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终于在市中心一栋无人的旧楼门前停下,孔峥先下车,再把雁归扶下来:“你现在不比从前了,小心些。”
雁归有些讪讪的:“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就别对我花那么多心思了。”
孔峥想了想:“你有梦想,我也有的,对不对?”
他把她带进那栋庞大的荒废旧楼:“我已经把这里买下来了。”
雁归讶然:“买这里干吗?这里地段很贵,你买这么大块地皮准备盖房子?写字楼?商场?”
孔峥摇头笑一笑:“我要盖一个大型游乐城——你等等。”
他扭头跑回车上,把那卷一直研究的图纸拿下来指点:“雁归,你看这里——1、2层是本市最大的电玩中心,3层是中西自助餐厅,4层做网吧,再上面两层打算招商定位做孩子们喜欢的时尚精品,顶层是电影城。”
雁归仔细想了想,忍不住称赞:“就你有这么多鬼点子,现在孩子们都是家里的宝贝太阳,我们市没有这种大型全面的青少年娱乐场所,你敢大手笔把这里买下来,一定赚得盆满钵满。”
孔峥像个孩子似的得意:“连名字我都已经想好——叫熊熊与龟龟俱乐部。”
雁归皱眉:“这名字……也太奇怪了,为什么不取个更加……金壁辉煌一点的。”
“有什么奇怪的,你小时候经常骂我是熊,我反骂你是乌龟,熊熊与龟龟最好不过了,用我们两个名字命名的俱乐部,呵呵。”
雁归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简单的单音,她无言以对,呆若木鸡地瞪着孔峥。
孔峥抬头望着空荡荡的旧楼,那栋大厦因为即将被拆除而显出一种临终的凄凉,他看了良久,面色慢慢沉郁,刚刚那兴致勃勃的劲头褪下去:“你还不明白么?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你总是该聪明的时候犯糊涂,不该聪明的时候却傻聪明。
雁归,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很后悔小时候不懂事,伤害了你,我没能像柳大伟一样保护你,以致被他钻了空子,让他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得到你的心,所以我总在想到底怎样才能补偿你,给到你真正最想要的东西。”
他往前走两步,显得有些焦躁,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烟盒,看了雁归一眼,又塞回去:“我们两个这么像,没有过过好好的小时候,我多想你能在这个游乐场里开开心心的玩耍,能把小时候的快乐补回来。
你再厉害再有心机,顶了天也是个二十五岁的女孩子,难道就没有一点遗撼?我我现在回忆起以前,唯一美好的事情就是你跟我同桌了有五年,除了你,也没多少人是真正愿意搭理我的,除此之外全部是人家的白眼和讽刺,再不就是那些神经兮兮的女孩。
我估计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人还没灶台高就开始买菜做饭,你的那个妈那个女乃女乃……”他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说了,免得你伤心。”
雁归冷冷说道:“我才不伤心。”
孔峥说:“不伤心才有鬼了,学校不分年级里总是同一天开家长会,你妈就从没来开过你的,不是在你姐姐那就是在你弟弟那,每次挨老师骂你以为你躲起来哭我就不知道?我只是没说而已。
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柳大伟一个人注视你,关心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正眼看下其他人?”
雁归胸口起伏不定,她突然发起怒来,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你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你凭什么跟我说这些?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要你的赐予!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靠自己去得到的!”
“为什么?你现在还在问为什么,呵。”孔峥苦笑一声,把手插进裤口袋,有些无聊地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真可笑。
除开我爱你,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你又还能想出什么别的解释。”
四周一下安静下去,那么静,雁归几乎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这是他第一次说爱她,却似乎已经告诉了她无数次,说了出来反而有些像一个梦一样不真实。
雁归茫然地看着地面,他干吗要说出来?其实他不说她也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从12岁开始就知道。
可是说出来又能怎样?事情都已经走到了今天。
“我想回去了。”她疲惫地开口:“今天找你,其实只想跟你说一句话:我已经心力交瘁,再也没半点力气与你周旋,劳驾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我知道了。”孔峥低着头往外走,也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她想回去的信息还是后面的话。
雁归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去停车场,冬天天暗得特别早,一片灰蒙蒙,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叶子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衬得他们的身影也萧瑟起来。
孔峥把雁归带上车,自己也坐上驾驶座:“其实我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你讲,但似乎一直没什么机会,今天你让我都说完。”
雁归心中乱七八糟,她点点头:“我总打断你,是我的错。”他们在一起不是吵嘴就是勾心斗角,他的确没机会说。
孔峥淡淡笑了笑,把身子趴到方向盘上面:“我从没听你认过错,这是第一次……来,给我点时间,耐心听完我的话。
这些年,我一直都念着你,很奇怪,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城市,有时候甚至在飞机上醒来,三万英尺的高空,你也会突然一下钻到我的脑子里,我一直想着你——这我告诉过你。
后来我在美国遇到了叶筠,觉得那丫头人不错,有一段时间我们走得很近,你知道,在国外,人都很寂寞。”
雁归静默地看着他,他的衬衣解开了几个扣子,露出性感的锁骨:“你从小招女孩子的待见。”他这样的男人像一股旋风,能制造出恐怖的漩涡,而那些身不由己被卷入其中的女子往往会彻底葬送。
“不,我和叶筠不是那样的关系。”孔峥低头思考了一下“怎么说呢,她知道我心里有人,我也知道她心里有人了,我们是不错的朋友。
后来有次她喝醉,叫柳大伟的名字,我才知道你们的事。
当时我就好笑,她是那种粗枝大叶惯了的人,从小家境又优越,阳光底下的健康宝宝,怎么比得上你的心机深,你打小做事就滴水不漏,哪怕在里仁巷那种环境长大,依然成长得欣欣向荣,简直就像阴暗湿地上的苔藓。
你面对绝境时的勇气,就算是男人也要自叹弗如。
这次叶筠和大伟重逢,他们两个开始都是不知情的,叶筠本来在另一个项目上我特地把她调了过去——老实说,我就等着看他们爱火重燃的好戏,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雁归,我跟你讲,你别以为自己能掐断他们,被粗暴外力掐断的爱情重新燃起的火焰比正常时更热烈可怕。”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有时候我又会想,这两个人其实怪可怜的,这场战争的幕后主导人明明是我们两个,他们像是不知内情的棋子,被我们拨弄来拨弄去,尤其是叶筠,连正面都没跟你照过,就已经输了两次——两次被同一个女人从手中抢走了同一个男人,对她这么心高气傲的女孩来说打击实在太重了,真是该她倒霉,竟然爱上柳大伟这么不爷们的男人,更倒霉的是,对手竟然是你。
彻底断人家的后路,这的确是你做事的风格,只是我真没想到,雁归,你竟然也会用这种手段去绑住一个男人。
我知道我把你逼急了,但也没想到你会急成这样子——我不是担心别的,我只担心你这偏激的性子会毁了你,你明白么?”
雁归说:“如果你怜惜叶筠,大可不必告诉我事实真相,届时他们木已成舟,我能怎么样?”
孔峥微微笑了笑:“我怜惜她?我怜惜她干什么?我要怜惜她就和她快快乐乐呆在美国不回来了。
我怜惜的是你,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会不了解么?我不告诉你,你也自然有别的办法知道,哪怕他们木已成舟,你照样有棒打鸳鸯的手段。
而且我怕那时候他们已经难分难舍,你激愤之下用的法子只怕会让你们三个人都血溅三尺。
何必那么惨烈呢,恋爱如果不能让人轻松愉悦,我们还沉迷在爱情里面干什么?说心里话,我原打算这个阶段就刚刚好,能让你看清柳大伟的为人,让你死心,如果你懂得放手,或许就能成全两对美满姻缘,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唯一做错的是低估了你的韧劲,你抓着柳大伟不放的劲头简直像只不屈不挠找妈妈要女乃吃的小动物一样执拗。”
“雁归,你到底爱他的什么呢?”孔峥温和地说:“就是因为他曾经对你好么?可是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他天生就对人很温柔,不止是你,你就像他的小妹妹一样,你明明知道,他爱的是火一样的叶筠。
上帝造人的时候,把人劈开两半,注定每个人要在世间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你确定你寻找对了么?为什么要让‘得到他’这三个字的魔咒桎梏你美丽的一生呢?””
雁归咬牙不语,脸白得像张纸,她把一只手放在小月复上,面容紧绷,孔峥看着她近乎神经质的神情,心中一阵难以形容的酸涩慢慢从胃一直旋转回升到胸腔里,那瞬间他只觉得万分疲乏,几乎没有力气把该讲的话讲完。
过了一会,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雁归,你听过一个故事么?有个小孩不小心走丢了,被领村的一个妇人捡到带回家,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后来这个孩子的亲生妈妈找了过去,两个女人都说这孩子是自己的。
那孩子小得很,不会说话也不会分辨,于是就闹到了衙门里。
县官也判断不出来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就对她们说,你们抢吧,谁抢赢了谁就是孩子的母亲。
于是那两个妇人一个扯手一个扯脚,拼命的抢啊,那孩子痛得大哭起来。
后来其中一个妇人松了手,她说我不抢了,这孩子不是我的,一边说一边哭,县官就说了,你才是孩子的生母,只有真心爱这孩子的人才舍不得让他痛,于是他就把那孩子判给他真正的母亲带回去了。”
他把头转回去,声音慢慢低沉下去,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凉:“我这时候如果再落井下石就不是人了,雁归,我不抢了,不是我抢不过你,是我怕你痛,爱得深的那个人才舍得放手,你懂么?我和你那么像,都是那种认定了一个人就要千方百计去抢到手的人,至于对方喜不喜欢我?——管他娘的。
但是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和大伟在一起去吧,反正你这么有主意,说要嫁他,就一定要嫁,你认定了一样东西要一样东西,哪怕那东西断了碎了你也还是要。
他不懂你性子里面的刚烈,但或许不懂也是好的,没准你们能做一对好夫妻,老实说,你们两,是劫还是很缘我真说不准;算我送你句箴言,你听也罢不听也罢,爱情,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如果你还这么下去,只怕注定是场败局……再说我们两个,也许这辈子是真没缘分——各人只得各人的眼泪罢了。
到时游乐城建好了,也还用那名字……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随时来找我。”
雁归生平第一次有人用这么伤恸的口气跟她说这么长篇的话,她把已经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忍了又忍,泪花完全模糊了她的眼睛,看东西都不清楚起来。
她想拒绝对这些话发表任何评论,但是她再也忍不住,多年的委屈让她放声嚎啕大哭:“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个?这时候才跟我说这个?你要我放弃这个梦么?我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事是为什么?是,我知道大伟的为人,你能看到的东西难道我会看不到?我知道他性格怯懦,爱反复,不是成大事的人,可是我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伟大的人物!我没你那么有野心,我只要一段平凡、平静、平淡的婚姻,我不需要别墅洋房游泳池,也不需要做什么名流太太!你的爱太危险,让我没有丝毫安全感,我只想要一个安宁的小家,生一个孩子,我只要一个孩子,这样我所有的爱都可以给他,好好地陪伴他长大,而绝不会偏颇到别的孩子身上。
难道我这样的要求很高?难道我所付出的这一切连这么点微末的愿望都不能换回来?现在,在我这么多年努力的梦想终于快要达到的时候,你要我放弃?那等于是要我自己把这十几年全部否定掉!这样的话我生存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这是我的梦想我的全部,你懂不懂?全部!”
她的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来,喉咙里呜呜咽咽,像只被伤害的小动物:“求你别说了,你从小就爱欺负我,现在算我求你,放过我,别再欺负我了。”
孔峥看着她惨白得像雪似的容颜,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绞到一团,痛得不能忍受,他从纸巾盒里抽出张面纸递给她,伸手轻轻抚一抚她的头顶:“不说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说惹你伤心的话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得到就是了,只要你自己觉得幸福。
来,雁归,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