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煜作了一个怪梦。
他本来在澳洲黄金海岸顶著灿烂阳光、玩著冲浪板,可是场景一转,他却被抛到了一片大草原,一群穿著夏威夷草裙的猪竟然围著他唱歌、跳舞,这里拱、那里拱,叫个不停……
“院长……院长……”
大概叫了十多遍,熟睡中的炎煜终于被唤醒。晕黄灯光中,他睡眼蒙眬地望向电梯口,这才发现门已经开了一半。
“你们两个没事吧?能自己爬上来吗?”
爬上来?
炎煜原本还对穿著鲜黄背心的电梯维修工人的询问一头雾水,愣了一会儿才发现对方是跪在地板向下说话,因为电梯根本就是卡在两个楼层之间,门外大半是灰墙,出口的确只容他们用爬的了。
“院长,玟心没事吧?她是不是昏迷了?”
就在八楼工作的纱纱躲完了突如其来的地震之后,便听说有人受因电梯,好奇跑来一看才发现好友竟是受困者之一。
被纱纱这么一提醒,炎煜总算明白自己怎么会梦见一群猪了。玟心就靠在他身上边睡边打呼,这么近的距离听那打呼声还真像猪叫呢!
“我们没事。”
他朝电梯外探头探脑围观的众人说一声,低头才注意到他还牵著玟心的手,霎时明白自己刚才为何接收到一些暧昧眼光。
“白玟心……”
叫了半天她都不醒,炎煜实在不得不佩服她异于常人的睡眠能力,只好拉起她左耳,直接大喊她的名字,这才把她吓醒。
“有人来救我们了。”他直接把现况告诉睡眼惺忪的她。“门是开了,不过只有三分之一露出电梯口,你把鞋月兑了,踩著我的肩上去。”
玟心揉揉眼,本来还听得有些迷糊,等她一看见电梯外黑压压一片看热闹的人才瞬间清醒,立刻将挪离他五十公分以上。
“你螃蟹啊?”她迅速贴壁移位的搞笑动作让他看了既好笑又可爱。“该看的都让人看光了,现在就算我们互打对方也止不住奇怪谣言了。”
他突然看开了,也不理会外头几十双眼盯著,一把拉起她。
“她先上,麻烦你们拉一下。”炎煜朝电梯口的人喊了一句便蹲,回头看她。“还发什么呆,快上去啊!”
玟心月兑下鞋,脸红地走到他背后。
“你……不可以抬头往上看喔!”
他马上了解她的顾虑。“看了我会瞎掉,行了吧?”
听他立了毒誓,玟心才放胆踩上他双肩。炎煜握住她脚踝,小心翼翼地站直身,外头的人正要抓住她伸出的双手时,突然余震又起,使得电梯微微一晃,当场只听见一声惨叫,玟心脚一滑直接劈坐在炎煜肩上,裙子还像灯罩一样把他整颗头瞬间套住。一股往后的拉力让炎煜根本撑不住她,踉跄几步后,玟心摔了下来,他也跌了个四脚朝天。
“你们两个没事吧?”
炎煜忍著的疼痛,爬起来向询问的人挥手表示安好,一回头,什么话都还没说就瞧见玟心抽了抽鼻子,当场眼泪就夺眶而出。
“怎么了?”他可不是故意把她摔下。“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他的手才伸过去就被她拍掉,还没搞懂是怎么回事,就看她自闭地转身面壁。
“你不要理我,我不要爬上去了,要走你一个人走……”她没脸见人了……
“别闹别扭了。”他明白她的难堪。“要笑就让人家去笑,反正又不痛不痒,还是你想耗到媒体记者来采访,丢脸丢上电视?”
瞧她没反应,他只好使出杀手锏,蹲到她身边压低音量说:“再不上去,我就吻你。”
玟心一惊,噙著泪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我说真的,数到三你还坐在这里面壁闹脾气,我就站起来大声说:‘什么,要我亲你一下才肯出去?!’。你看著办吧!一、二、三──”
不敢试他会不会说到做到,玟心只好站起身,又羞又气地瞪了他一眼,再硬著头皮依先前的方式试著爬出去。
“纱纱……呜……”
玟心爬出来,一见到好友就抱著对方委屈地大哭特哭,那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怎么爬上来的她全不知道。
没什么好看的了,两人也都确定没事,所有闲人一哄而散,只剩被玟心抱著哭的纱纱。维修工人则在跟炎煜解释完电梯的状况后,也离开去准备维修器具了。
“Miss白,你没事了吧?Miss柳,802病房二床的导尿管滑落了,一床的要翻身,你忘了吗?还不快跟我过去!”
纱纱一抬头,瞧见带她的学姊铁青著一张脸,这才想到有这么一回事。
玟心抹干泪,对纱纱勉强挤出一抹笑。“你去忙吧,我没事了。”
“那我先去忙了,下班请你吃猪脚面线压压惊。”
纱纱一脸抱歉地说完,便不得不跟著学姊离开,瘫坐在地的玟心这才发现路过的人全侧目看著哭成一双泡泡眼的她。
“好冰!”
额头上突然传来的冰冻感让玟心浑身一抖,放下揉眼的双手,她的眼前晃著一罐冰汽水。
“给你。”
离开又折返的炎煜一手拿著汽水,一手插在牛仔裤袋内,唇边还噙著一抹阳光般的笑意。窗外的风吹得他身上的白袍翻飞,潇洒得让人几乎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眼。
“呃,谢谢。”
意会到自己好像盯著他看太久了,玟心连忙接下汽水,却在要站起身时发现自己两腿发麻,根本站不起来,尴尬得直冒热汗。
“啊!”
炎煜突然蹲下。玟心还没反应过来,竟被他一把抱起,等脑袋一片空白的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安坐在电梯对面的蓝色塑胶椅了。
“真可惜……”在抽回托在她背后的手的同时,炎煜在她耳畔轻声说:“如果你刚才再固执一点,我就有借口吻你了。”
玟心心脏狂跳了一下。连她自己都听得见那仿佛烟火乍放的声响。
但是炎煜不再多说什么,只一笑便转身走人,好像刚才那句害人差点心脏病发的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样。
“什……什么嘛!”
拿著冰凉的汽水罐轻贴著热烫的面颊,玟心真的完全搞不懂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在暗示她什么吗?
听说男女在生死关头互相扶助最容易动情,难不成在电梯里困出了他对她的好感,他被她“电”到了?!
但……可能吗?那天他还说她是丑女呢!
“唉,想得头好痛……”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安抚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然后打开汽水──
“哇!”
拉环一开,汽水突然像喷泉一样洒得她满身满脸。震惊过度的她呆了两秒,锐利的眼光立刻扫向方才炎煜离开的方向,果然瞧见他在走道转角处正咧嘴看著她,右手还比了个“V”,然后便挥挥手潇洒走人。
“气死我了!你给我站住!”
追了一阵追不上人,低头看著一身狼狈的自己,玟心还真是欲哭无泪呀!
“炎煜!”
一听说好友受困电梯才刚月兑困,京华在门诊结束后立刻要去院长室探望炎煜,没想到却在半路不经意瞥见他一身白袍未月兑、名牌未卸地坐在庭院草坪上,一口咖啡、一口面包,像在野餐一样。
“嗨!”
炎煜朝他招手算是回应,又继续拿起咖啡畅快大饮。
京华一见他这随兴的模样就觉好笑,忍不住走向前,戳戳他的名牌提醒他:“‘院长’,注意一下你的形象好不好?”
“什么?”炎煜伸舌舌忝了舌忝唇边沾上的面包女乃油。“当院长不准吃面包还是喝咖啡吗?我没月兑光衣服做日光浴就不错了。”
“太阳都快下山了还做什么日光浴。”
“那做月光浴好了。”
京华半开玩笑地一掌就往他额头“巴”下去。“你头壳坏去啦?刚才在电梯里吓成呆子了是不是?”
“有看过医生打院长的吗?你造反啊!”
“你现在哪里像个大医院的院长?”
炎煜一点也不以为忤,还颇为赞成地频点头。
“没错,那我把院长的宝座‘禅让’给你吧!”
“休想。”
“呿!”炎煜大口塞进最后一块面包,嘟囔著说:“没义气的家伙!”
京华犹豫了一会儿,耸了耸肩,在他身旁坐下。
“我知道你想做个‘自由医生’,不想被绑死在医院。不过这间医院可是从你祖父那代一路努力经营下来的,你跟你哥都不想继承,难道要任它自生自灭吗?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炎煜双掌反贴在草地上,仰望著下沉中的一轮红日。
“你说的没错,比‘任性’,我还远不如我哥,不可能真的放著这间医院不管,只是我没想过我老爸会用这种‘先斩后奏’的方式,那么早就逼我接手;我以为自己还能随心所欲个好几年,像以往一样,心血来潮就请个长假随义工团去山地乡或出国义诊,而不是每天得来医院报到,几乎从早到晚钉在这开会、门诊、开刀、接受采访,每天行程满满,三不五时还得跟董事会为了几块钱斗法,累死人了!”
“不过你做得很好啊!”京华由衷地说。“从你接手到现在,没听说有任何人不服,也没出半点差错,连那些董事都被你的专业和气势镇得服服贴贴的,换成是我绝对做不到,只除了……”
炎煜睇他一眼。“只除了什么?”
京华抿嘴一笑。“除了你老爱招惹那个实习护士,让我实在想不透。”
“我什么时候招惹她了?”他顿了一下。“喂,你不会以为电梯是我故意弄故障的吧?”
“电梯不是,不过我听说有人给了她一罐摇过的汽水,害她弄脏了制服,那个‘落井下石’的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是我。”炎煜倒是一口承认。“不过我可不是落井下石,我是好心让她振奋精神。”
京华听了不觉莞尔。“振奋的不是精神,是火气吧?”
炎煜轻松笑语:“从电梯出来后,她哭得好惨,整个人看来萎靡不振,不过汽水一喷后她就活力十足了,还能跟我赛跑呢!”
“赛跑?我看她是想追杀你吧?”京华觉得哭笑不得。“天才的思考方式果然不是我们凡人所能理解的,那个实习护士被你整得有够冤枉。”
“是这样吗?”炎煜眼中闪过一抹顽皮笑意。“那我买束花向她赔罪好了。”
“送花?!”
京华大吃一惊。他跟罗家兄弟俩是从小认识的玩伴,没人比他更了解有轻微花粉症的炎煜可是打死不进花店,还说这辈子休想叫他送花给女人哩!
“你要上网订购吗?”
炎煜想了一下。“一家店可能不够我要的量,而且我得亲自确认‘效果’,还是自己跑一趟好了。”
瞧他一脸愉快的,京华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能。
“喂!”他实在不问不快。“你捉弄她该不会是因为喜欢她吧?”
“你说呢?”
炎煜朝他眨了眨眼,把手上的空咖啡罐和塑胶袋全塞给他。“帮我丢一下,我这就去买花。”
“他是认真的吗……”
京华一脸呆滞地拿著垃圾杵在原地,看著好友远去的背影。一下说人家是丑女,一下又要冒著过敏症发作的危险送花给人家,他是不是该把炎煜逮回他的诊间,看看心理到底正不正常啊?
“老板,你们店里有没有剑兰跟菊花?”
捧著从第一家店搜括而来的成果,炎煜又找了第二家店壮大自己花束的阵容。
“呃……有,请问要买多少?”
花店老板一脸戒慎恐惧地看著眼前这个高头大马、却手捧著超大一束扫墓花,脸上还十分夸张地戴著N95口罩的怪咖。
“不管多少我全买。”
“全买?光黄、白菊我们店里就有三百多枝──”
“再加上这些。”他打断老板的话,将手上一大把花摆在裁剪桌上。“麻烦帮我绑成一束,送到这个住址。”
炎煜把住址写下来给他。“卡片上帮我写‘对不起’,送给一位白玟心小姐。”
店老板尖瘦的脸庞仿佛浮现了几条黑线。他开店一、二十年了,头一遭遇上有人送剑兰跟菊花向活人道歉的啦,收到的人只怕非但气消不了,还会被气死吧?
“那……署名呢?”
顾客为大,店老板还是堆起一脸笑询问贵客,不敢多问。
“写‘知名不具’就行了,这样要多少钱?”
付完钱,炎煜快速踏出花店回到自己车上,第一件事就是取下口罩,舒服地深吸了口气。
“白玟心,我可是为你牺牲不少啊!”
他弯唇笑起。不晓得为什么,光是想到她傻愣住的表情就觉得好笑,而她生气时红脸、鼓颊、噘嘴的模样更是有趣,让他不由得想逗她。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才想起她,心头就暖呼呼的。
明明是路上随便抓就一把的大众脸,如果不是在海水浴场被她海扁一顿,他只怕见过她几次也不会留下多少印象吧?
但……或许也不一定。
想起两人交手至今的一切,炎煜不得不承认热心有余、但更会“带衰”人的她实在令他很难忽视,尤其是一而再的“肢体接触”,不是让人气得牙痒痒就是脸红心跳,让他想不去在意她好像都不行。
再加上她对他这“医界贵公子”竟然不屑一顾、不仰慕他也就算了,还把他当病毒,他更不能不好好研究她那个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收到花之后,她应该会气得跑来找我吧?”
到时,又能瞧见她生气勃勃的脸了。
他抿唇一笑,启动引擎,还得赶回去巡房呢!
听见舍监通知下楼收花,生平头一回收到花的玟心一颗心怦怦跳,脸都红了。
“说不定是哪个医生想追你喔,一般病患怎么可能会知道你寝室门号?”
同寝室的学姊又羡又妒的猜测话语在玟心心里盘旋著。从小到大,她连一元硬币都没捡到过,这么好康的事真有可能落在她身上吗?
蓦然,在她脑海中掠过一个俊美中略带冷傲的男人面孔──
“神经!我在想什么呀!”
她敲敲自己脑袋还不够,甩甩头,把自己的胡思乱想甩开才飞奔下楼。
“请问是白玟心小姐吗?”
“我是。”
玟心看著两手空空的花店人员,花呢?
“麻烦请你先签个名,我去拿花。”
“噢,好。”
她签好名,抬头看见花店人员吃力地捧了束花朝她走来。
“白小姐,这是你的花。”
“……”
玟心不只瞠目结舌,还被吓得后退了一大步。
“白小姐?”
“那个……”她指著那个几乎要塞满整个大门的超大花束,唇角的肌肉有些抽搐。“全是给我的?”
“是……”花店店员捧花的手开始微抖。“可以请你先收下吗?”
“呃,好。”
玟心硬著头皮收下那简直足够让她去祭拜完整个山头孤坟野冢的超大花束。对方才一松手,她就差点被这又重又大的花束给压扁。
“谢谢惠顾。”
花店店员可不想再帮她搬上楼,客气话一说完,就当作没看到她捧著花摇摇晃晃的模样先溜了。
“天……”
玟心连说话都快没力了。一朵剑兰在她鼻子前面搔来搔去,痒得她猛打喷嚏,走也走不了。
“玟心,你怎么下来这么久──”
同寝室的室友看玟心下去收个花那么久还没上来,好奇地下楼看看。一见到整个人几乎快掩没在一片菊花和剑兰里面的玟心时先是一愣,然后猛地倒抽了口气,憋了两秒最终还是忍不住爆笑出声。
“哇哈哈──”
玟心室友夸张的大笑声引来了其他寝室的人,全好奇下楼看个究竟。
“哇,好多菊花和剑兰喔……”
“不会是要我们去布置灵堂吧?”
“谁死了?”
一群女生七嘴八舌的讨论让玟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衰尾到这种境地。
“哇!”
她还是被花给压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