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惟心换下制服,步出梵曜百货公司。
今天她刚好轮到午班,下班时间适逢晚餐时间,她也与黄谷维约好一同吃饭。
自从上次不愉快的那一夜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中间已经隔了三个星期。而这段时间里,他也几乎没打过电话给她,除了这通约她出来的电话。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他们之间出问题了,而且这个问题就出在她身上,出在她无法和他有亲密的行为。
可她不懂,他们交往这么久,过去他从不曾在意这一点,为何现在突然在乎起来了?
难道没有性,他们就不再是相互爱着对方的情人了?
她在心底忍不住的叹气,甩甩头,把这个问题甩出她已呈混沌状态的脑袋,她现在该做的,是想想如何抢救这段已经维系八年的爱情。
八年啊!一段不算短的岁月。她不想因为这样,就让她苦心经营这么久的感情,像流水一样全付诸东流。
疾步走往他们约定的餐厅,在推开餐厅的门前,她用手揉揉自己的脸,要自己换上一张开心点的表情并装作若无其事。
进了餐厅,她轻而易举的找到黄谷维所坐的位置,他恰好坐在落地窗旁的位置,她朝他走过去。
「嗨!等很久了吗?」她自行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她故作轻松状,但脸上的笑容,随即因看见他沉重的表情而隐去,她沉下脸来。
「还好,我也是刚到。」看见她的笑容,他也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一个带着疏远意味的笑。
惟心怎会看不出他笑容里包含的意思?毕竟他们认识也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了,她不自觉的露出一个苦笑。
现在的情况和她来之前所预想的完全不同,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选择沉默。
黄谷维也没说话,沉重的气氛在他俩之间蔓延,许久后,送上菜单的服务生才打破这氛围。
面对这种情况,就算她再饿也会胃口尽失,她点了杯冷饮,黄谷维也只点一杯热咖啡。
很快的,他们的饮料被送上,气氛又回到沉默。
拿着吸管搅拌杯中的冰块,她看着无言的黄谷维,他的表情似乎在向她透露他内心的挣扎,又好像在畏惧些什么,眼角不断的瞟向离他们不远的另一桌的女子。
她将目光调向窗外,心里已经隐约的明白,这段感情已是走到尽头,但她仍在等他开口,她想听听他的解释,就算要分手,她也要一个清清楚楚的理由。
「我……我……」黄谷维开口了,却只吐出一句不成句的话。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她仍没看他,但眼眶已泛出水气。
她的话像是给足了他勇气,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的卡片,放在她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红色让人直接联想到,这是一张……结婚喜帖。
「我要结婚了。」他这话说得心虚,甚至不敢迎视她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结婚?!」瞠大眼睛,此时她的心情已不是惊讶可以形容。
他是在跟她开玩笑吗?还是自认为自己做错事了,所以用这种方式向她求婚,以博得她的原谅?
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推翻自己未说出口的猜测,而他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想法。
「是的,我要结婚了,对象是我现在公司老板的女儿。」吞了口口水,他鼓起勇气把话说出口。
老板的女儿?!他的对象让她质疑起他的选择,他是在她和另一个女人之间作选择,还是在她和另一个女人背后所代表的利益作选择?
「你为了你的事业,所以牺牲我们的爱情?」她忍不住这么问,直觉的认为是后者。
是不是当爱情和事业冲突时,男人可以舍弃爱情,只为把握住自己的事业和前途?
但下一刻,她得知另一个更令她震惊的答案。
「她怀孕了,我必须负责任。」这才是真正让他下决定的主因。
徘徊在两个女人之间,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她一直要他作决定,再加上她又有了他的孩子,所以他只好向惟心说声对不起。
「你说什么?」一时之间,她无法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没听错,她怀孕了,我是孩子的父亲。」他坦承一切,希望她能放手,让他们好聚好散。
水气凝结成泪珠,在她眼眶中打转,但她坚决不让它落下。
她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事业,而决定结束他们之间的感情,但她万万没料到,他们必须分手的真正原因,竟是他的背叛。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要自己冷静下来,握紧的手可以看出她正极力在忍耐。
她在忍耐即将爆发的情绪,和快要决堤的泪水,她强迫自己接受自己辛苦经营八年的感情,必须要以背叛作为收场。
「我刚进公司时她就向我示好,我也是挣扎很久才和她在一起的。」在这时他仍想辩解,他不是有心要对不起她。
「挣扎很久才和她在一起?」她忍不住扬起一个讽刺的笑,「那你想过我没有?」她想为自己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当她还在计划他们美好的将来时,他竟拥着另一个女人在臂弯里,而她还傻傻的以为,他将会是陪自己度过下半生的人。
「对不起,一开始我也是很抗拒,但是她主动投怀送抱,我一时禁不起诱惑才……」他并不是存心背叛,只是性的诱惑太迷人,才让他忍不住出轨。
「只因为我不和你,所以你就爬上另一个女人的床?」她激动的提高音量。
这更让她觉得讽刺,原来他是因为尝过性的滋味,所以才会突然在乎起他俩之间,只是精神层面的情侣。
这时,她想起雅音说过的话,她说的没错,少了性这层关系,男人的确是很容易出轨,但又有谁可以保证,有了性关系后,这个男人就会一辈子留在-身边?
她不由得庆幸了起来,幸好她没勉强自己,把自己交给他。
「-别这么激动,冷静点。」他急忙安抚她。
她的音量已经让他们成为众人注意的焦点,他对每个投射视线在他们这边的人,回以一个歉意的笑容。
「你要我怎么冷静?」她反问。谁在突然之间,得知自己的世界被人颠覆了以后,还能平静接受的?她想,除了圣人外,是没人能办到的。
「我……」黄谷维还想说些安慰她的话,但一个拔尖的女声忽然插入,打断他的话。
「你们谈完没有?」声音里饱含着不耐烦。
惟心抬头看着站在桌边的人,不用多想,她也知道她就是黄谷维即将结婚的对象,而她也是一直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另一桌的女子。
「筱珊,-过来做什么?再等一下,我们马上就谈完了。」黄谷维陪着笑脸,要自己的未婚妻再捺着性子等一下。
「快点,爸爸还在等我们吃饭呢!」她再度扬起不耐的声音。
「我知道,我再和她说几句就好了。」他好生哄着,他可不敢得罪他这位将来的太座。
「算了,我来跟她说好了。」她强势的推开他伸来的手,转向惟心,「我已经怀孕一个多月,在你们没联络的这段时间,我们已经订了婚,结婚的日子就订在下个月底,如果肯赏脸就来喝杯喜酒,我绝对欢迎-,就这样。」话一说完,她就拉着黄谷维走了。
惟心像在看戏般,看着他们不发一语。
不愧是大老板的女儿,第一眼就让人瞧出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女人,而站在她身边的黄谷维,就像是一只缩起头来的乌龟,对她说的话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看见这种情形,她大概可以预知他们结婚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这应该可以算是,他背叛她的惩罚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难过的感觉再次侵袭她的神经,她在心里默默哀悼自己逝去的恋情,强忍着的泪水悄悄滑下脸颊,抿着唇,她倔强的抹掉它。
她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殊不知她这令人心疼的动作,全落入站在餐厅外的一名男人眼里。
雷宣梵站在餐厅外已经好一会。
他才刚下飞机回到台湾,这次他到澳洲巡视业务花了两个礼拜的时间,好不容易回到台湾的家,却因为受不了家中的气氛,而出来避难。
他真的快受不了家中的那四对爱情鸟了!
他的父母,加上他的三个哥哥和嫂嫂,这八个人在他面前大演四出不同的爱情戏,好似没让他知道他们四对有多恩爱,他们就会活不下去似的。
连他躲到雷家大宅属于自己的别馆里,都不得安宁,偏偏他在台湾又没别的住所,只好逃出来在街上闲晃。
他在经过一家餐厅时,恰好看见一张哀戚的脸,这张脸吸引住他全副的注意力,让他驻足在原地,无法移动。
这张脸不是他见过最美的,但却是最吸引他的,也因如此,让他忍不住好奇的一直注意她,也看见所有的状况。
看那两人离开之后,她仍一动也不动的坐着,然后,他看见她的泪水,一股心疼的情绪纠结他的心,在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迈开步伐,进入餐厅,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
「我认识你吗?」惟心看着这个出现得突兀的男人,眼里起了防备之意。
她现在的情绪很糟,糟到不想应付任何人,也不想应付投注在她身上的同情目光。
「不认识。」很奇妙,虽然不认识她,但他却想安慰她的伤心。
「既然不认识,那请你……」她正要说出口的拒绝的话,却被他打断。
「我只是很单纯的想安慰-,没别的意思。」对这个陌生的女人,他的心起了怜惜之意,这是他对女人不曾有过的情绪。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她的声音冷了起来,大约知道他看见了刚才的情况。
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同情,她相信自己可以独自面对感情的挫折,走出感情的阴霾。
「我不是同情-,我只是想安慰。」他的声音出奇的温柔。
听了他的话,她直视他的眼睛许久,看见他眼底的真诚,最后决定撤除心中的防备。
她现在的确是需要他人的安慰,来帮她抚平伤口。
或许对一个陌生人倾诉自己的情伤有些奇怪,但总好过让自己熟识的人瞧见自己的脆弱不是?相较之下,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愿意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吗?」看她的眼神,他明白她已对他卸下心防。
「你不是全看见了吗?」她的眼眶又红了。
全看见不代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没多说什么,等她主动告诉他所有的事情。
她也真不负他所望,沉默了一会儿后便开口了:「刚那个男的是我交往八年的男友,而拉着他离开的女人,是他下个月要结婚的对象。」她轻描淡写的说着,好似她自己是个局外人。
但宣梵没忽略她眼底的哀伤,这让他心头一紧,想疼惜她的情绪油然而生,他伸手揽她入怀,将她安置在自己胸前。
「如果-想哭的话,就尽情的哭吧!我会在这陪-的。」他的动作自然得像是他们已经认识许久。
低沉、醇厚的嗓音抚慰了她的心,她没有抗拒这个对陌生的两人来说太过亲密的拥抱,压抑的情绪在此时爆发出来。
她埋在他胸前啜泣,不顾形象的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不停的流出,而他的衬衫也无言的将它们全接收。
她足足哭了十几分钟,才离开他的胸口。
她哭得鼻头红通通的,眼角还挂着一颗泪珠,目光触及他的胸口。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她说,拿出面纸,擦拭着被她的眼泪、鼻涕弄湿的衣服。
他的胸口湿了一大片,上面还有黏呼呼的鼻涕,接过她手里的面纸,他自己胡乱擦了擦。
「没关系。」他无所谓的笑了笑。
「可是这件衣服好像很贵耶。」她的工作让她对名牌有研究,虽不敢说是专家,但粗浅的认识倒还有。
她认得出他身上的西装是亚曼尼的新品,而衬衫也是一件少说好几千块的名牌货。
「洗洗就好了,」他仍不太在意自己的衣服,「走吧,我带-去兜风。」再坐在这也不是办法,他想带她去一个可以忘记不愉快的地方。
「去哪?」被他拉着走,她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脚步,好跟上他快速移动的步伐。
「到了-就知道了。」他神秘的一笑,其实他也不过是要带她上山,去看夜景罢了。
他带她到自己停车的地方,将她塞进副驾驶座后,再绕过车头坐进车里,发动车子,往他心中的目的地驶去。
他们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达山顶。
其实是他故意放慢车速,才会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他藉由他们在车上的这段时间,诱哄她说出所有的事,包括她和那男人之间的一切,和刚才在餐厅里所有的事。
他想,要忘记伤痛最好的办法就是全说出来,憋在心里不但会忘不了,更有可能会憋出病来。
当然,说起这段感情,她自然是眼泪流不停,他开了多久的车,她就哭了多久,直到他的车停了,她的眼泪才渐歇。
「谢谢你,我的心情好多了。」她又抽了张他车上的面纸抹泪,她几乎用掉了一整盒的面纸,现在他们的周围堆满了她用过的面纸。
「别谢我,只要-别再伤心就行了,」他不忍心看她伤心难过的样子,「那种为了自己前途而抛弃-的男人,不值得-为他伤心。」他是打从心底看不起这种人。
「我知道。」她笑了笑,对于她和黄谷维之间,她保留他们对性的争执没告诉他,毕竟这部分太私密,不适合告诉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还哭得这么伤心?」
他们身边的白色纸团,可是不容辩驳的证据。
「我只是不甘心而已,在他身上花了八年的时间,最后只得到他的背叛,如果是你,你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吗?」早在他们不欢而散的那天,她就有预感她和黄谷维迟早会分手的,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而且还是因为这种原因。
「现在这样,总好过-嫁给他之后,才发现他是这样的人好吧?」他现在怕她会因为不甘心而去做傻事。
「是啊!」若是以这个角度来看这件事,现在这样的确是比较好。
「-应该不会因为不甘心,而去做出一些傻事来吧?」他保守的问出自己的担忧。
为了一个不忠的男人,这真是太不值得了。
「不会的,我的个性没那么偏激,哭一哭就没事了。」她是一个不会去做出伤害别人,或是自己的傻事的人。
「那就好。」听她这么说,他可以放心了。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他们素昧平生,他却不吝啬的对她付出关心,她很感谢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她的直觉告诉她,他是一个不会伤害她的好人,所以她才会上他的车,和他到这来。
他没回应她的话,他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但他却因为她哀戚的面容,大动恻隐之心,想安慰她的伤心,他也觉得自己挺奇怪的。
他们之间突然陷入沉默,她像是无法忍受这样沉闷的气氛,把目光调向窗外,寻找话题,「你看,山下的景色好美。」各色的霓虹灯交织成一幅美丽的景色,呈现在他们眼前。
她好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像现在这样上山来看夜景了。
他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同她一起观赏美好的夜景。
「你看,今天的星空也好美,只可惜这么看天空不太方便。」坐在车里看不见他们正上方的天空。
要不然,山顶少了光害,他们可以将夜空的星星看得更清楚!
听她这么说,他按了一个钮,车顶慢慢的收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她在车上坐了这么久,还没发觉这是辆敞篷车呢!
她看向身旁的人,「你好像很有钱的样子。」从衣着到他开的车,这些东西都可说明她的推测是对的。
「我是……」他这才想起,他们都相处好一会儿了,他竟还没向她介绍过自己,可他才说了两个字,就被她打断了。
「嘘,别说。」她把手置于他的唇上,「就让我们继续当陌生人吧!我想,今夜以后,我们也不可能会有交集,就让我们保留彼此的身分,把今夜当成是我们的一个秘密。」
如果他们不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遇见,或许今夜是一个美丽的相遇。
他但笑不语,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只想与她有今夜的短暂交集。
她的眼对上他的,被他的眼神所蛊惑,定住了目光移不开,她发现他是个很迷人的男人,他们的视线就这么胶着着。
突然,他吻了下她放在他唇间的手指,而后用手握住它,他的身体慢慢向她靠近,直到他的唇吻上她的。
她没抗拒,受到气氛的影响,她被动的接受他的温柔。
他的唇贴着她的,他不想加深这个吻,只想感受她嘴唇的温度,闭上眼,享受她充斥在他鼻间的气息。
她也闭上了眼,感觉他的存在,与此刻魔幻的气氛。
彷佛过了一世纪这么久,他们才离开彼此。
对视的两人在接吻后,并没有觉得尴尬的情况,就好像他们这么仿是再自然不过似的。
「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呢!」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像是想把他的样子,清楚的刻进自己的脑海里。
在那一吻结束的同时,他的心对她有了依恋,但他用理智强压下心中的冲动。
「那我们回去吧。」他听从她的话,把车开回市区,让他们回到各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