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五皇叔面色铁青,猛一下抓住乐舒晴右臂,使她站立不稳,几乎跪倒在地。
「五叔,你逾矩了!」
展弈原本震惊的脸庞立刻恢复正常,他倏地伸手将乐舒晴拉入怀中,就算没料到她右臂上会有此变故,但该如何评断由他决定。
拉扯之间,乐舒晴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要断了,她痛苦申吟了声,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莫于,送她回房,在我回去前,不许她乱走!」将她丢给身边的侍卫,展弈扭头看向双眼冒火的五皇叔。
「她是水月国什么人?皇族吗?」五皇叔刚才被他推了一把,此刻也一点不留情面,双目咄咄地大声质问。
展弈思忖着想缓和气氛,但五皇叔的逼问让他无法开口。扫了眼安静异常的大厅,他言语冷漠道:「我的女人,不劳五叔过问。」
这回答让五皇叔怒火更炽!
「好个不用过问!希望你被那女人毁了时,也能用这么神气的口气同我说话!水秀!」他扭头吼道。
「姨父!」水秀连忙从展贵妃身边跑来。
「这种头脑发昏的男人,不要也算,咱们走!」
「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水秀紧张万分地说。她不要回去,不要过那种神魂颠倒、茶饭不思的日子,更不要从此被心上人列为拒绝往来户!
展贵妃在使女的搀扶下,急步走来,她需要问话来了解情况。
「五皇叔,究竟出什么事了?」她陪着笑脸问。
「姨父,您消消火,有话好好说。」水秀也大着胆子拉着他的衣袖,不想让他走。
「-养的好儿子!自己去问他!」五皇叔瞪着展贵妃,又挥手甩开水秀,转身奔出大厅,接过手下奉上的鞭子,策马而去。
展贵妃不禁倒抽一口气,五皇叔也太鲁直了,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负气而去!
在外颠沛流离这么多年才回到故乡,他们母子俩受人排挤是意料中的事,像今天参加宴会的人,心怀叵测的就不在少数,相信他们目睹了这一切,肯定会幸灾乐祸、心底偷笑,而用不到明天,全城都会传遍这个消息,并且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
「喝酒,大家继续喝酒!」她强作镇定拿起酒杯向大家致意。
「姨母,都是那个该死的女人惹的祸!」
霜雪跳出来向展贵妃进言。「我刚刚站得近,听到五皇叔质问她是水月国的什么人,我想她别是水月国派到咱们这儿来的奸细、魅惑表哥的狐狸精!」说完,蓦地瞧见展弈铁青的脸,吐了吐舌头赶紧开溜。
她深知扇风点火的道理,却不想自己被火烧到。
「太子!」李谦适时递来一杯加冰的醇酒。
展弈接过,却迟迟没有喝上一口。
他怕酒浇不熄、反而燃起心中更盛的怒火,在他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后,不想让自己的胃承受这种冰凉的刺激。
水月国皇族,哈哈!
当初王大夫所言,果然不虚,美酒才是最好的显现剂,热水的力道,恐怕只适合给她洗脚!
他这辈子还没如此难堪过,满屋子的人都在看他笑话,更令他心痛的,则是乐舒晴的欺骗!
不想面对母亲置疑的目光,展弈转身往厅外走。
「太子……」李谦吃了一惊,连忙挡在他身前,脸上的表情很为难。他若再离席,今天的宴会,真的只剩下猜嫉和笑话了。
「弈儿,你不能走!」展贵妃也赶紧出声阻拦。
「娘,我好累,想下去休息一下。」见两人略微迟疑,他便眼也不眨地绕过他们,消失在门外。
展贵妃怒火中烧,看着满屋子交头接耳的宾客,想到自己忍辱二十年,好不容易风风光光回来,替弈儿开个喜庆宴会,却被那女人搞得一团糟!
她一咬牙,挥手招来李谦,目光阴沉地交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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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好热!
窗户都让天香开得最大了,为什么她还汗流不止?
都说胡天八月即飞雪,可她丝毫感觉不到半点凉意,往后的日子,也是这样的吗?
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担心,受冷落后被北地的严寒冻僵。
恼人的头痛阵阵袭来,乐舒晴揉着脑袋,在她雪白的右臂上有着一个鲜红的蝴蝶形胎记,随着她手指揉动的节奏,闪着柔和的光芒。
她无言地笑了,忆起自己喝了有多少酒,也忆起之后发生的一切,可她并不想再用灵力收起封存的胎记。
事到如今,是就是、否就否,再隐瞒下去,有什么意思?
「娘,-没说错,这真是带来噩运的胎记。当初-生下女儿时,恐怕也吓得不轻,才会费尽心思封印它吧……」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该怎样的命运,谁也逃不掉。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会跟着娘亲一同在九泉下做伴,娘不会冷清,女儿也不会……
她自言自语的时候,天香小心翼翼走进屋子,手颤地捧着一碗醒酒汤。
大厅里发生的事她全看见了,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和气温顺的主子,会是水月国派来的奸细?!
「主……主子,喝点醒酒汤吧,会舒服些……」她不敢看乐舒晴的脸,将碗搁在床头的圆几上,转身欲离去。
李总管交代的事,她不想做,可她不做,自然会有别人做。
如今图兰国是逢水月必反,主子一旦落入那些图兰人手里,该会如何,她想都不敢想。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胆战心惊送上毒汤,却不敢看乐舒晴喝下,所以只好选择逃避。
「天香,原来-也这么讨厌我……」
乐舒晴轻若无声的话语,针扎般刺入天香的心,她受不了地回头,见乐舒晴已捧起汤碗,舀了一勺正要往嘴里送!
「不要!」她惊叫着上前,猛一下打飞药碗,汁水泼了两人一身。
乐舒晴错愕抬眼,见天香一脸悔恨地跪在床前,大哭着似乎想认错,不觉困顿地笑了。
「傻妹妹,我只是感叹人生,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内疚什么?」
「可是,主子……-不知道,他们……」
「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情理中的事……」
乐舒晴幽幽叹了口气,不想听那些令人难过的话,于是疲倦地闭上眼。「我困了,要睡一会儿,-忙了半天,也该下去休息了。」
天香怔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拾起打翻在地的药碗,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声音一响,乐舒晴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早料到这不过是一场春梦,她却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到头来,终究逃月兑不了自作自受的下场啊!
弈呢,他在哪里?到现在都没来看她……是让她安静地在房内醒酒,还是……
不,不可能,她还记得他逼问她胎记时的模样,事情还没弄清,他是不会让她走的。
她苦笑一声,目光仿佛凝结。
对她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她,这恐怕就是他,对自己最严厉的惩罚了。
是啊,她活该,谁让她瞒着弈来着?
可是……想当初都否认成那样,她又凭什么启齿?
北疆形势一直紧张,会有人跳出来说自己是水月国原圣女之女吗?会有人兴高采烈地说自己很有可能是水月国王上的女儿吗?
娘亲自小送她修道,为的就是让她无欲无求、忘却尘世间的一切,可她为什么就是摆月兑不了情的魔障,摆月兑不了出生时就已烙下的印记?
尘缘未了,凡心不尽。
她……
唉,不管怎样,她认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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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看见展弈一身疲惫地走进屋子,乐舒晴极力压抑情绪,泛红的眼眶却掩不住她的激动。
弈终于还是回来了,他肯原谅她了?
在心中近乎疯狂地自语,她不想以淌满泪水的面孔示人,连忙举起袖子擦拭脸蛋。
展弈一言不发走到床前,用没有温度的眼神看她。
「怎么,知道羞愧了,无言以对了?」
他盯着她捂住面颊的手,强迫自己说出最冷漠的话。
乐舒晴愣了下,抬起漾满泪水的乌眸。
「难道我说错了?」展弈忍住怒气看她,却在发现她胸前濡湿的衣衫后,月兑口而出。「这么冷的天,衣服都不给-换一件,天香在干嘛?」
还这么说,可见弈运是爱她的啊!-
那间,激动的泪水再度涌出眼眶,但她不敢像往常一样投进他的怀抱,只是咬住唇、拚命隐忍。
展弈知道自己始终无法对她真正生气。
「-……别哭了……」他伸手想拉她入怀,指尖却在触碰到她右臂上、那火样灼人的红印时停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胎记……我从娘肚子里带出来的胎记。」她——地说。
即使早知道这个答案,展弈脑子里还是嗡地一声。
「为什么要骗我?」他苦涩地间,眼神比声音更苦。
乐舒晴低下头。「是封印,我一出生,娘就将它封住,为的就是不要让别人知道……」
「可我不是别人!」展弈受不了地大吼。「莫非在-心目中,我一直是个微不足道的外人?」
「不,不!」乐舒晴拚命摇头,几乎泣不成声。「我一直当你是我最爱的人,最爱最爱的人……」
「但-还是骗了我。」展弈并不想听她的解释,用手抚上她的头,说的却不是情话。
「哦,我明白了,让我像傻瓜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让我像傻瓜一样任-玩弄,这就是-爱我的方法、最爱我的方法?」
「不……」
她还想辩解,却被展弈打断。
「-的血统那么高贵,是水月国皇族的身分不能告人吗?是了,我想起来了,这里是图兰,一不留神就会惹上杀身之祸,怪不得-哭成这样。」
展弈收回自己的手,一点点、一寸寸,让她清楚感受自己的恨意。
「告诉我,-早就知道我的身分,一直想利用我,对不对?那个撞马自然也是-精心设计的,还有-的爱,自然就更假了,更是个天大的笑话,对不对?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原来我真是-得可以,坠入一个美丽谎言而不自知,哈哈,我真是个傻瓜!」
「弈,别这样!」乐舒晴被他脸上的悲情吓着了,疯狂地摇着脑袋,以最卑微的姿态,拉住他几乎抽离的手,痛哭流涕。
「就算我有水月国皇族的血统,那也不能说明什么,我是爱你的,我敢对天发誓,我从没骗过你!而且……」她胡乱抹了把眼泪又道:「我从小在玉虚宫长大,连水月国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因为它利用你呢?」
她无法承受他的误解,尤其当她发现,他正用淡漠的眼神看她时,心底窜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不要弈这么看她,她不要弈这么疏离!
强抑下心头的痛楚,她死死抓住弈的手,却意外发现他的手没有丝毫温度,仿佛握住的不过是一块寒冰,但她仍不肯放手,深怕一松手他就像轻烟般,在她的生命中哨失!
「弈,我爱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无所谓!」她声嘶力竭地朝他-喊。
展弈冷冷地看着她!这个他曾经如此热爱的女人,摆出这副又急又惊又无辜的样子,是想再次博得他的信任吗?
她难道不明白,谎言只能说一次的道理?
「弈,不要这样看我,不要这样对我,我受不了!」
她双手抓紧他的大掌,垂泪看向他。
「你明白的,我从来没有恶意欺瞒过你。我娘送我去修道,为的就是让我远离人世的风雨纠缠,我从没想过要利用谁达到什么目的,哪怕我有蝴蝶形胎记,哪怕我爹是水月王,可那又怎么样?他是他,我是我啊!」
她居然还是水月王的女儿!
展弈仿佛当头挨了一棒,往后猛退一步,拖得她从床上狠狠跌到地上,他却看也不看,眼中含着悲愤。
「我的确够蠢,被-耍成这样,乐舒晴,-的爱,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他猛一下挣月兑她的手,大踏步往外走。
「不!」心中莫名的恐惧,让乐舒晴死命抱住他的腿。「弈,你不能这样离开我!」他这一走,就是今生!
「滚开,我听够了-的谎言,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他一脚将她踢飞,心中嘲笑自己,当初居然会一心一意只想娶她!
后背的疼痛几乎将她撕裂,她闷叫着吞下满口苦水,见他伸手打开房门,又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滚!别碍着我的路!」他恼羞成怒,失控地扬起右手,她却躲也不躲,只是认命地闭上眼睛。
「我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果死能够,请你一掌打死我,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拳头擦着她的面颊,击向一旁的墙壁,墙上顿时陷进一个坑。
「主子?」轩辕莫于在门外听见动静,立刻喊了一声。
「没你的事!」他怒气冲天地回答,转而将目光射向乐舒晴。「别以为我会杀死-,我不会让-死在我手上,因为-不配!」
乐舒晴脸色煞白。
「我错了,还以为你舍不得,原来是怕脏了手……」她痛苦地哽咽一声,眼中透出绝望的微光。「好,不玷污你的手,我自己向你证明清白总可以!」她突然抽出他腰间大刀,伸手往脖子上抹。
「-……混蛋!」他暴吼出声,飞快夺过她手中大刀。
乐舒晴一愣。「你是嫌我的血会脏了你的刀?」
她说着,扭头向墙壁撞去,但展弈一伸手,她就被定在他怀里,再也挪不动半分。她震惊地看向展弈,发现他眼中布满血丝,气色比她还差,那是隐藏不住的痛苦,看了教人比死还难受。
展弈怒目瞪着她,这个可恶的女人,竟敢用死要胁他,可他偏偏没法子忍受失去她的痛苦。更没法子看着她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对他而言,那是凌迟终生的痛苦!
「乐舒晴,-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真不愧是水月王的女儿,一个邪恶暴君的女儿,-看我刻骨铭心的爱-,就拿自己的性命来要挟!」他怒叱着,又怕自己在盛怒下一掌将她打碎,猛地抱起她,将她丢到床上。
「我已经像个蠢瓜一样任-彻头彻尾耍弄了,-还嫌不过瘾,又想耍着花招蒙蔽我的眼,蒙蔽我的心吗?不,这次我绝不会如-所愿!」
他的话有如一把利刀,刺得乐舒晴体无完肤。
她不过想表达自己的一片真心,在他眼里,却变成了令人不齿的狡辩和心机,他如此深刻的误会,让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而比崩溃更彻骨的,是心中无尽的苦楚。
她竟会陷入这种无望的爱!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痛不欲生的滋味。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
突然她跳下床,又想向墙壁撞去,她只想死,痛痛快快死,痛痛快快解月兑!
然而她的脚才沾地,就被满脸愤怒的他丢回床上。
「乐舒晴,-既然那么想死,我就偏偏不让-死!我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把-囚禁在冷宫,要让黑暗吞噬-,要-在无尽的孤独中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一辈子!」
这确实比死更残忍,活着,却像行尸走肉,在无尽的岁月中艰熬,乐舒晴面色苍白,嗓子苦涩到连一个简单的声音都发不出。
她遥远而散乱的目光,刺得展弈的心又何尝不在淌血,他想招手下丢她入冷宫的命令,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
「-不许这样!」他气恼地盯住她,为自己没来由的心碎。
乐舒晴动也不动,目光只剩万念俱灰。
屋中的气氛沉闷地令人窒息,展弈大叫一声,又怕她再度寻死,突然回手一掌将她击昏,而后踹开房门,要所有人看住她,之后怒吼着发足-奔。
为什么,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这辈子还没有如此失去尊严过,为一个心怀叵测的女人!
他神智狂乱,双眼通红,却仍清楚地知道,不管怎样,他仍是爱她……
他不顾一切地往前跑,眼睛根本不看周围,所以,当他都快撞上一棵大树时,随后赶上的轩辕莫于,出入意料地给他颈后一记重击。
「主子,好好休息吧……」他抱起昏厥在地的展弈,要不是实在不放心,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是爱-的啊……」即使在不省人事中,展弈仍双拳握紧,受伤的声音中溢满不堪承载的悔意。
这恼人又沉重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