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小花短裤的向近凌躺在凌乱的房间中,一双白皙长腿搁在快要顶到天花板的一叠参考书上,双手捧着一本绿色存折,笑咧的嘴显示她此刻愉悦的心情,眼中闪亮亮地,像是要滴出水来。
数字后面终于出现六个零了,终于!她终于达成人生的第一桶金了。
不枉她在正职之外兼了三份家教、两家美语补习班的跑班老师,假日有空时偶尔还会到表叔的电子厂打工,跟外劳们一起上晚班。
存了一年的薪水,加上从小到大的积蓄和谨慎的理财投资,她总算达到这个可爱的数字。向近凌抓了抓蓬松凌乱的黄褐色卷发,忍不出笑出声来。
她是个小学教师,家境小康,父亲向天茂是一家小工厂的老板,母亲温莲则在一间十人公司上班。
严格说来,向近凌从小到大就是个──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但至少衣食无缺的女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学毕业之后,她变得越来越爱钱,俨然成了一个以赚钱为终生志愿的新时代“好女人”。至少向近凌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母亲温莲从来就不希望女儿拼命工作,只要想到女儿那姣好的五官,身高一六四、秾纤合度的身材,笑起来如弯月般的晶亮双眼,还有不讲话时显现的淑女气质,她就能幻想出将来会出现一个事业有成的女婿。
不过,既然女儿想要先赚一笔钱来供养父母,她也不反对啦,只要女儿确定自己最后嫁得出去就好了。
向近凌翻了个身,在一堆国小教科书中翻找,打算找出她前天就打好的履历,心中盘算着等会再去求职网路上寻找征家教的个案。
在她四、五坪的房间里,除了一个大衣柜、一张书桌与一个粉色化妆台之外,就只有满满的书,全是九年国民义务教育的国语、自然、数学、社会课本,每一种版本跟讲义排满了她的书柜,甚至堆叠在厕所门前、床的四周、贵妃椅上,几几乎要看不到空着的地板了。
墙上则贴着一张四开的咖啡色软木记事历。上头写满了女主人的行程──星期一到五早上七点半到校,四点离开;星期一与星期四晚上在乐乐美语有两班儿童美语课;星期三六点整要到车站附近的文理补习班上课。其余的时间都排好了家教,分别是一个国三生,还有两个国中二年级女生伴读。晚上十点“正式”下班之后,就开始改作业、备课或出考卷。向近凌并不觉得自己忙碌,也不是那么在意自己有没有私人时间。
从大学毕业之后,向近凌就再也没有跟好友出去喝过下午茶、看电影或逛街了,当然也就不可能聊八卦。而且无论是小学中学高中大学的同学会,她也从来没出现过,此举自然惹来一些好友抱怨;不过,她向来不在意,总是用撒娇或装无辜来应付过去。
原因无它,她只是觉得该玩的都在学生时期玩过了。
现在的她只有一个目标要达成,就算这个目标消磨掉她的青春岁月,她也觉得值得;也唯有实现这个目标,她才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有时候人就是会这样──不在乎牺牲了什么,只为了争取自己想要的。这无关乎生活方式的正确与否,只是在努力实践自己心中所想。
因而,在朋友眼中向来活泼爽朗、爱玩好动的向近凌,变成了镇日埋首于工作,以赚钱为职志的职场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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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不好啊。”乐可卉笑笑地喝了口咖啡,对眼前穿着深紫色制服、留着一头俏丽短发的好友说。
“明明就很不好!哪有一个女人每天除了睡觉都在工作啊。”卢宛提高了音调,气愤地搅拌着杯中的果汁,黑亮大眼里满是不悦。
“先前说好四个人一起去日本玩的,小近却爽约了。更可恶的是,每次联谊她都不参加,想去夜店疯也约不到人,打手机她从来不接,也没回拨过。什么姐妹聚会嘛!根本没看过她大小姐出现,连她现在是圆是扁、胖了瘦了都搞不清楚。”
“小近真的很忙。”乐可卉拨了拨直亮的长发,细致脸庞充满了书卷味,她温柔地为好友辩护:“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梦想。”
“意思是,等哪一天她钱赚够了,就会心甘情愿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是不是?”卢宛不以为然的哼了声。
反正向近凌这个该死的好朋友已经很久没有在她需要时出现了,她早就死心了。
“没错。所以你就好心体谅她吧。”乐可卉轻笑回应。
她和向近凌、卢宛、安雅均是大学时代的好朋友,四人不但是企管系的同班同学,更是同居了四年的室友,感情如胶似漆,从此成了形影不离的手帕交。
四人个性迥异,却正好彼此互补。
年龄最大的卢宛,拥有一头俏丽短发和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立体深邃的五官照说应该会有不少艳遇,不过她却热中于主动追求男人,因此到了如今二十四岁的年纪,恋爱经验还是零。大学毕业之后,她进入某汽车企业工作,成为朝九晚五的OL,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物色好男人。
至于谈吐最为得体的乐可卉,现下正在攻读企管硕士学位。身材非常娇小玲珑的她,有着一头黑色直亮的长发和极富中国韵味的丹凤眼,浑身充满典雅婉约的气质。
安雅均毕业后就到瑞士念书,准备进入钟爱的饭店业。她有着一张孩子气、笑起来极甜的女圭女圭脸,还有前凸后翘的玲珑好身材,个性则和外表一样天真烂漫,没有心机。
年纪最小的向近凌,反应灵敏,聪明外向;糟糕的是,脾气火爆、耐性不佳;而这样的她毕业之后居然会搬回家,在小学当起老师,刚开始时的确吓坏了一票亲朋好友。
因为当初大家以为她去加修教育学分是为了丰富大学生活。
严格说来,向近凌是漂亮迷人的,个性爽朗爱笑的她,走在路上被搭讪并不是新鲜事。不过,她自从和第一任男朋友钟念在大三分手之后,就开始着迷于“钱”事上,再也没有兴趣去谈恋爱。
乐可卉了解卢宛对向近凌的关心,不过她更相信向近凌有自己的打算。毕竟她们都当了快五年的好朋友了,自然不会因几天没见面或没说上话而感情转淡。
事实上她更相信,卢宛之所以急着要找向近凌,一定是因为她的猎爱计画受到了挫折,需要古灵精怪的向近凌帮她出主意。
她优雅的叉了一块香瓜放入口中,不掩好奇地问卢宛:
“先前你不是说认识了一个非常酷帅的男人,打算发动攻势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上次说的那个我早放弃了,想想还是不大适合。”卢宛打开折叠手机,搜寻到一张照片后递给乐可卉看。“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乐可卉看过手机里的人像后,由于太过惊吓,以致手上的叉子掉落到地上。
她从来不知道卢宛欣赏的男人原来是这类型!这……眼光也未免太独特了吧?
就见手机萤幕上一个穿着嘻哈大球衣的黑人露出洁白牙齿笑着,硕壮的身材、立体的五官、超卷的短发,让他看起来非常的“阳刚”。他手臂上的“猴”字刺青,以及厚厚的嘴唇,可说是中西合并。
乐可卉对其它种族并没有任何偏见或歧视,当然,她也认识了一些外籍朋友,不过,在她印象中,能让卢宛心动的对象,都是带点大男人主义的中华男儿,因此一时无法适应她这样的转变,也很难想象有一天卢宛会挽着这样的男朋友来她面前说“嗨”。
“有什么不对吗?”卢宛拍了拍乐可卉白皙的脸颊。
“嗯,这个嘛……也不是不对……”
怎么办?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饶舌乐。难怪卢宛想找向近凌商量,这种事的确比较适合鬼主意多的小近来出主意。
“我后来觉得个性不大合,所以还没追到就放弃了。”卢宛无所谓的耸耸肩。
“不过……”她眼睛霎亮,兴奋地移开桌上的柳橙汁。“不久前我又发现了一个新好男人,是极品唷。”
“咦!所以你又换对象了?”乐可卉心想,应该不会有比黑人更出人意表的男性类型了吧?
“可是我完全模不透他的心思。”卢宛丧气的低喃。
“没关系,你说说看,两人讨论商量总比你一个人苦恼好。”虽然她可能没办法提出什么好建议,不过倾听好友心事可是她的“专长”。
卢宛开心的点头。这可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恋爱机会呢,找不到向近凌那混蛋没关系,至少还有可卉这个贴心的好姐妹。
于是,她立刻起身移坐到乐可卉身边,比手画脚的对好友诉说起自己正面临的瓶颈和困境。可卉好歹是个高材生,说不定真能给她个好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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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向家就呈现一阵兵荒马乱。
先是神识不清、活到二十三岁还喜欢赖床的向近凌,一脚踢飞了床上铃铃作响的恼人闹钟,用棉被蒙住头,打算继续好眠,但不到一分钟,手机就接着奏起热闹的七彩霓虹灯音乐。
向近凌极不情愿的从棉被中露出惺忪双眼,正准备寻找手机,好阻止“转吧,转吧,七彩霓虹灯!”的歌声继续打扰她的美梦,床上突然传来一阵扑鼻臭味。
“妞妞!你放屁对不对”向近凌猛地捂住鼻子,跳起来大叫,双眼指责地看向睡在旁边的可爱小狗。“好臭!好臭!臭到我任督二脉全打通了啦!”
臭味的来源──向家的爱犬妞妞,对着刚起床的主人热烈地摇着尾巴。
只顾着和妞妞大眼瞪小眼的向近凌,就这样和它僵持了近五分钟,突然脑中闪过星期一要早会这件事。
她惊叫了一声,赶忙跳下床,完全忘了自己有五百度近视,在没戴眼镜的情况下就急着要跑进浴室刷牙洗脸,没想到视线模糊的她一脚便踩上了妞妞热腾腾的粪便,软绵的触感让向近凌暂停所有动作。
“呜,妞妞,又是你!我的碎花气质小拖鞋。”向近凌的小脸皱成一团,缓缓举起右脚,惊恐的看着鞋底那一大坨黄色物体,还来不及哀嚎,就听见她老妈的叫声越过薄薄的浴室门板传到她耳中。
“向近凌,已经七点整了,你还要拖拖拉拉多久”
该死的!向近凌在心底咒骂一声。都怪她昨天在网路上找家教工作找得太晚了。无奈的,她把沾上“黄金”的拖鞋先丢进浴缸,然后快速用水泼了泼脸,再用毛巾胡乱擦擦了事,然后以没沾上多少牙膏的牙刷胡乱地刷完牙,戴上隐形眼镜后便迅速跑出浴室,扯上的运动小可爱和短裤,从衣柜抽了一套白色裤装换上。
很快地在脸上涂了防晒乳,再随意将头发绑成马尾,一边穿上深绿色高跟鞋,一边抹上淡色口红,左手提起蓝色托特包,右手抱起妞妞,飞快地从三楼直奔一楼。
“七点十五分,还好,还来得及。”向近凌看着客厅的挂钟,边喘边把妞妞塞给爸爸向天茂。
“大小姐,要不要来片面包啊?”向天茂递给女儿涂满花生酱的土司片,用另一手接下那只玛尔济斯狗。
向近凌迅速捂住鼻子别过头。
“不了,我去学校买。”她至少一个月不吃跟土黄色有关的食物。
“恩尧人呢?该不会还在赖床吧?”向近凌咕噜咕噜地喝下一杯牛女乃,转头找寻弟弟的身影。
“一大早就去学校了。”
向家除了大女儿向近凌外,还有一个正在就读升学名校的高中男生向恩尧。和姐姐的个性完全不同,向恩尧属沉静内向、脾气温和型,专长恰好是向近凌最不拿手的绘画。两姐弟的感情如胶似漆,大抵是因为向恩尧总是被姐姐使唤,克得死死的关系吧。
“你动作快点,时间差不多了。”向天茂边喂妞妞吃狗罐头边提醒女儿。自从向近凌长大之后,就再也不给她老爸抱抱,所以妞妞就成了他最疼爱的小宝贝。
“糟糕!那我出门喽。下班之后要去应征家教,然后直接到乐乐补习班教英语,不用等我吃晚餐,我会自行解决。再见,拜拜,GOODBYE!”向近凌连珠炮似地说完一串话,便跳上她的粉红小轿车,火速驶离了家门。
向近凌刚离开不到三十秒,温莲从厨房走了出来。
“我女儿咧?”顺顺及肩的卷发,拎起上班用的手提包,问着正在喂妞妞吃狗罐头的丈夫。
“走了。”向天茂漫不经心地答道,一边抽出纸巾擦拭妞妞沾满肉屑的嘴。
“走了”温莲的声音瞬间飙高了八度,就见那风韵犹存的脸庞拧出了几条纹。“昨天不是告诉过她,今天要顺便载她娘去上班的吗?你怎么没有留住她?”
搞什么啊!难道要她老妈走路去公司吗!温莲张大眼睛、手叉腰,火大的瞪着丈夫──真的是办事不力!
向天茂面对怒火冲天的太座,平时威严的气势立即消失无踪,赶忙放下小狗,柔情说道:
“那我载你去上班好了,老婆大人。”
全世界他最怕的人就是外表婉约、像极三从四德的好媳妇,但发起火来却比核弹爆发还恐怖的老婆温莲。
“载我去?好啊。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打算去王董公司赶八点半的会议了是不是?”温莲冷笑一声。
向天茂一惊!他居然忘了今天一早要和公司大客户开会!
“呵呵,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把你女儿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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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学生都看得出来,向老师今天的脸色非常不好。
除了那两片红唇抿得死紧、脚上那双高跟鞋踩得踏踏作响外,那对锐利的双眼更是不停地到处检视。
从一年级那边的长廊开始,向老师已经抓到了五个可怜的学生,分别以看见老师没问好、在走廊奔跑、拿扫地用具玩耍、鞋带差点害老师跌跤、还有嘴角有果酱等理由,大大地斥责了一番。
走到二楼教室前的通道,六年孝班的同学们都机灵地察觉到他们班级任导师身边的异样高温,纷纷溜回教室,安静地坐着。向老师生起气来可是非常可怕的啊!那冷到眼底的眼神,光用想的就令人禁不住打一个寒颤。
“气死我了!”向近凌火大地踩着地板,忍不住握紧拳头骂着。
校长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要求她在放学之后留下来义务指导新进老师学校事宜!即使那个老师是她隔壁班的新班导,也用不着动用到她吧!
她每天下午五点半之后还有兼差耶!
虽然兼差是她个人私事,也不合现行法规,可是她一天里已经卖给学校整整八个小时了,而且教学认真,无可挑剔,班级秩序整洁样样第一,体育活动成绩优异;更重要的是,原本她盘算在四点下班之后到五点半去补习班之前,再插入一个家教工作的,现在完全行不通!
向近凌越想越不满,明明上头就还有教学组长,或是一星期只有六堂课的学务主任,为什么这份苦差事非要派给她就算是因为今天校务会议她迟到,可她也不是惯犯啊,更何况那是因为她老妈以再也不煮饭来威胁她,她逼不得已才折回家载老妈去上班的。
校长竟还在校务会议时对着全校老师说:
“向老师千万不要推辞啊,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帮助新报到的这位老师快点上手。”
呵呵。向近凌在心里冷笑了下。
她怎么可能在那种场合下推辞!谁都知道她行程表排得满满,几乎没有多余时间留在学校,拒绝的话一旦说出,一定会落人口实,更何况这根本不能拿来当作借口。学校里有些看她不顺眼的老师,听见校长的话后,全露出看好戏的表情,根本不打算伸出援手;她当然更“要”如众人所愿了。
现在可好,面对校长在这学期排出的一长列让人看了就头晕的活动计画表,她还要挪出时间去帮隔壁的新老师,以期让他对新班级以及体育组长的职务快点上手。
重点是,这些事情没有额外的薪水、奖金、鼓励、报酬,也就是──做白工!
“做白工”可以名列向近凌最讨厌的事情中的前三名,比蟑螂还令她反胃。
想到学校里那些闲得快发芽的主任及老师早会时给她的掌声,向近凌只觉得肚子里的一把火越烧越狂。
其实她也知道不应该将时间排得太紧,只怪当初太过于自信,不听同事的劝告,如今大家似乎都在等着看她怎么应付。
“很好,这群幸灾乐祸的家伙,真没同情心!”向近凌低咒一声。
走进六年孝班教室,向近凌直接坐在后头的藤椅上,如雕像般一动也不动,眼睛直盯着桌上叠放整齐的桃红色国语作业本。
班上的三十二个学生全挺直了背脊,没有人敢回头偷瞧他们班导一眼。他们很清楚,老师不说话,就是风暴来临的前兆。
印象中,班导只在五年级时对他们班发过一次脾气。
那是他们刚升上五年级时,以为高年级就跟中年级时一样,会遇见一个温柔亲和的班导。
见到向近凌的第一眼,全班都惊呼了一声。老师好漂亮喔!接下来大家便大呼小叫地兴奋不已。
在他们这间乡下小学校,很少出现这种时髦美丽的年轻女老师。
通常女老师只有两类,第一类是差不多四十岁、已经结婚生子,具有妈妈味道的妇女群;第二类是年轻、但长相亲切的未婚群,几乎都穿着牛仔裤衬衫或飘逸洋装,脾气不是很温柔就是很恰。
像向近凌这种五官迷人、外表精明干练,走都会女性风格的女老师,他们还是第一次碰到。
五年级时开学那一天,站在讲台上的向近凌,一头滑顺的褐色卷发、黑色的领上衣、象牙白的西装短外套和同色系的膝上反褶短裙,略施脂粉的她更显娇美,就连老师第一次点名的声音也好听到让他们这群孩子兴奋不已。
开学第一天,五年孝班就在快乐跟雀跃中度过。
第二天早自修,班上有六个同学国语生字作业没写缺交。
前一天对他们露出美丽微笑的女神,脸色瞬间阴沉得像是从地狱爬上人间的女阎罗。向近凌没有开口骂人,没有拿出棍棒,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那六个学生。
大概过了五分钟,其中一个女学生忍受不了那气氛,哭了。不过,向近凌还是维持同一个姿势,站在讲台上用冷冽的双眼怒视他们。
不知道隔了多久──
一个高胖男学生低着头,用微弱畏惧的声音对向近凌说:
“老……师,对不……不起……我知道……错了。我愿意罚写……”
“你确定?”向近凌脸上表情不变,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只见眼前的一排学生点头如捣蒜。
向近凌转而将目光移向座位上准时缴交作业的学生,被那瞬间冻结的气氛吓坏的其它学生也立刻跟着点头。
于是,那个星期,全班三十二个人一起罚写作业。
没有限定次数,只要是向近凌的课,就开始罚写。每个人都写了好多本簿子,写到双手发疼红肿,因此,他们永远忘不了〈渔歌子〉这阕词。
因为他们不敢想象若是犯了其它错误,他们的女神老师会变成怎样狠酷可怖的恶魔,所以他们再也不曾在向近凌面前犯错,也完全不想再看到老师发怒的神情。
可是现在,很明显的,他们的老师已经身处烈火中心,呜……谁来救救他们这群可怜的无辜孩子啊。
挺到身躯都快僵直的一票学生开始不住地蠕动。升旗的钟响不但没有让他们得到救赎,反而更使他们紧张得直冒汗──没有老师的同意,他们哪敢离开座位一步啊!
“向老师,向老师。”突然,一声低柔的叫唤打断了向近凌的思绪。
“升旗了,你们班还不快去排队啊?”六年忠班的导师江淑娟站在走廊的窗前提醒向近凌。
“啊,升旗。”向近凌立刻回神,对全班学生道:
“快去排升旗队形,我给你们三十秒,最慢的等会过来找我报到。”
只见六年孝班的学生瞬间冲出教室,直奔操场。向近凌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桌上的遮阳帽准备往操场走去。
“怎么了?在想怎么安排工作吗?”一同走着的江淑娟关心地问。
“这种小事,游刃有余。我保证一星期内就让新老师习惯学校的作业。”向近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她很喜欢江老师和她的一对双胞胎子女。在她刚进这所学校时,江老师给了她很多意见和帮助,像个亲和的大姐姐,而她的子女也像天使一样讨人喜欢。
“不需要我帮忙吗?”江淑娟好心的伸出援手。
比起向近凌,她有较多的时间去帮新进老师适应学校生活;她的两个五岁子女都在学校幼稚园就读,非常方便。而且对于向近凌的率直个性,江淑娟抱持着欣赏的态度,也不忍看见她忙不过来的窘迫。
“不用啦!我会处理得很好的。”向近凌侧头想了想,笑着婉拒了江淑娟的好意。她决定拨给那个新来的老师一个星期;一星期之后,她就要按照原定计画去应征新的家教工作。
若是新来的老师资质驽钝,无法在一星期之内弄熟学校的一切,她也爱莫能助。想当初,她可是三天就上手了呢。何况校长既然把“任务”交给了她,她当然没有理由把自己的工作推给别人。
除了赚钱,向近凌也不喜欢对任何挑战示弱。反正她会“好好指导”那个新到任的老师,至于他听不听得懂,校长又没强求,所以也就不属于她负责的范围了。
向近凌奸诈地想着,真是佩服起自己的聪明脑袋啊!她的笑容逐渐扩大。
江淑娟讶异地看着向近凌脸上的变化,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不过,她始终相信向近凌说得到做得到──好好照顾新来的那位老师。
在这所学校里,向近凌因为有太多外务,因而招来保守派同事不少批评;加上她还算是教育界的菜鸟,理应承担下许多亲师活动企画、科展比赛,或一些行政杂务。
不过,之前校长因顾虑她要带领高年级,因而将这些事派给拥有较多余裕的科任老师,偏偏那些科任老师都是一些等着退休的前辈,时常会找借口要求向近凌代替他们处理。
向近凌也心知肚明,学校资历久的老师,有些自己私下开了补习班,专门加强自己班上的学生;这种兼差方式,远比她去各家补习班授课来得好赚,甚至有老师用化名接更多学生。
她却反其道而行,坚持只接国中生家教,还有较不相关的儿童美语;但这也让她需要付出更多时间来备课,几乎没有时间休息。也曾有家长来询问过她是否要开家补习班,专门加强他们的孩子,但都被向近凌拒绝了。
住在这里的学生,很多是家境清寒或父母离异的单亲家庭。她是很想赚钱没钱,但她不会因为想赚钱就给学生不公平的受教环境。
那是她唯一的坚持。因为她讨厌为了利益,就对学生留一手的方式,虽然她也时常嘲笑自己实在没有好到哪里去。
反正向近凌不会与跟她理念不合的老师起冲突,该是她份内的工作,她还是会做得尽善尽美;只是,她也不会因别人对她起反感而受到影响。至少这次校长交代的事她还是会好好去做,不会让其它人抓到把柄,又在私下对她冷言凉语一番。
向近凌走到班级队伍后面,拍了拍班上其中一个男孩的。
“站直!”她喝道。
就少赚一个星期喽!向近凌抛掉了早上的不愉快,伸个懒腰,轻松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