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数学正准备关上客厅的纱门,就听见苏情文又从楼上冲下来,还一面喊著:“等一下、等一下!先不要关……”
他只好站在门口等她,半揶揄的说:“慢一点,拜托,别又再来一次。”
“知道了。”苏情文不情不愿的慢下脚步,在心里骂了一声小气鬼。
这时,刚好让李数学有机会好好端详一下苏情文。今天的她看起来很特别,一身浅橘色背心裙套装,长发用米色发箍全部往后拢,耳垂挂著两颗米色小星星,整个人看起来既柔和又飘逸。
他疑惑著,她打扮得这么漂亮到底要去哪里?
苏情文也注视著李数学,虽然心里压根不想投下赞美票,但无可否认的,身穿藏青色笔挺西装的他,看起来的确是英俊挺拔又成熟稳重,若说他是站在伸展台上的模特儿,也没有人会怀疑。
她猜想著,穿得这么隆重,必定是要去见什么重要人物吧。
两人互相打量著对方;此刻盛装打扮的形象,跟第一天晚上混乱的情景比起来,实在有天渊之别。
李数学想的是优雅又有气质的古典美女和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的泼妇、疯婆子;苏情文想的则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君子和不懂得体恤别人的臭男人、小气鬼。
哇!怎么会差这么多!两人心里都堆满了数不清的问号。
“对不起,我赶时间,门就拜托你锁,谢啦!”苏情文一踏出大门,迅速戴上安全帽、发动摩托车,逃命似的冲了出去。
“真是的,每次都这么匆匆忙忙,到底在急什么。”李数学望著她远去的背影,不悦的嘟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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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包厢里,班主任和十几位专、兼任老师都来了;虽然平常大家也偶有餐叙,但是像这样全员到齐,好像就只有岁末年终的时候才见得到。所以,班主任对这两个新进老师的重视可见一斑了。
两个新来的男老师各坐在班主任的左右两边,餐会还没正式开始,但是大家已经先聊开来了。
当苏情文推门进去,大家突然停止了闲聊,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突如其来的静默让她有些尴尬,应该没有迟到吧?刚才推门之前她还特别瞄了一下手表,还有五分钟啊。
她微笑和大家点头致意,当她的视线停在班主任右边那个男老师身上时,吓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她怎么也想不到,鲁心莲说的那个很抢手的数学老师竟然就是李数学!
李数学脸上也闪过同样的惊讶——老天!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虽然很震惊,但他隐藏得很好,所以没有人发现他的异状。当然不能被人发现了,如果让大家知道他和苏情文住在一起,那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接下来,苏情文又看到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的人——那个可恨的方妈妈的儿子,竟然就坐在班主任左边,莫非,他就是那个毛遂自荐的化学老师?!
噢!开什么玩笑!她在心里呐喊,老天爷是不是在打瞌睡啊?怎么把所有的人都凑在一块了?
她只要想起那天在餐厅的情景就一肚子火,更让她气愤的是,现在那个可恶的男人竟然在对她挤眉弄眼,她认为那应该是挑衅,难道,他也想回敬她一杯冰水吗?
“苏老师,你怎么了?你的表情……”班主任以为她看到什么灵异现象了。
“啊?喔,对不起……”思绪被班主任拉回现实的苏情文因自己的失态而脸红了。
“哇,脸红了耶,真是难得。平常骂起学生来绝对是脸不红气不喘的‘抒情文’老师竟然会脸红啊?”
大家的目光全好奇的转向声音的来源,原来是补习班里鼎鼎有名的“迟到大王”英文老师王韵伶来了。
一向和王韵伶不和的鲁心莲立刻跳出来替好友打抱不平。
“谁说情文脸红了?她的身体很健康,所以平常脸色就很红润啊,不像有些人,如果不化妆,根本就不能出来见人。”
“你——”王韵伶本来想顶回去的,但是今天有新老师在场,她无论如何都得忍耐,只好咬著牙把一肚子的尖酸给咽下去。
“好了、好了,终于全员到齐了,两位美丽的老师快点坐下来吧。”班主任赶紧打圆场,他很清楚,只要这“三朵花”一碰头,周围的气氛就包准不芬芳。
李数学一看到王韵伶那头摩登的短发和时髦的装扮,忽然想起她是谁了。他在心里暗暗叫苦:天啊,真恨不得自己有隐身术,可以立刻消失。
王韵伶一看见李数学,也吓了一大跳,可是,又立即恢复她惯有的娇态,还对他眨了眨眼睛,狐媚一笑。
李数学完全没想到王韵伶是这样的反应,他以为她应该会跟苏情文一样,因为太惊讶而脸红,此刻,他真是对她“刮目相看”了。
苏情文一转头,刚好看见王韵伶在对李数学媚笑;不知怎地,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再看看一脸平静的李数学,他看到自己的时候好像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他早就知道她在这里工作了吗?真可恶!他是不是故意等著看她的笑话啊?等一下回家,一定要让他好看!
李数学也看了苏情文一眼,她脸上丰富的表情完全泄露了她的心事,他仿佛听到她正在咒骂他,真不敢想像回家之后,她会不会再来个“河东狮吼”?
班主任先介绍两位新老师,接著又一一介绍老成员,当说到苏情文的时候,她只微笑颔首,根本没抬眼,目光一直停在她面前的两碟小菜上,似乎那两碟小菜还比两位英俊小生更吸引人呢。
李数学望著她:心想这个女生还真是别扭,不过,难得看到她沉静的样子,和前两天火爆的感觉很不相同,虽然他们互不欣赏对方,他却不能否认她的确散发著一股很独特的气质和神采,让人每每忍不住要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方至奇则在心里窃笑。苏情文啊苏情文,你是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原来,方至奇之所以推掉条件优渥的私立高中聘书,毛遂自荐到补习班来,就是为了追苏情文来的。
王韵伶一直盯著李数学,觉得他越看越有魅力,虽然那天他很失礼的离去,但是,她一点都不介意。她就是喜欢这种有个性的男人,她在心里信誓旦旦的说——我是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难熬的午餐终于结束了。
对苏情文来说,这一餐饭真是既痛苦又漫长。等班主任一起身离座,她在鲁心莲耳边道了再见,便快步离开。
李数学望著苏情文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一点失落,又忍不住想笑。失落的是,她还真把他当成了陌生人,看都不看一眼;想笑的是,她为什么总是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
到了停车场,李数学看见苏情文正在跟那位化学老师方至奇说话,他心想:奇怪,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们看起来并不认识,怎么这么快就有话说了?
正当李数学这么纳闷的想著的时候,手臂上突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因为有一个非常娇滴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李老师,你怎么走这么快,害人家都跟不上呢。”
李数学转身一看,是王韵伶。唉!没想到还是逃不掉,他只好硬著头皮对她微笑致意,不过,却挤不出一句话说。
看李数学不吭声,王韵伶强忍著心头的不悦,用她最娇媚的声音说:“李老师,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是……”李数学一脸尴尬,“那天,真的很抱歉。”
“抱歉?只有这两个字吗?让女主角那么难堪,你不觉得应该请我吃饭,然后,好好的解释一番吗?”王韵伶狐媚的眨眨眼。
“啊?”李数学好讶异,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主动吗?他自己也是受害者啊,被母亲骗去相亲,已经够委屈了,“即时离席”就表示他不愿接受那样的人为安排,答案已经这么明显了,还需要解释吗?
“李老师,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要去哪一家咖啡厅?”王韵伶一脸期待。
李数学无奈的轻叹一声,他一向不擅长和陌生女生说话,此刻,他只想尽快离去,于是他说:
“王老师,真的很抱歉,我想那天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了,最好就当作没发生过,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你说是不是?”
“你——”王韵伶不敢相信,他竟然拒绝她,还说什么当作没发生过!岂有此理!多少人排队想约她都还约不到呢,她觉得既委屈又气愤,甚至想放声尖叫了。
李数学被她的表情吓到了,他不想惹麻烦,便立刻跳上车,勉强挤出两句话,说:“真的很对不起,我先走了。”
“李老师——”王韵伶对著快速离去的车子大叫,气得直跺脚。
李数学完全无视于王韵伶的叫嚣,只从后视镜看了苏情文和方至奇一眼,他们俩对话的样子实在很令人好奇。
因为同时苏情文也在尖叫,不过,她是为了摆月兑不掉方至奇的纠缠,所以被气得七窍生烟。
更让她生气的是,李数学竟然在跟王韵伶说话!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后来,李数学开车走了,王韵伶却留在原地跺脚,这又是怎么回事?
“情文,请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方至奇说。
“到底要我说几逼!我说不去就不去!你听不懂中文吗?!”苏情文吼。
“情文。”
“不准叫我的名字!”
“情文。”方至奇故意再叫一次,他觉得她气嘟嘟的模样可爱极了。
“我说不准这样叫我,你聋了吗!”苏情文快爆炸了。
方至奇根本不会看人的脸色,不,应该说,他是故意忽略苏情文的脸色,又死皮赖脸的缠著她,不让她走。
苏情文坐在摩托车上气得直咬牙,想要往前冲,可是方至奇直挺挺的挡在前面,害她根本动弹不得。
“走开!是人就别挡路。”苏情文冷冷的瞪著他。
“先别走嘛,我一定要跟你解释那天的事,其实那是一场误会……”方至奇竟然还不要命的去拉苏情文的手。
“放手!”苏情文嫌恶的甩开他的手,咬牙切齿的说:“你、到底、要不要让开?”
“给我一个机会嘛……”方至奇以为他那套“黏皮糖原理”可以用在每个女人身上,偏偏这次他遇上了对手。
“最后一次机会!你,让是不让?”苏情文胸中的火气已经沸腾到顶点了。
“不让。”方至奇斩钉截铁的笑,他发现逗她生气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好,那你就不要后悔!”苏情文的眼睛往餐厅门口一转,刚好,一群客人朝停车场走过来,她对方至奇冷冷的一笑,然后,拉开嗓门、使尽全身力气大喊:“!有!快来救命啊!”
这一喊,那群客人以为是真的,全都朝这边冲了过来,还大声叫著:“抓啊、抓……”
方至奇整个人慌了,不敢置信的看著苏情文,她竟然这样对待他!眼看著那群客人就要冲过来了,如果被抓到就糗大了,于是,他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拔腿就跑,连车子也顾不得了。
哇!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苏情文觉得痛快极了,看到方至奇仓皇逃走的狼狈样,她忍不住掩面偷笑,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她在哭,其实,她是笑到肚子都快痛死了呢。
*********
李数学回到家已经好一会了,他坐在客厅里边看杂志边想:奇怪,苏情文怎么还没回来?但立刻,他又觉得自己很可笑。管那么多做什么?有趣的是,虽然他心里这么想,但眼睛还是频频往纱门外望。
这时候,苏情文骑著摩托车回来了,因为出了一口怨气,所以她一路上都在笑,甚至,到家了还停不下来。
“回来了?”李数学看她心情很好的样子,自己的心情反而莫名的低落,他又再度怀疑起她和方至奇的关系。
“嗨!”苏情文因为太开心了,所以把要质问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事这么高兴?”李数学忍不住问。
“啊?你在问我吗?”
“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苏情文心情很好,一点也不介意他那冷漠的语气,迳自愉快的说:
“告诉你喔,我刚才做了一件‘大快我心’的事,真的好过瘾啊!好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耶!”
“跟方至奇讲话这么快乐吗?”李数学的话很酸。
“啊?”苏情文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以前认识吗?”话才一出口,李数学马上就后悔了。
因为苏情文立刻反讽,说:“你管得也未免太多了吧?”
其实,她心里真正想说的是:那你跟王韵伶又是什么关系?
李数学被苏情文狠狠泼了一盆冷水,在尴尬中又想起要催她搬家的事,于是冷冷的说:“我才懒得管你。请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要搬?”
“等你钱凑齐了,我马上走。”
“什么钱?”
“十亿啊!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是不是疯了?”
“你才有毛病呢!”
“你绝对不能住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住在这里?”
“你想想看,如果补习班的同事发现我们住一起,那会有什么后果?”
“那个……”苏情文当然也很担心,不过,她就是不肯认输,“只要我们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你认为‘世事’真能这么如你意吗?”
“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好怕的!”
“不管怎么样,请你搬家吧。”李数学站了起来,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我就是不搬,要搬你自己搬!”三番两次被人驱赶,就算是脸皮再厚的人也很难承受吧,苏情文气愤的瞪了李数学一眼,难过的夺门而出。
*********
苏情文一直到深夜一点才回到家,在客厅焦急等待的李数学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本来不打算回来的。被一个男生那么不留情面的赶来赶去,她真的气极了,若不是不想屈服于母亲,她早就拂袖回家了。
“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他问。
“我的行踪不必向你报告吧?”她看著地板,冷冷的回答。
“对不起。”李数学苦笑一声,他知道她还在生气,于是柔声的说:“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很欢迎你来同住。”
“啊?”苏情文惊愕的抬起头,情势怎么大逆转了?之前的他那么跋扈无情,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彬彬有礼了?
“我说,欢迎你住下来。”
“我有没有听错?我是在作梦吗?还是有人疯了?”她不敢置信的笑著。
“我已经在表示我的善意了,你有必要这样挖苦人吗?”李数学觉得这个女生真是不可爱,甚至有点后悔答应让她住下来。
“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心意?”她极度好奇。
“是许老师。傍晚的时候,她来过了。”他的目光温柔了许多。
“我妈?”她惊讶得直眨眼睛。
“许老师是我小学五、六年级的导师。”
“真的?怎么会这么巧!”
“是啊,所以,我不能再说你是陌生人,因为你是我恩师的女儿,严格说起来,你应该算是我的学妹吧。”
“学妹?”她诧异得想笑,他还真会找关系呢。
“你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吗?”
“好吧,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我就原谅你吧,学长。”
“谢谢你,那晚安了。”李数学一说完,也不等苏情文回礼,就迳自关上房门。其实,他是因为太尴尬了,才想赶紧逃离她的视线。
“款……”苏情文却误会了,她认为李数学那么失礼的关上门,就表示他刚才说的话根本言不由衷,只是虚应故事而已。
带著一肚子的火气回到楼上,苏情文立刻打电话给母亲。
“妈,你来过‘我家’了?李数学真的是你的学生?”
“对啊,世界很小吧!谁想到你竟然住进他们家呢。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以后就不用担心了。”苏母在电话那端笑得好开心。
“嗯。”苏情文却在心里嘀咕:有什么好?是福是祸还很难说呢。
“我还记得他们三兄妹的名字都很特别,因为李先生自己是数学老师,所以把长子取名叫‘李数学’;希望大女儿将来当医生,所以叫‘李医学’;因为崇拜居礼夫人,所以小女儿叫‘李科学’你看,很有意思吧?”
“是啊,和爸爸的想法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所以,女儿哪,你可千万不能辜负爸爸妈妈对你的期望,住在人家家里,凡事要多忍耐,个性要温柔一点,知道吗?”
“……”苏情文觉得母亲这段话怪怪的,好像是什么出嫁前的临别赠言似的。
“怎么没反应?你有在听吗?”苏母问。
“有啦。”苏情文轻叹一声。
“李数学小时候就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帅哥,长大之后更是英俊潇洒了。哎,真不知道哪家的小姐有这个福气能嫁给他呢。”
“英俊潇洒?喔,妈,你的眼光也未免太‘善良’了吧?”
“那是因为你的眼光太‘偏见’了。”苏母轻轻一笑,又说:“听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一点误会,现在讲和了没有?”
“他是跟我道过歉了,不过,好像有一点心不甘情下愿的样子。”
“女儿呀,别嫌妈唠叨,你那‘论说文’脾气一定要改一改,不要得理不饶人了,给妈留点面子好不好?”
“妈,这你就别担心了,我自有分寸的。可是,如果要我一味的忍气吞声,那我可绝对做不到喔。”
“就算做不到也要做!难道,你要让人家笑话妈是老师,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吗?”
“是,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去西药房卖一打‘撒隆巴斯’。”
“为什么?你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啊,是买来备用的,万一我又忍不住跟李数学吵了起来,我就拿一块‘撒隆巴斯’贴住他的嘴巴。”
“喔,你这孩子……”苏母在电话那端频频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