节?哈,你这个贱人还真敢问。”柳妍用那只有修长指甲的食指指到她的面前,满是皱纹的脸上因为气愤而扭曲着。
“即使是判死刑也得先给我一个理由。”话音刚落,注意到柳妍欲甩过来的手掌,她半空截住,“我劝你最好不要甩我耳光什么的,免得还要麻烦地回敬你一个,恰好最近我又有一点甩人耳光的心得。”她要笑不笑地说,余光瞟向以玩味眼神看着她的龙觐行。
“呃……二位,你们可不可以稍微冷静一下,病人——”
“难得这个小贱人今天自己送上门,我要当着我女儿的面给这小贱人一点教训。”
“啪!”清脆的巴掌声先发制人地打掉柳妍的豪言壮语,这梁子她结定了。
“跟我结梁子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甩着手,她不冷不热地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一种委屈的感觉排山倒海般席卷了过来,于是怒气也跟着涌上了心头,所以,她打了,而且出手极快,这比她以前任何一次甩人耳光都要过瘾。
“你!”估计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丫头会先一记耳光甩了过来,放下捂着脸颊的手,柳妍发疯了似的冲了上去。一直坐着的柳燕也变了脸色站了起来。
“拉住她。”龙觐行淡淡地交代了一声,三名不知所措的医生和护士马上冲上去拉人。
“你们放手,老娘今天要杀了这个小贱蹄子,敢打老娘?”
“这位夫人,您冷静,这对柳小姐的修养不利啊。”惟一一名男性医生斯文的脸上很快冒出了细微的汗滴。
“用你左手边推车上的镇定剂不是更好?”双手环胸,她表情闲适地建议着,目光却看向床上一直没有表情的柳月凝。
月凝的自杀跟她也有关系吗?可是为什么这个嫌疑比她更大的龙觐行享受的待遇却和她截然不同?
“你敢给老娘打镇定剂?”癫狂的叫嚣再次响起,这次引得屋外经过的人和附近病房的人都跑来往里面张望着。
“这……唉,娄小姐,你就少说两句吧。”没辙了的医生不得不请求她少开尊口,但这么有效的方法他还是很乐意付诸实践。
而发现情势对自己不利的柳妍,也只有选择识时务地闭嘴。
绽出一抹浅浅的笑纹,她以睥睨的姿态对向柳妍身后的人,“娄夫人,在您亲姐妹不能完成讨伐大任的时候,你是考虑接手,还是愿意让我知道为什么?”
“哼,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家凝凝的自杀,你有月兑不了的干系。”柳燕是聪明人,她不会看不出来现在是娄妤甍这个丫头占了上风,龙觐行明显帮着她。
果然。
“你抢了凝凝的——”看了一眼仿佛置身事外的龙觐行,柳燕润润喉,“你不知羞耻地抢了凝凝的男朋友。”
真是有趣了。
“你说的月凝的男朋友可是指这位?”她漫不经心地指着用下巴点点龙觐行的方位,“难道这位先生没有告诉娄夫人你,我和他在一个星期多一点前,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吗?何况,这位先生的花名册上从来一曾有过‘惟一’女伴的记录,您太看得起我了。”
“你吃醋?”低沉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笑意,从话题中的“那位先生”嘴里吐了出来。
“好像没这个习惯。”半真半假地回答他,她有些迷惑。她吃过醋吗?
“还是稍微吃一点比较好。”他以专业性的口吻答,仿佛真的在和她讨论饮食健康问题。
“不劳您费心。”对于越来越暧昧的对话,她直觉地打断,否则再这样下去,要说她和龙觐行没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了。
“妈,你和姨妈都先离开吧。”半晌,躺在病床的人悠悠地开口。
“凝凝?”被三个人严加看管的柳妍有些惊异地听见女儿开口。
“妈,我想跟他们淡淡。”绽出一抹虚弱的微笑,那种强撑着让人放宽心样子,让人打心里心疼。
在说这些话的同时,柳月凝脸色苍白得连存在都会让人感到不真实。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孩,为什么他会下得了手?
五个人不再有异议地离场,顺便带上了病房的门。
明亮的光线从窗外斜斜地洒了进来,照在柳月凝苍白的脸庞上。她依然双眼无神地看向窗外,还是不发一语。
“三十分钟后你的点滴就该换上瓶,记住时间呼叫护士。”翻阅着治疗的记录,他好听的嗓音打破一室的沉默,自然地交代着公事,然后离开。
他居然可以走得这么自在,真是让她长了见识了。
“妤甍,如果可以,我选择一辈子都不要再看到你。”仿佛不受外界的干扰,她轻柔地开口。
“原因?”这是她意料中的,而且也该是习惯中的一种了,自从她和这个叫龙觐行的家伙纠缠不清起。
“因为你骗了我,你骗了所有人。当你知道我和觐行在交往的时候,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没有情绪的声音从柳月凝的嗓子里发出来。
“那不是我能选择的,无论怎么做,你终究还是会恨我,何况我和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同居。”
“对,只有关系,我依附着他而活。”这是实话,可讲出来她的心却在微微地颤抖。
“我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我也不会原谅他。”他啊他,总是和她身边的女子纠缠不清,总让她为难地生存着。为什么偏偏是他?
“哗啦”一声,病房门开启,再关闭。面对着窗子的倩影依旧痴痴地看向窗外,只是整个房间有种冷冷的声音在盘旋——
我也不会原谅他。
是吗?
柳月凝对着窗外的景色微笑着。她都已经原谅他了,因为她依旧还是爱着他。那么妤甍呢?她做得到吗?如果爱一个人,是不可避免地会伤害到别人,那么为什么受伤害的是她呢?原来这一切终究都不是她的,可她却依旧不甘。她要到何时才能对她释怀呢?她问,而回答她的,只是一室的沉默以及偷溜进来的秋日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