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所爱的男人拥抱,是种教人一世难忘的经验。
我半果着身俯卧在床,双眼穿过飘在空气中的浮尘,望入落地窗外一片深蓝。
夜黑得近蓝,恍惚中,我像飘在夜色织就的海,慵懒而无力,像随浪摆荡的萤蓝水母。
我为脑中的想象而吃吃笑出声。
氤氲寂静的夜里,毫无其它声响,只有我低低的笑声与他的呼吸。
他微温的大手抚上我的背,指端的微茧带来粗糙的舒适,我侧过头看他,仍有些不敢相信,他就在我身旁。
在夜里,头枕着我的枕,身覆着我的被,与我如此之近;我伸手抚过他的颊、他的眉眼。
掌心里熨贴着他的温热。他,是真的存在着……
「在笑什么?」他的声音像一醇浓酒,修长的指抚揉着我微扬的唇角。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像说什么也不对,说什么都会打散了这瞬间似的。
他的手爬上我鬓边,穿入我发间。
「说说你自已。」他低声要求。
我枕着他的手。「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是乏善可陈的生活。」
「说说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吧?我知道你考上X大,之后,就没有你的消息了。」他的声音里没有试探,只有单纯的关心。
「我大学毕业后就搬到这儿来了。奥伟是我入社会的第一间公司,广告部的企画是我的第一个工作,就这么咚咚咚,五年就过了。」我手在空中一摆。「我还是住在这,还是待在同间公司、同个部门,不同的,只是职位的高低罢了。」我自语似的喃。
「你在这住了这么久?」他的声音透着讶异。
我枕在他手上的头点了点。
好一会儿没听见他的声音,我睁开眼,看向他。
他正环视着我的房间,脸上的神情被夜与月色分割得暧昧不清。沉默了许久,他才道:「我原以为你才刚搬来。」
我了解他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这是栋可怜的房子,在这住了近五年,我从不曾以温暖填满它。客厅空无一物,初踏进来甚至会让人误以为这儿没人住;厨房里只有最基本的用具,让人维持在勉强能填饱肚子的状态。
唯一显得稍具人味的,或许是我睡觉的地方吧。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架电视、一个简便式的衣橱,这里没有任何一样多馀的东西,当然更不见丝毫装饰。
「你在这里住了四、五年,却似乎没留下任何生活的痕迹……」他低声道。
我眨眨眼。「这里,不过就是个房子罢了。」
一个让我夜里可以栖身之所,与其它地方无异,我不想多添置些什么,反正这儿不是我的家。
这里不是我归属的地方。
「我又不会永远住在这。」我扬起唇。「多买了东西,到最后要搬家麻烦呢。」
「你想搬到哪儿?」
我垂下睫。「我总会找到一个地方搬的。」
「老家那呢?听说你很久没回去了。」
他的多话开始让我讨厌,我将脸埋进他胸膛,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告诉我。」
他的话里没有命令、没有要求,反倒是有些儿示弱、有些儿哄。
「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我僵了僵后道。
我再也不能理所当然地住在那,伫在那的仍旧是那楝房子,然而让它之所以为家的因素已经不在了。
伴着你从小到大的都可能在一瞬间失去,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恒久不变的呢?
他没有再问。也幸好他没有再问,我拉起被子,裹住自己、裹住他。
这夜里的其馀时光,我们不曾再交谈,我们没有谈起-秀,没有谈起我身旁是不是也有一个「他」,没有谈起我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们只是拥抱着……
这个夜里,我同时是幸福与悲伤的。
日头一起,夜里的许多事与许多情绪都可以因此而消散蒸发——或许它只是蛰伏在日下的阴影里?
我看着床榻微温的凹痕,知道他才走不久,纵容自己蜷在那凹壑中数分钟;我在失去他的味道前,硬将自己拉离床铺。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日子还是要过。
何况并不真的发生过什么,昨夜,不过是一场男欢女爱,它没有意义。
它不能有意义。
收拾好一切,我与往常一般在上班前十分钟到公司。
不知道是不是我过敏,总觉得进办公室的途中,人人停注在我身上的目光,似乎比平常还多了几分好奇。
跨进办公室,等在那儿的是我的恶友路珊儿。
她笑得似猫。
我的颊因她的笑而激起红晕。
「你把他给吃了吧?」低头啜咖啡,她的眼由杯缘顽皮地瞅着我。
「你这死小孩。」我笑骂。
将她赶离我的位子,我一面准备东西一面道:「佩芝怎会放你进来?」
「她放我来通风报信啊。」珊儿倚着我的办公桌,压低声音道。
「通什么风?报什么信?」我动作一顿,接着又继续在抽屉中翻找。「是不是又冒什么大八卦?」
「跟从前的差不多。」珊儿一耸肩。「昨天与衡美的合作案一公布,流言就沸沸地传开来了,详细内容就不赘述,反正还不是那一套,关于你爬上衡美负责人的床之类的。」
我睨了她一眼。
「不同的是,这次可是真的。」她俏皮地一笑。
我皱皱鼻。「错啦!是他爬上我的床。」
年轻又姿色不恶的女主管难免有这样的流言缠身,老实说,有人认为我的姿色足以左右数亿元的生意,委实让我的女性自尊往上攀高不少。
可惜与我合作的男人脑袋还是长在该长的地方,他们要我付出的往往是脑力,而非只是一场床上的翻滚。
或者该说,我的容貌还不至于影响他们的理智?
总之,长久以来在两方面都与我有所瓜葛的,大概只有荆子衡了吧。
我不觉叹息。
「你叹得太早了。」珊儿有点幸灾乐祸。「照佩芝所说,顶多再三分钟陈杰就会踏进这儿来,你到那时再叹还来得及。」
「陈杰?」我无力一摊。「那只长了一张嘴的无脑人又怎么了?」
全公司最针对我的大概就是他了,标准的没实力又看不起女人的皇亲国戚!在他眼里,女人全是光有身体毫无大脑的生物。
所以,他就更不能忍受我在许多方面抢走他的丰采了。
「表面上是来跟你谈广告案的细节,实际上大概是冷嘲热讽来着。」珊儿闲闲地啜口咖啡道。
语声方落,佩芝的声音便由对讲机中传来:「副理,陈副理来了。」
「请他进来。」我瞄瞄捧着咖啡杯躲到角落看戏的珊儿,无奈地应道。
像颗长了肥短四肢的马铃薯,陈杰缓缓滚——不,走进。
唠唠叨叨、夹枪带棒,这家伙跟菜市场里的欧巴桑差不多,骂人既没技巧又没创意,把我昨晚一夜没睡引起的倦意都给勾了起来。
「……我真搞不懂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女人怎能担得起什么大事?」他撤撇肥厚的鳕鱼子嘴唇。「光说胸部好了——」他一副行家样地道:「你们女人小了想大,大了又想小,连胸前两块赘肉都搞不定,还出来跟人争什么江山?不像我们男人——」他翘起下巴,洋洋自得:「关于那话儿,就算大了还想再大,不像你们女人龟龟毛毛的。」
我实在不该一时冲动,降低格调刺了他一句。
「……你怎么知道?」
「啥?」
「我说你没有那样的条件,又怎知那样的男人在想什么?」我一口气说完。
他胀红脸,双眼如火烧似的瞪视着我。
我对他眨眨眼,唇上的笑纯真而无辜。
看着他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的样,我禁不住喃喃:「为什么怀疑一个男人的性能力,永远是激怒他们最好的方法?」
珊儿耸肩。「谁搞得懂那种异世界生物在想什么?」她皱皱鼻。「得罪这种小人,未来可有你受了。」
我懊恼地咬咬唇。「我已经后悔啦!」
一只四处乱吠的狗也许有些烦人,可我实在犯不着脑筋打结地张嘴回吠呀!
「算了,谅他也惹不出什么事来。」我摆摆手。
「就是咩,他又不是荆学长。」坏珊儿又旧事重提。
「干嘛又提他?」我手上开始忙碌起来。
「你又要躲啦?」珊儿将脸凑到我跟前,嘻嘻一笑。「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哦,上床可不代表他爱上你,所以你还不能甩了他哟。」
她怎知我在想什么?
「不,不能说甩,你们的关系还没深到可以用这一个字,那么用*结束*?不,似乎还是太深了……」珊儿兀自推敲起来。
「……珊儿。」我皱着眉看她。「你知不知道言语有时比有形的刀剑还伤人?」
路珊儿灿烂一笑。「你也这么认为吗?」
对于这样一个女子,你还能说些什么?
「我干嘛非得跟你赌这个呀?赢了没奖赏,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难道我真的吃饱太闲了?」我半自语道。
「要是你输了,我会看不起你,要是你赢了——」珊儿伸出手指戳向我心窝。
「你可以守住你的一颗心。」
我并不是很明白这句话。
「别想太多了。」她拍拍我的肩。「其实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赌,赌约只是一个理由、一个借口,或许并不那么冠冕堂皇,但至少够让你说服自己。」
「我……」我抑郁地一笑。「我已经愈来愈不明白了,我要什么?不要什么?我也不想再想,想这些太累了,反正,我就这么过吧……」
幽幽一叹——
「在-秀回来前,我就这么过吧。」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去招惹陈杰那个小人。
勉强用公文包挡住倾盆大雨,我一面快步走回公寓,一面在心里喃喃咒骂。
那小人在下午的会议上频频找我麻烦,害我在会后被老总叫去「关心」;好不容易回到办公室,才知道他又在我的广告企画上乱搞一通。为了收舍善后,整个小组一直加班到快十二点,才把那家伙捅的楼子补好。
一踏出公司,迎面而来的就是十一月的寒风,再过不了多久,连雨都下了,夜深而寂寥,雨冷得彻心,我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兴起自怜自艾之感。
十二点了,除了晚上六点啃的半块三明治和以桶计算的黑咖啡外,我今天啥也没入口,胃饿到发疼,又疼到麻痹,再加上冷雨一淋,那种孤寂悲惨之感就一直泛上心来。
这种时候,如果有个男人环着你的肩膀,呵宠的声音吐在你耳际;你的身躯可以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就算在雨里,他仍像大伞似的替你遮风蔽雨,给你一方可依靠的安全角落——
冰冷的雨珠由脖颈与衣服的缝隙间滑入,我冻得一颤,黄粱梦醒,环着我的不是男人的臂膀,而是湿冷沉重的衣料;响在我耳际的不是情人的蜜语,而是嘈杂的雨声。我连伞也没有,无人替我遮挡风雨,我所有的,只是早就湿透的黑色公文包。
这就是一个人的生活,自由虽自由,但在某些时候,寂寞会毫不留情地入侵你心头,让你几乎要为深切的渴望而瑟缩抖颤。
罢了,想这么多做啥?
我加快脚步往公寓走去。
还不如快点回到屋里,至少那儿还有一盏灯、一张床,回去后洗个热水澡,睡前泡杯热巧克力,这,也是幸福,不是吗?
我低着头走进电梯,电梯往上升,我站在那,脚边便形成一摊小水洼。电梯门一开,我像只甫上陆的河童,一面走一面留下湿漉漉的泥泞印,低头由公文包里掏钥匙,我在找到钥匙的同时,人也恰好走到房门前。
一切与我刚出门时完全相同,不同的是我的房门前似乎多了双大脚——
视线沿着黑漆皮鞋往上爬,划过深色长裤、暗色西装、浅色领带,再划过干净有力的下巴、薄唇、挺鼻,而后透过细框眼镜望进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
「你——」雨渗进我的声音里,我清了清喉后才继续道:「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回答,修长的大手穿过我的湿发,覆住我的头,带点粗鲁地一揉。声音里带点轻责:「怎么让自己淋得这么湿?」
盛载了一夜的雨由我眼里滑出,我猛扑向他,双手环着他的腰,像要借着他的体温,驱走满身的冷。
「怎么了?」他拍拍我的头。
再允许自己多脆弱一会儿,我汲取了够多的勇气后,才推开他,抬起头,脸上的笑再正常不过。
「没事。」我俏皮地笑笑。「只是不甘愿只有自己淋得湿答答的,所以分点雨水给你。」
他看着我,突地捧住我的脸,低头快速地在我唇上亲了亲……
在我因他的举动而呆楞在一旁时,他已经自我手中取过钥匙,开了门,推着我入屋内。
「去洗个澡。」他像个老妈子似的驱赶着我。「饿了吗?我弄点东西给你吃好吗?」
我还没开口,胃早自有主张地击鼓回应。
他瞄瞄我,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想吃什么?」他问。
「浓汤!」我冲口而出。「我想喝热热、浓浓,有马铃薯和女乃油香的浓汤!」
「OK。」他一面应一面轻轻将我推往浴室。「好好洗个澡,等你洗好,浓汤差不多也好了。」
我关上门,旋开水龙头,热水如瀑,伴随着氤氲的水蒸气,处在小而充满热气的空间里,我不再觉得寒冷。
洗过澡,我穿着绒布浴袍跨出浴室。
屋里的灯从不曾亮得那么暖,小小的厨房里,伫着一个男人高大的背影,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气……我深吸一口,心里便被一股幸福感给占得满满的。
「你的冰箱可以改名叫垃圾场了。」他头也不回道。「还好我带了点东西过来,否则你今晚真的要啃香蕉皮了。」
我走向他,湿湿的头颅由他肩上往前探,他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向我额头。「去把头发擦干!」
「去,你比老妈子还唠叨。」我嘟着嘴晃向一旁,拉起毛巾盖住还在滴水的发——顺便遮住我克制不住直想往上扬的唇角。
是我有隐藏性的被虐性格吗?被他这么管来管去的,居然让我觉得很快乐。
胡思乱想问,一双大掌接过我手中的毛巾,有些粗鲁地替我擦起长发来。
「吱吱吱,会痛耶。」我故意出声抱怨。
他的动作停了停,像在考虑要给我一拳或直接塞住我吱吱喳喳的嘴,最后他什么也没做,只叹了口气,将手劲放轻了些。
我满足地一笑,不到三秒,又撅着嘴道:「我的浓汤呢?你说要煮给我喝的。」
我知道我的行为像个任性又恃宠而骄的小孩,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我想知道他愿意容忍我到什么地步?我想知道他可以接受多少的我?
他继续替我擦发,我嘟嘴喃喃:「我想喝汤我想喝汤我想喝汤……」
「你今天怎么像个孩子似的?」由我头上传来的男声显得好气又好笑。
我也不懂,或许天太冷,冻晕了我的自制;或许夜太深,让我想恣意地蜷在另一个人怀中,什么也不想。
唉,或许只因为在我身边的是他,而我只要见到他,就有想当个孩子的冲动吧。
「喏。」一碗热汤递到我跟前,冉冉的热气几乎熏出我眼中的泪。
我接过汤碗,掩饰什么似的快速舀汤入口。
「不嫌烫啊?」他又笑我。
我闷声不吭地低头喝汤。这原是我想了一夜的东西,可真的捧在手里、喝在嘴里,这才发现让我心暖的,并非这一碗热汤,而是愿意在这深瑟雨夜里替我煮汤的人。
俏眼看他,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碗朝他那递了递。「你要喝吗?」
他唇一扬,直接握住我持匙的手舀汤入他口;我瞪视着他的举动,惊得连嘴都开了。
「嗯,我的手艺果然不错。」他咧嘴一笑。
我的眼在他的嘴、我的手、与我手中的汤匙间徘徊,我该怎么做?继续用他用过的汤匙喝汤?想到他的唇含着汤匙的模样,再试着想象自己将这东西送入口——
不行!我死命摇头,感觉自己脸红得像要冒起烟来。
脑中突然闪过久远前的一幅画面,脸上红晕微褪,我急急抬起头看向他,一对上他的眼,刚纠起的心便放松了。
还好不像十年前,还好他的眼是对着我的……
「怎么了?」察觉我略显动摇的神情,他低声问。
我摇摇头,将手上的汤碗放到地上;我爬向他怀里,蜷在那。
他似乎总能了解我要什么,圈住我,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想睡了。」我说。
轻抚着我的发,他任我入眠。
月光透窗而入,月华遍地如池,我睡在被月色渲染的他的怀里。
这瞬间,这房子竟有几分像家了。
蝉声鸣得如那年夏日——
热夏。
星期三的午后,我怀里抱着一个长方型纸包,半跑在通往家门的巷子里,鞋子踩在路上咚咚响,我的心也怦怦地响着。
下午三点,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一股溜地窜进房间,将门锁上,书包一甩,整个人往床上一扑。跪坐在床上后,我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
额上还沁着汗,我抖着手拆开纸袋,恭谨得近乎崇敬地将纸袋里的东西倒出。
一本薄薄的书落在床上,粉色印刷,上头的《恋爱占卜》四个大字教人有些别扭又忍不住心跳。
我以双手盖住书,有些心虚地往左右看了看,屋里当然只有我一人,可我却挥不开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再次检查过门锁后,我拿出一副全新的扑克牌,屏住气息翻开占卜书。
我想知道我在荆学长心中的地位。
我想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
我想知道有没有那一天,映在他瞳眸中的人会是我;让他露出甜蜜笑意的会是我;待在他心里的会是……
我咬着唇,瞪视着陆续翻出的牌面,微颤着翻找书里的解释,我的心跳声响得像要充斥整个房间。
(你和他之间有阻碍存在,或许是因为他已心有所属。)
我双眼惊讶得张大,视线忍不住移向昭示着最终结果的那张牌。
红心七,这代表什么意思?他到底会不会喜欢我?
汗水湿透了掌心,我胡乱在衣上抹了抹,强自镇定地翻开书上的解释——
(他已经对你动心。)
几个大字映入眼底,我呆了半晌后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对我动心?他喜欢我?荆学长他喜欢我!
倒向床铺,我将脸埋进枕头里,我不能呼吸,我的脸、我的心、我的身体全都被一种高亢的情绪给填得满满的。
翻起身,我慌乱地朝衣橱里找着,学长约我出门,我……我……手滑过一件又一件的牛仔裤、T恤、衬衫。我该穿什么好呢?什么会让学长觉得我漂亮或可爱——秀是多么美丽的女孩呵。
我的手一顿,转头看着镜里的自己。学长说我还是个孩子,镜里映出的我也的确像个小男孩,啊,我不要美丽、不要可爱,我的手抚上光滑的镜面。我只要学长觉得我是不同的……
没有勇气穿上衣柜里唯一的一件裙装,我仍旧是一套T恤、牛仔裤,短发被我一梳再梳,连常翘起的发尾也被我梳得服服贴贴,开了房门,原要下楼的我又突地转向另一个房间。
妈那里好象有粉色的护唇膏……我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这么女性化的心思。
手握住门把一转,这才发现房门是锁着的,我疑惑地揪起眉,敲了敲门。
「妈?」家里应该没人在啊。「爸?」现在应该是他们的上班时间……
门那方响起慌乱的声响,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爸?」我看着挡在门口的父亲。「你今天没上班啊?」
他浑身带着掩不住的慌。「我回来拿东西。」
「干嘛锁门?」嗅出不自然的味,我声音一冷。
「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他低声斥道:「你呢?怎么没去学校上课?」
「今天提早下课。」我瞄到房里的一抹绿。「妈也在?」
「你妈在公司,房里只有我一个。」他眼神闪动。
谎话!全都是谎话!我瞪着他,忽然觉得他像个陌生人。是谁呢?是谁吞食了他的心,占据了他的躯壳?
他回避着我的眼。「提早下课还不去看书,你快升高二了不是吗?」
我蓦然转身朝外跑。
「小梢?我说的你听到没?」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发现!我什么都不要想!
天是将暗之前的混沌,我站在牛排馆前,人显得有些心神不属。
家里的事我不愿再想,我只要把整副精神全放在荆学长身上就好。
摒除一切,我只要想他就好……
「小梢。」
他的声音响起,我的心一跳,看着他,脑中便不期然浮起方才占卜的结果。
他已经对我动心。
脸发红,我傻笑地回:「学长。」
他看着我,左手突地穿过我额前短发,大掌微使力,我的脸便毫无掩饰地呈在他面前。
「你其实长得满可爱的嘛。」他看着我的眼道。
我幸福得简直要爆开了,垂下头避开,我羞得像煮熟的虾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我对他吐吐舌,很平常的样。
他喜欢我吗?他是不是真的有些喜欢我?
「学……学长,你找我干嘛?」我声音克制不住地抖颤。
「呃……」他低下头。「我有话跟你说……」
「什……什么事?」心跳得飞快,血液急速循环,我牙咬得紧紧的,整个人绷得像要断掉。
他深吸口气。
「帮我一个忙,陪我进去吃饭。」
欣喜还来不及浮起,他已经一口气僻哩啪啦说了一串——
「-秀在里面,她答应和某个男生约会,这是从来不曾发生的事。小梢!」他神情焦灼,烫热的双手握住我的——我从不曾想过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与他手指交握。「帮我个忙,陪我进去,我知道她是在乎我的,我必须确定——」
他的语声被来往的车辆掩盖,我看着他,终于明白自己是个傻子。
我怎会以为他会喜欢上我呢?他的眼里、他的心里,一直就只有-秀。
我将手由他掌中抽出,整个人几乎要狼狈地蜷起身。
「小梢!」完全不曾窥见我半分心思,他哀求道:「我最最可爱的学妹,你不是曾说过要帮我追求-秀吗?如今我也不要你帮什么忙,只要你陪我吃顿饭、演场戏,这样就好了。」
我无法拒绝他,因为他称我「最最可爱的学妹」,为了「最」字里隐含的唯一性,我或许会什么都肯为他做……
「走吧。」我扬起头对着他笑,笑得眼眯成缝,笑得什么都隐在弯痕之后。
他的眼亮起!
我伸手勾住他臂膀,拉着他往牛排馆走。「那,随你要我演什么便演什么吧,谁教你是我学长?」
谁教我是你「最最可爱的学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