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种似曾相识的场景里,有道殷红的影像翻飞在江陵府内。
纤足轻点地面,盈盈翩飞于夜色中,轻扬起嘴角,直到那“哐哩哐铛”的击锣声再度传入她的耳膜。
“还是这么吵。”喃喃的低语,那纤细的红影悄然无声的靠近声源处,手侧扬起,却被人转身瞪了个正着。
“你、你、你……”颤颤抖抖的敲杵指上俏丽女子的鼻尖,“哐铛”一声,抛下了灯跟锣鼓,握着敲杵的人在一双纯净无辜的眼眸里绝尘而去。
被、被他遇到了,传说中的“灯笼锣鼓大盗”!
据前一任的更夫讲,在他出任的这一年,曾经被人砍了脖埂子昏了一夜。而这个将他击昏的人只拿走了灯笼和锣鼓,连身上的银子都没拿走。但在被砍昏之前,他隐约闻到了一股花香还有……一截鲜红的衣袖。
而这一切,刚刚那名女子都符合!真、真是太可怕了!
茫然的望着那一眨眼就不见的人影,转回了漾着粼粼水波的眼。随即,那红色的身影纤足一蹬,利落的翻身跃过路边低矮的门市,转而跃上另一边的屋檐。
吹着徐徐的微风站立在屋脊,隔着微微泛蓝的湖光望着依旧一片漆黑的横窗。
三年前,宋金在北方交兵,这一打便是三年。三年后又议和,儿戏一般,却不知戏弄了这人世间的多少悲欢离别。
然而这些她都不在乎!谁拥有了江山谁吞噬了国土,这些所谓的朝廷朝政她都不在乎。在乎的,只是那个一去三年未归的人。
这样的在乎,是否就是所谓的动心?是否,就是所谓的喜欢?
飞身而下,嫣红的衣裙在徐徐的夜风中荡起涟漪,映着皎洁的月色交错出别样的色彩,光华翩转。
就在脚尖着地的同时,她轻跳了两下,连带的震动了腰间系着的银铃,荡起一阵杂乱无章的激越声。
“唉,声音太小了,是么?”低头看向腰间,有人在后悔刚才没把那一面锣一并给带过来。如果带来,是不是马上又会出现一身蓝衣的男子就地再次跟她比划起来?
轻笑出声,她再次沿着湖边轻跳了起来,直到这清冷的园子里传遍了突兀挤入的清灵声响。
“姑娘,你是否太嚣张了点罢?”背后,有道带笑的男声低低传来,竟然没被她发觉。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又恢复了一脸的平静。背对着那出声的男子,她未曾回头。
不会是他,不可能是他。即使他是在笑着,也不会让笑意杂夹在语音里。
甩了甩头,惊异于刚才那一瞬间的动念。这样的感觉……从不曾有过。为什么她就笃定了身后地笑的男子不是他?又为什么让她在此刻更加莫名的想见那个人?
“半夜逛街也会碰到满大街找美女搭讪的人,真是可怕。”拧起柳眉,像模像样的拍拍胸口,径自往垂柳的湖边走,探出身子对视那盈盈的水光,她道:“长的太美丽都不行,真是罪过。”
微乎其微的喷笑声从青衣男子鼻腔中发了出来,随即亡羊补牢的轻咳一声,一脸严肃认真的开口:“噢,那还真是抱歉,我以为这里是江陵的张府。所以,若有得罪了姑娘的地方请姑娘见谅。”
话一出,察觉到异样,那在湖边顾影自怜的女子终于转过头来。轻挑右眉,上下打量了一番款款施礼的男子,眼波里流转出了别的东西。
她略微思索,随即再转看向湖岸另一边的别院。只是低头说话的工夫,那边,竟然已是灯火通明。
星目半眯,射出一道夺目的光线,直觉的向后一步退开湖边。然而,就在她退开一步的同时,生生的扣入一具温暖的胸膛里。
她一怔,随即平静下来,却依然是先闻到一股草药的味道,尔后才是那熟悉的气息。
是他回来了?
然而,不同于前一次,这次呛入鼻端的,不再是多年前的淡淡药香,而是一种辛烈浓重的味道。极其刺鼻。
眉间轻皱,却也没有反抗,只是让僵硬的背脊抵在那具陌生且又熟悉的胸膛上。
“惑么?”身后的人开口问,随着双臂紧收的动作,像是怕她会随时消失般,那双温厚的手掌不顾一切的勒住她的纤腰往怀里带,温热的气流立即灌游她的全身。
是那三年不曾听到的温润男声。只是此刻,那样如温浅溪流般的嗓音,是略带沙哑的。
“不是。”明显的是被人摆了一道,压住了错综复杂澎湃在胸口的情绪,她口气不善的答。
低低的笑出两声,笑的连胸口都在震动。拥着倨立在眼前的娇躯,将头轻放在她的肩膀,半束的黑发披了她一肩。缓缓的,他舒了一口气。
“我想你。”他说,语气淡淡的,却是引起了她轻微的颤动。
不动声色的低垂下头,忽略过颈后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气,有一丝丝的挫败感挖到了心脏的一角,却又有一丝的甜蜜占据在心脏另一端。左右,难以衡量。
“你……能不能先放开一下,这样不太好讲话。”小小的挣扎,在发觉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时,她只有开口求助。
然而结果却是出乎她预料的,因为话音落后,那颗放在她肩上的头颅居然是往两边摆动。
放慢了动作,高难度的将头向后转,她想确认一下这个人这个抱着她不放的人,是不是张。
源源不断的热气喷洒在她优美纤细的颈线,半张的星眸小心翼翼的对上那双依然澄亮却已不复神采的双瞳,她确定了。这个人是张,是那个温文尔雅、含着笑翩翩施礼的张;却也是渐渐变的不同的张。
“那……松开一点点,总可以了罢。”好,念着他是从迢迢千里的边境回来,要照顾他的情绪,咕哝了一声,她做出退让。
沉默一阵,依然有重重的呼吸出没在她颈后,肩上的那颗头还是左右摇动。
难得的,那红衣娇媚的人儿暗暗咬了咬银牙,用脚拍打着地面,立即有抑扬着的银铃声传来。
“那你到底想要怎样?”耐心尽失,一字一句的往外蹦,她霍霍的磨着牙。
“让我这么抱着你就好。”闷闷的声音从她肩胛处传来,令胸腔奇异的紧缩。
垂首,低敛的眉眼看向那双在她腰际交环着的臂膀。略微迟疑,她将手轻覆上去。
这样便好了罢,他要的只是这样,她可以做到。
“你……病了么?”
在手心覆上手背的那一刻,碰触到她掌心的,不是记忆里温度,而是微微泛凉的,就像她的手掌。于是她试探的问。
身后的人没有出声,仍旧还是轻轻摇了头,直到她皱起了眉头试图转过身。
然而,就在她就要看到那张俊秀的面孔时,有抽气声传来。
从她的侧面。
身后的热源渐渐的远离,连同那颗轻放在她肩膀的头。
“张。”怔了一怔,对着在她眼前下坠的白衣,她轻轻的唤了一声。
指月复轻撩上眼前的火苗,坐在外厅的圆桌前,隔着橙黄的灯罩,她瞥了一眼众人围绕的地方,随即端起了眼前的茶壶,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让一道细微的潺潺水流声充斥在众人耳膜。
她在倒茶喝。
“黄大夫,我家公子怎么样?”忽略过眼角那抹嫣红的身影,撇了撇嘴角,娉荷迎了上去问道。
“张公子……”欲言又止,着幞巾的大夫瞧了一眼床榻上双目紧闭的人,又转向了立于向床榻边的男子。“张少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了一眼床帐里的人,那个和床榻上的人有着相似轮廓的男子点头。
两人步出内厅,正欲开口,那名黄姓的大夫扫了一眼坐在圆桌边饮茶的红衣女子。于是双手交握在身前,暗示性的轻咳了两声。
收到信号,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她款款起身欲步到屋外。
她不是不识趣的人,这个什么捞子的大夫已经示意的那么明显,那么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外人再赖在这里坐着,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惑姑娘?”嫣红的绣鞋踩停在门槛上空,不同于张的男性嗓音从身后响起。
她转身,挑眉,眩目的艳丽色彩划破微浅的光晕,使得众人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
“在下张准翌,先前姑娘已经见过。”和张有相似容貌的男子说。
是,是见过,不就那个在半夜“大街上”随便找她这个美人搭讪的人么?
“然后?”挑起尾音,她问的不客气。
“请姑娘与张某一同听听家兄的情况。”那男子讲着她听不懂的话。
扫视厅内的一干人等,特别在那边粉衣少女的脸上停留了一阵,然后再转回到眉目清秀的男子脸上。
“叫那边的人陪你一起壮胆比较好罢。”小巧的下巴点了点内屋的方向。
缓缓摇头,青衣男子道:“让姑娘听,是因为家兄的命或许系在姑娘手上。”
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同样文秀却有着冰冷目光的男子,她水瞳掠起一抹精光,流转在眼底,“今天才发现我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多谢张少爷提醒。”
“姑娘是聪明人,我不必说破。”那男子点到为止。
“既然如此,那还需要看什么大夫,”半晌后,红唇一抿,她浅笑,“直接拖到山后埋了岂不是更好?”
话音落,众人皆是错愕的神情,直直的目光射向笑的优雅的女子。
“你这个女人!”气愤难耐,那个一直侯在榻边的粉衣少女跨步而出,摔开了身边钳制着她的手,那少女直视她,“枉费我家公子对你一片真心,而你却是蛇蝎心肠!现下公子生了病,危在旦夕,你不去想办法去救而是在这里妖言惑众!我问你,你以为公子是怎么会被血魄吸住?全都是你多年前犯下的过错!到头来却让我家公子承担——”
“娉荷!”低叱一声,黎五想阻止她的滔滔不绝,同时也惊讶她刚刚说的话。难道是在和公子谈话的时候被她听去了么?
“黎五,公子被她迷了心智就算了,你也被她迷了么?”转过了头,那粉衣的少女眼神悲切的望着身旁的蓝衣人,她指着门边的女子,咄咄逼人,“她正一步步的加害公子!一步步把公子推向死亡!公子觉察不到,你也不知道了么?!”
越说越过分。
“什么叫迷了心智!什么叫察觉不到!公子会是那样不分黑白的人么?!”少见的,蓝衣的男子吼回去。
“啧,”轻叩下齿,砸了砸舌,放着那一蓝一粉的身影去相互瞪视,她道:“真是吵的让人耳朵发痒呢,娉荷妹妹。你就不怕吵到你们家公子么?”
话音落,床榻上立即有细微的响动传来,使得那粉衣的少女不敢回头。
“公子。”弓身向前,蓝衣大汉唤道。
床榻内的白衣人先是低咳了一声,随即寻着那抹亮丽的红。
菱唇浅勾,对上一双缓缓睁开幽蓝的瞳仁,目光逡巡在那张颜色苍白的脸。
“你是傻子么?”冷冷的句子抖落出她的唇齿间,却换来床榻上的人温文一笑。
“靠过来些,好么?”费力的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借助了黎五的臂力坐起了身,他向她伸手。
抬高下颔,睥睨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掌,炽红明艳的人连动都没动。
“惑?”再次的柔声轻唤,俊雅的脸上依旧还是那样浅浅的笑。
可恶,他就不能少对她笑一些?
站在原地狠狠磨了磨牙,终于动身,移步,擦身过自动让出一条路的人,任他握着她的手侧坐在床沿。
回首瞧了一眼内屋那对璧人,叹了口气,青衣男子开口:“都下去罢。”
什么人似乎都过不了“情”这一关,连他自己都是如此,还有什么立场笑他人愚笨。
“翌少爷……”心有不甘,轻唤一声,那粉衣少女最终还是让人拉走。
目光展转在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娇颜上,修长的手指抬起,轻抚过凝脂的脸颊。
“这三年,发生什么事?”
食指微颤,随即又恢复了先前平滑的游走。“怎么会突然这么问?”他抬眼,是一脸和煦的样子,却被眼底的憔悴和脸上的苍白出卖。
“张且颜。”慢条斯理的念出这三个字,她警告他,脸上是和语气不搭调的忍耐。
见状,他失笑,浅蓝的眼底是熠熠的神采,“第一次听你这么叫我。”
低哼了一声,扯下他爬游在她脸上的手指,拉过被子盖住,状似心不在焉,“你碰到了魔煞?”
定定的看着她,白衣男子没有出声。
顺着他的目光回视过去,黛眉纠结,她不耐道:“告诉我实情很难?”
“不是。”舒缓出一口气,将全身的重量交付于身后的靠枕,对她笑了笑,尔后移开了眼。
深深看了他一眼,一咬牙,她探手,以迅累不及掩耳的速度扯开了他素衣的前襟,在他的错愕中半眯起了眼。
“惑!”白皙的脸上一片晕红,他手忙脚乱的扣回衣衫,叫着她的名。
不会看错的,即使只是短短一瞥,在他胸膛上呈现出乌黑色泽的玉块就是他中了血魄的证明。
吸取人之精之神,最后夺魂夺魄。这,就是血魄。若不是这次亲眼看到了他中的血魄,她会以为魔煞那个家伙早就在十年前被她解决了。
十年前,她算是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下手不知轻重,对于魔煞的处理是狠了点,但却是和他无关啊。
“不要告诉我你胸膛上的印记是撞出来的。”环胸睨视,瞧着他披散于身前的如缎黑发,她咬牙切齿,“如果明天你还不打算去找那个人,那就直接叫你们家的人帮你收尸好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注意到了,南边的山丘不错,你考虑考虑。”
“生气了?”他笑而不答,只是这样的柔声问道。
充耳不闻,将头撇向一边她继续道:“或者,你更喜欢纪山?”挑高一边眉,显然在对他后事处理上她要兴致勃勃的多。“我记得那里埋的王侯将相比较多,风水可能会比较好罢,我想要一个好风水或许能造福你张家后代罢。”
“惑。”他轻唤,眼里锁住的一丝的无奈与宠腻。
晕黄的灯光照在他几乎快要透明了的眼角肌肤上,浅淡的光影折出,飘忽的将快要在她燃炽的明眸里消失。
此时,门扉扣响,一阵叽呀转动后,有持盘的粉衣少女入内。
“公子,吃药了。”是一股与他身上相同的辛浓药味。
皱了皱眉,从床侧边站起了身,跟转头过来的俏丽少女对个正着。她不禁轻笑出声,为那双眼里的不屑与怨恨。
“药就放这里罢。”支起了身子靠起来了一些,那白衣男子轻声答,却在床侧边的那抹艳红起身的瞬间,他按住了她的手,叫她不得离开。
将黄褐色的药汁举至他眼前,粉衣少女埋怨道:“那可不行。公子,娉荷侍奉您喝药可不是一两天,您每次都非得等到药凉了才喝或根本都不喝。这样,您的身子要什么时候才能养好啊?”
“这味道是越来越浓了。”略微闻了闻,斯文净白的脸对着眼前的褐黄汤汁苦笑,好看的剑眉微折,叠起褶皱。
见他没有动手的打算,一只染着一道淡黄光圈的柔荑从另一边探出。接过碗,径自拿到唇边舌忝了舌忝,那身红衣的女子下结论:“是苦了些,要是捏住鼻子直接灌下去不就好了么?”
语毕,熠熠的瞳光移下手间,看上对面挺直的鼻梁,有些不怀好意。
她不是想要——“你别乱来!”如母鸡护小鸡一般,叉了腰,粉衣的少女马上挡在两人之间。
没把眼前的那道屏障看进眼里,皓腕举高,连同那一碗浓烈的味道靠近了唇边,她一口仰尽。
“你、你在干什么?”
在少女错愕的瞬间,她稍使力,拉动与她相连的手掌,另一只手抓起素白的衣襟,使得两张脸瞬间逼近,鼻息浓重。
“惑……”一张俊脸赫然间涨的通红。
无视于身旁惊呼的少女,嫣红的唇瓣靠近贴上那片苍白的薄唇,其间,有黄褐的液体以及浓浓的药味冲入两人的鼻腔,剧烈的喘息在两人之间哧动。
是温润的触觉,唇与唇相接,有苦涩的流质泛滥在口腔,也一同流向了心脏。
手掌收回,推开前襟凌乱的白衣,红衣女子转头,挑眉对上脸颊微微泛红的少女,“他喝完了。”
“你、你对公子做了什么?”一手捂住了唇,一手指着眼前若无其事的人,眼珠却转向死死地盯着床榻间的白衣男子。“天呐,公子,您的脸怎么红成了这个样子?”
不太自在的轻咳了一声,动了动手指,他抬眼,没去看那翩转的红影,“娉荷,你下去罢。”
愤愤的收起托盘和药碗,还是止不住的瞪了一眼嫣红的人影,粉衣的少女才迈步离去。
指月复移到唇边,抹去了嘴角边残留的辛苦味觉,女子开口,“这样的药至多也是护着你的体脉罢。”
淡笑而不语,如一束隽雅的白兰,他拉她再以次坐在床沿,道:“知道我在金境内遇到谁了么?”
“我的确是不知道除了一个让你带了印记回来的魔煞之外,还会有谁。”她冷哼道。“是卫大人。”见她脸角稍有抽动,他道:“两方交战的时候,他在金境内。”
“不会是被金人挟押在金境罢?”她哧鼻。
卫逐,她见过,因为他是光的夫婿。而那个卫逐,在与张相似的神情下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思。
那个男人看似无害,如谦谦公子般温润清朗,但却在那张无碍的面容上有了一双异常犀利的眼,凌厉无比。
柔和的目光扫过她瞬息万变的神情,捏了捏她的手,他笑问:“你不是对他不太有好感么?”
“我只是在想着光罢了。”
他望着她,久久的凝视,随即宽慰道:“我想,卫大人该是把夫人照顾的很好罢。”
垂下了头,别开跟那双绻绻着万种情怀轻微浮动纠缠的眼,听着耳边掌灯油芯“兹兹”的声响,她不再看他。
“记得那山上的寺院么?”盯着她优美的脸角轮廓,他突然道:“那天我在佛堂里许了个愿,你知道许下的是什么愿?”
闻言她不受克制的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瞬间,在那几乎是要融化在那幽蓝的眼底依稀瞧见了某种她不懂的情愫。
赤果果的——“我许的愿是——”
“不要说!”夺回被他拉住的手,她低叫一声捂住了耳朵,轻微的喘息,不肯再听他多说一句。
因为看清了潜藏在他瞳孔里的陌生情绪,她便知道了他要说什么。可是这些,她并不想知道,也并不想要,对她而言,都只是负担而已,他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她不想知道,也不想听他亲自说出口!
“——留在我的身边。”
当这几个字温柔且坚定的字句在她狂燥的低吼后从他泛白的薄唇中吐出来的时候,时间,有那么一瞬间的定格。慢动作的抬眼,抿唇,那死死抱住头的嫣红身影纵身从床沿猛然起身,不顾一切的向外冲。
她不想听不想听!为什么他要说了出来?被人看在眼里也好,还是就这样暧昧着也好,可她就是不要来他揭穿某种事情真相!她不要她不要!
“惑!”掀开了薄被,白衣男子奋然起身,却是在双腿撑起上身的重量时,一个踉跄,幸而及时扶住了床楣。
听到身后的某种声响,深吸了一口气她仓促收步于紧闭的门前,背对他,问出这最后的一句:“值得么,我?”
“值得。”不假思索的,他答她。
轻哧了一声,说了句“傻子”。仰头时,心脏处却是百味杂陈。
拉开了门扉,叹出了一口气,晶莹的眼眸不期然的对上了躲在门边的一干人等,回视那些毫不掩饰的好奇。
“你们家少爷坟址选在纪山,趁早张罗去罢。”轻扯嘴角,对着这一群人,她道。
值得。
玩味着这个词,不知不觉的哼出了声,突兀在黑暗中的红影未动,依旧斜倚在榻上。
“有什么是值得的?”低吟出声,对着手中揉捏的嫣红,她问。
值得就是这样么?从此便傻乎乎的付出一切;傻乎乎的做着一切,无论成功与否,答案就是两个字:值得。
只是,在很久以前,这两个字她就不想要了。
因为值得,守护破空剑的父母惨死于魔了心智的手足;因为值得,一直陪着她长大的光在她的眼前坠入海底;因为值得,她度过了异于常人的少女时期;因为值得,有个笨蛋为她绣了丑的要命的香囊;又因为值得,那个绣了香囊的笨蛋拒绝了所有人的打救。
这一切,就都好像是冥冥而来,注定了是她在所难逃。
她不该和他遇见,不该在那样翻飞着的梨花树下瞧到那和光一样的白衣少年。也不该贪恋上他温醇嗓音,温暖微笑,以及眼底时常明灭着的水蓝。
因为他和她,是不同的。
她磨历着劫难而来,过早的成熟,自以为月兑离了世俗,以冷漠的眼光看着四周的一切,即使在浅笑着,却也止不了手心里的冰凉。
而他,在成长的道路许是与她相同,但却不像她。
他可以受人爱戴、万人景仰,也可以默默的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如水般的温浅婉转。
她不了解他,且是越来越不了解。在她的面前,尽管他还是那样温文的微笑,还是那种醇净的嗓音,还是会不小心就红了脸,但却已不是十几岁的少年。
十九岁时被他看进眼里的心痛;三年前寺庙里虔诚祷告的白影;以及今夜靠在她肩头的头颅。她不是未曾心动,只是……不敢心动。
因为她承当不起。
三年前黎五找她谈的话,她并非不懂,只是在装作不懂。那个时候,那名一心护卫着主子的人,只想要她一句承诺。
只是,这世上从来就不曾有过承诺,而聪明的人更是不该轻易的说出承诺。因为没有人会知道结果,没有人会知道以后将会发生什么,所以,她是没有承诺的。
伸手向后拉过被褥靠在身后,将掌中的那抹红拿至透过格窗轻洒下来的银色月光,细细看着上面用着色泽华丽的上好丝线绣出的五彩流溢的某种动物……依稀、仿佛是只羽翼色彩缤纷的鸟类罢。
微扬手臂,对着那只看不出种类的某种鸟类,她轻轻皱了皱眉,在清朗的月华下做出公平的判决:“这朱雀真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