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儿是长还是栖凤宫?”常德看了眼一脸疲惫的赵哲靖,心中不由得暗笑。想想皇上也真是可怜,为了两个妃子左右为难,还不如当初无牵无挂来得好。
“今天是初一,就去长吧。”不知怎的,一想到要面对心莲,赵哲靖的神经就绷得紧紧的,惟恐一时出言不慎伤了她,惹她伤心。她的情绪看似平静无波,但他知道她一定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没说出来,他怎么样都走不进她心底的世界。他知道,他们是再也回不到三年前那种心有灵犀的境界了。
刚入长,赵哲靖便听到一阵琮-之声。一个悠扬的女声正在唱:“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歌声凄侧婉转,可见歌者心中装载了太多的愁苦,以致无法排遣,只能借由琴声一诉衷肠。
绕过花径,赵哲靖在见到唱歌人的面容时,却不禁吃了一惊——这么伤感的歌声竟是出自心莲之口,实在令赵哲靖百思不得其解。
“莲儿,你的歌太悲伤了。”赵哲靖看着神情凄然的杜心莲,心中不安。他隐隐觉得她有事瞒着自己,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
“皇上。”杜心莲一见是他,马上起身相迎。
“你怎么哭了?”赵哲靖惊见她眼中含泪,不禁讶然。难怪刚才的琴音如此哀戚,想必是她有感而发吧,“这几日朕实在疏忽你了。”
“皇上国事繁重,臣妾岂敢心生不满,只是有些感怀身世罢了。”杜心莲忙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破涕为笑。
“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朕说,千万别闷在心里,嗯?”赵哲靖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温柔。心莲总是这般雍容大度,怎不让他心生怜惜?他情不自禁地啄了一下她的粉脸,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让两人彼此倾听着对方的心跳……
接下来的数日,赵哲靖都留宿在长。可能是觉得亏欠心莲太多,他的私心里总想给她更多的疼爱,谁叫自己当初伤她太深呢?
栖凤宫里,佟喜兰无聊地掰着手指,数着满天的繁星,今夜皇上还是没来。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爱上一国之君是自己的宿命,怎能指望拥有三宫六院的皇帝会对一个妃子钟情一生呢?算了,这三千宠爱不要也罢,还是与宫女们玩耍取乐吧,也图个眼不见为净,管它什么娴妃、兰妃,与己再不相干。如此一想,佟喜兰的心中才好过了一些。这些日子她太委屈自己了,她可是佟府活泼出名的二小姐呢,这般颓废的模样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当下喜兰一展愁眉,出声呼唤:“雪嫣,快拿酒来!”
“酒?”雪嫣闻言不由皱眉,“娘娘不是不胜酒力的吗?”娘娘定是又为皇上宠幸娴妃的事伤心了,唉!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的,有的妃子说不定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皇帝的垂青,像娘娘这样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可娘娘的心思却古怪得很,老是说什么“宁愿孤单一人,也不要和别的妃子分享皇上的宠爱”。
佟喜兰调皮地一眨眼,“谁说我不会喝酒?我是真人不露相,谁不知佟二小姐是方圆百里的女中豪杰?”
雪嫣只得命人替她准备酒菜。知道喜兰的心情不好,雪嫣也不忍拂逆她的意愿。
“你们也坐下来呀,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佟喜兰看着身边站立侍侯的宫女,真诚地发出邀请。
“奴婢不敢。”众宫女吓得连连摇头。跟娘娘同桌饮酒,她们哪有这个胆?
“本宫让你们喝,你们敢不从?”佟喜兰故意板起俏脸,“雪嫣,你先坐下。”
雪嫣本想婉言拒绝她的好意,但又怕她不高兴,只得侧身坐了下来,众宫女见状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一起坐在了下首。
“我们来猜拳,好不好?输了就罚酒三杯。”佟喜兰兴致勃勃地提议。
见娘娘一改这几日的阴郁,又似从前这般爱玩爱闹,众宫女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欣然同意。然后,一时间划拳声、尖叫声、欢笑声此起彼伏,众宫女哪玩过这个,一时俱败下阵来。美酒连番下肚之后,一个个趴在桌上再也起不来了。
佟喜兰犹自笑着:“再来!我还没尽兴呢。”咕嘟,自罚三杯!
“皇上驾到!”忽然宫门外传来一声高呼,众宫女醉眼迷蒙,哪里还起得来。
“要来便来,叫那么大声做什么?”佟喜兰手握酒杯,脚步歪斜地站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高处……”一时想不起后面的句子来,不由苦苦思索,连赵哲靖站在她身边也不自知,还兀自问着:“雪嫣,高处后面是什么呀?”
“不胜寒!”
“哦,对了,高处不胜寒呵,哈……”佟喜兰大声狂笑,突地美目一瞪眼前答话的人影,扭头问着:“你是谁呀?怎么长了四只眼?”
赵哲靖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团乌烟瘴气的景象,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叫道:“来人!用水将她们浇醒。”
众太监忙应声提来冷水浇在那些宫女身上,宫女们立时酒醒了一半,见皇帝一脸震怒地坐在面前,吓得磕头如捣蒜,“皇上恕罪!皇上开恩!”
“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是!”太监们忙七手八脚地将宫女们拖了出去,霎时栖凤宫中一片哀嚎。
“喂,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的侍女,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佟喜兰将酒杯一扔、手指一戳,差点戳在了赵哲靖的脸上!
赵哲靖实在忍无可忍,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扭。佟喜兰吃痛,不由大叫:“哎哟!你使这么大力做什么?痛死我了!”
“你还知道痛呵?朕还以为你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呢!”
“人是肉做的,当然会痛啦。”佟喜兰说完一愣,霎时清醒了一些,狐疑地抬头看他,“你是皇上?”
“哼,你还认得朕呵?”一想到刚才她气呼呼地戳他脸的模样,赵哲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几日他虽身在长,可心里头却时时刻刻惦念着她,担心她一个人伤心寂寞。谁知她竟全然不顾娘娘的身份,与众宫女喝得酩酊大醉,实在令他失望透了。
“我只不过多喝了点嘛,你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佟喜兰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他怎么总把她当个小孩似的数落,害她在众人面前脸面尽失,她好歹也是个娘娘嘛!
“看看你这栖凤宫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像是个做主子的人吗?”赵哲靖语气凌厉,转而苦口婆心地教导她,“你为什么不学学人家娴妃,人家聪慧贤淑,知书达礼,哪像你这般散漫不羁、任性胡闹,真是让朕头疼!你什么时候才能像娴妃那样让朕不用为你操心,可以让朕安心地处理国家大事?”
不提娴妃还罢,一提娴妃,佟喜兰的眼圈顿时红了。呵,原来自己在他眼里是这么的不堪!她不过是借酒浇愁,他就这么编派她的不是,满月复委屈一下子憋在胸口,眼里升起一片泪雾,佟喜兰紧咬唇瓣,低头不语。
“朕说这些是为你好,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说罢,赵哲靖站起身,拂袖而去。
一等赵哲靖出了栖凤宫,佟喜兰便再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娘娘!”雪嫣忍痛爬到她身边,主仆俩忍不住相拥而泣。从未见娘娘这般伤心难过的,雪嫣不由暗暗责怪皇上的无情。
“雪嫣,我是不是很讨人嫌?”
“哪里!娘娘美丽率真、人见人爱。皇上只是一时之气,过几天就好了。”雪嫣忙安慰她。
佟喜兰见她皱着秀眉,一抬头、却发现雪嫣的身上血迹斑斑,她慌忙问:“他们竟把你伤成这样?那其他人呢?”
众宫女一个个匍匐在地,口中低低申吟,一听娘娘问起她们,便要挣扎着起来。佟喜兰急忙先扶雪嫣坐到一边,然后又一一将受伤的宫女们搀扶进宫里。看着她们皮开肉绽的伤口,佟喜兰早把赵哲靖的教训抛到脑后。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宫女也是人,皇上却下手这么狠,所谓打狗还须看主人,皇上分明已不把自己放在心上,自己又何必在意他说的那些浑话呢?
一想及此,喜兰再也无须顾及,她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替宫女们清理伤口之后又轻柔地敷上金创药。众宫女见她身为皇妃却如此体恤下人,还亲自为她们理伤上药,一个个感动莫名,心中对这位兰妃娘娘又更增了几分敬意。
“皇上,您不是去栖凤宫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杜心莲好奇地问,本以为皇上会留恋栖凤宫的温柔,谁知他竟回到自己的长来了。她欣喜之余不免忐忑起来,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自己得小心侍侯才行。
“今日朕不想听到栖凤宫这三个字。”赵哲靖的余怒未消。
杜心莲急忙命宫女沏了一杯香气四溢的菊花茶递到他手里,柔声说:“皇上先喝口茶去去心火,是谁这么大胆敢惹皇上生气?”
“还会有谁?”
“原来皇上是在栖凤宫受了冷落,所以才回这里来。臣妾还以为你是特地来看臣妾的呢。”杜心莲乘机笼络君心。
赵哲靖被她点破心事,不由俊脸一红,“莲儿,连你也要对朕落井下石吗?”
杜心莲怕他真的着恼,忙神色一正,“兰妹年纪尚轻,且一向不拘小节。皇上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
“都是朕把她给宠坏了。”赵哲靖不觉气馁。
“似兰妹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想不宠她也难哦。”杜心莲轻轻一笑。
“兰儿要有你一半善解人意就好了。”赵哲靖叹了一口气,心中不无感触。
“人无完人,皇上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兰妹或许不善逢迎,可这也正是她独特的地方呵,皇上不是常说她是性情中人吗?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上又怎能强求她改变呢?”杜心莲娓娓道来。
见杜心莲为喜兰说话,更让赵哲靖对她刮目相看。这份胸襟,实在不可多得啊!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和愁,宝帘闲挂小银钩。”以这首《浣溪沙》来形容佟喜兰此际的心情再是恰当不过。此刻,她正无聊地斜倚阑干,望着屋外绵绵细雨,愁上眉梢头。
“娘娘,天凉了。你穿得这么单薄,怎么还坐在窗边?若是冻坏了身子,让奴婢怎么向皇上交代呀?”雪嫣体贴地替她披上一件披风。
“皇上?”佟喜兰不禁苦笑,“他还会在意我的冷暖吗?”他已经放她在栖凤宫自生自灭,十天半月也不来问候一下了。还不是因为“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不对,皇上与娴妃乃是旧识,或许自己的存在本就多余,皇上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她佟喜兰这个人的位置啊!喜兰的双手不由得抚上了颈中的玉麒麟,眼里早已泪水盈盈。
正自伤心,蓦地一只温热的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深情地替她抹去泪痕。
“兰儿!”见她垂泪,赵哲靖只觉胸口一紧,自责与愧疚的情绪瞬间紧紧地抓住了他,那个一向活泼可爱、从不识愁滋味的兰儿怎么成了一个泪人儿?是什么令她这般伤心?难道是怨他那日对她的责骂还是这段时日来对她的冷落?其实他何尝不想她呀,可她实在太任性了,不给她点教训,将来要如何母仪天下呢?
想至此,赵哲靖不觉心中一怔。立兰儿为后的想法令他惶恐,为什么他想到的不是恬静娴雅的杜心莲,而是眼前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泪人儿呢?他不明白也来不及弄明白,因为当这个泪人儿一发觉是他之后,便猛地推开他,结巴着问:“你,你来做什么?”
“不是你让朕来栖凤宫的吗?”赵哲靖狐疑地看一眼一旁的雪嫣,后者心虚地低头退了出去。
定是雪嫣见自己伤心难过才去请他过来栖凤宫的,佟喜兰一颗心霎时从云端跌落谷底,原以为他是因为思念自己而来,想不到是自己自作多情,当下颤声问:“是不是臣妾不请皇上,皇上就不来栖凤宫了?”
“兰儿,”赵哲靖见她神色悲凄,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柔声安抚,“朕怎么会不来栖凤宫呢?朕的一颗心早就给了你这个傻丫头了,你还不知足,嗯?”
佟喜兰痴痴地凝望他,词锋犀利,“臣妾是傻,不知道皇上的心可以分成几颗?”
赵哲靖怔住,为她尖锐的语气吓了一跳,这是他的兰儿吗?他一时瞠目结舌、答不上来,只听佟喜兰自嘲地一笑,“皇上若是怜悯我,就不要再哄我开心了。”娴妃才是他心中的最爱啊!她佟喜兰算什么,一个可怜的牺牲品!
“兰儿,在你心里朕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吗?”赵哲靖强自隐忍着胸中升腾的怒火。他真的不想伤害她,为什么她总是怀疑自己对她的爱意呢?
“皇上对莲姐姐的情意人尽皆知,兰儿怎敢质疑皇上的人品呢?只是兰儿福薄,没能早一步认识皇上。”一头栽进他温暖的胸膛,佟喜兰泣不成声。
“朕是喜欢莲儿,可在朕心里你才是独一无二的呀!”赵哲靖情到深处,忍不住月兑口而出。抱着怀中的娇躯,他心疼得厉害。
听着他情急的表白,佟喜兰不由身子一震,她是不是在梦里?他说她是独一无二的?难道皇上也是一心一意爱着她的,就像自己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一样?爱,多奢侈的一种感情,她能相信他吗?
赵哲靖也感到很是震撼,自己试图要证明什么呢?证明他喜欢的是兰儿而不是心莲,那这三年的漫长等待又算什么呢?忽然觉得脑中混沌一片,他提醒自己,他赵哲靖绝非喜新厌旧之人。
“朕敬重莲儿,也喜欢你,朕身为一国之君,有两个心爱的妃子,这是很寻常的事,你为什么不能设身处地地替朕想一想?”
掩不住心底的一丝失望,佟喜兰神色黯然,“鱼与熊掌,怎能兼得?臣妾愚昧,若皇上给不起一颗完整的心,臣妾宁可不要。”
“你!”赵哲靖气噎,“你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荒唐了吗?”即使是一般官宦,三妻四妾也是常有的事,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她的心可以毫无保留地给他,但他却不能同样地回应自己呢?记得姐夫曲行云说过,只有彼此真心相爱的人才能一生相守,看来刚才她是曲解他话中的意思了,佟喜兰忍不住叹息,“臣妾只想和自己所爱的人厮守一辈子,难道这也是奢求吗?”
“朕也想和你一起天荒地老呵,不过朕总不能丢下莲儿不管吧?”赵哲靖再一次退让。他这个皇帝够清心寡欲了吧?
“那臣妾只好预祝皇上和莲姐姐白头偕老了。”说她没有容人之量也好,说她异想天开也罢,她实在不愿与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他的爱。
赵哲靖的心一沉,“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佟喜兰摇了摇头,“皇上对臣妾的宠爱臣妾铭感五内。只是,臣妾敢问皇上,你爱臣妾吗?”
“爱?”赵哲靖愕然,在他二十七年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为这个字费神,他喜欢她毋庸质疑,但那是爱吗?如若是爱,那为何他还可以同时怜惜着另一个女人呢?
“皇上,请回吧。兰儿想静一静。”难掩心底阵阵痛楚,佟喜兰狠心地推开他的怀抱。
“说到底,你就是介意朕不能专宠于你。你如此冥顽不灵,实在令朕失望。”赵哲靖不悦地蹙眉,“为何莲儿能容你,你却不能容她?”
因为她是怪胎,因为她不懂得知足,因为她妄想得到一个男人全部的爱……因此她注定得孤独一生。他的话像是在她的伤口上撒了把盐,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见她沉默不语,赵哲靖一气之下,转身而去。
“娘娘,你这又是何苦?”雪嫣见皇上拂袖而去,难免叹息。
“不是我的,强留也没用。”佟喜兰平静地望向窗外。她现在终于明白那个阿娇皇后的心情了,世人眼里的陈阿娇是个活该在长门宫的妒妇,因为她不择手段地想博取汉武帝的专宠,最后当然只配在凄清的冷宫度过残生,至死都没再见到武帝一眼。现在,难道自己也要步阿娇皇后的后尘了吗?
一见赵哲靖阴沉着脸从栖凤宫里走出来,常德的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这下雪嫣姑娘和自己的一番心意算是白费了。正待上前侍侯,赵哲靖却大手一挥,阴止了他,“朕想一个人走走。”
“皇上,更深露重,保重龙体要紧。”常德小心翼翼地谏言。
看着从小陪侍左右的常德,赵哲靖感慨万千,他岂不知常德的一番苦心?只是兰儿她实在太任性了,以致两人每回相见总是不欢而散。唉!为何她不能像莲儿一样体谅自己呢?望着栖凤宫的方向,赵哲靖陷入了沉思。爱?是什么东西?
佟喜兰失神地看着一池行将枯萎的莲花,不觉暗叹岁月的无情,也许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像这可怜的花儿一般红颜不再,到那时皇上还会记得她吗?美仑美奂的宫墙锁不住渴望自由的心,她的心该飞向何方呢?
“二妹!”佟喜梅望着眼前这个神态落寞的女子,无法相信她就是自己那个无忧无虑的妹妹。
她定是想家想得太厉害了,居然大白天梦见大姐了。喜兰自嘲地笑了笑,弯腰捡起脚边一颗石子掷入池中,石子激起几朵水花,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娘娘!曲夫人看您来了。”雪嫣出声提醒着犹自浑然不觉的佟喜兰,内心泛起一阵酸涩。也难怪娘娘要想不开,皇上实在太伤娘娘的心了,夜夜留宿长不说,即使见了娘娘也是冷眼相向。
“大姐!”佟喜兰乍见日夜牵挂的亲人,话还没说,眼圈就先红了。
“二妹!”佟喜梅上前扶住妹妹单薄的身子,“你在宫里受委屈了?皇上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你怎么憔悴成这样?还是因为想家的缘故?”
好想向姐姐一吐心中块垒,可是说了只是让亲人担心罢了。佟喜兰强颜欢笑,“我在宫里挺好的,皇上他……他对我很好,大姐不要挂心。”
“你这副模样我怎能放得下心?要不是皇上差人请我过来,我还不知道我如花似玉的妹妹清瘦了这么多,皇上他是怎么照顾你的?”佟喜梅不舍地轻抚妹妹的小脸蛋,“还是你在宫里住不惯?”
佟喜兰心念一动,不答反问:“是皇上让你来的?”难道他对自己还有一丝情意?还会为她的日渐消瘦忧心吗?
佟喜梅点头,“若不是皇上有旨,我能随便进入皇宫大内吗?皇上说你最近茶饭不思,特地让我们姐妹几个多来陪陪你。本来喜竹、喜菊也想来看你,但我私下想先跟你说点体己话,所以让她们过两日再来。”
佟喜兰想起双亲,他们一定白了许多头发吧,“爹娘身体可好?”
“好!就是想念你。”佟喜梅拉着妹妹的手,“这里风大,咱们回栖凤宫说话。”
回到宫里,两姐妹方一落座,雪嫣便奉上热腾腾的香茶来。佟喜梅还真有点渴了,就呷了一口,顿时舌下生香,“真是好茶!对了,二妹,前阵子你姐夫跟我说你和皇上如胶似漆、恩爱非常,可是真的?”
佟喜兰的脸马上红得跟西红柿一样,“姐姐不要听姐夫胡说,不过皇上他……真的很宠我。”
佟喜梅一脸忧色,“他最近新纳了娴妃,一定冷落了你。而且你进宫才三个多月他就另结新欢,你不生他的气?”
“莲姐姐是皇上青梅竹马的知己,不是什么新欢。皇上宠幸她是情理之中的事。”佟喜兰独自舌忝着自己的伤口。
“你对姐姐用不着隐瞒,这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姐姐知道你爱皇上,而且是一心一意地爱着,所以你也希望皇上也能一心一意地对你,是吗?”佟喜梅实在不忍心见妹妹为情所苦。
佟喜兰脸色发白,姐姐的话正触动她的痛处,“姐姐,你告诉我,我这样想是错的吗?”她只想和寻常的民间女子一样,能和心爱的男子长相厮守,完整地拥有他的爱,难道这真的是奢求吗?“姐姐,我好羡慕你和姐夫。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嫁入皇家,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我宁愿他是一介白丁,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听了妹妹的肺腑之语,佟喜梅不禁锁紧秀眉。当初看中皇上是因为他是个重情之君,觉得妹妹只有匹配于他才不至于辱没了她绝世无双的美貌,但如今看来妹妹过得并不快活。皇上宠爱娴妃是他顾念旧情,这怎么怪得了他呢?但皇上又对妹妹情深意切,连她这个做姐姐的也感觉得出来。可鱼与熊掌,岂能兼得?唉,她也不知道可怜妹妹还是同情皇上了。
“其实皇上心里还是疼着二妹的,二妹又何必拒他于千里之外呢?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让彼此的误会越来越深。”佟喜梅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自己脾气执拗的妹妹,虽然明知自己的话缺乏说服力。
“我和他只怕是有缘无分。”佟喜兰黯然垂泪。一想到皇上夜夜留宿长,她的心就碎了一地。
“你这个小醋坛子哟。”佟喜梅爱怜地捏捏她的鼻子,心中也很无奈。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这个难题还是留待皇帝自己解决了。
太后的六十华诞就快到了,宫中上上下下都为此忙碌起来。皇上是孝子,众臣子岂能不乘机投其所好、大肆庆祝一番呢?于是,太后的慈宁宫不复昔日的清净,送礼的人都快把慈宁宫的门槛都踩烂了。
后宫的秀女们无不想借机博取皇上的垂青。她们个个绞尽脑汁,到底送什么礼物才能博得太后和皇上的欢心呢?
“娘娘,您打算送什么礼物给太后呢?”明天就是太后的大寿之日,可娘娘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去向太后贺寿吧,雪嫣不禁有些着急。
佟喜兰蹙着眉头,她何尝不为此烦恼呢?太后对她就像亲娘一样,她实在想不出该送什么礼物才能表达自己对太后的孺慕之情。对了,太后笃信佛教,最想的就是抱孙,不如画一幅送子观音给她吧。主意一定,佟喜兰忙命雪嫣准备文房四宝,虽然她的画技平平。但这份心意却是出自真心。
画完后,佟喜兰自得地端详着手中的作品,小心地对着墨迹未干的画像呵着气。忙活了半日总算有了成果,她的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雪嫣见她高兴,不由好奇地凑过去一看,是送子观音图!“娘娘,这幅送子观音图是送给太后的寿礼吗?”
“唔,太后一直想早点抱孙,所以我就画了这幅送子观音图权当寿礼啦!”佟喜兰看着画中的观音娘娘,心中满是期待,太后一定会高兴的。
“但愿这幅画能为娘娘带来好兆头,要是娘娘怀了皇上的骨肉,太后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雪嫣由衷地盼望娘娘和皇上能早日言归于好。
佟喜兰的脸顿时红了,“你呀,又胡说八道了。”
“奴婢说的可都是心里话呢!”雪嫣认真地反驳。
“什么心里话?可否说给朕听听?”赵哲靖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一见是皇上,雪嫣慌忙跪下,“奴婢拜见皇上!”
佟喜兰一听见这朝思暮想的声音,心中一慌,手中的送子观音图就滑落在地,她刚想俯身去捡,却被赵哲靖抢先一步。
“朕看看是什么宝贝?”赵哲靖定睛一瞧,是送子观音图?母后早就想抱皇孙了,自己又何尝不想早日生下子嗣?他的脑中出现一幅绝美的景象,画面中自己和兰儿并肩坐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一边品着香茗,一边看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儿女嬉戏玩耍……
“兰儿!”赵哲靖柔情万丈,眼前的她又清瘦了,实在令他歉疚不已。他原先还对她的拂逆心怀不满的,但在见过这幅送子观音图之后,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他与她之间再无芥蒂。他只知道自己好想她,想得心都痛了。
“皇上!”再也无法假装坚强,在两人冷战的这段时日佟喜兰蓦然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没有他,那份蚀人心魂的相思让她明白,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她一头扑进他宽阔的胸膛,珠泪滚滚而落。
雪嫣见状,忙识趣地退了出去。看见娘娘和皇上和好如初,她这做丫头的比主子还高兴!
“朕不是说过没有外人时你要叫朕的名字吗?你的记性不会这么差吧。”赵哲靖爱怜地轻吻着她的脸颊。她的泪水咸咸的,他的心却是甜甜的。
“哲靖。”佟喜兰羞涩地唤着他的名字,幸福的感觉排山倒海地向她扑来,冲走了盘踞在她心头的阴影,这一刻她只想让自己在他的怀抱中沉溺。
拦腰抱起怀中的泪人儿,赵哲靖在她耳边低语:“你不是想早日替母后生一个皇孙吗?朕现在就成全你,好不好?”
佟喜兰的脸顿时红得像苹果一样,娇嗔地轻捶他的胸膛,“我才不要生,要生你自己生好了。”
“朕一个人怎么生得出来?乖,听话,让朕宠你,嗯?”无视她的一轮粉拳,赵哲靖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食指抚模着她红艳的嘴唇,细细地描绘着她完美的唇形。佟喜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深深地凝望着他,这一刻她知道他的眼中只有她,没有别人!
栖凤宫外的枣树上一对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宫内的罗帐内一双交颈鸳鸯戏水正欢……
次日,慈宁宫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幅的寿字织锦高悬在中堂,隆慈太后笑眯眯地居中而坐,赵哲靖在一旁相陪。娴妃杜心莲和兰妃佟喜兰则坐在他的两侧,文武百官按着官位高低分列两旁,只听司礼官一声喊:“众大臣贺寿!”当下文武百官跪下,叩首——“臣等恭祝太后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隆慈太后微微一笑,“众卿家平身!哀家不求长命百岁,但求我朝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玲珑皇朝后继有人、千秋万代就好了。”
众官员忙呼应:“臣等恭祝皇上、娘娘早生龙子。”
赵哲靖有点哭笑不得,这生孩子的事哪能操之过急呢?再说急也没用,唉!母后想抱皇孙的念头由来已久,每日耳提面命不说,现在更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催促自己。他看了看羞得垂下头去的两位妃子,尴尬地笑了笑,“母后,这种事是急不来的。”底下的臣子一个个想笑又不敢笑,只有苦苦地忍着。
太后颇有深意地瞄了一眼佟喜兰,“兰妃,母后可都指望你喽!”
众臣子察言观色,见太后对兰妃娘娘情有独钟,而且传闻皇上特别恩宠于她,看来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见母后心向佟喜兰,赵哲靖怕杜心莲难堪,忙轻咳一声,“莲儿,你不是要为母后献舞一曲吗?”
杜心莲状似无所谓地淡然一笑,“那臣妾献丑了。”
乐声一起,八名身着绿色霓裳的豆蔻少女腰肢款摆,滑入空旷的舞池。众人正眼花缭乱间,只见一个白衣美女像穿花蝴蝶似的落入其中,水袖轻舒,舞步翩跃,绝美的容颜加上柔弱无骨的身材,杜心莲的舞技的确无人能出其右!霎时宫内响起一片鼓掌叫好的声音。佟喜兰自叹弗如,难怪皇上会为她倾倒了,就连自己也忍不住迷醉在她的舞步里。偷偷地拿眼一瞅赵哲靖,后者正专注地看着舞池里的美人儿,嘴角挂着一抹赞赏的笑意。
隆慈太后冷眼看着眼前风情万种的杜心莲,思绪忍不住倒回三年前。实在不能相信在经历了那件事之后杜心莲还能真心地喜欢皇上,她一定是别有所图的,不然她不会在销声匿迹了三年之后又回到了宫中,只是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呢?荣华富贵她本就唾手可得,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惟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她是来索债的。隆慈太后想到这里,背脊上不禁升起一股凉意。
正当众人享受着美妙的舞姿时,杜心莲却忽然脚步一软,昏倒在地,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赵哲靖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杜心莲搂进怀里,目光瞪着一旁发呆的太监宫女,“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一名小太监忙领命而去。
“莲儿,你怎么了?快醒一醒。”抱着怀中柔弱无助的娇躯,赵哲靖心乱如麻。
“怎么回事?”隆慈太后惊讶地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
“启禀太后,娴妃娘娘昏倒了。”一名宫女忙据实相告。
隆慈太后眉头一皱,“她可真会挑时辰。既然如此,让她先回长歇着吧。”好端端的一个寿宴都教这个女人破坏殆尽了,她真是自己命里的克星。
这时,杜心莲幽幽地醒了过来,她吃力地撑开眼皮,看见赵哲靖焦急的神色,他是在为自己担心吗?“皇上,臣妾只是有点疲累,你不必担心。”
“你都昏倒了还说不碍事?”赵哲靖不放心地盯着她苍白的脸色,她就是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
说话间,一名老态龙钟的太医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杜心莲一见这个阵仗,慌得连连摇头,“皇上,臣妾没病,只要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不用劳烦太医。”
“不行,你好歹让黄太医给你把把脉。朕知道你一向怕吃药,可也不用这样讳疾弃医吧?”赵哲靖宠溺地捏捏她的脸蛋。
杜心莲娇嗔地看了看他,欲语还休,“皇上,臣妾真的没病,臣妾只是……”顿了顿,羞涩地偎入赵哲靖的怀里,“臣妾是有喜了。”
“真的?”赵哲靖一阵激动,他就要当父皇了,他没听错吧?
“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的吗?”杜心莲白了他一眼。
“啊哈……”赵哲靖一把抱起她,兴奋地转了个圈,“你们听见没有?朕要当父皇啦!”
文武百官闻言,忙齐声道喜:“恭喜皇上!恭喜娴妃娘娘!”世事难料,看起来,谁主朝阳还说不准呢。
隆慈太后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事出突然,她万万想不到杜心莲会身怀龙种,虽然她盼孙心切,却绝对不愿看到眼前这样的结果——最先怀上龙种的不是兰丫头,而是这个心怀叵测的娴妃。
从赵哲靖将杜心莲抱在怀里的那一刻起,佟喜兰就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她永远无法得到赵哲靖完整的爱!现在杜心莲怀了他的骨肉,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呢?她不能委屈自己强装笑脸,忍受他的多情,但又不能忘怀于他;她痛恨自己的小心眼,为何不能像杜心莲一样分享他的宠爱?如果她聪明一点,应该大度地上前恭喜他和杜心莲喜得龙子,可是她的胸口翻搅着一股浓浓的醋意。她学不来那些逢场作戏的人,明明心里失落得很,却可以装出一副热络的样子,就像现在,她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赵哲靖抱着娴妃移驾长之外,不知道该做什么。
“兰丫头,你还是慢了一步呵!”隆慈太后遗憾地看了一眼神态落寞的佟喜兰,“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怎么抓住皇上的心吧!”
佟喜兰大窘,“母后!”
“母后知道你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做不来那些表面功夫。不过为了你和皇上的将来着想,你还是得隐忍些才是呵!”隆慈太后心疼地拍拍佟喜兰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着。
“兰儿谨记母后教诲。”佟喜兰受教地点头。看来皇上还不如隆慈太后了解自己的心事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