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圣诞前的约会
南华学院。
时间接近午夜,宿舍里居然很少有人。大群学生仿佛是解月兑出了禁制,肆无忌惮地群聚在宿舍楼前喧哗大笑。
“有时候我真是痛恨这个四季如春的城市!在外面发疯吧!为什么这个冬天冻不死你们!”原犁雪愤怒地抬手把窗子合上,一波波声浪仍然死不放弃地向他这边冲过来。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亮得逼人,眉毛也狠狠地拧了起来,而没了往常的清秀,倒有种诱人的表情。
他的舍友莫垣微微一笑,推过一杯温咖啡,“没办法呀。理事长说圣诞节准备期间所有学校的制度均可斟酌执行。下了这么任性的命令,早该明白会是这样。”莫垣有着决不输给原犁雪的容貌和气质,然而无时不挂满唇间的微笑把他和原犁雪明确地区分开来。他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被伤害了也会微笑着包容的浊世翩翩佳公子,举手抬足永远从容不迫。优雅而且美丽,仿佛是天鹅,把所有的艰辛藏在水下,不露波澜地只给旁人看洁白的羽翼。
莫垣转眼去看坐在桌子左边的少年,“阿宗的节目计划想好了吗?”
阿宗咬着铅笔头,苦恼地歪头问:“我们班确定上舞台剧了吗?那么到底用什么剧目比较好呢?”
原犁雪听了,心头更是火起,厉声说:“上什么节目都不知道,到这里来做什么登记?!”
阿宗吃了一惊,委屈地说:“我哪里愿意包揽这种事情?是没有人愿意做组织委员这样麻烦的工作,我才只好顶职的啊!”
莫垣笑,“是。不要着急。”他柔声地说着,起身从侧旁一堆书里拣出一本,“昨天在班会上听你说了大致的想法后我觉得很好,回来找了一下材料。简单明快适合圣诞的我都圈出来了,你选一个如何?”
阿宗看着用红笔细心图画过的书,再抬头,满眼感动,“莫垣,你是学生会高级干部耶,年底那么多事情,还帮我找材料。我……”
莫垣微笑,“我是学生会干部,也是我们班的一分子。不知道你们班排的什么节目?”后一句是问原犁雪。
原犁雪面无表情,“不知道。”从窗前返身坐回沙发。
“啊啊啊,会长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你作为学生会会长居然连自己班的节目也不知道?”阿宗惊奇地大叫起来。
“吵死人了!”本来说因为自己书房那边噪音太大才到莫垣这边来,哪想到这边的小子一惊一乍更是要人命。原犁雪斜瞥窗外,恨恨地说:“明天非要把这些人全赶回宿舍不可!”
“……命令是理事长下的呀,学生会会长就能改了?”
莫垣插话:“看到满意的剧本了吗?”
阿宗飞快地翻动书页,未月兑稚气的脸上一片认真凝然的神色,倒是可爱。半天后抬头说:“莫垣你这次这么支持我,我绝对要加油,一定要排好剧目,把金奖拿回来。”
“就是说现成的剧目不行?”
阿宗的脸腾地红了,“是。麻烦你找了这么久。”
莫垣微笑,“没关系,一起想吧。”
“若是妖丽诡异唯美的,应该是现在南华校内最流行的风尚。要争取人气的话……”阿宗突然想到什么,兴奋地一拍手,“你觉得排由贵香织里的《白雪公主》如何?”
莫垣怔了怔,“嗯……”
“绝对叫好又叫座,而且都不用什么大改动,那种幽暗独特的感觉在圣诞降临,真的是很棒啊!”阿宗说得兴奋起来,声音又高了。
原犁雪白了阿宗一眼,又拿书覆在脸上,“白痴。”
“什,什么啊!”阿宗这才注意到莫垣也是一脸苦笑,大奇,问:“有什么不妥?”
“嗯,剧本不错,确实会叫好又叫座,但是……”
“怎么了?”
“你没有想过吗?故事需要主角。那个收集尸体癖的王子和利用美色得到一切的公主……会是哪两人注定的戏分呢?”
原犁雪的声音在书本的遮挡下听起来好像是在忍笑,“去年你们两位的《浪客剑心》剧场版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今年选这个剧目,想必有很多人会期待吧。”
阿宗的脸色变得铁青,“去去去年是被迫的……”
莫垣苦笑,“今年……”
阿宗大汗,“我,我明白了,换脚本吧!”
“呵。”原犁雪丢开书,懒洋洋地坐好端详着面前的两个准主角,“去年一戏据说令两人在男校内都有了亲卫队,今年不要再创辉煌吗?”
莫垣笑,“如果安然回来加盟演出,演这个也无所谓。”
原犁雪瞪了莫垣一眼,侧耳听外面噪声小了不少,想是那些人终于都乏了,说:“我走了。”
走到门口,听见莫垣一拍手,说:“那么排这个好不好?用城市里那个传说。”
“传说?”
“赏金猎人。”
“啊,说那个呀!”
“活跃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为了赚取赏金接各种工作,然而对那代表价值的赏金挥挥手就忘却掉,忠实地为自己活的人的故事。”莫垣轻声说,“经历过风雨,看别人的悲哀与欢喜,参加进去,笑着或者哭了。最后抽身独自离去——HUNTER……”
原犁雪轻哧,顺手打开了书房的门。
阿宗的声音听起来照例一惊一乍的,“我早就听说城市里最高的钟塔楼是‘赏金猎人’的总部,他们接受酬劳接各种案子。一直以为是大型侦探所,原来……”
莫垣看着阿宗满脸雀跃兴奋,又微笑了,“设定个什么样的故事好呢?女猎人接受委托进入男校调查少年失踪的真相,在这个过程中接触了某个个性怪异的少年,展开一系列的……”他倏然住口,赧然说:“我不太会说故事啊。这样大略讲起来太平淡。”
阿宗大笑,“失踪少年!学院!你是在说自己吗?哈哈。”
本来就是!莫垣笑,“是标准的校园剧呀。”
“仔细编应该可以用,但……”阿宗苦下脸来,“这种故事,我们还是会被胁迫做主角吧。”
“是哦……”莫垣随手在面前的草稿纸上打了个叉,“那么选个没有爱情的故事好了。”
“比如?”
“荆柯刺秦王?”
“……那个,这是圣诞呀……”
原犁雪不想再听,瞪了莫垣一眼,出去把门带上。
寝室里没有开灯,从一片温然玉光里突然走进黑暗,原犁雪只觉眼前墨黑一团。他从桌上拿起手机,没有看屏幕,径直按进电话簿,拨号。
没有必要看号码。
手机里一共存有五个人的号码,现在要找的人号码永远排在第一位。
要最快最迅速地找到她,每天想念的时候即使看不见也要听到她的声音。
“……”原犁雪尝试了几次开灯,终于放弃了。坐到床边把先前放在那里的衣服拿起,解开了校服外扣。
“嘟——嘟——”
可惜对方确实是不解风情的家伙。虽然最快最迅速地拨号,她永远是很久之后才接听;虽然他如此急迫地希望接触到她,而她,连晚安(或者早安)也从来不记得道。
原犁雪有些烦乱地掷开校服,套上便服。
“喂,我是简安然。”电话终于通了,对方的声音一如平常——恒静如水。
“……”
“……犁雪?”
“在哪里?”
“中央大街银河城。”
原犁雪戴好手套,“工作做完了吗?”
“唔。已顺利地把确认资料交给了总部。”
话筒对面笑叫连绵,还有各种声音纷纭而至。忽然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被放大在他的耳边大叫,“啊!”然后格格笑着尖叫着远去了。后又听见有北方口音的妇女抱歉说对不起,女儿脾气……
原犁雪听着那许多声音沉默了。他听到安然轻声说没关系,用她特有的方式浅笑,呼吸很轻很柔的那种无声笑。想象她独自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和无数人擦肩而过,偏过头茫然注视红灯绿灯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胸口热热的。
“有路过的小女孩子在开玩笑。还在吗?”简安然在电话那头说。
“……”
“犁雪?”
原犁雪开口的时候觉得嗓子因为心情起仗而喑哑,他低声说:“听着,你无声笑的时候我很喜欢,以后也要这样。”
“唉?”她在电话那头问,平静地注视着璀璨灯火。但是没有听到对方的应答,电话就突然断了。这样稍微拖延一下回话都不耐烦吗?够任性。简安然又无声地笑了,把手插进衣袋,沿着喷泉走开,因为疲惫而略微放慢脚步。
她看到流浪艺人穿梭往来,吉普赛歌女的铃佩闪耀着一派波光,卖花女孩的脸娇艳胜花。她就这样一派悠然地走过一个城市的繁华,看着一切映入眼帘然后全部消隐。
手机又响了。
“喂?”
“走路不看前面吗?”
“唔?”简安然抬起头,然后看到少年环臂站在前方,黑色的风衣随风鼓动,望向自己的方向若有所待。奇迹般地,他就突然出现在前方——
你在午夜独自漫行时突然意识到有人要等你的心悸吗?
安然的心在那一刻猛地跳过,随即怔然,“为什么在这里?”
“你是不是都忘了?和我有约的事情。”
“没有。是明天呀。日程安排是今天工作到九点,明晚约会。”
原犁雪看着简安然的表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拜托,别这样一口谈公事的样子说到约会好吗?”
简安然稍微低头,长长的额发掩住眼睛,“但是,”她忽然说,“但是如果不用那样的表情说话,完全意识到约会和赏金工作的不同,我会觉得羞涩,也许也会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红着脸说不出话来。那个样子你要看吗?”简安然抬头认真地注视着犁雪。
“算了,我不要。”原犁雪拉过简安然,大步向前走,“你就是你,没必要做什么改变。”
他的手凉凉的,手指修长纤细,简安然想,好漂亮的手呵。随即问道:“那么今晚到底有什么事情呢?”
原犁雪没有回头,说:“需要理由吗?”
“咦?”
“思念一个人,想见她,偶尔没有按照她的记事簿上的时间表,到她的面前来——需要理由吗?”
他转过头来,满脸通红,显然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那样的话。简安然呆怔,那原犁雪愤怒地瞪住她,“所以你只要跟着我走就好了,不要再问些有的没的!”
这个样子,是叫做恼羞成怒吧?简安然想着微笑了。就这么跟他走吧,走到哪里去都无所谓;
一路星光璀璨。一起跨越人海,逆流走向无论哪里的远方。
“圣诞节的时候,要不要一起?”
“你是叫我去男校陪你过圣诞,还是说作为理事长和学生会长的你,预备在当天落跑?”
“谁会想过集体圣诞节呀。”
“没问题吗?会引起大骚动吧?”
“你只要说好或者不好就够了。”
“……好。”
“莫垣最近接的案子很不合我的胃口,那个也是只能单人做的任务,所以,下面,要不要和我合作一次,接个赏金任务?”
“……好。”
“你不会说别的话了吗?”
“……”
“说话。”
“今天晚上太阳看不到了。”
“白痴!说话。”
“阿垣接的什么工作?”
“……你这个人!难道对我什么要说的话也没有吗?!”
“难道你指望我对你说肥皂剧里女主角的那些台词吗?”
“……”
原犁雪气结,正想说话,倏然停住,天生的敏感让他隐隐觉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似乎发生躁动。
那时候有事故发生。
大地在突然间开始震动,满街的灯火黯了黯,随后一声巨响炸在所有人的耳边。
混乱中他们看到城市的遥远一端冒起了纯黑的烟。这个城市许多年没看过的代表污染的黑烟,有一瞬间几乎把整个天幕都盖满了。
原犁雪看着那个方向,然后他说:“事发了。”
简安然问:“什么?”周围一片惊呼和猜测,还有余震在耳边造成的轰鸣,她不得不提高音量。
在混乱和嘈杂以及黯淡的灯光下,原犁雪大声叫起来:“事发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