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冲雷角,宁静一如往昔,放眼望去,一片青葱翠绿。橡树、七叶树和古意盎然的老石屋,这些,黎蓓蕾全看在眼里,这里真是世上最美的地方。
其实,早在去年12月,她就已经打定主意。当时,根本没想到村外这儿,竟然一路美不胜收。她一个人开车穿过威夏村中心,又多走了半里路,只是为了要仔细看看豪迈山庄,想把它买下来。
一看之下,豪迈山庄的优美动人,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豪迈山庄四周一片田园美景,质朴宜人,旁边还有一座规模较小的春樱山庄,两者若即若离。就整个建筑面积来看,应该是盖在同一块地基上。除此之外,四周再没有其它房舍。
眼前草坪显然已经很久没修剪,隔着一道树篱再往后望去,远方是大片大片的绿树林。
她很快就发现:这两座山庄以前属于同一个人,后来由古氏兄弟俩继承。本来大可月兑手求现,二一添作五了事,可是这个地方实在太美了,兄弟俩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干脆砌面隔墙,就此住下来。由于屋前有大块的砂砾路面,足够停好几辆车,所以并没有刻意另盖车库。
当初两家只以一墙之隔各自营生,日子久了,感情也日渐生疏。其中一个显然继承了整个三分之二的房产,另外一个当然就只有剩下的三分之一。这一点,蓓蕾一看就知道,豪迈山庄和春樱山庄比起来,显然大了一倍。
如今两兄弟都已过世,偌大的产业自然归古太太所有。古太太年事已高,前不久才搬进某养老院,在她名下的豪迈山庄,就开始挂牌求售。
蓓蕾深情脉脉地不停回望,难以自禁地爱上这座庄园。虽然价钱很贵,心中实在无法割舍,所以才第一次看到豪迈山庄,她就下定决心要拥有它,非买下来不可……
那已经是去年12月的事了,今天,是6月的第1个星期六,她的乔迁之喜日。蓓蕾想起不久前向老母亲和继父挥手告别的情景,这次搬家他们俩出了很多力。
她到客厅转了一圈,看看窗外过长的草皮。眼前有一条约1米宽的小路,直直通到隔壁山庄的后门,看样子,这是两家亲人往来的快捷方式。过了这条小路,有一道两英尺高的树篱,将花园一分为二。
隔壁花园整理得干干净净,蓓蕾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光火、气得跺脚。不过她的邻居这周末显然不在家,一点反应都没有。当初买下这栋房子时,她可没打算要受这种闲气。
一眼就看上豪迈山庄,主要是因为它的楼上有两间卧房,一个大得出奇,一个普通些。浴室也在楼上。至于楼下,自然就是厨房、饭厅和大客厅。
然而,问题是,今天她脚下踩的,只有一间普通大小的卧室,客厅规模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今天搬进去的房子,比原先所想的根本就小了一半。
当初她真是倾尽全部财力,才决定买下豪迈山庄的。现在总算搬进来了,但结果是,她买下的根本不是豪迈山庄,而是春樱山庄。她不甘心!
“我找了你好久了。”萨鲁佛是房屋中介公司股东,12月底的那个下午,没等蓓蕾开口,就先劈头说了一大堆,几名话就讲得她目瞪口呆。原来当天早上有另外一位先生也很喜欢豪迈山庄,开出高价买走了。
“可是古先生已经代表他母亲,接受我的价钱了嘛!”蓓蕾气急败坏地极力争辩,“他怎么可以……”看到萨鲁佛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蓓蕾说不下去了。“他当然可以。”萨鲁佛略表遗憾地说,“到目前为止,你和他母亲是签有合约。不过,他还是可以代表她选择卖给出高价的人。”
蓓蕾心有不甘,却无计可施。古太太年纪大了,没办法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才特别选了一家收费高昂的养老院,想在那儿舒舒服服地度过余生。做儿子的为了让母亲能多过几年好日子,自然希望豪迈山庄这片产业能卖个好价钱。于情于理,他都说得过去。
蓓蕾知道八成是没指望了,可是那么美、那么迷人的房子,怎么舍得说放下就放下呢?
“到底那位先生多出了多少?”她知道这样问人家,似乎有点不道德。为了买这栋房子,自己已经捉襟见肘,根本拿不出更多的钱加价,可又不肯就此罢手认输。
“或许我也可以多加一点……”
萨鲁佛看起来大约30岁左右,没等她说完就先摇了摇头。
“黎小姐,你这是何苦呢?”又是一脸的惋惜,“崔先生已经亲自看过豪迈山庄,当场就叫他的律师立刻开价。”
就只是这样吗?蓓蕾睁着一双动人的棕色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说,崔先生才看了一眼,就决定非买不可,花多少钱都不在乎?”
“没错,”他答道,“我这样说也许不老实,可是我知道,不管别人出多少价钱,崔先生都会出得更高一点,一定要买到手。”
看样子真的是没指望了。“人有钱真好,”蓓蕾悻悻地说,怪自己不该一相情愿地爱上这座庄园,爱得难以自拔。
“嗳!也难怪崔太太那么坚持。这么美的地方,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呕……欺我所知,崔先生还没有结婚。”萨鲁佛提供了一个意外情报。
“他还是个单身汉哪?”
“看起来的确如此。”
蓓蕾半晌没开口,暗暗猜想,像崔先生这样富有的单身男子,一副日理万机、忙得无暇抽身的样子,这种人通常全都把琐事交给律师办理。
“他也住这附近吗?”嘴巴这么问,心里也知道多此一举,还不如把东西收一收,回家去吧!
“其实他住在伦敦。”萨鲁佛可真是有问必答。
“他一定也迷上了冲雷角,才打算从伦敦搬到这里。”她忍不住再进一步打探消息,显然还无法接受爱屋易主的事实。
“喔!他没有要搬家的意思,只有平常周末的时候,可能偶尔会到我们这与世隔绝的小地方度假罢了。”
“他不搬?”蓓蕾有点喘不过气来,“冲雷角这么大,崔先生就不能在其它‘鸟不生蛋’的地方,找个落脚歇息的房子吗?”她忍不住怒由心生——这些掮客除了点头之外,什么都不会,难道翻翻手上的资料都那么困难吗?
难道他就不能到别的地方买房子?何必一定要跟她抢呢?既然只是偶尔度假,干脆住饭店不是更好、更方便?威夏这么青葱翠绿的休闲好去处,还怕找不到旅馆吗?
迷人的冲雷角,看样子只能梦里追寻了。
蓓蕾心中的怒气终于渐渐退去,冲雷角的确没有旅馆,从头到尾就101家商店,外加1所教堂和1间小酒馆,其它什么都没有。
生了半天闷气,她总算抓起电话,拨给老妈。
蓓蕾才4岁那年,每亲黎斯黛就开始守寡,日子一晃18年,直到不久前才梅开二度,嫁给陆普汝。两人生活十分幸福美满,蓓蕾不想让母亲替自己担心。
蓓蕾和母亲以前一起住在东德利镇,因为斯黛在那儿有一栋颇具规模也很舒适的大房子。
秘书专科学校才刚毕业,蓓蕾就在岳麦克塑料公司谋得一份差事,母亲斯黛则在镇上一间饭店当接待员。
因为工作的关系,斯黛认识了陆普汝。他常到东德利镇出差,而且每次都住在那家饭店。他是萨默塞特省叶欧镇人,除了住在康握尔镇的双胞胎妹妹之外,没有其它的亲人。
“要是我真的嫁给普汝,生活上一定会有些改变,”黎斯黛有点预警的意味。
“好啊!”蓓蕾大笑,希望母亲能放开胸怀,追求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那你愿不愿意搬到叶欧镇,和我们俩一起住?”
“啊?”蓓蕾愣了半晌,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开始面对改变。
当然以后还一个接着又一个。
其实地自己满喜欢现在的环境。比如说她和老板及老板一家人,大伙儿相处得很愉快。她舍不得东德利镇的工作,而且,她也觉得应该让母亲、继父过他们自己的生活,不必赶去凑热闹。
“我可不可以继续留在东德利镇这里?”
“小宝贝,”黎斯黛有些迟疑,“我知道你舍不得这里的朋友,可是,可是……我想把这栋房子卖掉。”
和母亲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对她那种手上总要存点钱才安心的想法早就司空见惯。
“用不着替我担心,我会另外租房子自己住,我……”
“不可以!”母亲出人意外地大叫。原来她早打定主意,要蓓蕾自己买一栋房子。至于买房子的保证金,就由卖房子的收入来支付,这一点普汝完全同意。
蓓蕾拨了母亲在叶欧镇的电话号码。一想到崔先生和即将到手、原本应属于她的美丽庄园,又忍不住怒火中烧。
“什么?这怎么可能呢?”母亲反应同样激烈,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他们真是太过份了。好女儿,这可真难为你了,我知道你非常喜欢那栋房子。”
“再喜欢也没辙啊!”蓓蕾尽量克制自己的愤怒,希望能看开一点,“你明知道我特别中意冲雷角的嘛!当然是很失望罗!可是……”
“唉,真是够倒霉了!”母亲深表同情。
“无所谓啦,”蓓蕾说,“萨鲁佛跟我说过了,假如有其它类似的房子要卖,他一定会先通知我。”
“哼!得了吧!”母亲嗤之以鼻,“好在当初没有请他帮我们卖房子,要不然就更惨罗!现在倒还好,你不用急着搬。”
母亲的那栋房子直到3月才找到买主,而新主人要再过几个月才会搬进来,她很幸运地多个喘息的机会。
寻寻觅觅地,蓓蕾又看了看好几栋小房子,可是心里却老记挂着冲雷角的豪迈山庄,其它地方全都看不上眼。
眼看到4月底了,新屋主就要搬进来,而直到现在,她连栋稍微中意的房子都没瞧见,这以后到底要住哪儿呢?
岳麦克塑料公司最近的生意也不顺利,老岳整天都在周旋,弄得焦头烂额。再要这么继续下去,不用说搬新家,恐怕连工作都不保了。
这份秘书工作,是蓓蕾从学校毕业到现在,唯一做过的一份工作。岳麦克塑料公司当时才刚刚成立,她几乎就点点滴滴地看着公司成长。除了老岳之外,老岳的太太简娜也跟她很熟。他们的那两个宝贝儿女汤姆和芮贝小的时候,偶尔碰上老岳夫妇要外出,蓓蕾还替他们带小孩哪!多年来,彼此一家人似的感情好得很。既然老岳成天忙着周旋,自然这也成为她的问题,蓓蕾很愿意替老板多操一份心。
4月底的一个礼拜三下午,老岳告诉她,银行已经连下了好几道催命符。
“赶快去找个赞助人嘛!”蓓蕾也很着急。
“说得容易,”老岳回答得十分无奈。
幸好,以前向老岳借钱的人,不约而同地在礼拜五全把钱还清了,正好帮他平安度过这次危机,可是这整个礼拜的劳心劳神,却把蓓蕾给累惨了。好不容易捱到周六上午,虽然还有例行工作,她却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呼吸几口绿野芬芳的清新。
不知怎的,恰人的满眼青翠,竟直直引着她驶往冲雷角。
该死的崔某人,要不是他的关系,她现在早就徜徉绿野,一享大自然美景了。什么话嘛!偶尔有空的时候,周末或许会到此一游。哼!真能把人给气死。
眼前出现一条岔路,往右转就会驶离豪迈山庄。就在这节骨眼儿,手上的方向盘好象突然有了生命似的,自己就向左转了。
蓓蕾的车速本来就很慢,行近那两栋欲合还离的山庄时,速度变得更慢。真的好美!比较起来,春樱山庄显然乏人照料,一副爷爷不疼女乃女乃不爱的样儿。不过,她才懒得理春樱山庄。天大地大,在她心目中只有豪迈山庄。
驶近庄门附近,蓓蕾摇下车窗仔细看两眼,马路上堆放着许多建材,不用说,肯定是有人打算重新整修豪迈山庄。这根本就是恶意破坏原始美感,蓓蕾忍不住又愤恨不平起来。
一双眼睛惋惜地盯着山庄,“天哪!”她不禁软弱地哀叹。一回过神来,这才惊觉有人正盯着她,不甚友善地。
是个男的,个子很高,看起来30出头,瞧他那副样子,好象刚从某处散步回来。
男人从她的车后方走过,打开山庄大门,正打算走进去的时候,突然又回头,直直地盯住蓓蕾。
“有事吗?”一句很简单的问话,听起来就算要回答,最好也不必太-唆。
男人看着蓓蕾,她也回望住眼前的男人。他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很深的蓝,几乎接近黑色。又黑又密的头发,配上优雅迷人的线条,鬓角处竟然还有一给白丝。
男人渐渐严肃起来,蓓蕾恍然大悟:姓崔的!
过去购屋不得的失望,再加上眼前爱屋即将毁于一旦的恐惧,蓓蕾满心的愤怒,活像锅煮沸的开水,正冒泡儿地四处蒸腾。
他以为他是谁啊?黑社会的大哥大?根本就是土匪流氓。蓓蕾平常很少会气成这副样子,略为倾斜的下巴,显得更加傲慢不群。
“哟,崔先生,等不及要把它给拆了,是不是啊?”
崔航德冷肃的脸上没一点反应,大概以前从来没有谁对他这么不客气。当然,也可能是这句话太普通了,所以他似有意若无意般全不放在心上。
不过这绝不是俏皮话,蓓蕾告诉自己,可千万别让他给误会了。
“我叫崔航德,我经常工作到很晚,我们一定就是在我刚好晚上有空的时候认识的,对不对?”他慢条斯理得近乎可恶。
“对不起,你我素昧平生。”蓓蕾鲁莽的字句,活像爆跳开来的香槟瓶塞。
“那你是谁啊?”他毫不留情地反问,不让她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黎蓓蕾。”怒气冲冲地才刚讲完,她就发现这个名字对他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一个为了豪迈山庄、被你欺压的女人。”越说越气的蓓蕾,一张开嘴,脑袋就无可救药地完全不受控制了。
“欺压?”他半戏谑、半惊诧地重复着。蓓蕾无助地发现,她实在没什么好争、好气的。头还探在窗外,手换激活档,一发动车就走了。蓓蕾心里悔恨难当,早知道就不该到这儿来,更不应停车观望。她可不是那种没事就开车乱跑、指着人当头臭骂的女人。
隔天早上,蓓蕾发现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地经常浮现出崔航德迷人的脸庞。这是怎么回事?
房屋中介的萨鲁佛又打电话来了。“不是答应过你,只要有任何房子,格局很接近豪迈山庄的,就一定会先通知你吗?好啦,现在机会来啦!”
“真的?”蓓蕾有点怀疑。说实话,除了豪迈山庄之外,其它地方就算再美、再便宜,也无法打动她大小姐的心。
“冲雷角。”
“冲雷角?”她失声大叫,“冲雷角什么地方?”
“还记不记得春樱山庄?就是它隔壁……”
“你是说豪迈山庄隔壁的那栋?”
“就是它!假如你有意思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房子。”
原来,是古先生打电话给他,表示他姑姑要卖春樱山庄。没有嫂嫂住在隔壁,日子显然对他老人家来说是孤单苦闷了些,所以也要住进养老院了。
记忆中,春樱山庄要比豪迈山庄小得多,蓓蕾第二天赶去看房子的时候,正印证了这个印象。不但要整修的地方很多,格局也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不过,还是满有发挥空间的。
由于面积比豪迈山庄小得多,又特别需要大幅装修,屋主开出来的价钱也特别便宜。
蓓蕾特地在楼下客厅及厨房多走了几趟,楼上有一间卧房和浴室。她由后窗往外望,一片青翠映入眼帘,精神随之一振,觉得非常轻快,感觉也越来越好,毅然买下春樱山庄。
“你去看房子没有?”蓓蕾的母亲很兴奋地问。
“看啦!”
“觉得怎样?”
“我看得大修喔!每个房间都要重新装修,而且……”
“你自己喜不喜欢?”母亲最关心这个,“那个地点满不错的。”
“何止不错,简直棒呆了!”蓓蕾由衷地说,“我……我真的会爱上那个地方。”她有些犹豫地追加一句,“不过……”
“不过什么?”
蓓蕾曾经跟母亲提起过一次崔航德,没用“欺压”两个字就是了。“那‘他’怎么办?”
“他?谁啊?”
“我的邻居嘛!”
“照你说的,他只是偶尔去那里度周末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斯黛慢条斯理地说。
“说的也对。”蓓蕾点点头。
“再说,假如他真的忙到只能把豪迈山庄当成避难所的话,我看也一样住不久,”斯黛又补充一句,想替宝贝女儿打打气。
“嗯,也对!”她想起今天匆匆的一瞥,崔航德好象在树篱那儿装修了一个大型车库。不用说,一定还有其它许多类似的现代化设施。假如豪迈山庄真的会二度上市,将来求售的价钱铁定是个天文数字。蓓蕾当初就已经东拼西凑了,涨价后自然更买不起。
这次她可不想重蹈覆辙,直到古太太本人和她签下合约以后,才认为房子是属于她的。
今天,是6月的第1个星期六,她的乔迁之喜日。守着春樱山庄的小窗,原先属于豪迈山庄的种种魅力,其实想想,这里也毫不逊色。打从签下合约的那一刻起,她才真的放下心里七上八下的牵挂,觉得踏实,觉得沉稳,总算有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