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魂焦躁地来回踱步,脸色阴沉的吓人。
无言早已服下左冷棠特制的解毒圣药——蜜罗浆,依冷棠的说法,不仅是普遍常见的毒,甚至是剧毒鹤顶红也能保其平安无事。
可是无言的情形不对,她昏睡着,睡得极沉,呼吸极浅,不仔细注意,那样子像死了一般。
“冷棠呢?”再也隐忍不住,他低喝。
身旁侍候的小厮双脚一软跪了下去。“回爷的话,二爷已在回堡的途中。”上官衣摆一撩大咧咧地坐下!方才已渡了真气护住她的心脉,若冷棠无法及时赶回,他也无能为力。
“上官,”炜君仓惶地推开房门,焦急之色显而易见。“她还好吗?”
上官对他过于关切的样子更为恼怒,他冷冷一哂。“只剩一口气,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冷棠赶回。”
“蜜罗浆呢?”炜君剑眉一挑。“你没喂她?”
上官真的火了,他咬紧牙根一字一吐。“炜君,容我提醒你,无言是我的人,你会不会太多事了?”
炜君对他没来由的怒气感到愕然,旋即他叹气。
“我认识她爹,我父亲和她爹颇有交情。”
双眸危险地眯起。“你说清楚一点。”
“她本名水袖,是白骨门前任门主的千金,她父亲任振昊和我有数面之缘。”“任振昊?”上官喃喃重复,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任振昊是白骨门前任门主,白骨门就是他一手草创,名震漠南!他个性刚烈倔强树立不少仇家,六年前任府遭人灭门,一把无情火烧光御剑山庄,无头血案至今真凶未明。
“她是任振昊的女儿任水袖。”炜君告诉他。
上官若有所思地看着炜君,他们三人虽相互信任一同建立龙堡,但都有默契不追问彼此的过去、来历……
只要他们不想提。
“放心!我不会做出对龙堡有伤害的事。”炜君轻道:“我和白骨门前门主最后一次见面也是七年前的事,更何况白骨门门主换成了辛不悔,怎么会再有交集?”
上官目光调回昏睡中的水袖身上,心中遭到不小的震撼,她是白骨门的千金,为什么会对辛风蓝拔刀相向?事有蹊跷,他得查个明白。
“我第一次认出她时我简直不敢相信,任振昊一家四口连他的义弟五人,应该早死在那场杀戮中,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
炜君低声道。
“她的左胸口,有个寸许的疤痕。”上官抬眼,眸中蓄满风暴。“是长剑伤过的痕迹。”
“你是指任水袖的命是捡回来的?”伤口在左胸口,又是利器伤过,炜君紧皱眉峰,任水袖还真是大难不死。
舌忝舌忝唇,上官答非所问。“她是中了辛风蓝的暗算——喂了毒的回雁镖。”他扬起桌上极小的雁型兵器。
“任振昊死后未满一个月,辛不悔就登上门主宝座。”炜君反复推敲。“你认为会不会是辛不悔下手灭她一门?”
上官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她是证人,当面问她再清楚不过。”
炜君忧心地在茶几旁坐下。“她看来不太乐观。”
他的话踩中上官的痛处,上官暴喝:“冷棠人呢?要你们请冷棠回来,这么久也没看到人影,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全部人头落地给她陪葬去!”
身后的侍仆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唯唯诺诺地站在上官背后。
“你火气干么这么大?”炜君安抚。
仅是摇头,上官一看见水袖失去生气的脸,他就烦躁地无以复加。
“上官……”炜君正想开口就被匆忙闯进的仆人打断。“两位爷……”他上气不接下气。“二爷回来了。”
话声方歇,门槛内便踏进了风尘仆仆的左冷棠。上官尚未吭声,炜君已然发难。
“冷棠,快过来看看水袖!”炜君焦急地道。
左冷棠放下药箱,示意两人让出空间,他坐下为任水袖把脉。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等待他的回应。良久,冷棠缩回手,挑起英挺的眉。“如何?”上官问。
“脉象很乱。”左冷棠回答。
“她是中了暗算。”上官用指尖挑起回雁镖递至他面前。“伤在右胁,这镖上淬了毒。”
左冷棠伸手接过,刀面上蓝汪汪一面,他凑近鼻子嗅嗅,眉峰紧锁。
“她已经服下蜜罗浆,可是不见她伤势好转。”上官的音调里出现前所未有的忧心。
“这毒……是绝魄,”冷棠微笑,神色仍沉重。“并非不能解,只是难以调养。”
“说明白。”
“我说过,只要有一口气在,没有人我不能救,也无毒是我不能解。绝魄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一来她功力深厚,真气压抑毒性扩散,二来你们又让她服蜜罗浆暂缓毒性!所以性命无虞。”冷棠瞥了水袖惨淡的面容一眼。“只是它毒性太烈,就算救回也会掏空身子,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
“她武功会废了吗?”上官语气凝重。
“只要她安分守己别妄动更气,休养两三个月后,应该没啥大碍。”冷棠潦草地开下药方。“炜君,抓药的事麻烦你了,今天晚上我不能离开,以免有突发状况。”
炜君点头,抓起药方如旋风般卷出大门。
“我留下来。”沉默许久,上官道。
冷棠瞅着他半晌,轻叹。
“你知道她的身世了?”
眸光一闪,上官自嘲。“看来我是最后知道的人。”
“怎么会出事?”冷棠避重就轻。
“下午我去了萨城一趟,探探白骨门的虚实,顺便一会辛风蓝,谁知道无……水袖会冲动行事。”话题一绕又回到原点。“你早知道她真实身份。”上官悻悻地道。
“你误会了,不是炜君告诉我的。”冷棠尔雅一笑。“是我自己卜卦问出来的。”
“卦象还显示了什么?”上官了解冷棠未卜先知的能力,心中的不快令他口气无法转好。
“劫数。”冷棠起身掸掸长袍。“我只能这么说。”
“你在说废话!”上官怒道。
“是你和她两人的劫数。”冷棠无奈地道。“卦象显示大凶。”
心莫名地一揪,上官恼怒地背过身。“够了,我不想再听你那些没头没脑的话。”
冷棠盯着他颀长的背影,捻指而算,唇边不禁苦笑。命定呵!
???眼皮好重!任水袖在无边黑暗中沉浮,四肢乏力,酸软地不像她自个儿的。一道暖流从背心散入百骸,减低了她的痛楚。
“水袖。”低哑的呼唤在她耳边回荡。
“爹……”水袖睁开眼,刺眼的阳光逼得她不得不再度阖眸。
“把帘子拉上,全都下去!”低哑的声音怒斥。
“爹……是您吗?”水袖低喃。枯瘦的手被巨掌紧紧握住,她再度睁眼,看见的是一脸倦容的上官魂。
他仍是那套黑衣,不曾换下。
水袖皱眉,她不喜欢上官穿黑衣,那显得他好阴沉。
“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左冷棠那‘圣手修罗’的招牌砸了呢!”上官说话有些气虚,他为了帮她逼出毒性,耗去他大半真气。
水袖硬撑着身子起身,眼前的男子虽不狼狈,却依然可瞧出他的疲惫。
“什么时候了?”月余以来她伤病不断,连开口说话,腰部都传来剧痛。“你昏迷一天一夜了。”上官似笑非笑。“你再不醒,我会宰了左冷棠。”是她神志还不够清楚吧,怎么觉得他说的话好窝心。
“我……没事……”她虚软地道。
“你当然没事,”他自然地为她整理发丝。“我的真气几乎全给你了,要取我性命,这是个不错的时机。”
头好昏,水袖混沌一片无法思考,她吃力地扭过头。“你不必管我死活的。”定定看着她,上官脸色变了色。“你人在龙堡的地盘上,我不会放任你出事不管。”
自嘲地冷笑,水袖眸光涣散没有焦距。“我早该死了,活下来,也没什么意义。”
“我救你不是为了听这些废话!”上官表情阴骛。
水袖空洞地笑了两声,随即被呕血的剧咳所取代。
上官眉宇深锁。“你该躺下休息。”
“无所谓!”苍白的柔荑抹去唇边血丝。“活不活着,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两样。”
“我不喜欢听你说这种话!”低沉的声音压抑,上官俯身逼近她。“你的命是我的,要死要活应该由我决定,从你允了我的那天开始你就送出了自主权!任——水——袖!”他一字一吐,说得咬牙切齿。
他不容许他费尽心思救回的小命任她糟蹋。
“你叫我什么?”娇躯一震,久违的名字令她轻颤。
“任水袖!”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上官双臂环胸冷冷地打量她。“白骨门前任掌门任振昊的掌上明珠。”
微挑的眉峰摆明他的讥讽。
“你……都知道了,”微弱的声调有如蚊蚋。“你还骗我说你没调查我。”“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她竟敢怀疑他。“我犯不着骗你,是炜君认出你,昨天你昏迷时他告诉我的。”
空茫的眼眸渐渐聚集生气,水袖紧紧握拳。“我和白骨门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留我在此,只会徒增你和辛不悔的冲突。”
“他是你杀父仇人?”他肯定的意味多于疑问。
“辛不悔是我爹的结拜兄弟,狼子野心一夜屠尽御剑山庄,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
上官不语,他早料到七八分了。
“放我和黎盈梅走吧!”水袖垂下螓首,巨大的道义包袱再次袭上她的肩头。“你要的你拿到了,再不放我走,你会惹上麻烦。”
上官仅是扬眉等待下文。
“我砍断辛风蓝的左臂,辛不悔不会放过我。”盈盈水眸泛起雾光。“为了杀我,他会不惜和龙堡开战。”
忽地笑了,上官的笑容狂狷且诡谲,他勾起她小小的下巴。“你是我的人,我倒要看看那老不死的有没有胆来和我要人?”
泪……要夺眶而出了。
水袖吞下喉间的硬块,她好久没有被人纳入羽翼下呵护,暂且不管上官魂的话里有几分真,她都感动。
“不必了,”水袖闭眼,拒绝让自己软化。“我自己的恩怨我自己会处理,你还是放我自由吧!”
“我还没要够你,又怎能放你走?”上官封住她的唇,探索她诱人的甜蜜,舌尖滑入她口中与她交缠,邪肆地吞噬她脆弱的灵魂。
水袖没有抗拒也无力抗拒,她已经活得好累,血海深仇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现在只希望依附他的温柔。就算这男人无心也罢!
气喘吁吁的娇躯半偎在上官怀里,双颊晕上病态的红,上官脸色不禁一沉,她的身子太弱,方才的亲热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不舒服?”伸手探向她过热的额,上官皱眉。
“有点晕!”水袖乏力一笑,陷入半昏迷状态。
“该死!”上官将她扶至榻上躺好,转身走出房门寻找左冷棠。
自己的心情竟诡异的沉重。他低咒一声。
???任水袖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她不断发烧、呕血,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连“圣手修罗”左冷棠都只能摇头叹息。
伸手探探水袖过烫的额,再为她把脉,冷棠吐出一口长气,转望脸色发青的上官魂。
“怎么样?”上官干涩地问,眼角余光扫到的是染血的白布,那红,暗沉的令人心惊。
冷棠又是一声叹气。
“你不是说她没事的吗?”上官怒道:“现在怎么昏迷不醒?”
“早和你说救回她的小命没问题,但会掏空她的身子,现在的问题不是绝魄,而是她身子骨太弱,恐怕撑不过。”
“撑不过?”上官冷笑。“我会砸了你圣手修罗的招牌。”
冷棠恍若未闻,他沉默半晌。“尽人事听天命。”他起身收拾药箱。“我会开最好的药,能不能度过难关要看她自己。”
上官站在床侧动也未动,宛如石像。
物品收妥,冷棠决定再点他几句,终究解铃还须系铃人。
“再好的药,”冷棠喃喃自语,音量正好让上官听见。“也救不回没有求生意志的人。”
上官一震,深沉的眸瞅向他。
冷棠知道他听见了,孤傲的笑绽在唇边,他欠欠身,转身离去。
上官坐在床侧,修长的指拂过她尖瘦的轮廓,水袖苍白的脸色像没有生命的女圭女圭。
他的心情很沉重,这种莫名的情绪像是忧心,他不曾为谁牵肠挂肚过,连亲如手足的冷棠及炜君都保持一定的距离,更甭论担忧了。
可是他担忧眼前的女人!这个和他灵魂相仿的女人,从他看穿她的乔装后,他就不想放手。上官静静坐在她身旁,直到夜暮低垂。
空茫的大眼眨了眨,对上黑暗中晶亮的眸。
“你醒了?”他声音粗哑难辨,深夜中更显突兀。“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身体的不适令水袖情绪沮丧,她咬咬牙,冷言以对。“我一觉不醒不是更称了你的心?”
他意外地容忍她的放肆。
“这是刚煎好的药,你服下吧!”
为了怕她临时醒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吩咐小双重新煎药,以保持最佳药性。惨白的唇动了动,水袖别过脸。“不用对我那么好。”
“那么你希望我对谁好?”上官平静的反问。
眼眶顿时蓄满泪水,水袖狂乱的摇头。她不知道也不清楚。她只明白她的心防一点一滴在崩溃,他的好,她承受不住。
“别哭了,你现在不宜太激动。”瞧见她的泪,上官没来由地烦躁起来。“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的声音略带哽咽,却很累很倦。
上官迟疑一阵,走向房门。
“你没有求生的,”他在门口伫足。“我不喜欢。”
“……”水袖不吭气,也没抬头看他。
等不见她回答,上官掩门离去。
隔着一扇单薄的门扉,两人心情顿时复杂地难以厘清。
???水袖陷入前所未有的低潮。
脆弱的身子骨遭病魔纠缠,稍微一动就感到头晕目眩,不但使不上半点力,连下床都是问题。
更何况,她还听见辛风蓝已无大碍的消息。连番打击使她几乎承受不住。“小姐,该服药了。”小双端着药轻手轻脚入房。
水袖伸出皓腕接过精致的瓷碗,没料到自己连拿碗的力气也没有,手一抖瓷碗硬生生摔落地面化为粉碎。
水袖脸色一变,盯着青葱般的柔荑久久不语。
“小姐,不要紧的,再煎一碗来不就成了。”小双婉言安抚。
“出去。”水袖低哑地道。
“……小姐?”
“出去!”水袖猛然抬头,神色狂怒。“出去!”
“小姐!您现在的身子,小双怎能放心出去?”小双摇头。
“我叫你出去!”水袖挣扎着起身却跌下床榻,小双手忙脚乱地扶起她。“出去,别管我!”水袖挥开她帮忙的手,独自撑着桌沿坐上椅子。
“小姐,您还是回床上歇息吧。”小双急道。
“出去!出去!别逼我动手!”水袖伏在桌面上喘气,自己怎么成了这副德性?
这样的自己又怎么报得了家仇?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小姐,不过就是碗药,小双再煎过就是了,您千万别和您的身子过不去。”“我叫你出去!”水袖拔高声音。“出去!”
“小姐……”小双急得红了眼眶。
“小双……”沉稳的声线传来,上官魂似笑非笑的脸出现在两人眼前。“你先下去。”
见到水袖狼狈的样子,他不禁蹙眉。
“出了什么事?”他问。
水袖不搭理他,咬着唇不吭声。
“为什么不服药?”他再问。
水袖动也不动,仍是维持原来的姿势。
瞥了满地的碎片一眼,上官喟叹。
“上床歇息吧。”
后者仍是无动于衷。
对于她的冷然心性,上官有些动怒了。“我在和你说话。”稍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水袖冷笑。“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喝了那些药也不见得能好转,别白费心机了。”“调养身子原本就不是一两天的事……”“何必对一个禁脔浪费精神?”“任水袖!注意你的态度!”上官不悦。“杀了我吧!我不想再拖着这要死不活的身子了。”她的话彻底激怒他。“要不是你冲动行事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眯了双眸,水袖觉得他的话十分刺耳。“我没有求你救我。”她冷冷地道。上官只感到怒火翻涌。“不要逞口舌之能,任水袖!”“我逞口舌之能?”心情激动,水袖四肢发虚。“我说的是心底话!”
“心底话!”上官浮现讥刺的笑,没想到他第一次大发善心就被人放在脚底践踏,算他自取其辱。
水袖见他变了脸色,没来由的心儿一缩,她甩头摇掉这突兀的心虚。
“你可以收回你的虚伪一起滚出这儿。”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她依然嘴硬。“好,很好!”他怒极,俊美的五官染上血腥的狂暴,他瞬也不瞬地瞅着她,目光冰寒地令人打颤,突然,他欺身封住她的穴道。
“我倒要看看拔掉爪的猫能有多嚣张,”他恶意一笑。“是你自讨苦吃,任水袖。”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服?上官魂你不要落在我手上,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我恨你一辈子!一辈子!”水袖话方出口倏地噤口。
她马上后悔了。
上官眼底划过一丝受伤,旋即被残忍取代。
他冷冷一哂。“我从没冀望你会感激我,我若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便你,但,别忘了,现在有求于人的不是我。”
水袖含着下唇,处于方才的震惊中。她发誓她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脆弱。上官阴冷地注视她,片刻,他绝裾而去。
瞬间,水袖像是被人掏空了,有个洞,永远也填不满,她倚着桌沿,步伐蹒跚地来到门边。
泪……泉涌而出。她不知道她在哭什么?难过什么?
但看见上官离去前的神情,她的心就一阵绞痛,难道她真爱上了那个没有心的男人。他的表情,像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任水袖心头狠狠一揪,漫天无际的黑暗朝她袭来,水袖双脚一软;跌进无意识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