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殿,西苑边厢。
君昭阳手拿黄金剪,绞着七彩绣线,认真而专注地绣着一个个可装药材的绢袋。
宫女捧着一只锦盒,轻巧地走了过来:“君姑娘,这是六皇爷派人送来给你的,你快打开来瞧瞧!”
君昭阳置若罔闻,倚着绣架,继续做着手中的针线女红。
自那天在琼苑砍伤凤翔皇子之后,她便搬出了内苑暖阁,独自迁到这冷落偏僻的西苑厢房,而凤翔皇子也没阻止她,这三天来更不曾来探望过她。
心底的伤,渐渐演变成一种幽怨、无奈的倔强,她将自己的心,锁于凄冷的樊笼之中,找不到任何出口。
宫女见君昭阳不接过锦盒,连看也不看一眼,便自作主张地打开了锦盒,这开盒一看,登时诧异地惊“咦”了一声。
“不是玉石珠宝,只是一条丝绢嘛!”满心期待着以为盒中会是稀世珠宝的宫女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六皇爷怎么会送这种东西来呢?”
君昭阳好奇地斜瞥了一眼,只见锦盒中放了一条素面丝帕,丝帕上连朵绣花也没有,就只是素素净净,一条再平凡不过的白丝绢。
她心中突然一抽,像被针儿扎了一下,细细锐锐地疼了起来。她恍恍惚惚地望着那条丝绢出了神,本以为不会再流的泪水,竟然不听使唤地悄悄滑落了下来。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还是千方百计勾她的心,她终于明白,这一生一世,他确实不打算放过她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任着她搬离了内苑暖阁而不留她?为什么她在西苑边厢住了三日,他不来见她?
宫女见君昭阳落泪,这才明白这条丝绢大有文章,禁不住问道:“君姑娘,六皇爷送你这样一条素帕,有什么深意吗?”
君昭阳放下手中的针线,从锦盒中拿出那条丝帕。一滴一滴泪水都落在了丝帕上面。
她抬起惶苦凄伤的眼,怔怔地望着宫女,低低哼起了扬州城里每个女子都会唱的歌谣儿:“不写新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是丝来竖是丝,此番心事有谁知……”
听着君昭阳轻吟的小曲儿,宫女终于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丝’与‘思’同音,一条丝帕横看竖看,满满的都是相思……”宫女感动异常地道,“六皇爷是在说他思念你啊!”
既然相思,为什么不来相见?想起那天在琼苑风竹亭中他与宝妃交缠的身影,她的胸腔里再度翻搅起欲裂的尖锐疼痛。
她蓦然咬破手指,在丝绢上用血和泪一字字写下“心”字,然后拿起剪子将丝巾绞个粉碎,当空一扬,只见破碎的“心”字在半空中如蝴蝶般翩翩飞舞。
宫女惊呼,道:“君姑娘,那绢子是六皇爷送的,是六皇爷的一番心意啊!”
君昭阳凄然摇头,热泪淌落面颊:“没用的。心碎了,便再也缝不合,缝不合了……”
宫女正要劝慰她时,突然听得院落中起了一阵骚动。内监总管领着一群宫中侍卫风驰电掣般地冲了进来。一路乒乒乓乓,声势惊人地直闯进了边厢房。
“是她,果然是她!”内监总管一见到君昭阳,登时直了眼儿,大呼小叫起来,“当日冒充无锡秀女秦婉仪,在迎晖苑刺杀皇上的女刺客便是她!”
这番变故突如其来,宫女们吓得浑身发抖,面色如土,一个较胆大的宫女挺身而出护住了君昭阳,说道:“安总管,这里可是先皇遗诏,明令任何人都不得擅闯的凤凰殿呢!您这般大剌剌地带人闯了进来,莫非是想违背先皇遗命不成?”
内监总管冷笑:“我是奉太后之命,特来擒拿女刺客到慈宁宫听审的。六皇爷胆敢窝藏刺客,只怕这天大的干系他也得担待下来,有先皇遗诏又如何?先皇遗命也保不住他了!”
回身向侍卫们喝道:“把这女刺客押到慈宁宫,太后要亲自审问!”
侍卫们一拥而上,拽住了君昭阳纤细的手臂,君昭阳奋力一挣,挣开了侍卫的钳制,也推倒了绣架,一时间,七彩绣线,零散一地。
君昭阳面罩寒霜,神色高傲而冷凛地道:“别碰我,我自个儿会走!”
侍卫们见她气势尊贵,凛不可侵,竟然不敢冒犯,任由她傲然昂首,自行举步走出了西苑边厢房。
宫女们眼见内监总管和侍卫们带走了君昭阳,个个魂飞魄散,惶然相顾,颤声道:“怎么办?怎么办?”
“咱们快去内苑暖阁禀告六皇爷,他肯定有法子救君姑娘的。”那较胆大的宫女毕竟机伶些,提起裙摆便往门外跑,匆匆奔向内苑去了。
☆☆☆
紫帐低垂,帏幕飘扬。
凤翔皇子卧在云气帐内,赤果的胸口缠着层层药布。
三天前君昭阳倾尽全力砍的那一刀,着实将他伤得不轻。还好他自幼练武,根基深厚,这一刀才不致于要了他的命,可也让他躺了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亏得以前常拿匕首自残惯了,挨得住那剧烈的疼,当日才没让君昭阳看出他的异样。可君昭阳坚持要搬出内苑暖阁时,他却再也没有力气留住她。
最主要的原因也是不想让她知道她将他伤得这般重,不想让她愧疚痛苦难过吧——他沉思苦笑,什么时候他竟也会为别人的心情着想起来了。
“六皇爷,我已夺回了火漆密函,可那日我送宝妃回宝清苑时,正好皇上驾临宝清苑,我没有机会下手杀宝妃!”荆不弃皱眉道,“而且她也好像有了戒心,这三日来假借陪太后的名义,躲到了慈宁宫,慈宁宫戒备森严,我在宫外守了三夜,始终没有动手的机会。”
凤翔皇子沉吟:“宝妃很会讨太后欢心,要太后护着她不难。她已生异心,只怕会向太后揭穿咱们的秘密,我们得加快行动才行!五旗义军何时可以赶到京城?”
“五旗义军兵分三路,日潜夜行,预计再半月便可以抵达京城。”荆不弃神色忧虑,“我只怕宝妃会在这之前先泄了咱们的底!”
凤翔皇子锁眉,还来不及说话,却见宫女慌慌张张奔了进来,叫嚷道——
“六皇爷,不好了,安总管带了一群侍卫闯进西苑边厢,说君姑娘是行刺杀皇上的刺客,将她押到慈宁宫去了。”
凤翔皇子面色大变,豁然坐起身子,这一动牵痛了胸前的伤,他闷哼一声,却依然咬着牙起身,下了床。
荆不弃跟随他这么多年,不曾见过他变了脸色的模样,登时知道他想去救君昭阳,眼眸中浮上忧虑,说道:“六皇爷,您想去慈宁宫?不行啊,这一去是无比的凶险,万一太后硬把刺杀皇上主谋的罪名扣到了您头上怎么办?还是让卑职护着您出宫避一避吧!您是中-百姓的惟一希望,不能有任何闪失的啊!”
凤翔皇子披上外衣,掩住了胸前的纱布,轻哼道:“太后想要我的命,只怕也没如此轻易!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她想在我头上安罪名,也得顾虑先皇遗诏和八大国老的反应。你立即出宫去请八大国老赶到慈宁宫,此时此刻,惟有他们才镇得住太后了。”
他大踏步走出内苑暖阁,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过身来,神色冷慑骇人:“还有,你去查查谁是凤凰殿的内奸。宝妃定然在凤凰殿中安排了眼线,否则安总管怎会带着侍卫直闯西苑厢房捉人?昭阳搬到西苑边厢不过三日,除了凤凰殿的人,还有谁能知道她的住处?”
随后赶来的宫女中有一人听了凤翔皇子的话,登时脸色大变,身子簌簌发抖起来。
凤翔皇子斜睨她一眼,冷冽笑了,对荆不弃道:“我凤凰儿这一生最恨人家背叛我、出卖我——不弃,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荆不弃点头,凤翔皇子淡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跨步走出了凤凰殿。
☆☆☆
慈宁宫
太后穿着黄龙袍,黄缎龙凤裙,头戴金凤冠,端端正正坐在宣宁宫里的金交椅里,神色严厉地望着站在她面前,直立不屈的君昭阳。
“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狐狸精,怪不得能把自幼在女人堆中打滚长大的六皇子给迷得神魂颠倒。”太后冷冷道,“在哀家面前,有你站着的份儿吗?还不跪下?”
两个宫女上前,硬是架着君昭阳,在她膝窝里一撞,迫她跪下了。
君昭阳灿眸中闪出怒焰,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望着太后,脸上是倨傲不屈的神色。
“太后,您瞧瞧,这女人就是这么不懂规矩礼仪,也不知六皇爷究竟看上她哪一点呢?”宝妃站在太后身后为她捶着背,凉凉道,“不过就是仗着那张狐媚脸蛋迷惑住六皇爷罢了!”
果然是她在兴风作浪,君昭阳恨恨瞪着她,美丽的眸中闪着激烈凌厉的怒火。
“六皇子当真只是被她的美丽迷住吗?还是他就是指使她来刺杀皇上的主谋呢?”太后闲闲啜了一口香茗,眼里有着算计及狠毒的阴沉光芒,“君昭阳,你身为叛贼之女,能够冒充秀女入宫刺杀皇上,在宫中绝对有接应的人,那人是六皇子吗?如果你肯老实招了,哀家还可以饶你一命,只追究主谋的责任。”
君昭阳冷冷一笑,终于明白太后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扣上凤翔皇子一个叛君弑帝的罪名。她傲然昂头,道:“我在宫中惟一的内应,便是已被推出午门腰斩的樊公公。至于凤翔皇子,他是民女的杀父仇人,如何指使得了民女?那日我上殿刺杀皇上,逃走时遇上了凤翔皇子,知道他便是领军屠城、杀我阿爹的凶手,所以故意委身给他。留在凤凰殿中想找机会暗杀他!”
她冷冷笑了,道:“太后若是硬要将刺杀皇上的主谋栽赃给凤翔皇子,那民女也无话可说,只能说感谢太后替民女除去杀父仇人了。”
太后眼中闪过一抹激赏的神色,道:“好一个聪明伶俐、能言善道又勇敢无畏的丫头,怪不得沉溺于之中,却从不对女人动心的六皇子会对你动了真情。你口口声声说六皇子是杀父仇人,既是杀父仇人就不可能是指使你的主谋,如果哀家硬要定六皇子的罪,岂不就真如你所说是栽赃?”
她放下手中的冻香石杯,笑道:“你用话堵住了哀家,让哀家无计可施啊!不过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你将刺杀皇上的罪名一力担了下来,就是惟一死罪,万无活命的机会一一你为了六皇子,当真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宝妃连忙道:“太后,您也知道六皇爷对女人向来心软,对美丽的女人更是没有抗拒能力。当日这狐媚女子用美色迷住了六皇爷,哄得六皇爷对她动了心,收留她在凤凰殿,只怕连六皇爷都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呢!如果六皇爷知道她是夺命女煞星,又岂有那个天大的胆,敢窝藏刺杀皇上的刺客?”
君昭阳听宝妃这么说,就知道她对凤翔皇子还有眷恋及旧情,因此只在太后面前揭穿了她的身份,并没有泄漏凤翔皇子想造反的秘密。
她凄冷一笑。女人啊女人,总是一力维护着自己倾心的男人,却永远相互为难着和她争宠夺爱的女人。
她抬眼,闪烁着清厉决绝而坚定的火灿光芒,道:“是啊,太后,您可要想想清楚,如果六皇爷真是谋杀皇帝的主谋。又怎会将我这个刺客留在凤凰殿,让人家捉住他的把柄,为他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太后点头,阴狠笑道:“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既然你抵死维护六皇子,一力担下死罪,看来今日哀家是定不了六皇子的罪啦!”
她向身旁的宫女点头示意,宫女从内堂端出了一个红漆雕盘。盘上,是一只造形精美的小酒壶。
“既然你已坦承刺杀皇上不讳,也不用送往刑部问审听判了。哀家很欣赏你的果敢聪明与勇气,就赐你一个全尸——这壶里是封喉穿肠的毒药,你自个儿了断了罢!”
宫女将红漆雕盘送到了君昭阳面前,君昭阳望着那壶牵机毒酒,眼里没有恐惧、怨恨与害怕,只有从容与了断一切的解月兑光芒。
这是一条生死路,走上了便再也不能回头。她再也不必爱、不必恨、不必心碎与忧伤了。
她拿起酒壶,脸上是温柔而绝美的神情,眸中闪动着回忆的幽光——她忆念着和凤翔皇子在扬州瘦西湖的初遇,在皇宫再度的邂逅,这些日子来相处的点点滴滴。是他教会她爱,教会她恨,教会她欢喜心碎、痛苦和甜蜜的滋味……
她眸中的光彩渐淡,变得澄明清澈起来。在这生死关头,对凤翔皇子,她已无怨悔。所有的恩怨情仇,都会随着她的死亡而结束、而了断。
走到了这一步,也许她惟一的遗憾,竟是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吧?
她将酒壶送到嘴边,正要喝下时,一个低魅轻沉的声音阻住了她。
“等一等。”
一听到这个熟悉而特殊的慵懒嗓音,君昭阳心神大震,悲喜交集地回过了头去,见到那正跨步走进慈宁殿的俊俏身影时,她眼里的泪,如雨水般倾落了下来。
老天总算待她不薄,让她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他一面!
凤翔皇子大踏步走进了慈宁宫,单膝跪地,向太后见礼,说道:“凤凰儿见过太后。”
太后冷冷阴阴地笑了:“六皇子,这可真是贵客了,什么风把你吹来慈宁宫的啊?你一年里也难得来一趟,倒难为你还记得有哀家了!”
凤翔皇子扬眉轻笑,道:“太后言重了,凤凰儿自知行为浮浪,不得欢心,所以尽量不在太后跟前出现,省得太后见了我心烦!”他回眸望向君昭阳,眼光转柔,“只是今日听闻大后派人捉拿了我的小妾,却教我不得不来了。凤凰儿斗胆问太后一句,昭阳是犯了什么死罪,要让太后赐鸩酒自尽呢?”
君昭阳痴痴狂狂望着他,两人眼光交会,眼波流转间几乎织成了密密层层、难舍难分的情网。
宝妃眼中闪出凄愤的光芒,这两人,始终是这般旁若无人地恣情纠缠着,几乎是将这世上的人全视若无睹了。
太后眼中闪过兴味的光芒,看来这君昭阳,还真是凤翔皇子的弱点了。
这些年来,凤翔皇子轻狂放荡,在人前总是狡猾如魅地戴着面具,没用过一丝真心的表情对人,让她捉模不着他的想法,捉不住他半点把柄。
今日,倒是他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她倒要试试这君昭阳在他心中到底占有多大分量?运气好的话,也许今天她就可以除掉凤翔皇子这个如芒刺在背的心月复大患。
“六皇子真是向天借了胆,才会问起哀家这个砍头的问题来了。”太后捧起宫女重新温热的香茗,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哀家还没拿你问罪呢,胆敢窝藏叛贼之女,刺杀皇帝的女刺客——这罪名可不轻啊,就不知六皇子担不担待得起了?”
凤翔皇子神色不变,脸上依然轻魅如笑。“昭阳是叛贼之女,刺杀皇上的女刺客?想必太后是受人蒙骗了吧?您瞧瞧昭阳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荏弱女子,有什么本事上殿刺杀皇上?太后莫不要是受人挑唆了。”
言语泛笑间,凌厉无情的眼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了站在太后身后的宝妃。
宝妃一接触到他冷绝无情、锐利如箭的眼光时,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明白凤翔皇子对她是恨之入骨了。
她突然悲哀地笑了起来——不能让他爱,让他恨也是好的。恨她,起码他会正视她、记得她,不再当她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爱一个男人爱到这样无奈,也真的是悲哀吧?
“君昭阳已亲口揽下一切罪名,哀家可没用刑逼供啊,她就自个儿全招了!”太后放下香茗,阴沉地望着凤翔皇子,“内监总管也指证她便是当日刺杀皇上的女刺客,证据这般确凿——六皇子,你若还是一意袒护这女人,便表示你和这女人是同谋……”
她冷厉阴鸷地问:“六皇子,你是唆使她刺杀皇上的主谋吗?”
凤翔皇子挑眉,似笑非笑道:“太后,这罪名可大了,凤凰儿担待不起啊!不过就算我说不是,只怕您也不信的吧?不如这样,咱们等八大国老来亲自问审,到时候是非曲直,自然有个论断!”
太后冷冷狠毒地笑了:“你犯不着拿八大国老来威胁哀家,哀家可没怕过他们。不管你是不是刺杀皇帝的主谋,总之这女刺客已认了一切罪名,哀家今日断然饶不了她——你识相的话就别再袒护这女人,否则别怪哀家拿你一并问罪!”
凤翔皇子不动声色,冷凝不语。脑中却飞快转着念头,要如何才能拖延到八大国老赶来慈宁宫呢?
就在这气氛紧绷,仿佛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的沉默时刻,泓帝兴奋急切的声音却从慈宁宫外传了进来。
“朕听说捉到了当日上殿刺杀朕的女刺客?那个世间少见的美人儿在哪里?”他迫不及待地踏进了慈宁宫,一看到跪在地上的君昭阳时,眼睛都亮了。
“哎啊,果然是你这个举世无双的美人儿!”泓帝涎着脸凑了上去,“你可知朕对你念念不忘,日思夜想……胆敢上殿刺杀朕的女人,你可是头一个呢!多日不见,你倒是出落得益发标致,益发有味儿了!”
君昭阳闪身避过,眼中闪出恨如焚焰的火厉光芒。
凤翔皇子脸色冷然,面无表情,唇边虽仍噙着那抹似魅似佻的轻邪笑容,一双拳头却在衣袖底下暗暗握得死紧。
“泓儿,瞧瞧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可还有个一国之君的样子吗?”太后出声叱责,“这朵野玫瑰扎手得很,不是你搞得起的!她已认了罪,哀家也赐了她鸩酒,你要美人,找别人去!这个心如蛇蝎的狐狸精儿,绝不能留在世上!”
泓帝跺脚道:“哎呀,可惜了这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就这么赐她死,朕可舍不得……”他涎着脸向太后道,“不如先将她赏了给朕吧!等朕和她一夜风流之后,明儿个早上,您对这个女人要杀要剐,朕绝不阻拦!”
凤翔皇子眼中骤闪过一抹极深极沉的杀机,却又立即敛去。脸上缓缓漾出了迷人笑容:“是啊,皇兄既然喜爱昭阳,便先让她侍寝吧!不论是要杀要剐,也等到了明儿个早上再说,否则皇兄岂不是要抱憾终生?”
君昭阳不敢置信地望着凤翔皇子,一时间,只觉痛彻心肺。
他说什么?他竟要将她送给那个昏君糟蹋身子?他当她是什么,第二个宝妃吗?
泓帝怀疑地斜睨着凤翔皇子,说道:“她是你的女人,你真舍得将她拱手送给朕?”
凤翔皇子满不在乎地微笑,眼中荡漾着深沉无情的波光:“皇兄乃一国之尊,全中-的女人,全是属于皇兄的,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君昭阳?只要能讨皇兄欢心,我凤凰儿怎会舍不得?”
君昭阳蹙着眉,紧紧用手按住心口,只觉痛心疾首,心如刀割——那痛,就如砍他一刀时的恸,再一次痛得她生不如死。
为什么?为什么明知他是个狠绝无情的人,还会如此地被他伤了心?而她那脆弱淌血的心,又能经得起他多少次毫不容情的折磨与伤害?
她原以为他对她有感情,可如果他真爱她,又怎舍得将她拱手相送?原来他对她,全是假的!说永不负她,也是假的——亏得她,还紧紧牢牢、生死无悔地记住了这句话。
她直直盯着凤翔皇子,一双乌黑璀璨的星眸,在水雾中闪着幽光,突然间,她无限悲凉地笑了。在这极度的悲哀与折磨之中,真的是万念俱灰了——既然是生不如死,那就不如死了吧,不如死了吧……
举起手中的鸩酒,她毫不犹豫,毫不迟疑地仰头饮尽,坚决得让凤翔皇子连一丝一毫阻止她的机会都没有。
在凤翔皇子骇然变了脸色的极度震惊中,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壶,走到凤翔皇子面前,优雅而温柔地伸出手,抚模他在一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绝俊容颜。
“我终于看到你为我变了脸色,不再是那个只会用轻佻魅笑来掩饰真心的凤凰儿……”这一刻,她终于看到了他的惊骇,他的震惊,他的痛楚、颤抖,还有绝望和心痛。
她终于也让他尝到了心痛的滋味——她缓缓绽开一朵绝美的笑靥,一簇火焰自喉咙焚烧起来,像一把锐利的剪,从她的咽喉剪入五脏六腑,撕心裂肺般的剧烈痛楚疼得她眼前昏黑。她身子一软,摔倒在凤翔皇子颤抖宽阔的怀中。
“你说过,这一生一世绝不放过我!可是这一次,你不放也……也得放手……”她的美眸因剧烈疼痛而涣散,贝肯紧咬着下唇,咬到渗出了鲜血,“我会逃……逃开你的掌握……牵绊……因为我……我恨你……”
烧灼而疼痛的喉咙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她仍奋力,倾尽生命中所有力气般地说着——
“你要记住,我恨你!但愿永生永世都……不再见到你……我会带着这份恨上黄泉路,至死……至死不休……”
凌厉的剧烈痛楚随即席卷了她所有意识,在堕入幽冥无底的黑暗之前,她听到了凤翔皇子疯狂凄厉骇人的悲恸嘶吼,响彻了慈宁宫。
那宛如濒死野兽般的崩溃狂吼,在华丽广阔的慈宁宫中,彻天彻地地回响着,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