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妾 第七章 作者 : 蓉尘

夜雪不再言语,只是用起手的动作,加上点头的肢体语言,回应着司马曜。但是同时,她感到司马曜的眼神有些骇人,亮的让人心慌。

第一次舞飞天,是她饿了一天,轻飘飘地,脚下像是离地面有很大段距离一般,时而如穿云跃起,时而如沉浮云海。

如今,她抱恙初愈已是气力不济,动作上没有那么大开大合,却有种娇羞的韵味。加之宫中为她换上的一群长襟飘逸,便好像一朵盛开而超月兑的睡莲,无论动静,都端庄沉稳。她舞得很卖力,因为她明白,一旦皇帝高兴了,王爷的渎职之罪便不会再有人追究,她能为王爷做的,仅有那么一点点,就更要尽心尽力了。

“好……好!”司马曜随着节奏拍着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夜雪。

司马道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从席上跃起,顺势一把将夜雪揽住,夜雪正在转身,收势不及,一下子跌倒在司马道子怀里。

乐声停了下来,司马曜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道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兄,请恕我无礼,我侧妃她,大病初愈,不适合舞蹈。”

“侧妃?”司马曜对这个词有些嗤之以鼻。

司马道子朗声说道:“请皇兄许臣弟带臣妻回去琅琊王府修养,稍后,会回皇宫听候皇兄发落。”

“修养,皇宫这里就很好,把她留下来吧。”

夜雪已经感到司马道子攥紧了拳头。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皇兄。她是我司马道子地侧妃。是我地妻!”

“侧妃。有封册么?你经过谁同意。随便找个舞姬来做自己侧妃?一个舞姬变成大晋琅琊王侧妃。你是不是还嫌司马家不丢人?”司马曜将食案上一个盘子丢了过来。砸向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也不示弱。将夜雪向身后一藏。接过油腻腻地盘子。狠狠往地上一摔:“皇上抢臣妾。那才叫丢人!”殿下地乐女们吓得尖叫一声纷纷跑出殿外。

“朕只是让你留下人。又没有说要抢人。”司马曜显是被司马道子说中心事。转而嬉皮笑脸地说。“一个侍妾而已。你真以为可以扶她做侧妃?朕不会给你下半道诏书地。相反。朕玩够了自会还给你。”

司马道子摇摇头。逼近两步:“皇兄。你真地还是我地皇兄么?”

“道子。你别冲动……”司马曜下意识离开自己的坐席,往后撤了一步,“前朝宗室曹璋还用侍妾换马呢,不过就是让你将小妾让给为兄玩两天而已吧。”

司马道子三两步奔过去一把抓住司马曜衣领:“畜生!你不是我皇兄!”说着提拳便要打。

司马曜大喊:“侍卫,侍卫……”

门外寒光一闪,穿着铁甲的侍卫就好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将大殿围了一个水泄不通,纷纷举着明晃晃的长矛,矛头直指司马道子。

“王爷……”夜雪被眼前的状况吓呆了。

司马道子看着她。眼中充满了留恋,他一反手,勒住司马曜的脖子,用司马曜的身体掩着自己地身体,一步步行来。

“夜雪,我们走!”

“司马道子。你快放开皇上……”

“护驾,护驾……”

被司马道子胁迫着的司马曜,眼睛骨溜溜向后张望,说道:“你不记得了?已经有人参劾你渎职,现在又是一项大罪,好弟弟,别任性了。”

“任性?从小到大我帮你做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朝堂上,我帮你扮黑脸。背后。我还要帮你做你不想脏了手的事情,你现在还要侮辱我妻子。你还是不是人?”

“我是天子。”

“呸,江山只剩下半壁,你还敢自称天子,”司马道子押着司马曜一步步走下大殿,将夜雪护在身后,对着侍卫大喊,“都给我滚开。”

“二弟,你想要什么?朕给你……”

“下诏,封夜雪为王妃,”司马道子红着眼睛大喊。

夜雪捂着嘴,眼泪挂在眼底,她抽泣却不敢大声,生怕会让司马道子出错,生怕那些侍卫地长矛会统统刺入他的胸膛。她明白,一切祸害的根源都是来源于她,如果没有她,琅琊王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看向大殿上的殿柱。

一把松开了司马道子的那温暖的大手,冲了过去……

“夜雪……”

额头撞向殿柱的那一刻,才发现,这样富丽堂皇地大殿,柱子是那么的冰冷。

司马道子被这突然的变故一惊,松开手,侍卫的长矛直取胸膛。司马曜见势推了过去,命令道:“都退下!”但是已经晚了,那长矛笔直地深深刺入了司马道子的肩胛。

他像是痴呆了一般,从侍卫的长矛上退了开去,血如泉涌般喷出。他却浑然未觉,抱起地上的夜雪,两人的血流做一处,司马道子试图用手挡住夜雪的血流,边捂边叫:“夜雪,夜雪,我们走,我们走。”

司马道子朦胧地视觉中仿佛夜雪微微睁开了眼睛,不断张开嘴重复着三个字,可是那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司马道子越跑越快,他只想要抱着夜雪远离这个皇宫,远离琅琊王府,远离整座与他为敌的建康城,就去钟山之下的良田中,做一对普通的小夫妻。

“王爷……”

禁军正在换岗,看到司马道子拼命奔跑着,却都不敢阻拦。恰恰此时桓玄随太子从外面回来,正要悬住马缰绳,看到司马道子浑身是血,怀中抱着夜雪,如丧家之犬,心知是出了大事,将马顺手牵了给他。

“王爷,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钟山,我们去钟山……”司马道子重复这一句,双目已呆滞。

“钟山,”桓玄懵了,“钟山离这里很远的。”

“钟山,我们去钟山,”司马道子跨上马,将夜雪紧紧抱在怀中,单手牵缰绳,另外一只手扶着夜雪腰肢的时候,却发现夜雪地额头血流涔涔,他忙扶过去夜雪却歪了歪差点跌下马去。

“夜雪夫人伤了,怎么回事

“钟山,我们要去钟山……”司马道子就不断重复着一句话,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茫然,原地兜着圈子。忽然禁宫中传出纷乱地喊声:“拦住琅琊王,快拦住琅琊王。”

桓玄心下已有些明了,忙指着城外的方向,冲着自己的爱驹的狠狠一鞭。

马绝尘而去。当那些侍卫冲到桓玄身边的时候,桓玄轻叹了一句:“司马道子这个草包,功夫什么时候那么好了?”转头对侍卫们说,“他抢了我的马,已经跑了很久了,就算追,你们也追不上了,我那匹是千里驹。”他看向太子。

太子也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笑。

直到建康城外一百里的时候,司马道子才感到肩头剧烈的疼痛,由于失血过多地酸软已让他无法支撑在马上,摇晃了几下,跌落在地。就在跌倒地那一瞬,夜雪还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

清晨,司马道子在泥泞中挣扎着醒来,再次艰难地爬上千里驹,将夜雪抱在怀里,夜雪头顶的血痕已有些干涸,仍旧朝着钟山地方向奔去。

就这样,不知熬了多少日夜,风餐露宿,终于找到了他们在山上看到的那座村子。司马道子支持着好不容易驱马走到村口,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身子一软,溜了下马。

村口忙着农活的人们赶忙凑过来,纷纷看着这样一个狼狈而奇怪的伤者,以及他怀中护得紧紧,满脸是血的女人。

“大夫,快叫大夫来!”

“王爷,王爷……”夜雪从床上惊醒,坐起来,拼命寻找司马道子的身影。周围都是些布衣荆钗的大婶,奇怪地望着她。

“大婶,我究竟是怎么到了这里?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幸福村,你是被一个骑马的男子带来这里的,他受的伤比你还重,却时时刻刻护着你,那是你相公?”

夜雪点点头,急切地问:“那现在,他人呢?”

那大婶失望地摇摇头:“他……”

夜雪的血液似乎要凝固掉,追问着:“他怎么了?究竟怎么了?”说着眼泪就像要落下来一般。

“夜雪……夜雪……”

门外传出两声呼唤,夜雪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重新流动起来,整个人活了起来,下床,冲出门外:“王爷……”

两个人抱了足足有一刻钟。然后抬起头,凝视着对方。

“王爷,你受伤了……”她轻轻抚模着司马道子肩头衣服上的破洞,露一段浸红了的纱布。

“我没用,这个伤倒是不打紧,却是这腿,从马上跌下来的次数自己都数不清了,结果……”他抖抖自己的腿,“夜雪不会嫌弃有个跛腿的丈夫吧?”

夜雪模模额角的伤疤,笑笑说:“只要王爷不嫌弃我的丑样子,夜雪便再也不要离开王爷了。”

司马道子激动地点点头,抚模着她的伤:“不丑,从没见你这样美过。”

此时,一个长者走上前来,好奇地打量着两人。

“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做什么?看你们带了一身的伤,是不是惹了什么仇家?”

“这……”夜雪完全不清楚自己触柱之后的一切,只能看向司马道子。

“我们是建康城里的官宦子弟,因为家里不许我们在一起,才私奔到这里,中途遇到了强盗,勉强支撑跑到这。”

“官宦子弟?刚刚明明听这姑娘叫你王爷啊?”

“哦,”司马道子笑笑,“我姓王,单名一个叶字,内子久病,气力不济,所以叫出来就好像王爷一样。”

“哦……”众人欣喜地看着这对经历着他们难以想象的磨难才走在一起的新人,齐声喝彩。

“村尾还空着一间茅屋,不如,你们留下住,那么偏僻的村落,不会有人找到的。”

司马道子牵了夜雪的手,点点头。

“那好,我们就为这对新人办场喜事好不好?”

“好啊好啊,幸福村好久都没办过喜事了!”

众人欢呼着。簇拥着一瘸一拐地司马道子和夜雪走到村尾破旧地小茅屋。茅屋已经被空置了很久。结满了蜘蛛网。人一股脑涌进来。七手八脚地帮助收拾。

男人们忙着修葺屋顶和柴门。女人们帮着收拾锅台和房间。要不了很久。会听到这个大婶喊:“哎呀。缺个被子。我家里有。”一会儿又会有那个大娘叫:“怎么能没有帐子。我去拿……”就这样。这些平日被司马道子看做生命如草芥地贫民。让他变成了这世上最幸福地人。

夜雪上了红妆。望着锅里地水面。发现额头地疤痕。内心有些酸楚。望了望司马道子。

“夜雪。你看。这个疤像不像一朵梅花?”

夜雪摇摇头。不解其意。

司马道子握住她地双手。接过她画眉地青黛。在已经结痂地疤痕上。细细描画。轻轻诉说:“夜雪。这朵梅花已经烙在了我地心头。永世不忘。”

夜雪颔首一笑,扎在他怀中:“王爷……”

“好啦,好啦,新人别再卿卿我我啦,快来拜堂。”众人推拉着两人走出屋外。让村长坐在正对着门的长凳上。有人高喊:“新人拜堂……”

门外凑热闹的人围着水泄不通,夜雪难忍心中的悸动,将司马道子的手攥得紧紧,内心像是翻江倒海版涌动。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司仪拖长了声音,仿佛着代表无穷无尽地回味,夜雪款款弯腰,虽然没有凤冠,没有红盖,但是眼前的幸福确实如此真实。司马道子情意绵绵地看着自己,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

“送入洞房……”

“哦……”人们沸腾了,有好事者把两个人往床边一推,人们轰然作鸟兽散。门被重重打上,依稀还能听到一些小动作,继而是村长呵斥的声音。这些声音渐渐地越走越远。

“夜雪。”

“王爷。”

两人站在床边,双手交握。

“要改口了,良人。”

“夫君……”他们仿佛一对醉倒的人偶,虽然床不如栖雪堂地软,帐不如琅琊王府的暖,但他们仿佛掉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包围之中,没有别的,只有幸福。

夜雪闭上眼睛任由司马道子吻着,抱着。她的心彻底沦陷。那一刻两人仿佛融为一体,口舌纠缠。四体交融。内心的灼热似乎想要将对方融化,衣带散落,流露出司马道子肩头被长矛刺中的伤口,夜雪用脸颊贴着,吻着,像是希望它能奇迹般地愈合。

司马道子将夜雪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下,双眸迷离。身体地动作从急到缓,像是怕夜雪如脆弱的琉璃般易碎。他痴痴地缠绵,让夜雪醉心其中,仿佛是被惯坏的孩子,浸在其中,希望天不要放明。

幸福村的早上仿佛比什么时候来得都快,有雄鸡的啼叫,有农人们忙着犁地的声音。春日,本就是播种期。

夜雪侧卧在床上抚模着司马道子久未整理胡须的面颊,肩胛的伤口的药布已经换了一块新地,洁白,一尘不染。她回味着刚才换药时候司马道子那几近无赖的笑脸,和他肆意抚模的动作,以及床第间的小插曲,不禁脸上一红。

司马道子偷偷虚着一只眼睛,贼兮兮地看着她。

“你装睡?”夜雪有些嗔怪。

司马道子笑笑:“不装睡怎么能享受良人的抚模?”

夜雪撅起嘴巴:“我是疼惜你的伤口,谁知道你却想地那么不干净。”

“哦?是么?怎么不干净了,说来听听?”

被司马道子那么一问,夜雪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捶打着说:“快点儿起身,问问村长,我们能做些什么?总不能在人家村子里吃白食吧?”

司马道子一跃而起:“说的也对,要种地,也要做个好把式。”夜雪赶忙拿起衣服想帮他穿上,谁知道被他一把夺过来,说道,“从今天起,我便是不再是王爷,只是你的夫君王叶,而我也不用别人伺候了!”

说着三下五除二便将衣服系好,但是自己看了看,又看了看夜雪,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夜雪终于忍不住大笑:“夫君,你的扣子,扣乱了……”

司马道子忙全部解开,然后一个比对着一个重新系起来,扣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算扣好。他挠挠头,宠溺地对夜雪说:“扣扣子这件事情,我要好好研究一下,来,我帮你穿衣服。”

说着,从床下捡起夜雪的短襦便往夜雪身上套。

夜雪躲着,只听“嘶啦”一声,短襦从袖间裂了个大洞。司马道子不无挫败地皱皱眉头:“这是什么衣服啊,真不结实。”

“还不是夫君行事莽撞,”夜雪看看短襦,似乎真的没法再穿了,可眼下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夫君啊,帮我出去借件衣服好不好?”

“再叫几声夫君好不好?”司马道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夫君,夫君,夫君……”夜雪白了他一眼,看着他的傻样子,有点儿怀疑,这个幸福到傻地小男人究竟还是不是那个一身孤独叱诧朝堂人称大晋开国以来最荒唐王爷地琅琊王司马道子。望着他出去“借”衣服的背影,夜雪自己,也傻傻地笑了。

等了一会儿,司马道子转身回来,拿了几件粗布花袄,一脸无奈地举到夜雪跟前:“刚才我去借衣服的时候,隔壁张大婶说,说,说小夫妻不要那么心急么,还笑得那么诡异,唉,真丢脸。”

夜雪也笑了,她捂着嘴巴,心里也明白了张婶说的是哪回子事儿。

“我们做完会不会声音大到连张婶他们两口子都能听到的份儿上了吧?”司马道子自言自语着。

夜雪摇头不语,将衣服穿好,然后冲司马道子转了个圈:“夫君,是不是很像村姑?”

司马道子摇摇头:“还不够像,总觉得还差点儿什么?”说着,他转身走到灶台前,模索着什么。

“差点儿什么?”夜雪张望着他的动作。

司马道子回头慢慢走过来,倒背着双手,走到夜雪跟前,忽然伸出手往夜雪脸上反反复复地一抹,叫道:“这样才像!”

“你?”夜雪跑到灶台上去看锅水中倒影,发现竟然被他抹了一脸的锅底灰。又气又笑,用拳头捶打着司马道子的胸口,“你这个坏人,竟敢戏耍我。”

司马道子任由她的捶打,痴痴地看着她:“你太美了,穿上任何衣服都是美的,就算脸上都是灰,也是美的。”

夜雪放慢了拳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钻入他怀中,用尽是灰的脸蹭在司马道子的衣服上,然后抬起头,用一双清零澄澈地眼睛望着他,问:“我以后变成了灰脸婆,你还会那么爱我么?”

“会!”

往后的两个月,司马道子跟着村里的农夫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雪则跟着村里的农妇们一起养蚕采桑织布。每每人们看到夜雪采桑的动作时,都不由得赞叹道:“王家小娘子,你这动作跟跳舞那么好看。”每当人们这样称赞时,夜雪的心头总会有些失落。

是啊,有些事情并非想要放下便能够放下的。

幸福村的幸福日子,似乎也比任何的日子过的都快。转眼已是临近夏天。村口忽然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走下了一位宫装优雅,容貌憔悴的妇人。

这对于幸福村来讲,是破题第一遭。这样一个偏僻的村子又有什么人能让这样的夫人纡尊降贵用如新的鞋袜踏上这块满是泥泞的山路?

“借问一下,您有没有见过一个那么高大,气质不凡,肩头受伤的男子,他还带了一个女人……”

夜雪当时正坐在村口,跟乡亲们便播着新收的豆荚,边听着她们嘴里传出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建康城贵族们的新鲜事

她看了一眼来人。妙目细长,鹅蛋脸已经瘦成了瓜子脸,她从没想过三个月时间能让人改变那么多。

“您不认得我了么?”夜雪摘下头上用来遮阳的斗笠。

“夜雪……”

夜雪转身把手中的笸箩放在村口石墩上,将王妃待到了自己和司马道子居住的那间小茅屋里。

三个月的时间,两个人将茅屋已经里里外外修整了很多,足够两个人温馨地栖身了,可是在王妃看来,却还是依旧简陋而粗鄙。

她皱了皱眉,本能地用手在鼻前遮了一下,直到确定真的没什么异味才放开手,颇为担心地往凳子上一坐,厉声问道:“夜雪,你把王爷藏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啊,王爷他,他一直就在这里啊!”

“你知不知道?王爷走失,京城大乱,你们却窝在这里享受,”王妃环视四周,“虽然这里也没什么好享受的!”

“王妃,其实不是我们不想回去,只是,您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清楚,”王娟抢白道,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圣谕我都带来了,皇上当着我的面写的,保证不再追究,而且大战之后,京中事务需要人来接手,并且,并且……”王娟没在说下去,因为她认为有些事情是夜雪理解不来的。

“王爷,他……他去地里干活了。”

“地里?干农活?”王娟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把抓住夜雪,“快走,带我去,不行,他离开皇宫的时候还带着伤,他……”

看着王娟的方寸大乱的面容,夜雪忽然心中酸溜溜地,她拎着平日送饭的食盒,装了些黍米饭和咸菜,正要提出去,王娟尖叫:“你就给王爷吃这些?”

夜雪点了点头:“王妃。这里地人都吃这些。而且。有这些吃地就不错了。”

夜雪搀着王娟向田头走去。日头正晒。可昨天地一场暴雨却让地上泥泞不堪。王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初夏地田埂开满了紫色地豌豆花。水田地水稻也冒着微微地小黄花。王娟贪看美景。一个不慎。差点跌入稻田。夜雪忙拉了她一把。她感激地向夜雪颔首一笑。忽然间。两人互相搀扶地力度更大了。

“夫君。你看。是谁来了?”

夜雪将饭匣放在田头。让王娟等在那里。自己一路小跑接下司马道子手中地锄头。

“是他?”司马道子抬起头。看向王娟。语声中带着几许埋怨。“你怎么把她招惹来了?”

夜雪推推他地手臂:“是她找来地。我不会骗人。”

田垅上坐着三五喝酒休息的农夫,看到这样的盛装妇人来找司马道子纷纷神情古怪地问道:“王叶家里的,这个女人是谁?”

“好美的小娘子嘿!”

夜雪举着锄头勉强耕着,抬起头笑道:“是我夫君的妹妹,叫王菲。”说话间,忽见王娟扑进了司马道子的怀中,又是哭泣,又是捶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司马道子对她的热情也是,时而安抚,时而默然。

“呦,看这阵势还不是兄妹那么简单嘞?”

“是表亲吧,自小定亲地那种?”

夜雪心中茫然若失,她明白,这个幸福村不可能待很久了。

王娟离开的时候,是司马道子送她离开的。因为夜雪知道,王娟一定有说不完地话要对司马道子讲。就在那个时候,她仿佛有些愧疚,为了自己的幸福,却毁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幸福。

她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她想带走任何一件足以让她回味一辈子的物件,让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还能记起她曾经与他拜堂成亲,她变成了他的妻,举案齐眉。

司马道子推门走进来,两人都尴尬地一愣。她手中的包袱抖了抖。

“你?”

“既然。你皇兄都原谅了你,我们还是回京城吧。”

“京城?”司马道子一把抢过包袱。将她抱在怀中,“不,我们为什么要回去?为了整天夸夸其谈的名士?还是为了以正义为名争权夺利的门阀?抑或是我那个见到美女就流口水地皇兄?”

“但是,符秦打过来了……”

“去他的符坚,早就见了阎王,据说竟然死在大晋边境上的新平佛寺,死状凄惨,是谢相为他最后收敛。”

夜雪叹息:“您口中那个完美不世的皇帝,原来就这样结局了,最后送他的竟然还是他的敌人。”

司马道子抚模着她的头发:“有时候,最恨你的,不一定是你的敌人,也许会是你地兄弟。”

“兄弟?”

“算了,不说这个了,”司马道子将夜雪从怀中放下来,“今天吃什么?我又饿了。”

夜雪勉强笑笑,从锅里端出一碗黍米粥。

“只有粥了,别家都是两顿饭,我们三顿饭,自然会费些,过些时日就好了。”

“你不吃么?”司马道子举起竹箸,问道。

“吃过了,刚刚等你的时候,我嘴馋就吃了。”

“哦,”司马道子三两下将黍米粥喝了个精光,冲着夜雪笑着,仿佛冬日里的阳光。

“我去刷碗……”夜雪拿着碗走进厨房,用锅里的沸水冲刷着碗底残羹,低头饮了一口。

“夜……”

司马道子震惊地站在她身后,她的动作停下来,擦擦嘴:“我,我渴了……”

那一刻,司马道子冲了过来,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淡淡地说了句:“我,真的只是渴了。司马道子将手伸到了夜雪的粗布衣衫之内,那里已经被磨得有些红肿。原先娇女敕如水的皮肤开始干皱起来,有的地方还皴出了一刀刀血口,“为什么不说,我真蠢,为什么现在才注意到?”

“夫君,这里每个人都是这样地。”

“可是!”

夜雪知道司马道子地心动摇了,她连续叫了几声:“夫君。夫君,夫君……”生怕司马道子一时决定离开,这两字此生便不再属于她。

“良人你想要留下来么?”

“夫君,你的心在哪里?”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那一刻都在揣测着对方地心思。他以为她不想再受苦。她以为他牵念朝堂,于是两人同时回答说道:“回去吧!”

司马道子骑着桓玄在宫外借给他地千里驹,怀里抱着夜雪,两人在马上故意走的很慢,怕赶上王娟的马车,怕太早见到建康城。夜雪在马上颠簸着听着司马道子给她讲述来时,那是多么艰难的一路,从春到夏已不知下过几场雨水,司马道子不断跌倒不断爬起来的痕迹早已被冲刷殆尽。回去地路似乎比来时路更快。不到半日,便赶到了建康城。

建康城很热闹,人们看到英武挺拔的司马道子、娇弱依人的夜雪。同乘马上,纷纷议论着。“这个王爷是打哪儿回来的?”

“别是刚刚打完仗回来吧?”

“不应当……”

“怎么衣服破烂,肩头还有个大洞?”

“他怀里的这个村姑也不像是村姑。”

“别是哪里搞回来的私情吧?”

“现在的建康城还不是私情处处?”

在人们奇怪的议论中,司马道子泰然自若,高声喊道:“我琅琊王司马道子今天要告诉全建康的人,夜雪是我侧妃!是我琅琊王府地侧妃!”

夜雪羞红了脸将头贴在司马道子怀里:“王爷,那么大声做什么?”

司马道子悄声道:“我还是喜欢让你叫我夫君,良人……”

看到两人情意绵绵的情形,街道两边的人们齐声喝彩。甚至有好事者,放起了鞭炮。大红爆竹噼里啪啦动地而响,夜雪缩在司马道子地臂弯里,却看到对面琅琊王府府门口,王娟翘首盼望的身影。

“王爷,我们下来吧。”她心中有些失落,毕竟那么亲昵的举动,会伤害到一些人,她是那种害怕伤害别人。却并不在意那人是否曾经伤害过她的。

王娟的身侧还站着桓玄,而司马道子恰恰看到了桓玄。他的气势比以前更加强大,举手投足都透出统帅那种硬朗的线条。司马道子一跃下马,看着夜雪,他总以为,她的要求,是为了桓玄。

从这一刻起,两人之间又一次隔上了一层可悲的墙壁,阻断了两个字眼。“夫君”、“良人”。

“桓将军。听说你高就了呀!”

夜雪这才注意到了桓玄,她有些吃惊。短短几个月,桓玄地脸色微有些黑,脸上的轮廓微有些硬,下颌冒出了些许的胡茬,而双目比往日更加深沉内敛,已不再是那个花园中偶遇王婵,便即露出欣喜表情的少年了。

“还好,要多谢王爷给了小臣这个机会,本来嘛,北府兵不好带,又都是我爹亲手教出来的底子,谁也压不住,在京城外面朝廷总是怕生出事端,”桓玄将司马道子手里的马接过来,然后怜爱地抚模着它的额头,马好像通着人性,用额头蹭了蹭桓玄的肩膀,就好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

夜雪能看出来,这千里驹跟桓玄地感情非比寻常,于是很自然地冲着他微微一笑:“桓将军,危难之时援手,夜雪终身难忘。”

“别那么说,这件事情总算是成全了我,你们不知道,我带着我那班兄弟,将秦军打的好像灰孙子一样,若不是征讨大元帅不许我再向北推进,我非打到长安去不可!”桓玄脸上表现出的那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就好像是新婚不久的男人娶到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做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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