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清小心翼翼地捧着展凌云送她的饰品,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可退回这些必定十分昂贵的礼物。
倒不是她难讨好,而是这么一来她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如果不小心损坏其中之一,而展凌云又临时决定收回对她的馈赠,她就算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啊!
程淮清紧皱的眉头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就连如何安放那些东西,对她来说都是个异常棘手的问题。
她低头注视手中的檀木盒,完全没注意前方的路况。
一个不注意,她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正着——
“哎哟,好痛!”与程淮清对撞的丫环跌坐在地,夸张地呼叫着。
“你还好吧?要不要紧?”程淮清忍住腰部传来的一阵酸疼,扶着腰起身,口中不忘询问对方的情况。
丫环没有回答程淮清的问话,只是直直盯着路面上撒落的珍奇宝物,瞪大的双眼有如铜铃一般。
程淮清这才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把檀木盒摔着了,里头装着的首饰也掉了一地,她立刻慌慌张张地捡拾起来,并且小心检查是不是有所损坏。
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实在太贵重了,她忘了自己酸疼的腰部,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丫环凑上前去,好奇地探问着。
“将军送给我的。”程淮清不疑有他,据实回答。
丫环眼中闪过一抹算计,脸上已无疼痛的迹象。她快步走向将军府左侧的院落,将跪坐在地上的程淮清远远地抛开……
住进将军府已经有好一段时日,程淮清逐渐由失去亲人的伤痛中平复,也开始思考自己在将军府的定位。
程淮清意识到自己只是个穷困潦倒的孤女,她不敢奢求能在将军府长住下去,如果一直过着不事生产的日子,也许不久之后就会被扫地出门。
她非常担心自己会流落街头,她害怕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她宁可付出劳力换取一个安定的生活,也不愿巴望着别人的施舍度日。
于是,程淮清自愿帮忙府里的杂务,举凡洗衣、烧饭、打扫、整理园圃……她一概不加以推辞。
今儿个据说是老夫人的寿诞,一大早下人们就忙着准备寿筵所需的菜肴,程淮清也跟着忙东忙西,几乎一刻不得闲。
然而,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手中虽然忙着,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事。
“好痛!”一个不留神,刀锋划过她手指的皮肤。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展凌云的声音突然从她背后响起。
“啊!”程淮清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一大跳,手一抖,厚重的菜刀直坠而下,刀背敲上她的脚趾。
“你到底在搞什么!”展凌云情急地大吼,连忙赶上前仔细观察她有无大碍。
“你……吓着我了。”程淮清心有余悸地抚着心口,语气中还有些微的颤抖。
“是谁准你到这里来的?万一掉下来的时候是刀锋先着地,你这脚趾恐怕会被硬生生给截断了!”展凌云不悦地责备,连忙将她从厨房里拖走。
“等……一下,走慢点……”受伤之处还隐隐作痛,程淮清皱着眉头低声要求。
展凌云无奈地瞪了程淮清一眼,抱着她走向约有一百步距离的一座小凉亭。
“你看看,好好一双手被你弄成这个德行!”看见她粗糙的掌心与刀子划破的伤口,展凌云是又愤怒又心疼。
“对不起……对不起……”展凌云发怒的模样令人畏惧,程淮清只能低垂着头,诚惶诚恐地道歉。
“你不必道歉,只要告诉我,你没事跑到厨房去做什么?”看见她受惊的模样,展凌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将语气缓下来。
“对不起,将军,淮清不是故意惹您生气,请您原谅我!”程淮清从头到尾都不敢抬头看向展凌云,只是以卑微的姿态恳求他的原谅。
“淮清,不要表现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动不动就生气,只是因为担心你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所以口气才会比较差,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展凌云抬高她细致的下颌,正视她的双眼诚恳地诉说着:“我不希望你怕我,更不愿见你摆出这么疏离的姿态,懂吗?”
“我……只是个下人……”程淮清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谁说的?”展凌云不自觉地提高声音。
“我和将军并没有特别的关系,如果……如果不做事,其他人心里会怎么想呢?”程淮清吞吞吐吐地说着,她无法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你别管其他人心里怎么想,当初我带你进府并不是要你做这些事,府里多一个人吃饭根本不算什么,你别放在心上。”展凌云放柔了语气,眼中写满怜惜。
“我……只是不想成为无用之人。”
“无用之人?谁说你是无用之人?”展凌云闻言攒起了眉心,“你说,我绝对会把那乱嚼舌根的人狠狠教训一顿。”
“没有人说,是我自己这样觉得,我希望能或多或少做一些事,才不会浪费府里的米粮。”程淮清诚实招认自己心中的想法。
“傻丫头!你担心的事未免太多了。”展凌云失笑地说着:“不要为这种事烦恼,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就把将军府当成你自个儿的家。”
“不行的,以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可以……”
“别说了!”展凌云截断她的话,警告似的敲了敲她的头顶,“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老是这么闷闷不乐,打从你进府以来,我没见你笑过。”
他的声音是那么样的温柔,对她的关心是那么样的明显,程淮清激动地抬起头,久久说不出话来。
失去父亲之后,她以为天下间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她、在意她,绝对想不到像展凌云这般高高在上的男子会对她如此呵护。
她是如此卑微,而他,是如此高贵……
展凌云由衷的关怀让程淮清觉得受宠若惊,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可思议,她怀疑这一切全是梦里发生的事,与现实扯不上半点关系。
“怎么了?”展凌云倾子,注视她出神的小脸。
“没……没事。”程淮清由呆愣状态中回复神志,然而白皙无瑕的俏脸上,却无可避免地染上微醺的嫣红。
虽然她脸红的模样收买了他的心,展凌云仍没忘记对她叮咛:“今后不准你再进厨房做这些下人做的事,知道吗?”
他是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所以说出口的关心听起来像是警告。
“嗯。”在他的强势宣告下,程淮清勉强自己点了点头。
“你的头发乱了。”看见她因为劳动而略显凌乱的长发,展凌云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突发的渴望。他渴望为她梳理如瀑的青丝,感受她细柔发丝的绝佳触感。
他想起昨天曾在市集上看见一把花梨木制成的精巧梳子,当时他毫不考虑就买了下来,今儿个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展凌云由怀中拿出那把雕工精美的木梳,掬起程淮清细柔的发丝小心翼翼地为她梳发,生怕一向粗枝大叶的自己会造成她的疼痛。
“这梳子好美。”程淮清发自内心赞叹,伸手轻抚那细致的木质纹理。
“你喜欢吗?”展凌云满怀希望地问。
“喜欢。”程淮清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就送给你。”他可以上刀山下油锅,只为满足她一个小小的心愿。
“真的吗?”程淮清纯净无瑕的眼眸中,呈现出无比的喜悦。
“当然是真的。”
展凌云宠溺地拍拍她的头,将花梨木制小梳子放在她手心中。
她轻轻抬起自己的手,以那质感良好的发梳轻碰自己凌乱的发丝……此情此景,毫无疑问美得教人转不开眼睛。
再一次,他为程淮清不同于世俗的价值观深深动容,这柄在市集里不难发现的梳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竟超过远从海外进贡而来的宝物。
他确信自己已找到能与他共享生命的女子。
若是错过她,也许他将注定一生孤独。
将军府占地虽广,但因为人多口杂,许多未经证实的谣言反而比普通人家传得更快,展凌云与程淮清之间的进展,就成了下人眼中注意的焦点、口中描述的重点。
虽然展凌云对程淮清有着不一样的感觉,倒也没有传言中那般亲密,那些加油添醋的闲话,总是夸张了事情的真貌。
这些闲话,无可避免落入展夫人的耳中,这让一向保守的展夫人气得不轻。
“娟儿,你去替我调查清楚,凌云是不是真的与那来历不明的丫头过从甚密!”展夫人气愤地指示贴身丫环。
“夫人,娟儿现在就可以回答您,将军的确迷恋着程淮清。”娟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怎么说?”展夫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某日下午,娟儿经过芝心圆时正巧撞上程淮清,她手中拿着的木盒摔着了,里头的东西落了一地,您猜猜那里面是什么东西来着?告诉您,夫人,那里头的首饰随便一样就可抵过一幢富丽堂皇的屋宇,根据娟儿探问的结果,那全是将军送给程淮清的礼物。”娟儿绘声绘影地打着小报告。
“真有其事?”展夫人一听,气得脸色都变了。
“娟儿对天发誓,绝对不敢胡乱造谣。”娟儿慎重其事地举起右手。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居然勾引得了从不对女人动心的凌云?”展夫人的情绪是既愤怒又好奇。
“据说是个穷人之女,她爹的后事还是靠将军出面解决的。我猜想,她一定用了什么狐媚之术诱惑将军,否则以将军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看上那种穷酸的孤女?”娟儿不屑地说着。
她嫉妒程淮清的美貌,更嫉妒她的好运道。
“这怎么行,我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展夫人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展家可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怎么可以与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子纠缠不清?”
“还不只如此呢!程淮清仗着将军的宠爱对下人颐指气使,这种情况要是不制止,不久之后她恐怕会爬到您头上来了。”娟儿面不改色地撒谎。
“岂有此理!”展夫人说着就要往外走,打算给程淮清一个下马威。
“等等啊,夫人!千万不可冲动行事!”娟儿连忙挡在展夫人前头,“您这么一去恐怕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她若是哭哭啼啼地跑去将军那儿告状,岂不是弄拧了将军与夫人之间深厚的母子之情?”
“你说得有道理。”展夫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脚步。
“夫人您是知道的,娟儿一向最懂为您设想,实在不希望您与将军之间发生不愉快,可这件事若不解决,恐怕又会影响展家的声誉。”娟儿做作地攒起眉心,佯装苦恼地道。
“你一向聪明,快帮我拿个主意。”展夫人焦急地抓着娟儿的手。
“主意是有,只是……”
“但说无妨。”展夫人急切地接口。
“是这样的,您听我仔细道来……”娟儿附在展夫人耳边低声说道。
展夫人纠结的眉心舒展开来,看样子,她已经同意了娟儿的计划。
虽然展凌云对她照顾有加,程淮清却不敢恃宠而骄,反而比起往常更加战战兢兢地过日子,生怕落人口舌。
最近这几天,气候明显较之前更冷了些,程淮清自愿帮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清洗并曝晒准备过冬用的衣物。
这项工作虽然一点都不困难,但因为将军府里养了近百人,累积起来也够可观了,足够让她忙得几乎直不起腰。
然而真正令她困扰的,并不是这些吃重的工作,而是她没办法阻止根本不存在的谣言继续扩散。
在众人眼中,她是个贪图富贵、妄想攀上枝头当凤凰的阴险女子,靠着美色引诱主人走进她设下的圈套中,企图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她多想告诉他们错得离谱,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就算说了也等于白说,对于这些没有根据且恶毒的指控,她根本是无能为力。
目前,她还没有足够能力扭转现状,她必须待在将军府里等时机成熟才能谋求另一条出路,天知道她多么不愿让自己陷入这种尴尬的局面,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教她身不由己,只能过一日算一日。
展凌云对她的态度尤其教人心慌,他总是有意无意贴近着她,虽然她一点都不讨厌他身上的气息与舒适的体温,但看在外人眼中,是多么不适当啊!
程淮清不止一次听见府里的下人七嘴八舌地预测她与展凌云未来的发展,几乎所有人都一致认定,她只是展凌云一时兴起的玩物,初时新鲜,时间久自然就腻了。
意思是她与展凌云之间是注定没有未来的,家世显赫的他就算真的动心,也不见得会对她认真。
极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们两人之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继续下去,而他终究会娶一名雍容华贵的富家千金作为正室。
运气好一点的话,展凌云也许会将她收在身边当侍妾,毕竟她的确有一张令人百看不厌的月兑俗容颜;运气差一点的话,她只好自求多福。
程淮清不由得苦笑,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女子,何以有如此高的价值供人谈论?其实不用旁人点醒她,她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更不会妄想不属于她的一切。
但,真是如此吗?
她当真清心寡欲到可以对展凌云的一切无动于衷?
好吧,她承认,自己的心确实呈现出那么一点点波动,但原因并非渴望与展家攀亲带故,她只是很单纯地喜欢看他,如此而已。
一想到展凌云,程淮清的俏脸便不由自主地发红,要是被人知道她脑子里成天绕着男人的影子,恐怕会以看待怪物的眼光看待她吧?
程淮清失笑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将展凌云的身影逐出脑袋,她不容许自己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身上,这么做太不庄重,也……太危险了!
于是,她掬起木桶里的水,轻拍自己红透的脸颊,一方面得以降温,一方面可以帮助她将飘远的神志拉回来。
程淮清将木桶里所剩无几的清水倒进洗衣用的木盆里,接着站直身体,走到井边试着打上另外一桶。
半桶水的重量对程淮清来说已十分吃力,她咬紧牙根专注地拉起麻绳,以致忽略了身后朝她接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