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绿柳山庄
“对不起,凌姑娘,爷……爷他说……不肯见你。”
兴匆匆前去禀告的门房回来时,换了一张为难的脸,吞吞吐吐的说。
“你有没有说,我有急事要禀告他?”“我说了,可是爷他……他……”
“爷说什么,你老实说吧!”
门房看了她一眼,才嗫嚅的道:“爷说,你已经被……被逐出山庄,再也不是庄子里的人了,他有什么事,也……也和你没有关系。”
凌寒月一怔,脸色登时白了。爷真的就这么痛恨她,连见她一面,听她说句话都不肯?
“凌姑娘,我想爷是在气头上,火气还没消,这才不肯见你;或许过一阵子等爷火气消了,就会原谅你也说不定。”
那门房虽不知凌寒月是为什么被逐出山庄,但见她此时受到打击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泛起同情,便出口安慰。
凌寒月知道他只是想安慰她,以爷的个性,一旦他把人逐出了府,就断不会再给人任何机会。只是,他能够罔顾她的忠诚,她却不能忘记他的恩义啊!
她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打扰爷,但劳你告诉他一件事,就说鬼罗门的人要对他不利,请爷务必小心。”
“我会告诉爷的。”门房点了点头。他不知鬼罗门的人是什么来头,所以没有特别紧张,只是认真的把凌寒月的话放在心里,表明一定会转告韩渊。
凌寒月道了声谢,转身离去,不过,她并没有离开嘉兴,反而守在绿柳山庄附近,等着鬼罗门的人出现。
她在绿柳山庄外头埋伏了三天,她渴了便喝水,饿了就吃干粮,除了必要的时候,绝不离开山庄半步。
总以为再次回到嘉兴,必会为过往之事心痛得难以自己,但是,她怎么也没料到,这三天里,在她脑中盘桓最久的却是云奇。
初七将至,他快出海了吧!这一去南洋,少说三、五个月,这段期间,足够他忘了她,等他回来,他们若再相逢,或许就已形同陌路……
形同陌路……,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一股陌生的窒息感就猛地涌上凌寒月的心头,闷得她难过。
她不想选的,两边都是她还不起的恩义,她无法选择,可是,他却硬逼着她作决定,他与韩渊都是在她生命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男人,可是……
“我不想再见到你……”韩渊这么说。
“你若去了,也就不用再回来了……”云奇这么说。
韩渊不要她誓言付出的忠诚,云奇则不要她掺有其他因素的感情,两个人都不要她……
她怎么也忘不了离去前,云奇那冷冽漠然的表情。
六年前,在爷救了她的时候,就注定了她对爷以死相许的忠诚,爷对她而言就像天、就像神,她从来就没有质疑过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对于他的命令,她一概全力以赴。
可云奇却是一个和爷有着天差地别的人,他爱笑、爱逗人,有些玩世不恭,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从一认识开始,他就以激怒她为乐,逗弄她、轻薄她,非惹得她失去自制,才肯罢休。
在那个时候,她真是恨死了他,可是在她被爷打伤,逐出府后,却是这个男人救了她,他对她温柔,处处关心呵护,甚至逗她开心,这一切都是爷不曾给过她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所做的一切都她都看在眼里,可是,她的天、她的神是爷啊!那是六年前的救命之恩所注定下来的,就像判官手里的生死簿,,朱砂笔一落,就没有改变的余地。
然而,云奇决绝的神情却在她脑海中时而浮现,那般无情,那般冷例,她……脑中的思绪复杂混乱,令她一颗心乱得厉害,教她理都理不清。
时间就在一团乱中过去。
第四晚,绿柳山庄里终于有了动静。
当时她疲得靠着树干假寐,一股焦味却惊醒了,她一张开眼,便看见绿柳山庄里冒起了袅袅白烟,显是被人放了火。
她抓起长剑一跃而起,飞身进入绿柳山庄。
火苗从韩渊所居住的峰迥居冒起,橘红的火光直冲天际。
凌寒月很快便找到韩渊的身影,奔向他,道:“爷,小心,是鬼罗门的人。”
韩渊看到她,蹙了下眉,一脸不悦,“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
“我说过,我不想再看到你在庄子里,你马上给我滚,滚得愈远愈好。”
在火光的掩映下,韩渊的表情益发显得诡谲冷酷。
凌寒月强忍着心头的刺痛感,
“寒月只是来帮爷的忙,只要鬼罗门的人退了,寒月马上离开。”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韩渊毫不留情的拒绝。
“你已不是我山庄里的人,我的事和你无关。你要留下来,难道不怕我的怒气?”
冰冷的表情闪动着无情的寒光。
“寒月的命是爷所赐,只要鬼罗门的人一退,寒月任凭爷的处置……爷,小心。”
她眼尖的看见一名男子手提大刀,领着一群黑衣人由屋顶上跃了下来,急忙抽出长剑,抢到韩渊身前护住他。
那男子在凌寒月面前的三尺处落地,这男子生得高大,虎背熊嗄,留着一脸落腮胡,看来是练外家功夫的硬底子好手,他的一双鹰眼盯着韩渊,道:“你就是铁掌韩渊?”
“正是。”
“有人向我买你的命。”
“哦?”韩渊的反应淡淡的。“能够出动鬼罗门的门主,韩渊甚感荣幸。”
“若非冲着你韩渊的名号,我司徒焰也不会走上这一趟。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至于是谁想杀你,不妨到阴曹地府去向阎罗王问个清楚吧!”
他暴喝一声,抡起大刀,雷霆万钧的冲了过来。
凌寒月就档在韩渊身前,这一刀砍下来,自是首当其冲。光看那刀法所挟带的风势,她也知道自己决计挡不了这一刀;虽明知不敌,她也不避,长剑横在眼前,决心硬挡。
哪知,司徒焰还未欺到眼前,一个清脆的笑声便朗朗传来,
“等等,司徒老大,你也太性急了,你的对手在这里呢!”
凌寒月只觉眼前一花,一名白衣少年以迅捷如电的身法抢了过来,挡在她的前面。
司徒焰的大刀硬生生的便停在半空中,凌寒月还以为是他收住刀势,可仔细一看,才发觉那刀下闪着一抹奇异的银光,再细瞧,发现那抹银光是一条长线,而长线两头就绕在少年的指间。那少年竟能以一条银线挡住司徒焰的大刀,这份功力足教凌寒月咋舌。
司徒焰眼睛一眯,“夺命银丝?你是无极门白虎堂堂主殷无欢?”
“正是不才在下我,没想到司徒老大也认识我,真是荣幸啊!”那少年笑嘻嘻的,一派天真无忧的模样。
司徒焰收回在刀,打量着这少年,不敢置信的道:“没想到白虎堂堂主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若非认出他指间的夺命银丝,他还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看似男娃,又似女娃的少年,竟会是武林公推杀手界第一把交椅,无极门白虎堂的堂主殷无欢。
“这白虎堂堂主是我养父硬要我当的,我也没办法。”殷无欢摊了一下手,笑得好无辜。
司徒焰瞄瞄殷无欢,再看看韩渊,道:“你是他找来的帮手?”
殷无欢眼珠一转,又露出粲笑,“没法子嘛!人家花钱请你来对付韩爷,韩爷就请我来对付你。司徒老大,不好意思了,大家虽是同行,不过,今天看来得伤点和气了。”
凌寒月一怔,忍不住看向韩渊。她没想到爷会请帮手来,他一向独来独往,最不爱有所牵扯,今日竟会请来殷无欢……这样的举动,是为了柳无言吧!看来,柳无言对爷的影响力可真不小。
司徒焰扯出一抹狞笑,“伤和气就伤和气,这样倒好,我可以藉机让武林同道知道,杀手界的第一把交椅应该是我,而不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大刀一挥,再次砍落。
“说打就打啊?”殷无欢扮了个鬼脸,手里也没闲着,指间银光一闪,银丝抛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划向司徒焰的手腕。
在司徒焰动手的同时,鬼罗门的手下已由四方蜂拥过来,意欲包围住韩渊与凌寒月。凌寒月警戒的备势欲抵挡,不料,却有一群穿着白虎堂标志的白衣人突然由角落处窜了出来,将凌寒月与韩渊挡在身后,两边人马动手厮杀。
白虎堂与鬼罗门虽然人数相当,但白虎堂不愧为杀手界的第一把交椅,再加上有备而来,手下尽是精锐,包抄夹攻转瞬间,鬼罗门的人已倒下大半。
凌寒月与韩渊被档在战圈外,完全无用武之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场内的厮杀恶斗;又过了一会儿,鬼罗门的人再次倒下大半,实力之悬殊已经显现出来。
这厢,殷无欢尚在同司徒焰缠斗,银丝在他手中灵活的勾、拉、缠、卷,一条看似不起眼的兵器竟把司徒焰弄得冷汗淋漓,而他却大气也不曾喘一下,还不时笑咪咪的逗着眼前的司徒焰玩闹。
“无欢,你还在玩哪!速战速决。”
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凌寒月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美艳女子扶着柳无言缓缓走了出来,与殷无欢说话的正是那名美艳女子。
“师姊既然有令,无欢岂敢不从。”殷无欢朝那美艳女子顽皮的眨了眨眼,指间银丝抛出,卷住司徒焰的大刀,用力一带,大刀立刻由司徒焰手中月兑落,激射向天。
司徒焰大惊失色,同时间,殷无欢欺身过去,右掌一挥,击中他的胸口。司徒焰“砰!”的一声摔倒在地,鲜血由口中狂喷出来,再也动弹不得。连门主都败了阵,鬼罗门的门徒哪还有心恋战,奔的奔,逃的逃,转瞬之间,绿柳山庄又恢复了平静。
殷无情扶着柳无言走了过来,先白了殷无欢一眼,秋波流转之际,净是魅惑人心的妩媚风情,“你啊!这司徒焰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解决他还花了那么多时间。”
“我新练了些招式,找人试试招嘛!”殷无欢笑得无辜,犹如天真的少年。他瞄了司徒焰一眼,问:“司徒老大怎么办?要我补他一掌,送他上西天吗?”
“别,不要乱杀人。”说话的是柳无言,她是一个大夫,见不得有人死在她的面前,挣开殷无情的手,便要上前去察探他的伤势。
“不行,无言。”等韩渊意会过来柳无言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
那司徒焰蓦地睁开双眼,暴喝一声,闪电般的拾起掉在他身旁的一把短刀,刺向柳无言。
韩渊不假思索,冲向前去想要推开柳无言,而凌寒月也,在同时冲了过去。
韩渊推开柳无言,凌寒月则推开韩渊,可是就在她推开韩渊的那一瞬间,一个人影又冲了出来,推开了她。
凌寒月被这么一推,狼狈的扑到在地上,在她挣扎着转过身时,所看到的影象教她瞪大了眼睛,惊恐得几乎令她魂飞魄散。
应该远在扬州的云奇竟然倒在她的面前,那把短刀刺穿了他的胸口,鲜血顺着刀柄,狂流出来。
凌寒月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张大了嘴想叫,却怎么也叫不出来,全身不住颤抖着,然后跌进最黑暗的噩梦中。
感君怜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
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李煜,更漏子
同样是在绿柳山庄的大门口,同样是门房与凌寒月,不同的是凌寒月正跪在台阶前,一动也不动,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门房看在眼里,于心不忍,劝道:“凌姑娘,你就别再跪了,你已经跪了三天,就是铁打的人,也会撑不下去的。”
凌寒月仍是一迳的沉默着。
“你跟了庄主这么多年,应该很了解庄主的性子,他说不见你就是不见你,你就算跪死在绿柳山庄门口……也没有用啊!”
见凌寒月仍是无动于衷,门房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唉!你这又是何苦来哉?你已经三天三夜没吃喝过半点东西,合上眼睛休息了,眼见这天就要变了,恐怕下午还会下起雨呢!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其实,咱们嘉兴的名医也不少,你又何苦一定要求柳姑娘呢?柳姑娘她即使会医术,总归眼睛还是不……又是个妇道人家,医术就是再好,也强不过大男人,是不是?”
凌寒月仍是不说话。
门房哀声叹气了良久,见说不动凌寒月,那寒风又吹得他一把老骨头都快受不了了,遂连连摇头,走进山庄内。
那门房并不知道,绿柳山庄未来的庄主夫人虽然是个瞎子,但却被奉为江湖两大神医之一。
那日,司徒焰那把短刀刺中的是致命的地方,大量鲜血狂流而出,令云奇当场失去了意识。以他的伤势及失血的情况看来,若是普通人,老早一命呜呼哉了,好在云奇内力深厚,勉强多撑几天。
这几天,云腾双翼忙着延请名医,几乎只要是江南稍有名气的大夫都给找了来,但每一个大夫赶来后也都连声叹气摇头,说是人伤得这么重,怕是医不好了,与其让病人受罪,不如让他好好的去吧!
这番话只气得石敢当频频大吼,差点就拆了那不识相的大夫的骨头。
凌寒月知道,若是真有人能救得了云奇,则非两大神医莫属。南圣手行踪成迷,不知到何处才能寻得到人,但北幻影就近在眼前,所以,凌寒月再次来到绿柳山庄,可这次是为了恳求柳无言出面医治云奇。
对于她的恳求,韩渊的回答是冷淡的拒绝。
门房带了韩渊的话出来告知凌寒月,“云少之所以会受伤,全是因为你而起,你已和绿柳山庄没有关系,绿柳山庄没有必要为你救人。”
凌寒月不死心,就跪在绿柳山庄前,她知道韩渊冷酷无情,他不想做的事,别人再怎么恳求也没用,可是,只要有一点点的希望,她就不放弃。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两天,漫长的时间对凌寒月而言并不难捱,白天的骄阳,夜晚的寒风,都不曾侵入她的知觉,她那一颗心始终空荡荡的没个着落处,脑袋则是一片空白,身体和灵魂好似分了家,心魂四处飘呀飘的,怎么都不肯回到自己的躯壳里,而身体却固执的跪在地上,等候最后一丝希望。
午后,果然如门房所说的变了天,大雨如倾盆般浙沥哗啦的落了下来。
凌寒月也不避雨,依旧跪在绿柳山庄前,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坚持,而且,爷恐怕真的是不会改变心意了。也罢!那她就跪在这里,看是云奇先撑不住,还是她先断魂吧!总归他们会在阴曹地府相见,这样也不算遗憾了。
滂沱大雨中,黑暗朝她笼罩而来,终于,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她恍惚的睁开双眼,意识仍陷于浑沌,不知是在黄泉,抑或是人间。
“你终于醒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语调亲切温暖。
她猛然坐起了身,却因动作太猛,眼前一阵晕眩,痛苦的轻喘了一声。
“别忙。”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那亲切的声音又道:
“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身子状况严重失调,起得太快,必然会头晕,不用急,慢慢来。”
凌寒月静待了好一会儿,头部的晕眩才平息。她抬起头来,怔愕的看着扶住她的人,好半天才找到声音说:“你……是你救了我,送我回来?”她认出这里是她先前所住的客栈厢房。
柳无言轻轻点了点头,“你这样虐待自己,可得调养好一阵子才能恢复过来,最近你的饮食尽可能清淡些,否则肠胃会受不了。我刚刚请店家给你煨了些小米粥,还热着呢!你趁热吃一些好不好?”她问,身子已经转过去,想要端粥。
凌寒月拉住她,猛然跪了下来,“柳姑娘,我求你救救云少,求你。”她不知道为什么柳无言会救了她,也弄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记得心头最惦挂的事,于是忙急切的恳求。
“你别这样。”凌寒月的动作吓着柳无言,她连忙伸手要扶她,“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凌寒月不动如山,跪在地上,硬是要求柳无言出手相救云奇。
柳无言轻轻叹了口气,“你别急,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去看过云少,他没事了,你先起来吧!”
凌寒月一怔,“你看过云奇了?”
柳无言点点头,“我看过他,也给他治疗过了。他受伤虽重,幸好内力精湛,已经熬过最危险的时候,再来只要好好休养,自然就会痊愈。”
如释重负的感觉窜过凌寒月全身上下,她松了口气,虚月兑的坐到在地上。柳无言扶着她站起来,坐床上,问:“你想见见他吗?”
“我……”释然的表情由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迟疑。
她想见他吗?她当然想,想亲眼目睹他安然无恙,想知道他不会因为她的行为而丧命,可是……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声音细微。“知道他没事就够了。”
在她那样伤害他以后,她拿什么面目见他?
柳无言没说什么,迳自转身端起放在桌上的粥,送到凌寒月面前,
“你先吃点东西呢!饿了这么久,很伤身的。”
凌寒月没有拒绝,接过碗来,食不知味的吃着。
吃了几口粥,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是爷让你来的吗?”
柳无言摇了摇头,“不是。”
凌寒月黯然的低下眼睑。
柳无言又跟着道:“不过,如果他不让我来,我是不可能来得这里。”
“柳姑娘……”凌寒月一怔,不明白她话中之意。
柳无言轻轻一笑,双手交握安置在膝上,“你叫我无言就可以了,我可以叫你寒月吗?”
凌寒月点了点头,旋即又想起她双目失明,遂轻嗯了一声。
“寒月,”柳无方轻唤她的名,那一双迷朦的秋瞳视而“不”见的朝着她,表情认真的说:“韩大哥这样对你,你恨他吗?”
凌寒月摇了摇头,“庄主对我有救命及栽培之恩,寒月不敢或忘。”
柳无言轻轻咬着唇,又道:“我在十一岁那年认识韩大哥的,那时候他也还大我没几岁,我见着他时,他正躲在树林里哭,我问他为什么哭,是哪里痛,他就恶狠狠的瞪着我,说他才没哭,还叫我滚开,不要烦他。”
她的眼眸因回忆而更加深邃迷朦,唇边那抹笑意美得如诗如画。
“我想,你多少知道韩大哥的身世了吧!他是平宪王的嫡子,本该是王位的继承人,但老王爷妻妾不少,生了许多子嗣,个个都想要继承王位,手足之间不断互相残害,其中尤以二王妃最是心狠手辣,帮着两个儿子对付其他弟兄,一心夺取王位;再加上老王爷放话说他的王位只给有本事的儿子,以致更助长了二王妃的野心。韩大哥的母亲早逝,老王爷又不保护他,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才会养成韩大哥冷酷无情的个性。”
“我和韩大哥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深知他极端的性子,他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也不关心,旁人的死活对他而言更是无关紧要,他唯一在乎的就只有我和娘;虽然如此,在我们面前,他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常这里摔那里跌的,韩大哥总是会扶起我,骂我不长眼睛;但他虽骂得凶;可是我知道他是关心我的,只是他的性子就是那样,娘说他是别扭,不喜欢别人知道他在关心人。”
“你想说些什么?”凌寒月蹙起了眉问。
柳无言微微一笑,仍是一派温婉,“你是不是认为,因为你长了一张和我神似的脸,韩大哥当年才会救你?”
凌寒月一震,猛儿抬起头。
“我虽然眼睛瞎了,但耳朵没聋,下人的蜚短流长,多少总会听到一些。”
凌寒月难堪的握住拳,没有作声。
“那你一定也以为在韩大哥眼里,你只是我的替身,现在我回来了,韩大哥便再也不需要替身,所以你就被赶了出来?”
柳无言的声音虽然轻柔,但一字一句全戳进凌寒月的心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自己从喉间逼出声音,
“柳姑娘请放心,寒月在他心中只是一个下属,这一点寒月一直很清楚,从来就不敢有非份之想。”
柳无言轻轻蹙了蹙眉,“我想,你是弄错了吧!韩大哥没有把你当成下属,在他心中,他一直当你是妹妹一般。”
凌寒月一震,本能的道:“不,那是不可能的。”
“或许一开始,韩大哥是真的把你当成我的替身,但是人非草木,你为他做的,他不可能不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以来,我和韩大哥谈了很多,也知道你一些事情。当年韩大哥救了你,又收留你,教你一身的武艺,我知道在你心中,韩大哥就有如天神一般,你敬他、畏他,对他的命令丝毫没有任何疑虑,也不知询问,甚至在别的男人出现,表示对你有意时,你仍死守着对韩大哥的忠诚,漠视对方的存在。”
凌寒月又是一震,哑然的看着那张与自己神似的容颜,半响说不出话来。
“从韩大哥出现以后,你就以为自己是为韩大哥而活,你的心意,韩大哥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得明白,光是因为拥有一张和我神似的容颜,是不可能让韩大哥留你在他身边六年之久的,更遑论教你武艺、教你经商,甚至让你陪同他走遍大江南北。”
“其实,我的离去且是导火线,韩大哥之所以打伤你,逐你出庄,都是为了打断你对他的心意,他要你找回自己,正视自己的存在,而不要把自己的世界局限在他身上。你有你的幸福,若是你永远被绊在绿柳山庄,是绝对找不到自己的幸福的。”
柳无言的话听得凌寒心慌意乱,连连摇头,实在无法相信这个可能性。
“你应该也很明白,以韩大哥的功力,即使是中了西门鹰的腐尸掌,要杀你亦是易如反掌;可他只打了你一掌,逐你出庄,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他要藉故让你离开他,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他之所以下手那么重,也就是要打断你心头的痴念,唯有这样,才能让你不再回头,让你拥有更宽广的世界。后来,你知道鬼罗门的人要杀韩大哥,特地赶来通报,他不见你,也是希望你能和他断得一干二净,这是他唯一能为你做的,方法虽然拙劣,但他待你的心,是绝对没有半点虚假。”
柳无言的话一字一句,都落入凌寒月的耳里,她紧紧的握住双手,纤细的肩头不住颤抖,表情仍是一惯淡漠,良久盾,才道:“你这些话,都是爷告诉你的吗?”
柳无言轻轻摇了摇头,“你知道韩大哥是不可能会说这些话的,但是我了解他,在他心里,他的确是看重你的,只是他不表达罢了。”
凌寒月仍是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相信。
“你不相信,我也不怪你,照韩大哥那样的做法,的确很难令人相信。这些天你跪在绿柳山庄门口,求他让我为云少治病,他就是不理,我曾问他,‘你真的不理会凌姑娘的要求吗?她恐怕会跪在门口,一辈子都不起来。’当时他说:”她爱跪多久就跪多久,别理她,让她跪久一点,看看脑子会不会清醒些,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寒月,韩大哥早就看出来,你爱的是云少,不是他。“
凌寒月愕然的抬起头,迎上的是柳无言和煦如朝阳般的笑意,
“寒月,天神对凡人而言,是敬畏崇拜的对象,但是,凡人是绝对不会爱上天神的,因为天神是高不可攀、不能亵渎的。”
“我……”凌寒月微启双唇,想要说话,声音却梗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还记得当日在幻影谷里,韩大哥误中了天下第一奇毒幻影芙蓉,当时我的一颗心全都空了,好像世界就在我的面前毁灭;那日在山庄里,云少为你挡下短刀,你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感受?寒月,问问你自己吧!韩大哥若在你面前死了,我想,你是会舍命追随他也在所不惜的,但是,你会有像看到云少将死的那种感受吗?那种被抛下,孤伶伶的一个人,天地之大,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感受?”
“我……”凌寒月再度哑然。
“在你昏倒前,我问韩大哥,是否真要罔顾云少的死活。韩大哥答我‘能够救云少的是寒月,不是你,云少的死活全在她的的一念之间。’寒月,若是你永远想不通,云少这就是给我医好了,下一次他还是可能会因你丧命,但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及时救他的。韩大哥能够看得出这一点,你还能说他不把你当妹妹一样关心吗?”
凌寒月茫然的看着她,冷漠的表情第一次流露出脆弱。
“救了你,为云少医治,的确是出自我的意思,但是,如果韩大哥不关心你的死活,他是绝对不肯让我走这一遭的,这一点,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寒月,真的够了,韩大哥并没有舍弃你,你不要再为这一点耿耿于怀,他只是希望你能够过得更好而已。”
凌寒月一震,“你……”她知道,她居然知道……
柳无言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现在是解开你心结的时候了,你不是没有人在乎的。去见云少吧!我知道你一定很想见他,去向他坦白你的心意,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可是我……云奇他……”
“他必然会怨你,毕竟你曾经伤过他;他可能会对你凶,对你吼,不过,他心里到底还是爱你的,只要你一直守在他身边,他终究会心软的。”她鼓励的说。
“我……”凌寒月无助的看着她,表情有些惶恐无措。
“去吧!”柳无言对她微笑,“你总得踏出这一步,这是你欠他的,不是吗?”
凌寒月紧咬着唇,迟疑良久,终于下了床,开门缓缓的走了出去。
柳无言聆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唇边流泄出一抹快慰的笑容,耳里却听到一个男性低沉的声音冷哼了一声“你倒是自作主张替我说了不少话。”
柳无言转过身,立刻落人一副宽大的怀抱中。
“韩大哥,你来了。”她仰起脸,对着怀抱的主人霹出笑意。
韩渊又是一声冷哼,“身子不好的人,还这么爱乱跑。”
自从中了天下第一奇毒幻影芙蓉后,虽然被圣手书生治愈,但柳无言的身子已经大损,必须一辈子与药罐结缘了。
柳无言笑着任韩渊把一件斗篷披到她身上,仰着小脸问:
“韩大哥,你说云少会不会马上原谅寒月?”
“别人的事,你管人家那么多做什么?”韩渊冷淡的道,扶着她往外走,“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