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路程他们都相当沉默,只偶尔谈两句天气越来越坏之类的事。不过茱莉一直在留意路标指示,希望有机会实现她的计划。终于,她看到下一个出口有餐饮店,她的心跳加快了。“我知道你不想停下来吃东西,可是我饿了,”她小心地说道,“前面有一家麦当劳,我们可以买外带的。”
他看一眼手表,摇摇头。她连忙补充道:“我每隔两个小时就得吃东西,因为我有”她着急地想着字眼,“低血糖症。如果不吃就会昏倒”
“好吧,就在那里停下。”
茱莉见到麦当劳的招牌时几乎兴奋得叫出来。虽然有暴风雪,不过停车场上还是停了几辆车。她把车子开到外卖窗口。“你要吃什么?”她问道。
坐牢以前,查克是绝对不会吃这种速食店的东西的,但是现在想到汉堡和薯条竟然令他流口水。这都是自由的缘故。自由是使空气感觉起来更新鲜,食物也更好吃了。不过他这位人质过于亲切的态度也令他心生警觉。
点完之后,她看见查克伸手到口袋里要掏钱。她连忙摇头说:“我请客。”她把那十块钱从皮包里拿出来。
查克皱起眉头,犹豫着。“你真大方。”
“我就是这样。”茱莉说道,一面把那十块钱交给窗口收钱的女孩,脸上现出恳求的神色。她的生命就系于这个女孩身上了。
接下来的情形就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画面一样,茱莉看见那个女孩打开十元钞票那张小纸条飘落到地上女孩嚼着口香糖,弯腰把纸条捡起来女孩站起身,朝茱莉瞄一眼“这是你的吗?”她问道,手里举着纸条却看也不看。
“我不知道。”茱莉说道,一面急着设法让那个女孩看纸条的内容。“可能是。上面说什么——"她差点尖叫出来,因为查克猛然抓住她手臂,并且用枪顶着她身体。
“没什么,”查克说道,同时绕过茱莉身后对那女孩伸出手,“那是我写的,只是在开一个玩笑。”
那女孩瞄一眼纸条,然后把它交给查克,可是看不出来她到底有没有看清纸条的内容。茱莉咬牙切齿地看着查克投给女孩一个迷人的笑容,令那女孩愉快地涨红了脸。
女孩把找零的钱和食物交给茱莉。茱莉本能地接过来,仍不死心地用哀求的神色看着那女孩,希望女孩能反应过来而报警。茱莉把食物袋交给查克,根本不敢转过头去看他。她的手抖得很厉害,差一点把可乐掉下去。她把车子驶开,心理上完全没有预期到计划失败后他发怒的情形。“你这个笨女人!你不要命了吗?把车停在停车场上,她在看我们。”
茱莉机械地服从着他的命令。她的胸口急速起伏着,呼吸短促。“开始吃,”他把汉堡塞给她,“每咬一口就笑一下,不然你就祷告吧”
茱莉食不知味地嚼着,车子里的气氛紧张得似乎一触即发。“我可可不可以拿可乐?”她说着,伸手要去拿放在他脚边的袋子。他猛力抓住她手腕,痛得她手腕好像断了一样。“你弄痛我了!”茱莉惊恐地喊道。他更用力捏了一下,才放开她的手。她闭上眼睛,往椅背上一靠,一面揉着发痛的手腕。
她绝望地想着,为什么她会错以为他不会是个发狠的杀人犯呢?原因就在于她被年轻时的影迷崇拜心理所蒙蔽了。审判的时候她在欧洲,所以对细节不大清楚,因而他在她心目中还维持着相当完整的大明星形象。当他说他是无辜的时候,她心底还真的有点相信。不过就算他当初没有杀人,也不表示他现在不会为了逃亡而杀她,而且这都是基于他无辜的假设而已——一个非常、非常不可能的假设。
听见纸袋——的声音,她吓得全身一震。“拿着。”他说道,一面把可乐递给她。
茱莉看也不看地接过可乐,目光直瞪着前方。她必须另外再想办法逃走,即使现在他一定会更留心她的行动。
“走吧。”他命令道。
茱莉无言地发动了车子。十五分钟后,他要她停下来打电话,这一回他终于打通了。几个小时之后,就会有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由底特律通过边境到加拿大去。警察会把注意力放在加拿大,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麻烦的人质。
灰色的天际泛出一点曙光,茱莉终于等到他睡着了,她决定再赌一次。
她悄悄地放慢车速,转进一个休息站。绕过一排松树后,她看到有三辆卡车停在那里,不禁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有什么人在走动,但是她确信听到有一辆卡车的引擎在转动,表示车上有人。她的心在狂跳,小心地朝卡车开去。
在离第一辆卡车十五码的时候,她正要悄悄踩煞车,查克却突然坐了起来。“在搞什么——”
茱莉猛然踩住煞车,同时推开车门,跳到车外的雪地上。“救命!”她尖叫着想爬起来,脚在雪地上滑了几下。查克这时也迅速跳下车来追。她奋力跑着,一边大喊:“求求你们,谁来救救我!”一辆卡车的门打开,一个司机走下来,皱着眉头看她。
她回头看去,正好看见查克抓起一堆雪做成一个雪球朝她丢过来,重重地打在她肩膀上。她边跑边喊:“抓住他!他——”
离她只有几步的查克笑着喊道:“不要这样,茱莉!”他扑到她的身上。“你把大家都吵醒了!”
茱莉拼命扭动身子,喘着想再叫出来,但是查克把一团雪抹在她脸上,同时抓住她的两只手腕,低声威胁着:“如果他走过来,我就把他杀掉。你要我这样吗?你要别人因你而死吗?”
茱莉拼命摇头,眼睛紧闭着不愿意看到他的模样。她无法忍受自己距离自由只有几步之遥,却只能被他压在雪地上,还因为刚才跳车太猛而摔疼了。“他走过来了。好好吻我,不然他就死定了!”
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他就用力吻上了她的嘴巴。她睁开眼睛,看见那个司机朝他们走近,皱着眉头看他们。
“他妈的,用你的手抱住我!”他的嘴挡住了她的嘴,而他口袋里的那把枪顶在她的肚子上。她的手现在可以动了,那个司机也许会看出破绽,但是就会因此而丧命。
茱莉像个木偶一样举起沉重的手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她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查克感到她的身体硬得像石头,仿佛仍在积聚力量想乘机挣月兑他。他由眼角瞧见那个司机放慢脚步,但仍一副充满怀疑的样子。如果他找来其他司机,他这段短暂的自由就会结束了。他绝望地凑到她耳边,说出他多年不曾说过的字眼:“求求你!茱莉”
茱莉觉得这世界仿佛突然疯了,他竟然会开口求她。他痛苦地低声说道:“我没有杀人,我发誓。”然后他又吻上她的嘴。他这恳求比什么恐吓或愤怒都有效,使她相信了他说的是真话。
在困惑与茫然中,茱莉放弃了她唾手可得的自由。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动机逼她放过查克。她忍住无助的泪水,用手抱住了他的肩头,屈服在他的亲吻之下。查克一感觉到她的变化,也就吻得比较温柔了。茱莉张开嘴,手指插到他柔软的发间。她小心地回应着他的吻,突然之间仿佛一切都开始改变了。他热切地吻着她,双手在她肩上滑移,然后滑到她被雪弄湿的发间,捧起她的头,使她的脸凑近他饥渴而急切搜寻的唇。
在他们上方,一个德州口音喊道:“小姐,你到底要不要帮助啊?”
茱莉的嘴被他吻着,无法开口说话,她试着想摇头或睁开眼睛,但是她做不到。
“我想你大概是不需要了,”那个司机笑着说道,“那么你呢,先生?你需要我帮忙做你的事吗”
查克微微抬起头,用迷醉的声音说道:“去找你自己的女人吧,这一个是我的。”然后他又吻上她的唇,伸出舌尖探入她的口内。茱莉屈服在这个热吻之下。
另外一辆卡车门打开,一个人喊道:“喂,彼得,那边雪地上在搞什么?”
“见鬼了,两个大人像小孩一样打雪仗,然后又在雪堆里亲热。”
“我看他们不是像小孩一样,而是要制造小孩了吧。”
卡车门再度关上的声音把茱莉唤回现实,她用手撑着查克的肩膀想把他推开,却发觉自己浑身无力。她慌乱地喊着:“停!他已经走了!”
她含泪的声音使查克一惊。他抬起头,瞪着她的柔唇,感到一股无法自制的饥渴。她在他怀中这么柔顺的感觉舒服极了,使他相信真的就在这雪地上一定会是更美的事。他缓缓坐起身,向她伸出手。
她拒绝让他扶,自己站了起来。“我浑身都湿了。”她抱怨道,始终回避他的目光。
查克伸手要帮她掸掉她身上的白雪,她猛地一惊闪开,不愿让他碰一下。“不要因为刚才的事就以为你可以碰我!”她警告着。可是查克却被她现在的模样迷住了,她的被撩起来之后,两颊白里透红,看得他忘形了。
“我让你吻我只是因为你说的对,没有必要因为我害怕而让别人丧命。现在让我们赶快上路,把这个麻烦早点解决。”
查克叹一口气。“似乎我们现在又处于敌对状态了,莫小姐。”
“当然是,”她答道,“你要到哪里去我就送你去,不再搞花样了。可是我们得把事情说清楚:一到那里我就可以走了,对吗?”
“对。”查克扯着谎。
“那我们走吧。”
查克看着她走在前面,他在尝过她嘴唇的滋味以后,变得更渴望品尝她的全部。虽然理智在警告他不要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但是他的身体却有不同意见。他决定要引诱她。不是因为她迷人,不是因为他对她有什么感觉,而是由于这是最实际的做法,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当然,这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她会跑到哪里去呢?”莫卡尔在他弟弟的办公室里踱着步子。“你是个警察,而她失踪了,至少你应该做点什么事啊!”
“她得失踪二十四小时才算正式失踪,”塔德答道,可是他的眼睛内也充满忧虑。“我得等到那时候才能使用官方的无线电频道。”
“你知道茱莉不是会突然改变计划的人,”卡尔生气地反驳,“要是她必须改变计划,也应该会打电话给我们。而且她也知道我今天早上需要用车。”
“不错。”塔德心不在焉地望着外头广场对面的商店,一会儿之后他才迟疑的说道:“班查克昨天从阿玛瑞尤逃狱了。”
“我也听说这个消息了,那又怎么样?”
“后来在州际公路附近的一家餐厅,有人看见一个人很像他。”
卡尔很小心地把手中正在玩弄的纸镇放下,抬头瞪着塔德。“你的意思是什么?”
“有人看见班查克在一辆很像你的车子旁边。餐厅的收银小姐说,她好像看见他跟一个刚在那里用餐的女人一起上车离开了。”塔德强迫自己直视哥哥的眼睛。“我五分钟以前跟那位收银小姐通过电话,她描述的那个女人样子就跟茱莉一样。”
“我的天!”
在他办公室工作的丽妲一直在听他们说话。这时她眯起眼睛瞧着外面,只见一个大约二十五岁的金发女郎把一辆宾士车停在塔德的车旁,然后朝裁缝店走去。丽妲转身对塔德说:“看看谁回到镇上了——那位富家小姐。”
塔德想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但仍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脸。他不屑地瞧过去,正好望见他前妻的背影进入裁缝店里。“欧洲现在大概太无聊了吧。”他说道。
“我听说她的结婚礼服是请纪家姊妹做的。”丽妲说道,随即又觉得塔德可能不愿意听这些事。“对不起,我真傻。”
“没关系,她做什么事我一点也不在乎。”塔德说道。席可玲要再嫁给达拉斯社交名人贺思本的消息报纸上已经登过了。“我们去找爸爸和妈妈谈一下,”他对卡尔说道,“他们知道茱莉昨天晚上没有回来,一直担心得要死。说不定他们会想起来茱莉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行程计划。”
他和卡尔刚走过街,纪家姊妹的裁缝店门打开了,席可玲走了出来,发现她与前夫之间只隔着一条人行道。塔德当她只是陌生人一样漠然地点点头,但可玲向来比较重视社交礼节,不愿在公众场合失礼。她走上前,喊道:“塔德?”听见她的声音,他只好停下步子。她对已经作势要上车的卡尔点头招呼一下,然后又对塔德说道:“你真的要这样连招呼都不打就开车走掉吗?”
“正是如此。”他漠然说道,但是却留意到她的声音似乎比以前柔顺了一点。
她走上前,对他伸出手。“你看起来很好。”见塔德不愿与她握手,她只好勉强把话说完,然后又恳求似的看向卡尔。“你看来也不错,卡尔。我听说你跟卫莎拉结婚了?”
他们身后的店里有不少对眼睛正朝窗外瞧着,塔德失去了耐性。“你的社交礼数完了没有?大家都在看你呢!”
他的态度令可玲羞红了脸,但是她仍不放弃。“茱莉写信告诉我说你念完了法学院。”她跟茱莉原来就是好朋友。
塔德转身打开车门。
她昂起头。“我要结婚了——跟贺思本结婚。纪小姐帮我做礼服。”
“我相信只要有生意上门她们都会高兴,即使是你的生意也一样。”塔德上了车,但是她用手挡住车门。
“你变了。”她说道。
“你没变。”
“我变了。”
“可玲,”他冷冷地说道,“我才不在乎你有没有变。”
然后他当着她的面把车门关上,发动引擎扬尘而去。
“我们迷路了!老天,我们到底在哪里?”茱莉紧张地喊道。他们的车一直在山里绕来绕去,雪中的山路又陡又弯。
“我知道你很累,”查克说道,“要是你不会企图跳车,就换我来开车,让你休息一会儿。”
自从十二个小时以前那阵亲吻之后,他对她就变得彬彬有礼。这反而令她更起疑,所以她对他就始终没有好脸色,说话的时候总是带刺,连她自己都觉得像个恶婆娘。
“我以为你希望我们迷路呢。”他开玩笑地说。
“我希望你迷路,但可不希望我跟你一起迷路!”她看见前面有一座窄木桥横在激流上。“这桥看起来不安全,水太急了!”
“我们没有什么选择。”
她踩住煞车。“我才不要开过那座鬼桥。”
事实上他们在这条窄路上根本无法倒回头。这条路最近才被整理过的样子,仿佛费迈特知道查克要逃亡到这山顶上的别墅里一样。不过这座桥看起来还是很危险。“下车,”他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来开过桥,你走过去,然后再上车。”
他又抓起她的外套和两条毯子丢给她。“要是这桥撑不住,你就找一个较窄的地方过河。山顶上有一间屋子,里头有电话和足够的食物。你可以打电话求救,等暴风雪过去。”
茱莉站在那里看他发动车子,她的愧疚感越来越深,后悔自己离开车子的懦弱行为。他说“要是桥撑不住”,但不表示他一点也不在乎这样冒生命危险。她抓住车门说:“要是桥撑不住,我会丢一条绳子或什么东西给你,让你爬上岸。”
他把车门关上,留下茱莉抱着毯子和外套站在雪地上。她屏住呼吸,看着车子慢慢前进。然后她快步跑到桥头,抓起一根漂过的树枝测量水深,结果那根约有八-长的枝子竟然碰不到底。“等一下!”她喊道。“我们可以把车子留在这边,两人都走过去!”但就算他听到她的话,他也没有理她。“不要试了!这样撑不住的!下车——”
但是车子已经开到了桥上,桥嗄吱作响,轮子激起碎雪。四轮传动的车子再一次发挥了威力。茱莉仿佛全身麻木了一般,呆立在那里。好不容易看到车子过了桥,她立即冲过去上了车。
“我们到了。”他说道。
茱莉冷冷地瞪他一眼。“到哪里了?”
他一直等到好几分钟以后才给她答覆。车子绕过最后一个险弯,爬到了山顶,有一座漂亮的石头与杉木建造的房子,周围是一处浓密的松树林。“到了这里。”他说道。
“谁会把房子盖在这里,是隐士吗?”
“显然是一个喜欢独居的人。”
“这是你亲戚的吗?”她问道。
“不是。”
“这屋子的主人知道你要用这里躲警察吗?”
“你的问题太多了,”他说道,然后下车为她打开车门,“不过我的回答是‘不’。我们走吧。”
“走?”茱莉喊道,一面拼命往车子里面坐。“你说到了以后我就可以离开的。”
“我那是说谎。”
“你——你这混蛋,我竟然相信了你!”她喊道,不过她也是在说谎,因为她也早就明白他不可能马上放她走的。
“茱莉,”他耐着性子说道,“别惹不必要的麻烦了。你得在这里待几天,而且这个地方也不错。”说完,他拔下车钥匙,迳自走向屋子。
茱莉一时之间气愤得无法动弹,然后她忍住泪下了车。
她跟着他绕到屋子后面,讶然看着他从雪堆里挖出一个花盆。然后他把花盆打碎,在土堆里模了半天。一会儿之后,他的手中多了一副钥匙。他用钥匙打开门,做了一个大礼的姿式请她进去。“我建议你进去看看,我去把车子上的东西拿下来。”他说道。“休息一会儿,欣赏一下风景,把这当成度假吧。”
她张口瞪着他,然后愤愤地说:“我不是在度假!我是人质,别以为我会忘记这一点!”
他委屈地看她一眼,仿佛她是在故意挑毛病似的。她掉头走进房子里。这房子布置得既古朴又豪华。大厅呈六角形,有三个门通往三间套房,还有四面大的落地窗。一面墙上有一座大型壁炉,前面是一个L型的大沙发,地上是又厚又舒服的地毯。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房子,但是此刻的她根本无心注意,因为她实在是又气又饿了。
她走到厨房,打开一个又一个的橡木柜。有一个里头放满了各色罐头。她想先吃一个三明治再睡觉,于是伸手要拿一个鱼罐头。就在这时查克进来了,看到她就说:“这是不是表示你擅长家务呢?”
“你是说,我会不会做饭?”
“对。”
“不会为你做。”茱莉把鱼罐头放回去,却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噜地叫着抗议。
“老天,你真顽固!”查克打开暖气,然后走到冰箱前,把冰箱门拉开。茱莉看见里头装满了肉与青菜,简直可以媲美超级市场。见他伸手取出一块厚牛排时,她开始流口水了。但也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疲累已极,整个身子都虚了。所以她决定先洗个热水澡,睡一觉以后再来解决民生问题。
“我得先睡一觉,”她连使声音保持冷静的力气都没有了。“请告诉我卧房在哪里。”
查克看她脸色确实不好,所以没有争辩就带她到房间去,这间大套房里也有壁炉,浴室是用黑色大理石砌成,墙上也都是镜子。特大号的床头柜上有一具电话。但查克也注意到了。
“浴室在这里。”他说道,一面走去把电话拔掉,挟在腋下。
“可是没有电话,我明白。”
她去客厅拿行李,他则一路检查房间的门。当她弯腰拿起行李时,他抓住她手臂说:“我们先把规矩说清楚,这里没有别的房子,车钥匙在我这里,你如果要离开只能用脚走路,那样你还没走到公路上就会被冻死了。房间的门锁都没什么用,所以你也不必做什么尝试,懂吗?”
茱莉想挣开手臂,但是没有成功。“我不是白痴。”
“很好。那么你就应该明白其实你在这房子里可以自由地跑来跑去。”
她开口想反驳,却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
令人口涎直流的煎牛排香味把茱莉由熟睡中唤醒,一时之间她不知身在何处。窗帘缝里透进来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大床上。她还以为自己是在某个豪华的大旅馆度假。她看一眼钟,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分。然后她听见隔壁房间有脚步声。
是沉重的男性脚步声
她猛然惊觉,从床上坐了起来。第一个跑到她脑子里的念头就是要设法逃走,但是随即又想到查克的警告。
“先放轻松一点。”她告诉自己,但是仍忍不住构想着各种逃跑的方法,不过似乎都不可行,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已经饥饿难忍。她决定还是民生问题优先。
她的衣服在睡前洗了,现在还没有干,所以她只好到抽屉里找了一套宽松的男人衣裤穿。她本来就不怎么注重打扮,现在更没有必要为一个绑架自己的逃犯这么做,因此她只是简单地梳了一下头发,让它自然垂下。让自己性感绝对是一种错误,想想看今天早晨在雪地里的那个吻
那个吻仿佛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她确定他那么做只是为了安全理由,不是为了性。绝对不是为了性。
拜托,老天,不要为了性。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走到外面大厅,一时之间又为眼前美丽的景象迷惑了。壁炉里有熊熊的火光,咖啡桌上点着蜡烛,映照着旁边的水晶酒杯。立体音响传出轻柔的音乐,令她宛如走进一个充满诱惑性的场景中。
她走到厨房,查克正站在那里背对着她煮东西。她故意用公事化的口气说道:“是不是有客人要来?”
他转过身,把她从头打量到脚,脸上露出一个懒洋洋而不可解的笑容。然后他举起酒杯向她敬道:“不知怎么,你穿着这件宽大的毛衣看起来迷人极了。”
茱莉这才忽然想到,他坐了五年的牢,大概任何女人在他都会很有吸引力。她小心地退后一步。“我就是不要让你觉得好看。老实说我宁愿穿自己的衣服,就算又脏又臭也没有关系。”她转身要走开。
“茱莉?”他的口气中一点善意都没有了。
她转回身,很讶异他的心情转变得如此之快,也令她不由得心生警觉。他朝她走近,她又小心地退后一步。他双手各拿一个酒杯。“喝一点。”他命令道,同时把一个高脚杯塞给她。
“他妈的,喝一点!”然后他努力把口气放缓和一点。“这会帮助你放轻松一些。”
“我为什么要放轻松?”她顽固地反问。
虽然她看起来一副昂然不屈的样子,但她声音里却有一些发颤的惧意,使查克的怒意又消散了。这二十四小时以来,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然而此刻他看着她苍白的脸,才悟到他使她受到了多大的折靡。她真是了不起,又勇敢又好心。他很明智地忍住想伸手抚模她脸颊安慰她的冲动。知道那样一定会使她更惊慌。他也没有为绑架她而道歉,因为她一定会认为那是伪君子的举动。然而他却做了一件本来已自我保证过绝对不再做的事情:他想试着让她相信他是无辜的。“刚才,我请你放轻松一点——”
她打断他的话。“你是命令我,不是请我放轻松。”
他苦笑着。“现在我是请你。”
他那突然温柔起来的口气顿时使她失去了平衡,于是她连忙吸一口酒以拖延时间,使自己狂惑的感觉稳定下来。他高大的身形挡在她面前,使她别的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他的身体。她突然发现他显然也已经梳洗过,换上了一件黑色毛衣和一条灰长裤,看起来比银幕上更英俊。
他抬起手撑着她肩膀旁的墙。当他说话的时候,低沉的嗓音温柔得逼人。“在来的路上,你问我是不是无辜的,那时我回答得很轻率。现在我要主动地告诉你最简单的事实”
茱莉好不容易才收回目光,转而瞪着杯中的酒。她突然害怕在这样疲累的情况下,可能会真的相信了他要告诉她的谎言。
“看着我,茱莉。”
她抬起目光,迎向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无助的期待。
“我没有杀人,也没有企图杀任何人。我为了一个自己没有犯的罪被判刑。我希望你至少会相信有可能我对你说的是真话。”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过桥时,他把毯子丢给她的情景,还有在雪地里他求她配合他的情景,然后她又想起他的吻,原来是那么猛、那么急,却突然又变得那么温柔和性感。她本来一直强迫自己忘记那个吻,现在却又全都回来了,那么鲜明、那么刺激而危险。这些记忆再加上他继续用深沉嗓音所说出来的话,混合起来更具诱惑性。“这是我五年来所过的第一个正常的晚上。要是警察紧追不舍,或许也会是我最后一个晚上。如果你愿意合作,我希望能好好享受一下今晚。”
茱莉突然很想合作:理由之一是,虽然她已经睡过一觉,却还是累得无力与他对抗,而且她快饿死了,也实在厌倦了那种恐惧的感觉。不过她告诫自己,这一切都跟那个吻的记忆没有关系,也跟她突然相信他说的是实话没有关系。
“我是无辜的。”他用力地重复一遍,目光始终直盯着她的眼睛。
他的话使她心头一震,然而她仍试图抗拒,不愿意让自己愚蠢的感情压过理智。
“要是你不能真的相信我,”他叹了一口气,“那么你能不能至少今天晚上假装相信我,跟我合作一下?”
她强抑住点头的冲动,只是小心地说道:“你是指怎么样的合作?”
“谈天。”他说道。“我已经忘了跟一个聪明的女人轻松地聊天是怎么样愉快的事了。还有佳肴美味、壁炉、窗外的月光、好的音乐、用门代替铁窗,以及面对着一个漂亮的女人。”他又哄道:“要是你愿意讲和,我愿意来作饭。”
茱莉迟疑着。他说她是漂亮女人使她愕然,但她随即断定他不是真心的,只是故意奉承她而已。他提议的是一个没有紧张与恐惧的晚上,而且她崩紧的神经也迫切渴望休息。听他的要求又有何妨呢?尤其如果他真的是无辜。“所有吃的都由你料理?”她问道。
他点点头。发觉她已经有意思要同意了,他脸上绽开一抹懒洋洋的笑容,看得她心跳又不幸地加速起来。“好吧。”她答应道。虽然她仍想保持傲然的态度,却忍不住微笑了。“可是你除了做饭以外,也得负责清洗善后。”
他呵呵笑起来。“你的条件可真苛刻,不过我还是接受。你就坐在那边等我做饭吧。”
她在料理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说说你自己。”他说道,一面把烤好的马铃薯由烤箱里拿出来。
她又喝了一口酒给自己一点勇气。“你想知道什么?”
“一般的事情,”查克小心地说道,“你没有结婚或离婚?”
“格雷和我讨论过。”
“有什么好讨论的呢?”
茱莉差一点被酒呛住。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想这个不算是一般的事情。”
“大概不是,”他笑着表示同意,“那么,是什么原因拖延着你们订婚呢?”
在他带笑的注视下,她竟然脸红了,不过她还是很平静地答道:“我们想确定彼此完全相配,包括我们的目标和理想都要一致。”
“依我听起来仿佛是你在拖延。你跟这位格雷住在一起吗?”
“当然没有。”茱莉断然否认。他扬起眉毛,仿佛觉得她很有意思。
“没有室友?”
“我一个人住。”
“没有丈夫也没有室友,”他说道,同时又往她杯子里倒了一些酒,“那么现在没有人在找你的下落了?”
“我相信有很多人在找。”
“譬如说谁呢?”
“第一就是我的父母,他们现在一定急得到处打电话询问。还有我的哥哥塔德和卡尔。这车子就是卡尔的。他们现在一定已经组成寻人小队了,请相信我。”
“塔德是做建筑的?”
“不是,”茱莉得意地说道,“他是凯顿镇的警长。”
他的反应相当剧烈。“他是警长?”他连忙喝一口酒,然后讽刺地说道:“那么我想你父亲一定是一位法官吧?”
“不是,他是牧师。”
“我的天!”他摇着头说着。“德州有那么多女人,我却偏偏绑架了一个警长的妹妹、牧师的女儿。真是好极了!”他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她走到沙发处等查克把晚餐端来。两杯酒下肚已经对她发生了作用,使她觉得有点太过轻松了。查克把一个盘子放在她面前,上面只有一个鱼罐头。她张口结舌地瞪着他。
“这不就是你要的吗?”他故作无辜地问。“或者你要吃我留在厨房里的上好牛排?”
他那促狭的笑容令茱莉无法自制地笑出来。当他拿着牛排走回来的时候,她的肩膀仍在发颤。
“这样比较好吗?”
“这个嘛,”她眼里带着笑意说道,“我可以原谅你绑架我、恐吓我,可是让我吃冷罐头实在是罪不可赦。”
接下来用餐的时候,查克听着茱莉谈她的工作和那些残疾的孩子以及顽固不化的邓校长。这顿晚餐吃得确实轻松而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