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两人慌忙乱过身,朝着声音的主人躬身行礼。
“怎么哭成这样?妆都花了。”伴着一把柔和的声音,一方锦帕已轻轻擦拭上了芷兰的脸颊。
望着细端自己的那双美眸,清澈而温和的秋潭中不见丝毫的情绪波澜。那双眼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望着它,自己所有的心浮气躁霎时平复。公主听到自己方才同汀香的一席话了。凭着多年侍候左右的经验,即使公主眼神那般平静无波,她仍能感觉得到,公主已洞悉一切。
“汀香,你留在锦苑。芷兰,跟我走吧。”书锦见芷兰情绪已平复,带笑静静嘱咐,语气却是不容抗拒的。
“公主,这是要去哪里?”芷兰小声问着。心下毫无头绪,这主子的心绪永远是捉模不定的。
“当然是老夫人那里。”
汀香和芷兰面面相觑。难道主子是要为自己讨回公道?一想到这里,芷兰那双泪珠未尽的杏眼已笑得如月牙般。
而汀香则显然是揣测到了主子的心意,不自主地蹙起眉来,“公主,您难道是要……”
书锦向汀香投以赞许的一瞥,淡淡一笑,却未作答。
“呀,参见锦公主。”正在房内吃着果子点心的柳老夫人,一见来人,连忙放下手上吃了一半的点心,躬身行礼。即使是自家媳妇,却因为是皇帝的血亲而礼不可废。
“婆婆,您这不是要折煞书锦嘛。”说时,纤纤素手已然扶上柳老夫人的一双手臂。
“怎么说你也是公主,这礼自然是要行的。纵然我这风湿……”柳老夫人说时,倚在书锦臂上的身肢又故意向下沉了沉。
“婆婆,书锦身为儿媳哪能受您的礼。既然是自家人了,又何必见外这些做给外人看的繁文缛节呢。我看这礼以后就免了吧。”体贴一笑,自幼教训让她深知揣摩人心的重要,她又怎会读不懂柳老夫人这话中昭然若揭的含义呢。
“这怎么可以?这可是君臣之礼,日后若是让圣上知道了怪罪下来,我这妇道人家如何承担得起。”无论在宫里受宠与否,她好歹也是皇帝的女儿。与其粗心疏忽让她日后有机会告状,不如现在就把丑话说在前头,也断了她遇事便寻皇上评理的念头。
“看婆婆说的,书锦又岂会不懂这百事孝为先的道理。”明哲保身是在冰冷宫廷以血泪学得的真知,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这副督统府内,她从不奢望更多,只求这“太平”两字。在这陌生府邸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她不希望因为细微差池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听到打公主口中给出的这番知情识趣的保证,柳老夫人的脸上立刻绽出一个满意的笑来。不再推托,大大方方把手交给书锦,任由她搀扶自己坐回红木椅中。
人人都道她柳家攀上皇族,光宗耀祖。可谁又知这背后有多劳力伤神。先不说想娶的没娶到,空欢喜一场不算,还惹得正显至今憋着的一口怨气无处可申。就说她这做婆婆的身份却要比媳妇矮上一截就足以颜面全失了。为了不在下人面前失了她当家主母的威信,她愣是在这公主入门后整整五日未上前参拜。管他什么君臣之礼,在王法面前横着的,可是这偌大一个府内由她所定的家规,凭她是公主是郡主,进了柳家的门,就必须一切都以他们柳家为天。这顶着“公主”头衔的儿媳,现在不给她点下马威,今后又如何让她服帖。
接过书锦递上的茶盅,心中开始暗暗庆幸,也亏得这锦公主不得皇帝的宠爱。若真是娶了那个皇上视若珍宝的九公主,哪能容得自己这样捏圆搓扁。
“公主,你今个儿来……”瞄了眼立在书锦身后的芷兰,莫非是为刚才的事来兴师问罪不成?
双眼戒备地看向书锦,却发现她由始至终脸上都挂着温柔笑容,没有半点想上门滋事的样子。
“婆婆,叫我书锦就好。”柔声接过话来,缓步走至柳老夫人面前。
正当芷兰和柳老夫人满月复疑窦时,书锦倏地躬身作揖。
“啊!公主!”芷兰见状,大惊失色。
公主竟然向一个副督统夫人行礼!她在干什么?
“你为何突然行此大礼?”柳老夫人也是一脸的茫然。
“书锦没有教好手下的奴才,刚才她无礼的顶撞了婆婆。书锦是特地带她来给婆婆赔不是的。”说罢,一双水眸已定定望向芷兰所立的角落。
一触到公主温柔的双眸,芷兰便知道是让她过去赔罪。可是她好冤枉!明明是柳老夫人的丫环不对在先。
注视着自己的双眸陡然一凛,芷兰一惊,失色跌跪在地上,赔罪的话月兑口而出:“老夫人,芷兰方才真是无心的。望老夫人开恩。”
柳老夫人望了望垂首敛目的书锦,又望了望脸上早就没了血色的芷兰,心下说不出的舒畅通泰。心情大悦之下,自然也不会对这小宫女有什么刁难,“起来吧。看在你家主子的面上,这回暂且饶了你了。只是这柳家的规矩,也要快些学起来才是。”
“奴婢记下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犯。多谢老夫人。”芷兰悬着心总算放了放,一双眼仍不安地看着书锦。
“下次若再犯,就算婆婆大度,我也饶不了你。”书锦微笑着,眼神早已恢复一片清明。
“婆婆,那书锦不扰您休息了。改日再来探望。”
“好,好。”柳老夫人目送着缓缓离去的儿媳,脸上的笑容却收也收不住。
这公主媳妇,没想到还挺懂事知礼的。照这样看来,娶这样一个不受皇帝宠爱的女儿反倒是家门之幸了。想到今日分明是自己偏袒在先,这公主媳妇竟然主动上门来向自己示好了。心上的重石总算是落了地,不说再也不用为今后女主人的地位被动摇而担忧,就连想都不敢想的婆婆的威严看来也能抖起来了。
书锦望着那个背身而立的高大身影,微微一迟疑,收住了前行的步子。抬头去看门楣,是“锦苑”没错呀。不懂这人为什么会站在自己的园中。
“俭大人?”书锦身边的芷兰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昨天的送信之人。
闻到有人唤自己,俭言缓缓转过身来,对着芷兰微颔首,冷峻的眸缓缓右移,在对上那隐隐透着贵气的清丽面孔时,便再也不能移动分毫。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公主?一时之间,神思微恍。
书锦微笑着迎上了那探视的眸。却在双眸交汇的刹那,心下一怔。为什么这双眸似曾相识?那黑瞳中的深邃与锐利,让她疑惑且怯意陡生。
“咳咳,”芷兰轻咳两声的同时向前迈了一步,不着痕迹地隔断了俭言的视线,“俭大人,这是锦公主。”
“卑职参见锦公主。”俭言连忙单膝跪地,行觐见之礼。心下仍为方才的惊鸿一瞥而心惊不已。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被柳辛杨冷落在家、多看一眼都不愿的锦公主,竟然是如此的高贵秀美。这与自己印象中她该有的样子截然不同。这怎么可能?身为公主,她是如何褪去身上的跋扈、娇骄之气?
“俭侍卫平身吧。”书锦微抬手,示意他免礼。平静注视的眸中隐着强烈的好奇。她一向不是个记性差的人,可是为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曾见过他?
“是吗?原来是同僚宴请。那辛杨又要辛苦了。”语气中有着难掩的失望,一丝担忧在美眸中一闪而逝。
静望下,眼前人的那份娴静美得如水中花影。
那担忧是因为柳辛杨吗?俭言默默地揣测着。若她知道,柳辛杨不过是沉湎于温柔乡而弃她于不顾,她还会这样为他担忧?还会这般平静无波吗?
“俭言?是简单的简吗?”她突然望向他问,眸中流动的是明媚光亮。
恪守主仆之礼的人却因为始终敛目而未捕捉到这份流光溢彩。只是在闻言的那一瞬间心下愣了愣。不是因为她的突然提问,而是为自己名字自那樱唇中被读出是那样的好听悦耳。
“是俭约的俭。”回答时仍是恭敬地躬着身。始终未曾忘记柳辛杨给自己上的那一课。他是个奴才,要恪守本分。
“好名字。”书锦微微一笑,若河畔白莲,清幽而美好。
“多谢公主。”他应着,客套而疏远。
“有劳俭侍卫了,今后相公还有赖你多照应。”
“不敢当,照顾少爷是属下分内之职。”他再度恭身,“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传完话后便没有再逗留的资格。
书锦微微颔首,回收眸,准了他离开。
“这驸马也太过分了。哼,他今儿索性说是皇上请他,不是更好!”
“芷兰,”书锦沉声轻喝,“你忘记秋桃了?”
一句话,吓得芷兰红扑扑的圆脸霎时没了血色。她怎么可能忘记秋桃?就算在隔了如此之久的现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下仍不禁因为害怕而微颤着。
秋桃原是安贵妃身边的侍女,因为受不了安贵妃的挑剔,便在背后偷偷埋怨了两句。却谁知隔墙有耳,抱怨的话竟然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传到了安贵妃的耳中。隔天,秋桃便自宫中消失了。虽然表面上都说是秋桃擅自偷逃出宫,私下里却暗暗传遍了——秋桃是被安贵妃的人填了井了。
清幽的黑眸穿过面颊苍白的芷兰,望向人已远去的幽冷小径。哪里没有尔虞我诈、阴谋算计?离开了皇宫,并不表示就远离了危险,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暗伏的杀机。
驸马又是一夜未归。
汀香注视着铜镜中人安逸的面容,心下有些不安。这公主进府转眼已近一周了,除了洞房花烛那晚驸马留宿在新房,不过也是醉得一塌糊涂,根本连神志都已模糊。接着的几夜竟然一概是彻夜不归。眼前的情形对公主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哪有新婚燕尔,丈夫便这般冷落自己娘子的。更为夸张的是,驸马至今仍未与公主圆房。公主尚是处子之事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汀香不敢想象。
“驸马?!”正侍候书锦梳妆的汀香自镜中窥到了那个让众人望穿秋水的秀逸身影,慌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身向着入门来的柳辛杨作福请安。
“你……先出去一下。”仍然叫不出这面生婢女的名字,柳辛杨显略不耐烦地挥手示意她离开。
“相公,你回来了。”书锦微笑着仰起脸来,正对上柳辛杨那秀逸的面容。秋波扫到他身上的那袭锦袍,果然还是昨天出门时的那套。
“我原本打算回府的。可宴罢已是三更天了,怕扰了公主的好梦,便在同僚处借宿了一晚。公主不会怪罪辛杨吧?”避开书锦关注的探望,柳辛杨小心地措辞,力图将谎言圆得真实。
书锦淡然一笑,丝毫不见埋怨之意,“你也是迫不得已,书锦岂是不明事理的人。”
“公主……其实……”他踌躇着,最后仿佛下了决心般,将话说出口,“我有一事要同公主商议。”
“你我是夫妻,何必这般见外,相公但说无妨。”书锦注意到对方眼神中的不安,究竟是怎么样的事让他这样为难犹豫?“方才回府路上,我偶遇一父母双亡的孤女卖身葬亲,其身世之凄惨、委实让人心怜。想到家母向来信奉菩萨神明、讲究行善助人,我便把她带回了府。”顿了顿,不安地偷探对面之人的脸色,注意到她似乎并未生疑且听得全神贯注,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我想收下她做个使唤丫头,也算是积善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