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一次爷爷真的是盛怒到了极点,她心惊胆战地缩到角落里去,眼神惊恐地看着爷爷大发脾气。
她没办法向爷爷保证放弃齐东阳,不再和他见面。
一想到不能再见到这个带给她欢笑带给她笑容的男孩子,她就觉得满心惶恐。
为什么不可以就这样顺其自然的,让她和他慢慢长大呢?
“你越来越不专心了,静水,你知道教练有多失望吗?”爷爷生气地责备她,“我知道也许你天赋没有别人好,但是只要你坚持,你就会做得很好,可是现在,你知道你荒废了多少功课吗?”
她无言以对,总是这样的,她不善表达自己,所以每次总是齐东阳主动逗她开口。
像现在,她听着爷爷一句比一句严厉的责备,却没有办法把心里想说的话告诉他,她怕爷爷说她幼稚,说她只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不许再和那小子见面,静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是早恋知道不知道,慕容家不会要那种不知道羞耻的儿女!”爷爷的话说得太严肃了。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仿佛被爷爷打了一巴掌似的那么难堪,但是不再见他……要答应爷爷,却那么难,她真的没有办法做到,“爷爷……”
“听到没有,你不许再见他!”见她就是不开口答应,他不由得烦躁起来,“你到底说不说?长嘴巴是来做哑巴的吗?”
她站在原地无声抽泣。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总是会在梦中梦到这个样子的自己,小小瘦瘦的样子,低着头,她在梦中一分为二,一个是那样小小的自己,一个是现在的自己。
现在的自己走过去看着那过去的小小自己,想要问她需不需要帮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没有办法开口,然后那个小小的自己便抬起头来,满脸的泪,无比委屈地看着她。
即便在梦里,她也能清晰地再次感受到那种预感到自己即将失去的痛,仿佛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被生生剥离开一样,痛到极点,却没有办法阻止。
“我……”看着爷爷生气地看着她,她只好再次开了口,却怎么也说不出下面的话,她泪眼??,轻轻开口哀求,“爷爷,爷爷……”
那个固执任性的老人却不为所动,见她死不悔改,生气地一甩手,桌子上的紫砂壶被当场拍碎了,碎片刺入他的手中,鲜血淋漓,她惊呼一声就要上前帮他包扎,他却狠狠推开了她,“你自己考虑清楚,不然的话,就当我慕容荫没生过你这个孙女。”
他没有办法拿自己的家族开玩笑,齐东阳那小子的出身不简单,人家父母既然放出话来,他不能不认真一点。
如果他父母是从商的话或许他也不会如此紧张,可是他父母从政,若是私下在他们慕容家的人身上动点手脚,是完全可以让他们的运动生命提前结束,或是一辈子被压在下面没法出头。
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毫不知情,只以为他放弃了她,回房间哭得昏天黑地。
然后,她决定出去散散心。
她去了高速公路口不远处的东台林场,那里有着仿佛一望无际的湖水,波光潋滟,湖水蓝到发碧,从此她爱上那种翠色。
湖面上有白鹤飞过,长长地在水面上拖出摇曳的影子,姿态优美得像一首诗。
她羡慕无比,人若是也有隐形的翅膀该多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必担心路程的远近,时间的长短,只要有目的地,那么总有一天会到达终点。
如果她不是慕容家的女儿该多好。
她就不会因为现在面临的景况而让自己处于这样无法选择的地步,也不必去练习自己并不热衷的溜冰,她也得过不少奖,也有一点点的名气,但是那又怎么样,她倒宁愿像其他同学那样,简简单单地上学放学,把学业做好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想得出神,看着落日的余晖一点点隐入林场内,鸟鸣声渐渐增多,暮色笼罩大地,她才起身回去。
她逃了一天的课,只怕爷爷会更加生气吧。
就在那一天,她出了车祸。
是一辆疾速飞驰的小轿车,撞过她之后立即飞速逃跑,她被丢在路边两个小时后,一辆农家货车停了下来,把她直接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她醒来的时候就遇到了阮家的人,阮妈妈以为她没有醒,握着她的手对阮家哥哥哭,“这可怜的孩子脸被伤成这样,如果不去做手术,就真的毁了,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缺德狠心,把她丢到路边不管。”
果然,麻醉药过去后,她的脸疼得无法自抑,阮妈妈怕她看到自己的样子会伤心,所以把所有的镜子都收了起来。
她没有去看自己被伤成什么样子,也没有告诉他们自己是谁,更没有去关注电视新闻,在阮家待了半年后,她接受了整容手术,是阮家的大哥阮震东主刀。
他问过她要不要恢复她以前的样子,她只淡淡笑了一下,“你们不是叫我妹妹吗?就按照你们心目中妹妹的样子来动手术吧。”
他点了点头,在她满是伤痕的额上吻了一下,“你放心,交给我吧。”
于是,她就成了阮秋笛,不再是慕容静水。
她第一看到自己的样子的时候,阮家妈妈高兴地上下打量着她,镜子里的她,有着阮家妈妈的瓜子脸,眼耳口鼻都陌生无比,组合起来却漂亮得让她差点无法接受。
“我只想拥有一个在我心中最漂亮的妹妹。”阮震东无辜地耸下肩对她笑起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笑了起来。
从此以后,她是阮秋笛了。
不再与慕容家有瓜葛。
直到再次遇到因手伤而不得不暂时离开运动场的“慕容静水”,她才不得不回想起了这一切。
这便是造化吗?上天原来这么喜欢开玩笑,兜兜转转一圈,却总喜欢让原本认识的人冲锋,让原本忘记的事再次来到她面前,让她不得不去面对。
……
她唠唠叨叨,只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给他,眼前景象一幅幅掠过,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不停回旋,她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够多,可是实际上,他却没有听清楚,也没有听懂,只看着她揉着太阳穴,痛苦地皱着眉,偶尔冒出一句支离破碎的话。
她拽着他的衣袖,害他没有办法离开,只好任她靠在他怀里辗转反侧。
非关感情,可以吗?
他第二次这样近地接触到她。
第一次,她醉酒后在他怀中落泪。
第二次,她还是醉酒后在他怀中落泪,并且吻他。
到底她隐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可以让她这么痛苦?
他不得而知,她把一切都隐藏得这样好,包括她对他的态度亦是如此,眼前仿佛有太多的迷雾阻挡,他找不到答案,却对她已然投入了过多的怜惜。
“我终于找到你了。”她闭着眼轻轻地笑。
他只当她在说醉酒后的胡话,皱了下眉。
“不要离开我,”停了半晌又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齐东阳……”
她知道她现在身边的人是他吗?
多么不协调的场景,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她也不是他的女朋友,却在这样的夜色里在一起,他环抱着她,回应着她的痛苦,遥想自己同样难过的往事。
他是这样想的。
这个城市里,总有伤心的人会像他们这样吧,在某个夜晚,拥抱在一起,似乎就可以取暖。
但是真的……非关感情吗?
夜色温柔而无边,他看着怀中的她出神,唇边有不自觉掠过的温柔,直到她熟睡过去,终于松开了手,放开她坐了回去,发动车子,朝她家的方向驶了过去。
痛!
她头痛欲裂,就像是被人把头劈开过一样,又仿佛有千斤重量压在了头上,重得她几乎没有办法抬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又想,却还是想不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镜子前一看,几乎自己都吓了一跳,黑眼圈极浓极重,面色蜡黄,脸几乎都要浮肿了,只好再转身去了厨房倒了杯盐水喝了下去,又趴回床上躺了半晌才觉得稍微好过一点。
她这个样子怎么能上班?
还是赶紧请假吧。
“经理,我今天可不可以请假?”她有气无力地开口,勉强睁开眼睛看着手机——
呵!
好家伙,怎么现在已经上午十点多了,怪不得她觉得外面的太阳那么刺眼。
“好。”他却回答得极简单,完了后问她,“你还好吧,昨天干吗喝那么多酒?”
她放下心来,闭着眼扯了下嘴角,“还好,还好我居然能自己模回家。”
齐东阳干脆地戳破她的幻想:“谁说你是自己回家的?你喝醉酒会做什么你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吗?”
“我……”她被吓到了,半晌才开口,“我又做了什么?”
难道是又对他又搂又抱?
他静了片刻后才开口:“没有,你昨天喝醉倒很老实,我就一路顺当地把你送回家了。”
她……居然忘记了昨天的一切?
原来是他把她送回来的,她笑着懒懒开口:“那真的多谢你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乱喝酒了。”
“嗯,你下次一定不要再喝酒了。”他点了点头,突然问她,“你想怎么谢我?”
敲竹杠的家伙,她磨了磨牙,“回头我请你吃饭。”
他笑着开口:“一言为定。”
然后就挂了电话。
手心里微潮,他只觉得莫名沮丧,开始瞬间提起来的心一下子沉到深处。
她怎么可以……忘记得一干二净?
是不是昨天换了别人,她也可以那样做?
她到底想怎样?
为什么做出那样事情的人是她,但是此刻坐立不安的人却是他?
他只觉得不公平,心里有莫名的火气,似乎直觉觉得她应该为此对他负责一样。
他越想就越郁闷,一个小时的时间几乎过去大半,他什么事也没有成。
只好拿出电话拨手机,那头传出的声音却是:“你所拨打的用户忙,请稍后再拨。”
居然连慕容静水的电话都打不通?
同一时刻,阮秋笛却在接电话,是慕容静水打来的,她微微诧异,根本想不到她为什么打电话给她。
“在上班吗?”慕容静水问她。
“没有,昨天宿醉,今天爬不起来了,”她揉着眉开口,“你找我有事?”
慕容静水笑得十分腼腆,“只是想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出来喝杯咖啡吧。”
“好啊。”她笑着点了点头,“你的手怎么样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钦医生说我再过一阵子就可以完全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她笑得十分开心。
“那就好了,我们都等着你在奥运会上拿冠军。”她浅浅地笑起来。
“那我们约在下午吧,你上午再休息一下。”慕容静水也笑起来,“我打电话的时候,齐东阳正准备送你回家呢。”
“昨天晚上?”她小小地窘了一下。
“是啊。”慕容静水点一点头,笑着跟她说,“我还说不许他占你便宜呢,不然我肯定要吃醋了。”
她说什么话都是随兴而至,但是阮秋笛却暗暗吃了一惊。
是啊,她是他如今的女朋友,她该和他保持距离的。
“对不起。”她立即跟她道歉。
“什么?”慕容静水没有弄清楚她什么意思。
“没什么。”她却心虚了起来,跟她约了个地点,“那我们就下午见了。”
“好。”慕容静水爽快地答应,然后挂了电话。
她突然紧张了起来,跳起来跑到衣橱前找衣服,一边找一边在心里揣测她找她到底是什么事。
是因为齐东阳的事吗?
不不,清夷……她不是那种人,更何况,她自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有人会知道她是谁,更不可能察觉到她和齐东阳的事情。
那是为了什么?
她不想被她察觉出什么来,也不想和她有过多的接触,但是她对她却总是那么热情,还是像以前的清夷,一不留神间就粘了过来。
她放下衣服走到窗台前拿了小小的喷水壶浇花,盆里的植物抽出绿色的叶片来,当时买的时候,说是薰衣草,但是还没开花,所以她也想象不出别人所说的薰衣草花到底有多美。
不过她还是喜欢这盆植物,她总喜欢一些联想起来内容就很丰富的东西,就像齐东阳,开始接触的时候,她就夸过他名字好听,似乎可以让人想到“冬日暖阳”,结果他还不服气,说他那太阳是东方的,不是冬天的。
“那有什么,谐音听起来就是冬日暖阳的意思嘛。”她更不服气。
“那你就谐音去吧,反正我这太阳是东方的太阳,可不是给人温暖的冬天太阳。”他眯着眼睛嘻嘻地笑。
她也就跟着笑起来。
其实她看过法国普罗旺斯薰衣草的图片,大片在片的淡蓝紫色漫布开去,像一片海洋,风吹叶动,果然是十分美丽的,但是她始终没有办法看清楚那薰衣草的花到底是什么样子,对于不明白的东西,她喜欢把它搞得非常清楚,所以她养了这盆薰衣草,决定要好好地把这花给看清楚。
或许是太无聊了吧,换了以前,有齐东阳做伴,她怎么想到会静得下心来养花种草?
就像她没想到,现在的他也会做这事一样。
果然时间流逝的时候,是从来不和人打招呼的。
下午的时候,她去了约定的地方见慕容静水,说是喝咖啡,结果她说她没吃饭,慕容静水就直接拉了她去了一家市内有名的蛋糕店。
“这里的东西很好吃,而且价格也很公道,以前我经常和堂姐一起来,可惜后来就很少了,”慕容静水抱着一杯伏苓膏有一勺子没一勺子地挖着,“还以为这店会关门,这次回来一看,居然还在,真是让人怀念。”
她只微微笑着,吃着面前精致的小蛋糕,上面堆了些水果,琳琅满目的,让人看起来就觉得好幸福。
空气里有蜜也似的甜香,她只觉得心渐渐地定了下来,看着面前吃伏苓膏的女孩子,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和她一起对着吃蛋糕的时候。
“你堂姐……是怎样的人?”她慢慢开口。
“很沉默的女孩子,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她,”她笑眯眯地看着她,“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和我堂姐好像,性格上有很相似的地方。”
“是吗?”她低下头去,叉起一块碎芒果放入口中,鲜香的味道充斥于唇齿间,味道熟悉得一如以前。
这家店的师傅依然没有换人,她想到那时候静水总在说这家店的师傅巨帅,现在只怕那师傅也早就结婚生子了吧。
“嗯,”慕容静水点了点头,“所以齐东阳觉得我太关注你了,老是问我是不是玻璃圈的人,害我想揍他。”
阮秋笛哑然失笑,“他是挺欠揍的。”
“是啊,不过,又不想下重手,”她笑了起来,“毕竟他现在可是我的男朋友啊。”
“很喜欢他吗?”她微微挑起眉看着她。
“是啊,”慕容静水坦然自若地回答,“我和堂姐都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高、瘦、做事认真,私下却又很低调,不像一般的男人那么浮夸。”
“你们不是刚认识没多久?”她好奇地看着她。
“是没多久,”她揉着下巴点头,“我也觉得太快了点,不过,喜欢就喜欢,哪有那么多想法,如果就这样错过,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话,该有多痛苦。”
阮秋笛轻笑起来。
静……清夷就是这样的人,行动派,总是做了再说,不像她,总是在犹豫,思前想后的,等到要做的时候却可能发现,早已经迟了。
“他的确是值得人爱的。”她轻轻叹息。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她喜滋滋的,仿佛别人不喜欢齐东阳就是不应该的事情,丝毫没考虑别人喜欢的话,她岂不是多了些情敌出来?
她忍不住微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这个……”
慕容静水却没有再继续下去,“不过我总觉得我们在一起好像做朋友的感觉多过做恋人,不过,慢慢来吧,我知道他以前有个女朋友,他似乎很喜欢那个女朋友,但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分手,你知道吗?有没有什么八卦说来听一听?”
阮秋笛看着她,“他的确是有一个女朋友。”
“哦,是什么样子的人?”慕容静水眼前顿时一亮,高兴地追问了下去,“我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她慢慢开口说了下去。
从相识那一天慢慢说起,没有说分手,没有说原因,因为她怕她知道得太多,就会产生更多的疑问,她只捡那些不紧要的,却能够将故事串连在一起的情节说。
仿佛是在回放自己的故事,她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怪不得,”慕容静水若有所思,“怪不得他那么怀念她了,突然断掉联系消失,的确是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是啊。”她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她又好奇地问她。
她轻轻一笑,扯开话题:“还有信心吗?”
“那当然。”她信心满满地开口,“给我时间的话,我一定能让他喜欢上我。”
“那……再好不过了。”她低下头开口。
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我手上的伤好了后,我就要归队训练了,下半年的赛程也蛮紧的,我爷爷现在就一直在催我回队,我要是回队的话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总能见到他了。”她微微一叹,有些发愁。
“你爷爷……”她迟疑了一下才开了口。
“是啊,”她点点头,叹了口气,“我爷爷上次都被我气到住院呢。”
“住院?”阮秋笛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了一些。
“就上次那个记者不负责任地乱写嘛,被我爷爷看到了当场就送到医院去了。”她耸了下肩膀,有些无奈。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她定了定心神,客气地问她。
“好多了,不过爷爷年纪大了,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我们都好担心。”她忍不住皱眉。
阮秋笛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垂下睫去,看着自己面前的蛋糕,忽然觉得有点食不下咽。
他……身体真的糟糕到那种地步吗?
她记得他有风湿,下雨的时候常常会整夜没法入睡,但是在她心里,他却一直都是那样站得笔直的,冷硬得仿佛浑身都是棱角,没有办法通融。
像一座山,牢牢堵在她面前,让她没有办法轻易翻越过去。
但是现在,从她口中得到的关于他的消息,却这么的让人不放心。
她恨过他,也怨过他,可是……听到这样的消息,却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原来无论她走多远,装得与他们多么陌生,一有风吹草动,她却还是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医院门口,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有淡淡的消毒水传过来,曾经,她几乎闻了大半年还长的时间,那一次,她仿佛是把一生中住院的时间都用掉了。
阮妈妈说她这话说得好:“那我们家小阮以后可就平平安安,再也不会到医院里来了。”
她听了就微笑起来。
她也希望,她以后再也不要到医院来闻这种药水的味道了。
太阳照在头上让她有种想冒汗的冲动,看一眼医院门里的人,她推门走了进去,到前台去问那值班护士:“有一位慕容荫先生是住在什么病房?”
那护士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的学生。”她迟疑了一下,立即撒了个谎。
那护士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没听过慕容先生现在还收学生啊。”说着话,却还是告诉了她病房的号码,她几乎是立即拔脚就朝住院部走了过去,那样急匆匆的。
“怎么一副要哭的架势?慕容先生现在还好着呢。”那护士疑惑地在她身后低头说了一句。
她当作没听到,依旧急匆匆的,只想快点去见见他。
她上了二楼,按照护士给的号码找到那间病房,找到了,人却迟疑着没有进去,在门口辗转了两三遍,手落在那门把手上试了几次,却还是放下了手。
她在做什么?
即便她见到了他,她又能说什么呢?
他一定也认不出她了,以前的一切事情都和现在的她没有关系了,她还想着他做什么呢?她是阮秋笛,不再是他口中的“囡囡”。
默默地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有点傻,掏出手机仿佛是想打电话,但是看了一下却又放了回去,有人从她身边来回经过,她也不看,只是看着那扇门,她想见上一见的人,就在里面。
若是她还是她,他见到她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大骂她一顿?
她想不出来他别的反应,只好颓然放弃,空气里药水的味道越发浓郁起来,她换了个姿势,又静了下来看着那扇门出神。
过了片刻,却听得“喀”的一声轻响,那门却自己开了。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和以前相比,他老了,皱纹更深,头发更是已经雪白得彻底,手脚也不灵活了,只有那张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严肃。
她默默地看着他一个人扶着墙壁慢慢走进洗手间,再过一会儿,又慢慢地走了回来。
到现在似乎还记得那时候他抓着她手臂时的力量,可是现在看他,却如同别的老人一样,眼神不灵活,手脚也慢了下来,衰老得厉害。
也不过才六七年而已,怎么就会变成现在她看到的这个样子呢?
她看着他慢慢朝她走近,只觉得眼睛酸酸的,连忙低下头掩饰了过去,再抬起头的时候,却见他脚下一绊,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然后人就朝前倾去,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她大为吃惊,人已经直接反应过去接住了他,自己却被他的重量带得半跪倒地,膝盖在长椅上磕了一下,然后就感觉到某根筋冷不丁一跳,痛得厉害。
“你没事吧?”却还是急急扶起了那个老人问他。
“我没事。”慕容荫也受到了惊吓,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脸色苍白、腿半跪在地上的样子就有些愧疚,“不好意思,人老了,就没用了,连走路都会摔倒。”
“别这么说。”她撑起身子,偷偷在腿上模了一把,觉得还好,应该不要紧。
“很疼吧,对不起啊。”老先生看着她微微笑,有点不好意思。
她小心地扶着他回到病房,感觉到他瘦得厉害,胳膊上都能感觉到只有一把骨头似的。
“谢谢你啊,姑娘,”他被她照顾着躺回床上,“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阮。”她笑了一下,随即又担忧地看向他,“你还好吧?”
“我没事的,放心,”他点了点头,看着她微笑,“来医院看人的?”
“是的。”她点了点头,样子乖巧又温顺。
他看着却有点似曾相识的熟悉,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没有走,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他微微一笑,“坐下陪我聊聊怎么样?”
“好。”她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后来他便叹了口气,“我有一个孙女儿,和你一样乖巧不爱说话。”
看着她,他便微微地笑,她忍了几忍还是想说话,于是便开口:“那她人呢?有没有来看你?”
“她啊,”他叹一口气,问她,“你多大了?”
“快二十三岁了。”她不自觉地恭恭敬敬地回答他。
“二十三?”他仰起脸,先是叹气,后来却淡淡地笑,“好年纪。”
静水和这女孩一般大呢。
她有点坐立不安,最后只好站起身来,“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没等他回答,她就几乎是落荒而逃了,再待下去,只怕她就有的没的乱说一通了。
这女孩子……
慕容荫疑惑地皱眉,想到她刚才无意识地揉着腿的动作,她应该伤得不轻吧。
这女孩子,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还真是古怪。
他摇了摇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出神。
有云在空中缓慢飘过,变幻成各种奇怪的样子。
微微叹了口气,他闭上眼睛假寐,却听得门上毕剥一声响,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爷爷。”来人笑靥如花,正是慕容静水,“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他叹息,“年纪到底是大了,刚才差点摔跤,还好被个丫头给拦住了。”
“有没有受伤?”慕容静水上去左右细看,生怕在他身上找到伤口。
“没事。”他笑着安慰她,“我没有受伤。”
“那就好。”慕容静水松了一口气,随即把身后一直跟着她而没有出声的人介绍给他,“爷爷,这是齐东阳,我朋友。”她笑眯眯地为他们介绍彼此。
齐东阳的目光对上慕容荫,他缓缓一笑,“爷爷您好,我是齐东阳。”
他、他……
慕容荫差点当场就震惊得喘不过气来,他……怎么会是他?
齐东阳站在他面前,长身玉立,单凤眼带着说不出的冷峻,嘴角却含着笑,“第一次来看您,真是冒昧了。”
慕容荫瞪大了眼睛,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也是这样俊美,却含笑如冬日暖阳,不像现在这般眼神,明明冷峻,却含笑。
他想做什么?
他是怎么遇到静水——现在的这个静水的?他不是去北京了吗?
“爷爷,你和东阳聊天,我出去一下。”慕容静水想到刚才医生要她过去一趟,就开口跟他说了一下,人就出了病房。
其实她也是希望爷爷可以认可齐东阳的,所以才想要他们谈一谈。
她刚走,病房里的温度就冷了下来。
“我想知道,这个静水不是那个静水对不对?”齐东阳没有坐下来,他站在那里,像株白杨,挺拔而笔直。
他不说话,只是防备地看着他,“你接近她想做什么?”
“我倒想问你要做什么?”齐东阳逼近他,“告诉我原来的静水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他摇头,依旧防备地看着他,“你不要打清夷的主意!”
慕容静水、慕容清夷……
“什么叫做你不知道?”他咬牙切齿,几乎不顾他是个垂垂老人了。
“她失踪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慕容荫颓然开口。
齐东阳朝后退了一步,整个人仿佛受到什么重击一样,失魂落魄,随即抬眼看向他,“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找过,但是没找到。”他低低开口。
“所以,”齐东阳低吼出声,“所以你就放弃她了对不对?不管她是生是死,不管她去了哪里,然后就像现在我所知道的那样,她在法律上已经是个死人了对不对?”
是,他说的没错。
慕容荫虚弱无比地看着他,“你想要怎样?”
“无论怎么样,我都要找到她,即便是尸体,我也要找到她的骨头!”他冷冷开口,本来他一直没办法确认这个事实,但是现在从他口中证实了这件事,他只需要努力找到他的小女孩儿就可以了。
是真的相爱吗?
慕容荫不敢相信。
究竟是怎样的信念,居然让当初的少年对这样一段年少的爱恋保持着如今的热情?尤其在失去联系多年的情况下,依然可以这般疯狂?
齐东阳再次开口:“你不爱她,我来爱!你不去找她,我去找!”
他不是感情轻易外泄的人,但是这一刻,他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心。
那样单纯的、毫无保留的年少恋情,那样短暂,却成为他一生的痛,每次想起来,每次都会痛。
他会因为现在的静水像以前的静水而接受她的表白,会因为阮秋笛的深情而不自觉地心动,但是再没有谁会如静水般让他痛到骨子里。
怎么可以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突然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呢?
能想象那样的事情吗?
一个平常和你一起生活、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喝着相同的水的人,就在你身边的人,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能想象得到吗?
“不要接近清夷。”他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
“你放心,”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她和静水那么相似,我怎么会伤害她?”
“那你要怎么样?”他朝床内缩了一下。
“我没想怎样,”齐东阳略略一笑,慢慢开口,“我只要找到静水,就这样就可以了。”
别的,我什么都不在乎,都可以不当一回事儿。
慕容荫看着他,只觉得心内不安,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正在这时候,门被推开了,慕容静水走了进来,她看着他们两个微笑,“你们在说什么?”
“随便聊聊。”两个人都微笑起来,没有人打算把事情告诉她。
她轻轻一笑,看他们似乎谈笑甚欢的样子,心下十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