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森急匆匆的去了,却没有如他所说的马上回来。
霜珠很想留在原地等哲森,可她又不能让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受到伤害,犹豫之间,奉了爷命令的小扣子还有忠心护主的海棠,架起她就走。
现在她的人在远离火场的几十公里外,可她的心却飞到了火场之中,心脏更是感觉到一种焚烧般的痛。
派人去打探消息了,可根本没办法接近火场,没有人知道去灭火的男人们现在在哪里,是生还是死。
「还没走近呢!就有熊熊火气直扑过来,人都快被烤干了。」
「火好大,发出劈劈啪啪的巨响,火焰和青黑的烟直冲天际,老远的就可以看到……」
「天哪!一路过去都是焦黑模糊的……」
「……」
所有看到的、听到的,都让人心情沉重。
「这是天神对我们的惩罚吗?」海棠担忧且困惑。不然为什么十天过去了,大火却一点也没有要熄灭的样子,而且还越烧越旺?
「不,这不是。」霜珠坚决的摇头,「天神会照顾我们,大火很快就会熄灭。」
「呜……霜珠……」小扣子跌跌撞撞的冲进临时搭建的穹庐里。
「怎么回事?」看到小扣子鼻青脸肿的样子,霜珠紧张的问。
「造反了,造反了……」小扣子涨红着脸,粗喘着气,恼怒的说:「那些愚昧的符鲁厄人。」
「小扣子!」海棠跳起来。
霜珠不语,猛地站起。穹庐外有异常的动静。
「霜珠,等等,-还是躲一躲比较好。」眼看霜珠要出去看个究竟,小扣子慌忙拦阻。他跑来就是想告诉霜珠赶快避一避风头,毕竟安全很重要。
霜珠紧闭着唇,推开小扣子,径自往前。
惨了!小扣子暗暗叫苦。
无论是好是坏,总是要面对现实的。霜珠深吸一口气,毫无迟疑的伸手,掀开帷幕,迈步而出。
穹庐外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她的族人,疑惑又惶恐的族人。
霜珠静静的站定,与他们对视良久。
她不知道如何才可以安慰他们,分离和痛苦,在战争中她和族人们已经承受了太多,而现在……又要再次承受了吗?
不!不会的,现在有哲森在。
脑海里浮现哲森笃定的笑脸,她的心定了定。
「火越来越大,火焰扫过的地方一片黑,没有可以活下来的东西……」阿旺老爹鼓起勇气开口。
「大火嘛!很正常。」跟在霜珠身后的小扣子嘀咕着。火烧过的东西本来就是黑黑的。
霜珠瞪一眼小扣子,示意他闭嘴,转脸向族人。
「我知道。」她竭力保持平静的开口。
「那、那是天神在发怒。」又有人颤抖着声音说。
霜珠抬头望天,天空一片蓝灰色,隐隐还可以看到西北角的红光。
她深吸口气,目光回到族人身上,双手在袖子里暗暗握拳,用很肯定的口吻道:「我们没有错,我们没有触怒天神。」
「霜珠……我们有。」好半晌,有人吞吞吐吐的回答。
「我们没有!」霜珠一挥手,断然反驳。
「有的……霜珠,我们与会巫术的外族人接近、欢好,所以天神在惩罚我们。」有人沉痛的说出口。
与会巫术的外族人接近、欢好?霜珠一愣,难以置信的睁大眼,「你们在胡说什么?」
「对,不许胡说。」小扣子连忙点头。
刚才他就是听到这样的说法,立刻表示抗议,可才说了一句呢!这群人就挥拳相向,幸好他跑得快,要不可能已被打死。
「臭小子!」立刻有脾气火爆的上前,一把扭住小扣子的手。
哎哟!小扣子想呼痛,却又被人捂住了口,还有人拿出绳子开始将他五花大绑。
「放开他。」霜珠想制止。
「不能放。」这小子是那汉人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霜珠呀!我们没有胡说。」勃耳金大妈很焦急,原本她也不相信的,可事实摆在眼前,让人不得不信服啊!
「哲森不是能操纵烈火吗?为什么烈火会反扑我们?除非是因为……」
「是他的法术失灵?不,是他一直欺骗我们,他拥有的不是天神赐与的法术,而是邪恶的巫术!」
大家七嘴八舌的,试图让霜珠接受他们的说法。
天哪!她的族人怎么会冒出这样荒谬的想法?!霜珠很吃惊。
「霜珠,起火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传言了。」海棠站在霜珠的身后道。她也隐约听到了一些,因为怕霜珠担心,才没有告诉她。
「霜珠,我们被骗了,一直以为他是天神的使者,其实那个汉人,会巫术的汉人……血液里有黑暗和邪恶……」勃耳金大妈说时眼里出现嫌恶和惶恐。
黑暗?邪恶?不,不可能!霜珠急切的打断族人们的话。
「是谁帮劝我们打败塔塔尔人?是谁改良我们的酿酒工艺,教我们酿别家酿不出来的马女乃子酒,让我们可以换取更多的盐巴和粮食?是谁想办法让野马与我们的母马交配,让我们的马可以比其他族里的雄壮?」
是喔!霜珠说的也有道理。族人们尴尬的看看彼此,一时鸦雀无声。
「哲森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要忘了吗?特鲁厄人要学会忘恩负义了吗?」霜珠的眼睛隐隐透着泪光,「我在哲森的身边,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虽然霸道了点,可有时候还是很温柔,又有爱心,他根本没有巫术!」
「霜珠,可、可是……」勃耳金大妈擦擦眼角的泪水,说不出话来。
「是,哲森是汉人,可他也是我的夫君,是我未出世孩子的父亲,他现在与我们一样脚踏在这片草原上,他也是特鲁厄人的一份子啊!」霜珠顿一顿,勉强控制住情绪,不让自己声泪俱下,「请……不要误会他,好吗?」
「霜珠,不要被巫术蒙蔽了眼,这不是误会。」勃耳金大妈含泪上前,握住霜珠的手。当初谁能想到哲森居然是那样的人呢?可怜的霜珠!
「勃耳金大嫣……」霜珠忍无可忍的低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族人为什么还不相信她?
「霜珠……」一个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在人群的最后面响起。
那个声音……好熟悉。可理智告诉霜珠,那不可能。
她急切的踮起脚,目光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站在霜珠身后的海棠张大了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族人们自动让出一条路,让声音的主人通过。
声音的主人身材高大,披着黑斗篷,踩着沉重的脚步向她走来。
砰、砰、砰……
连脚步声都让霜珠感到熟悉。
「忽罕……」可这怎么可能?
霜珠的身子微微一晃。她是在作梦吗?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
高大的男人终于在她面前稳稳的站定。
霜珠不自觉的伸出双臂,颤抖着抚上他的脸,指尖轻轻触碰,那黑黑的肌肤是温热的,那胡碴子微微扎手,还有一如以前温柔看她的眼眸……
忽罕还活着?!霜珠想相信,又不敢相信。天哪!那哲森带回来的尸体是什么?她亲手埋葬的人又是谁?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心像是被硬生生的撕裂一大半,痛到麻木。
「我还活着,霜珠。」
是的,忽罕还活着。
「我回来了!」
是的,忽罕回来了。
霜珠不觉泪流满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可以来告诉她?
「是那个汉人,都是耶个卑鄙的汉人……」忽罕接下来的话,让霜珠如雷轰顶,满脸震惊,难以接受却不得不接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样的话,以前哲森是不相信的。他只知道一天就是一天,三年就是三年,头脑不清楚的人把时间混淆了,才会说这样夸张的话,可现在……
呵呵!他信了。
大火一熄灭,他就想飞回霜珠身边。没办法,那小妮子最爱说傻话做傻事,真让他不放心呢!
「哲森,你先回去吧!」老族长看出了他的归心似箭。
「好。」想到火已经灭了,留在这里也只是最后收拾一下,哲森立刻答应了。
他要立刻回去,告诉霜珠大火已经熄灭的消息,好让她安心。他也要好好拷问她有没有好好休息,有没有好好吃饭,如果被他晓得她有亏待自己和肚子里的宝宝……哼!他就要她好看。
罚她每日一起床就大喊三声:亲亲老公,-是我的全部;或是每天睡前亲亲热热地躺在他怀里,不得有异议;或者……
呵呵!哲森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眼看天色渐暗,哲森一提气,加快了脚步。
穹庐里点着一支牛油巨烛,粗如儿臂,却不能赶走穹庐里的昏暗。没有风,烛光却一晃一晃的,忽明忽暗。
霜珠呆呆的斜躺在床上。
一直想吐,却干呕了很久,什么也吐不出来,她自己知道原因,两天没吃东西了,当然什么也吐不出来。不是她想折磨自己,只是她实在吃不下。
她试过了,任何食物一入口都会堵在食道里,像沉重的石头,连带压得她的心也痛起来。
「霜珠,喝点酥油茶吧!」海棠拿着碗,在床边蹲子,满脸的担忧。
「嗯!」霜珠点点头。
吃不下其他的,酥油茶她一定要喝下去,她不需要,孩子需要,无论孩子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人,她都是与孩子血脉相连的母亲。
她就着海棠的手勉强大口的喝了一些,「够了,-下去休息吧!」
「可是……」海棠仍不放心。
「我没事,下去吧!我也要休息了。」霜珠勉强挤出一丝浅笑,见海棠还是磨蹭着不退下,又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海棠只有答应了,临去前想再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默默的转身,走到牛油烛前,拿起夹子灭了烛光。
黑黑的烛芯上,冒出一小串青烟,穹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只剩她一人了。霜珠无声的在枕头底下模索着,好半晌,指尖触碰到一小包折得方方正正的东西,这是忽罕私下给她的药粉。
她咬牙捏在手中,心又是一阵绞痛。
她可以这样做吗?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她无力的闭上眼,可一闭上眼,哲森的笑脸就浮现眼前,有扬起薄唇嘲笑,有咧嘴大笑,有故意磨着牙的坏笑,有扬起剑眉得意洋洋的笑,还有弯起眼角冲着她嘿嘿贼笑……
不,不能再想了。她摇头,泪水不争气的滑落。
「亲亲娘子,-不用想我想到哭吧!」耳边又传来他不正经的声音。
她蜷起身子,用力的闭上眼。不想他,不想他……只要不想他,就不会再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
「娘子……」
又来了,他的声音阴魂不散似的。
「喂……」哲森微微提高了声音。
进入营地已经是深夜,怕吵到她的睡眠,他蹑手蹑脚的进了穹,可居然发觉她在偷偷的哭。
她终于自泪水中睁开眼,发现一张近在咫尺的方正脸庞。
「不!」她苦恼的月兑口而出,「不可能,我一定是被鬼迷心窍了,不然怎么闭上眼有他,睁开眼还是有他?」
她的声音虽轻,可哲森还是听得分明。原来她是那么的想念他?
哲森顿时觉得疲劳一扫而光,快乐的给了她一个紧得没有间隙的大拥抱,「呵呵!我的亲亲娘子。」不枉他日夜赶回她身边。
他温热的气息顿时笼罩住她,让她想否认也难。
「是你,真的是你!」原来这不是她的幻觉。
原以为若是见到他,她第一件事就是要重重的甩他一个耳光,要他滚远点,她再也不要见到他,可现在……
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里,莫名的,她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她真是太懦弱了,最起码,也让把事情问清楚呀!可……
她又好怕好怕听到哲森的回答。
「当然是我,火一灭,我就回来了。老族长他们正在做最后的收拾,大约两三天后会到。」哲森放开她,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这小妮子,居然一看到他就感动到落泪?他又是开心,又是心疼,一时也不觉得泪水糊了霜珠的俏脸,碍他眼了。
「太好了。」大火熄灭的消息让她眼睛一亮。
「有我在,这火不熄灭,也得熄灭。」他胸一挺,自信满满的。
「那火……那火就那么听你的话?」这又让她想起族人的话,难道他真的会巫术?
「-忘了-的夫君是谁吗?我可是……」他的招牌笑脸又凑上来。
「少来。」
她恶狠狠的瞪他,打断他的话,动了动唇,可看到他满头满脸的灰,头发也烧焦了不少,双眼里还布满血丝……不知怎么的,她又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嘻嘻!」他好脾气的笑笑,忍不住又握起她的玉腕,放到自己的唇边轻啄了一下,不够,再一下……呜~~还不够,他想整个吞了她。
她一时心潮涌动,直愣愣的看着他。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抬头看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他,「娘子,别看呆了。」说着,他连人带被横抱起她。
「做、做什么?」她回过神来,忙挣扎。
「既然-我都没有睡意,那么……也就不用急着睡了。」他边说边往外走。
事实是他需要去吹吹冷风,冷静下头脑,免得一心只想着吞了她。他和她现在都不适合做剧烈运动呢!
穹庐外。
夜风拂面,惬意且冰凉。哲森帮她把被子更裹紧了些,「小心着凉。」
他的体贴让霜珠心一酸,始努力的抑止心底冒上暖暖的东西。「不要对我好。」她闷闷的说。
「笨丫头,我不对-好对谁好?别忘了我是-的夫君。」他失笑的手指一点她的鼻尖。
她别过脸,没勇气告诉他,如今她就是怕他对她好,那会让她鼓不起勇气拒绝他。
他把她的躲避当成害羞,本想取笑她几句,可看到她明显消瘦的脸,心中又升起怜惜。算了,下回再好好取笑她。
夜空寂静,星子满天,草丛间有流萤飞来飞去,天上地下,点点星火,相映成辉。
他静静的拥她在怀里,不说话,觉得很是享受。
「-看--流星。」
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一颗流星在天空疾掠而过,划出一道长长的火光。很漂亮,只可惜,……一闪而逝。难道美丽的东西都是这样的吗?如同他对她的感情?
「我们汉人有一种说法,看到流星的时候,在衣带上打个结,一边打结一边许愿,如果在流星隐没之前把衣带结打好,愿望也许好,那么这个愿望就可以实现。」他在她的耳边娓娓道来。
「是吗?」她没精打采的。
如果依照忽罕说的,他对她哪有一丝叫作「感情」的东西?所有的甜蜜从开始就只是虚幻……真的吗?谁能给她答案?她痛苦的想。
「呵呵!那只是传说,不知道真假,不过想要什么,只要努力就可以,托付流星,不如相信自己。」
「不择手段,算不算努力?」听了他的话,她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想了想,实话实说,「看情形吧!」对一些人和事,还真得用点小手段。
她一时沉默了。
他没有否定,原来对他而言,只要达成目的,手段再卑劣也可以。所以他可以从背后偷袭忽罕?所以他在寻遍不得忽罕的时候,可以随便拖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以便用他们特有的民族婚俗来代替忽罕?
「哲森,你……为什么要娶我?」好半晌,她又鼓起勇气问,心里很希望他可以告诉她,他娶她是因为喜欢她,而不是如忽罕所说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又或者,他可以坦白的告诉她一切也是好的。
「因为当时一时糊涂。」他随口说。当初,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到关外来闲晃,居然会娶了一个娘子。
「就一时糊涂?」她顿觉满嘴苦涩。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卑鄙、多离谱?「事情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何需后悔?做了也就做了。」呵呵!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后悔娶她。
「哪怕是错,也不后悔?」他还真是死不悔改。
「有什么错?」虽然她笨了一点,皮相也只是马马虎虎,可要说娶她是一件错事,那也说不过去。
那样卑鄙不堪的事情,他还可以振振有辞的问有什么错?天哪!他真是没药救了,她下意识的挺直了背。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对-说了什么?」感觉到她的僵硬,他问。如果不是有谁对她说了什么,她怎么会忽然问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呢?
「是呀!」她冷冷的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别人胡说不用去理会,」他好心安慰她,「只要我对-好就行了。」
什么话嘛!看他一点也不觉得惭愧的样子,她心中升起熊熊怒火,「我没办法不听他们说。」
「唉,那-不是自寻烦恼吗?」哲森一向信奉的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
自寻烦恼?她冷笑。她总算彻底看清他了。
「好了,我们回去休息吧!」连日来的疲倦袭来,哲森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有话明天再说。」
明天?她和他还有明天吗?捏捏暗藏在手心的小药包,霜珠心底无限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