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荆慕鸿的怀里,上官翩翩没有言语,更没有出口问目的地究竟是哪里,因为早在她不顾一切向他奔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是她一生最终的目的地。
不知过了多久,荆慕鸿勒住了马,停住了奔驰,伸手扳起了她的下颏,直直地瞅著她的脸庞。
“知道我要带你去哪?”他沉沉地问著。
她摇摇了头,一道灵光忽现脑海,“我们总是这样,不是吗?”
“你说……”他面部表情原是浮现出不解,后才领悟地道:“是说梦中的情景……”
她飞快地点了点头,“梦中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出现,相似著我和你的男女,都在逃避追逐,逃避命运。”
“或许他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他们!”他将她搂紧了些,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要有你就好,我不怕。”她深情无限地说。
“好傻!”他皱起眉头。
“你后悔了?”她听得出他口气中的不甘。
他摇了摇头。“我不是后悔,只是不想屈服,如果我们真是他们,也不幸了太多世代……”
她凄然地道:“如果我们身上没有相同的血液就好……”
“世界上没有如果的!”他放声一笑,笑声中有太多酸楚,觉得双眼被热气压迫,他不想让双眼溢出泪水,便抬头仰望天空,然后大吃一惊地嚷道:“五星连线……”
“五星连线?”上官翩翩跟著扬眸看著满天星斗,在东胡守护山如库德山的正上方有一颗极为明灿的守卫星,连月来日益黯淡,今日却不知为何大放光彩,其身旁的五颗环星竟也位移排成了一直线,这六颗星所在的天空,发出异常的黄色和紫色光芒,散发出一种教人说不出的惊人气氛,仿佛四周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包围。
而相异于天上的异象,深山里静得骇人,静到上官翩翩觉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大风雨前的宁静。
就在两人惊疑不定的同时,风声突然带来了许多人的呼叫声,有上官夫妇的寻找声、有昆罗咄的要胁话语,更有哈林寻主心切的呐喊声。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她虚弱地绽开一朵笑容。“躲不过的。”
他深深地睇了她一眼,在确定她的意志之后,便不再迟疑地纵马前奔,他们彼此都晓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们容身之处,生生世世都要因身上流有相同的血液而受折磨,而罪恶,他们唯一的一条路,只有毫不停歇地往前,往前而去。
令人不可思议的事突然发生了,他们的眼睛突然被眼前的强光刺得张不开,延展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光瀑,强亮的光线不断地往下流泻,晶莹的光芒彷若瀑布激射而出的水珠!
他们跨下的马儿并不因强光而胆怯退步,反倒像是扑火的飞蛾般马不停蹄。
“怎么回事?”
“是天上六星射下的光芒。”荆慕鸿也被天星的大放光明而震慑不已,张口结舌。
时间并不给他们两人有应变的机会,载著他们两人的马匹已带领他们穿过光瀑,就在两人受惊的呼救声中,他们发现跨下的马匹已不知在何时和自己的身体月兑离,他们的身体不断地往下掉,这时,他们才霍然警觉到,光瀑之后是万丈的绝谷深渊,有一股强大的拉力,不但将他们往下拉,还将他们握紧的双手拉离,各自陷入一个强力的下降旋涡之中。
“荆郎……”上官翩翩想去牵荆慕鸿的手,却发现两人愈离愈远,再也不可能相逢……
许久之后,彼此呼叫呐喊的声响逸失无踪,世界又恢复一片平静的寂寥。
***
“荆郎?”上官翩翩从昏迷中霍然惊醒,翻身坐起,发现有血从额上淌了下来,她顾不得自己血流满面,放目四望,想要搜寻荆慕鸿的踪迹。但却发现除了自己手中紧捉的一片衣襟,她是全然地失去荆慕鸿了。
她想,从悬崖上掉下,生机渺茫,必死无疑,虽不知自己是如何生还,但一想到荆慕鸿的粉身碎骨,她就无心独活,了无生意。
就在她准备咬舌自尽之时,由天空传来的轰隆巨响,吸引住她所有的注意力,她仰头远望,看见天空有一只颇大的怪物,发出刺耳的巨大声响,以奇快的飞速掠过天空,对著自己的方向扑来。
她虽一心求死,却基于求生的本能,立刻躲到隐蔽的一角,瑟缩起身子,以免自己太过明显,成了怪物攻击的目标。
刺耳的声响愈逼愈近,她也愈来愈忐忑不安,但没过多久,怪物好像已经远走,没了声响,她才正要放下一颗高悬的心时,浑身又开始紧绷起来。
因为,她感受到有一只温热的手掌在拍她的背,应该是男人的手,感觉是那样的熟悉,是他,一定是他,她喜出望外地转身扑进男子的怀中,紧搂著他的颈啜泣,内心的狂喜激未已。
“小姐,你没事吧?”他取出一块湿布压住她额上的伤口。
“荆郎?”她蓦然停住了抽噎,抬起模糊的泪眼望著眼前的男人,他的长发披散,五官像极了荆慕鸿,目光却是充满了疑问,好像不认识她似的,身上的衣服布满灰尘,破烂不堪,样式十分希罕,不是中原的衣饰,腰际的带子是皮制的,中间有亮闪闪的铁片,上衣有亮亮的扣子。他究竟是哪里来的?
她感到困惑极了,面对一个如此像意中人,却又不是的男人,教她真是不知所措,又困又窘,想到自己先前扑进他怀里痛哭的失态,让她涨红了一张俏脸。
“真像,真像。”风扬情不自禁地端起她的下颏,仔细地端详著她。
“你说什么?”她没有避开,或许是他看她的方式太似荆慕鸿,教她心醉。
“你长得真像我的妹妹蝶儿。”风扬叹为观止地捉了一把她黑缎般的长发。“要不是蝶儿的短发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长长,否则,我真以为你是她了。”
“蝶儿?”她皱起了眉头。
好熟悉的名字?她偏头寻思,在片刻间恍然大悟地嚷了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我看过你,你和你的妹妹坐在一个铁制的盒子里,一同坠下断崖。”
“铁制的盒子里?”风扬皱眉笑说:“你是指我那辆保时捷?”
“保时捷?”轮到上官翩翩瞪大眼睛,一头雾水。
“汽车的名字?你没听过吗?”风扬开始怀疑眼前酷似蝶儿的美少女是不是摔坏头了?
“汽车?就是那个自己会动的铁盒子吗?”上官翩翩一知半解地问著。
“等等,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我没认错,你穿的好像是中国古代的衣服,你是个演员吗?又怎么会摔下断崖?”他提出了自己的满腔疑问。
上官翩翩却是目不转睛地端详著他一言一语的神态,不由得看痴了,因为他的神情实在太像荆慕鸿,但说话的口音却是南辕北辙,浑然不同。
“看来我好像是问太多问题了。”风扬他看见她痴痴地望著自己,不禁开口调侃。
“不是……”她窘迫交加地回过神来,开口答道:“我是中原洛阳人氏,什么是演员?我是和荆郎……不,族长一起掉下断崖的。”
“族长?你是说印地安族的族长?”风扬知道这座山在三百年前是北美印地安族的活动范围,现在只剩一些遗族。
“不,是东胡族,什么是印地安族?”
“东胡?”风扬自认学识还算渊博,但总觉北美没有东胡这一族群,他忽然想到她称是中原人氏,那是从中国大陆来的-?他隐约记得曾读过,中国的东北曾建立过东胡国,应该就是她说的东胡族。
“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从台湾移民到加拿大的。”
“台湾?加拿大?”她赧然地笑了一笑。“这些地方我都没听过。”
“不会吧!大陆的资讯有这么封闭吗?连台湾和加拿大都不知道。”他不敢置信地嚷了出声。“那你又是怎么来到加拿大的?”
“这里就是加拿大?”上官翩翩急忙摇头说:“我现在人应该还在东胡境内才对。”
“你愈说我愈胡涂,你现在人明明是在加拿大的一处悬崖谷底。”
“加拿大离东胡很近是吗?”这是上官翩翩唯一能理解的推论。
“不,如果我没猜错东胡的位置,两地相隔了十万八千里,中间隔了太平洋。”
“太平洋?”她愈听愈奇。
“你真的都不知道吗?”他摇了摇头。“你浑然像个古代人,我作梦也没想到,中国竟会封闭到这种程度。”
“古代人?你是指夏商周秦汉魏这些朝代吗?”
“现在是西元一九九六年了,你却连太平洋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啧啧称奇,担心她会不会是摔坏了脑袋,丧失了记忆。
“一九九六年?是你们的纪年方法吗?根据我们中原的记法,今年是大唐贞观十五年。”
“大唐?贞观?”风扬愣了半晌,才爆笑出声。
“你笑什么?”她被笑得好像自己说了什么蠢话,十分难为情。
“小姐,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已经一千多岁了吧?唐代距今至少也有一千年。”风扬伸出了一根指头。
“一千年?”上官翩翩浑身一震,坚持地重复著。“我真的是唐代人,当今的天子是天可汗李世民。”
风扬仔细地端详她,看她的眸子清澈明亮,一点也不像撒谎,却又坚持自己真有一千多岁,看来,只有两个可能,不是她精神错乱,就是她真的是穿越时空而来。
“说说你的故事给我听听。”他忽说。
“故事?”她顿了顿,便娓娓述来自己和荆慕鸿由相识相恋,到相折磨相坠崖的经过。
“你是说,唐代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你是在梦中看见我和蝶儿的?”风扬凄凄一笑。“如果真是这样,我和蝶儿简直就像你们再世的翻版。”
“你是说……”她惊讶地月兑口而出。
“我和蝶儿是亲生兄妹,却也如你和他一般不幸,每天活在情感与理智的对抗中,不得月兑身,活在罪恶感与相互吸引的拉锯战中。”他抚额说著,用著淡淡的语调,却有著最强烈的情感。
她听著他说著蝶儿的神态,活像是荆慕鸿的化身,简直就是荆慕鸿,她情不自禁地喃喃出声呼唤。“荆郎,荆郎,是你吗?”
风扬看著她的温柔神态,妩媚多情的眼,根本就是蝶儿才有的眸光,也不禁意乱情迷地问著。“蝶儿,蝶儿,你是蝶儿?”
两人急切伸出的手却在将要交叠的那一刻倏然收回,知道眼前的人不可能是自己的意中人,不由得各自低头黯然许久。
半晌,风扬才打破沉默说:“如果你真是唐代的人,穿越时空而来,或许你就是蝶儿的前生。”
“你是说,荆慕鸿或许是你的前生?”
“很荒谬是不是?前生的你竟和后世的我相遇了!”风扬的眉头重重地拧了起来。“否则,我们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命运?”
上官翩翩突然潸然泪下,伤心难忍地说:“那荆郎和蝶儿又到哪儿去了?”
风扬绝望地摇了摇头,指向远方的一处树藤说:“当我和蝶儿摔下断崖的时候,我曾经感到我被摔出了车外,陷入一股黑暗的世界中,等我醒来,你和我躺在柔软的树藤上,教人更不敢相信的是,蝶儿和保时捷却消失不见,连残骇也没有。”
“你有没有看见荆郎?”她急切地问著。
“没有。”他歉然地摇头著。知道她同他一般不好过。
她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万分失望的神色,怔了许久,才平复过来,不知安慰自己,还是风扬,异想天开地说:“或许蝶儿和荆郎在时空转移中,留在唐代了?”
“你是说蝶儿去到了唐代?这有可能吗?”
“否则她和保时捷不见踪影的事怎么解释?我能穿越时空而来,她就能穿越时空而去!”
“而当务之急──”风扬被她说服了,面露喜色地执起她的手说:“只要我们能找到穿越时空的方法,就能再见到他们。”
“嗯!”上官翩翩起先也感染他的兴奋之情,用力地点头著,后来却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跪坐于地。
“怎么了?”一问出口,他心里也明白了。
别说超越时空是可遇不可求,就算他们成功地回到了唐代,又能如何?他们和意中人流有相同血液是永远无法抹灭的事实,注定是有缘无分的。
两个人一时间都陷入怔茫,一动也不能动。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人声。
“少爷,除了前面之外,其他地方我们都仔细搜查过了,都没有蝶儿小姐的踪迹,看来机会渺茫,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生,我要人;死,我要见尸。”袁建城整个人像是毁了般,脸庞的俊美已被森冷所取代。
“少爷,小心一些。”随袁建城前来搜救的十数个救生员个个苦不堪言。
“快往前走,我好像听见蝶儿的声音了。”袁建城突然面露喜色,拔腿狂奔起来。
“少爷?”救生员个个面面相觑,急忙跟上。
“风扬?蝶儿?”袁建城一见到上官翩翩,立刻扑坐到她的身边,伸手就要拥她入怀。
上官翩翩被突如其来的他吓到,不自禁伸手格开了他,上官翩翩练过功夫,这一格的力量不轻,使袁建城往后跌了好几个-斗。
“李复?”上官翩翩这时才看清了袁建城的庐山真面目,惊呼而出,要不是他的头发是短的,又穿著风扬所谓的现代服饰,她真会以为李复也跟来了现代。
“他是李复?”风扬听过她的故事,知道李复的角色,不禁叹道再世力量的微妙,李复竟是袁建城的前生。
“蝶儿,我是你的丈夫,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不是蝶儿,我叫上官翩翩。”她露了一个歉意的笑容,以弥补先前对他的动粗。
“蝶儿,不要寻我开心了。”袁建城和颜悦色以对,伸手去拉她。
上官翩翩却是一溜烟地躲到风扬的背后。
“袁建城,她说过她不是蝶儿。”风扬拍掉他伸过来的手。
“你们当我是三岁小孩好骗吗?”袁建城露出狰狞的面目。“风扬,你最好识相点让开,否则,别怪我嫌你碍眼,下手无情。”
“我向来没怕过你。”风扬睥睨了他一眼。
“你……”袁建城气疯地往后向保镖鬼叫:“替我好好修理那个小子。”
也不过一眨眼时间,随行而来的魁梧大汉都扑向风扬,风扬曾经留学日本,学过柔道的格斗,虽无法在一时间击倒每一个来犯者,却自保有余。
上官翩翩冷眼旁观,摇头说:“架势还可以,不过招式有待加强。”
这时,不识好歹的袁建城偏偏向她走去,想控制她,没想到上官翩翩只稍稍挥动一根手指,就将他击倒在地。
她点了他的昏穴,只见他以惊讶的声音叫了声“蝶儿”,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上官翩翩轻松至极地拍手咕哝说:“这么不中用。”
接著,她走向那群围著风扬的大汉,略一施手,那群大汉便一个接一个不支倒地。
风扬却见鬼似地盯著她瞧,“你做了什么?”
上官翩翩见他如此大惊小怪,不由得噗哧一笑,“只是点了他们的昏穴。”
风扬啧啧称赞说:“好厉害的功夫。”
“你的招式需要好好加强。”她以家学渊源,向他提出衷心的建议。
“别瞧不起人,我可是柔道五段。”嘴里虽不认输,心里却对她的武功心服的很。
“五段?是很厉害的意思吗?”
“柔道五段算是极限,再上去就只是荣誉升段,与厉害与否无关。”
“看来现代的武学真是式微了。”她笑了笑,却发现他怔怔地瞧著自己。
他醒觉了自己的失态,苦笑说:“你调皮活泼的样子真像蝶儿刁钻的时候。”
“风扬……”她忽然唤了他的名。
他摇了摇头说:“我们快离开这里吧?他们一定是用绳索或滑梯来到这里,我们一定也能利用它们上去。”
“听你的。”
果然,他们在不远处找到了设备,藉著这些设备,回到了断崖上头。
“怪物,天上飞的怪物。”上官翩翩指著眼前的直升机穷紧张著。
风扬望著她天真可爱的情态,不由得忍俊不住,轻拧她的鼻头笑说:“它不是怪物,是直升机,会飞的铁盒子。”
“为什么会飞?”
“先上直升机,我再慢慢跟你解释它的原理。”他想,这架直升机一定是袁建城的手下开来的,要是他醒来,发现交通工具被偷,必须长途跋涉下山,不气炸才怪!
“你笑什么?”她突然又大呼小叫起来。“我腾空,我腾空了,我从来没在这么高的地方过。”
“怕不怕?”
“不怕!这就是古书上所说的御风而行吗?”她极为兴奋地左右张望著,发现越过山峦后,地上有许多盒子,不禁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是现代的房子。”他笑了笑说:“欢迎来到二十一世纪的加拿大,一千岁的上官小姐。”
“这个钮是做什么用的?”她大概不了解飞行的危险性,任意乱按著。
“别乱按!”风扬连忙稳定她造成的机身失控,用一张凶巴巴的脸迎上她无辜极了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