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汀随同几名幕友和门客刚进了书房,伺候书房的僮仆就上来垂手请安,“老爷,苏尚书府派人来讨回音了,请老爷示下。”
“哦!志和兄这个媒人倒是热心得很,前些天才送了窗课来,我这两天一忙,竟来不及看,现在一时间也不能细看,可怎么回志和兄的话呢?”程云汀以商量的语气询问众门客。
“云翁,我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得通?”门客冯四海说,“不如先将苏府派来的人安置在下房,请一位总管过去招呼他,设法留他下来吃饭,老爷正好利用这时间看看窗课,总可以有一、两句话让他带回去。”
云汀沉吟不语,他在文字上的造诣有限,时间又短,怕是看不什么来是,可是晓彤又是他心爱的小女儿,对她的婚事,云汀一向十分慎重,所幸众门客也都看出主人的心思。
“云翁是担心急切间看不出来梁少爷的才学?”另一门客笑着说,“其实翁只要先略看一下,给一句话让苏府派来的人带回去,另外推说还要仔细拜读,也就行了。”
“好吧,就这么办。”云汀点点头,“不过,送份窗课还要请诸位先生协助惨详,各位也明白,我在文宇上头有限得很,只怕看不仔细。”
众门客立刻异口同声的奉承道:“云翁太过谦虚了,梁世子出身大家,文章想必是好的,我等一定要好好拜读一下世家大作。”
云汀也有些飘飘然,书僮见状,不待吩咐就取来,梁永煌的窗课,恭恭敬敬的呈交给云汀。
云汀在朝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缓缓翻开文卷,只看了几行,脸色就沉了下来,“胡闹!荒唐!岂有此理!”云汀气得脸色发黑,高声叫着:“程福,我问你,这份窗课还有谁看过了?”
程福闻言知道主人是真的动怒了,虽不明就里,但却知道自己的言行得格外小心注意,因此很谨慎的回答:“这……回老爷的话,这份窗课前些儿送来后,就一直摆在书房里,没人动过。不过这两天我都跟着老爷出门,详细情形小的也不清楚,得问打扫书房的老韩。”
“哼!你们越来越会办事了,都是我平日太纵容你们,才惹出这场祸事来。”云汀沉着脸说。
“云翁,先息怒。难道是这份窗课出了什么问题吗?”门客冯四海大着胆子问道。
“这……岂止有问题,根本就是大祸临头!”云汀叹了一口气,“看来小女已经看过这份窗课了,而且还在上头加注了不少眉批呢!”
“云翁,这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冯四海误解了,“想必小姐也是关心自己的终身,所以才忍不住看了这份窗课。再说小姐素来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美誉,由小姐眉批未来夫婿的窗课,绣房内朱笔定姻缘,将来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是呀,云翁素来开通,令媛此举虽不尽合礼教,不过云翁也不必过分拘泥,做个死守礼教的老冬烘。”另一名门客也接着说。
“不是的,要真是如列位先生所言,小女亲笔定了姻缘,倒是好办了。”云汀考虑了半晌,才将少郡王的文卷交给一名门客,“可是……唉!现在只怕结亲不成,反而要惹出仇家来了。”
几名门客传阅了文卷后,个个都是要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尤其是看到那一句“妹妹我思之”后还要强忍住笑意,实在是很困难的事。起先,有一、两个人实在忍不住了,只好站到角落里,用袖子掩着嘴偷笑,最后人人脸上都带着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但在定远侯面前又得努力维持庄严的模样,简直滑稽极了。
“咦?何至于此!苏尚书这回未免太夸张了吧?”冯四海诧异的说,“南安郡王的儿子如果只有这种程度,苏大人居然保媒提亲,这可太离谱了。”
云汀皱着眉头,“四海兄,你先别管那些了,反正这门亲事是结不成了,倒要担心亲家不成变仇家,这份窗课……可教我怎么还给人家呢?”
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梁永煌尽管再不成材,也是南安郡王府的世子,他送了窗课来请定远侯指点,现在给晓彤以红笔在上面加了一大堆戏谑、嘲讽的眉批,要是这样原封不动的送回去,势必得罪南安郡王,可谓“亲家不成反成仇家”了。
而且另一方面,苏尚书已经遣人来讨回音了,今天虽可借口要再细看,搪塞一时,但是总不能永远扣着这份窗课不还吧?所以程云汀根本无心追究梁世子的才学不佳,只一心烦恼着该如何化解这一场即将引起的争端。南安郡王是当令皇帝的叔叔,手握重兵,在朝中可以说是权倾一时,如令晓彤如此不留情面的批评他的独生爱子,南安郡王岂有不记仇之理?
“云翁的顾虑也是,令媛实在也太……呃,这个……”冯四海想了一下就明白个中道理了,不过他也很难措词,因为私底下他很赞赏晓彤直言不讳的修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梁世子,但当着程云汀的面,又不便如此夸赞晓彤,只好很婉转的说将“太直言无讳了些,现在倒真的很难向南安郡王府回话。”
“都怪我平日太宠溺小女,以致养成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云汀摇摇头,“各位瞧瞧,这满篇眉批可有一点女孩子家温柔含蓄的样子?真是!”
众门客彼此对看了一眼,心里都在想,以梁永煌这种狗屁不通的文章看起来,除非不批点,否则只要拿起笔来批改,想对他含蓄恐怕都很难。
“云翁,令千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小女孩儿不知后果轻重,下笔难免直了些,这也是人之常情,倒不必过度责怪小姐。”一名门客开口道。
“我现在想法子消弭这场祸事都来不及了,哪有心思和小女计较?”云汀满脸愁思,“只是如何消除祸端,还要仰仗各位先生费心了。”
“云翁,我看此事还事还需从长计议。”冯四海提了个建议。“苏尚书家来讨回音的人照旧先行打发回去,咱们争取时间好好想个妥善的法子,总要不让南安郡王失面子才行。”
“冯先生这话说得极是!”众门客听了都表示赞成。
云汀立刻吩咐僮仆去打发苏家派来的家丁,自己则和一帮幕友留在书房里想办法。
“冯先生,你一向擅长人情世故,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云汀有些慌。
“请云翁宽心,容门下细思。”冯四海先安慰程云汀,然后闭目沉思了半晌才说:“云翁,依门下之见,令嫒的眉批自然是不能让南安郡王看见,就连媒人苏尚书也不能让他知道。”
“这是当然。”程云汀一被提醒,立刻对众门客说:“这件事还望诸位先生务必保密。”
众门客自然都答应了。
“云翁不如这样吧!”冯四海突然语惊四座的说道:“咱们毁掉这份窗课,来个毁尸灭迹。”
“这怎么成?”云汀大惊,“苏尚书一定会来讨这份窗课,要是毁了它,教我拿什么还给人家?”
“云翁且别急,我还没说完哩。”冯四海胸有成竹的说,“依我的看法,这份窗课根本就无法修改了,不如毁了它,然后找人模仿梁世子的笔迹,依样照抄一份,再把假的那份送回去,这么一来,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好法子!”云汀一拍手,高兴的直点头,“如此一来,想必可以遮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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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程云汀和众门客费尽苦心的将这件事掩盖下来,不过事实真相到底还是传了出去,成为北京城里街谈巷论的热门话题,传到最后,甚至惊动了紫禁城里的皇帝、皇后。
由于晓彤是皇后的侄女,自小常随着父母到宫中谨见,皇帝对晓彤并不陌生,而且也很喜欢这个口齿伶俐、聪敏机智的小女孩。
这一天,皇帝一到了昭阳殿,就迫不及待的问皇后:“最近北京城里传扬着一件大消息,皇后听说了吗?”
“不知道陛下说的是哪件事?”其实皇后早已心知肚明,不过由于这件事令南安郡王大为丢脸,而皇帝一直没有表示是不是要为皇叔讨回公道,因此皇后只有装聋作哑。
“当然是你的那位宝贝侄女呀,这小妮子一张利口,连朕都怕三分。”皇帝似乎将这件事当作笑谈,很轻松地说:“没想到她拿起笔来,连皇叔和朕堂弟都吃了个大亏。”
“小女孩儿家净是胡闹,皇叔不会真和晓彤认真吧?晓彤倒也没有恶意。”皇后有意淡化这件事。
“这真是应了那句俗话:口中舌似剑,手中笔胜刀。”皇帝还是说笑的口吻,“你这宝贝的一支笔,真比千军万马还有杀伤力,皇叔空有百万重兵,家上苏尚书的舌粲莲花,偏偏对这小妮子一对办法也没有,反过来还吃了大亏,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
“哎哟,皇上这么说……难道皇叔真的生起气来了?”皇后故意以吃惊的口吻说,“皇叔辈分高,该不会真和孩子计较吧?”
“你教皇叔如何不气?好端端的送了大礼、托了大媒上门求亲,结果反而被羞辱一顿,白讨了一场没趣。更糟的是,这件事现在已传唱九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叔向来好面子,这一来,教他的老脸往哪摆?”
“这……”皇后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要不,就让定远侯备些礼物,到皇叔那儿请个罪。依皇上看,这样能不能让皇叔消气呢?”
“不要,不要,你别出馊主意了。这件事只是传闻,并没有被证实,皇叔再气也只能吃暗亏了事,你要是将这件事明铁正鼓的闹大了,皇叔正好可以藉机告晓彤污蔑大臣,要知道世子可是正式受封过的人。”
“可是让皇叔这么气在心里,和我哥哥之间结下的怨可就难消了。”皇后叹了口气,“就算亲家结不成,总不能反而成了冤家。”
“这件事朕也无能为力,皇后,你最好也别管这件事。”皇帝坐在一只贵妃榻上,手里拈着葡萄一颗颗送进嘴里,“事情真闹大了,皇叔一定来叫朕主持公道,你说,到时候朕怎么管?是不理皇叔,还是下令重责晓彤?所以呀,现在只有装聋作哑才是上策。”
“皇上,这可不像一国之君该说的话呢!”
“那怎么办呢?这件事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国事,就连家事也还算不上,两家都是亲戚,干脆把它当件笑话看,这就叫作‘无为而治’。”皇帝还是决定采取事不干己的态度。
“哪有那么容易‘无为而治’呢?”皇后叹了口气,“令天早上嫂嫂才特地进宫来求臣妾。”
“求你?定远侯夫人求你什么?”皇帝好奇的问,“他们夫妇俩生了个这么漂亮,又有才气的女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说真的,晓彤比几位公主都强,要不是怕你哥哥舍不得,朕早想收她当女儿了。”
“哎!女孩子家太聪明外露,也不是件好事。”皇后皱着眉头说,“像她这回闯了祸不说,还吓得一干王公亲贵再没人敢上门提亲,都怕也被她羞辱一顿。臣妾的嫂嫂还不就是担心她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才进官来求臣妾的。”
“求你做什么?难不成是为晓彤作媒?”皇帝的兴趣来了,“这倒好!真可以好好选一选,到时候再赐一个盛大的婚礼,就让晓彤以公主的鸾驾出嫁好了,也算给你娘家面子。”
“皇上想得太简单了,晓彤的媒如果这么好作,嫂嫂何至于来求臣妾?”皇后笑了起来,“就算皇上下诏赐婚,如果人选不中晓彤的意,她也不会接受的。”
“怕什么?南安郡王的儿子是个不成材的草包,可不表示其它人也没才学。晓彤再有才学,终究是个女子,朕就不信满朝文武、亲贵家中的子弟,没有一人的才学足可和晓彤匹敌。”皇帝有些不服气。
“皇上,晓彤的父母就是担心她立定主意非找个比自己才气更高的夫婿不可,如令皇上再火上加油,岂不是更纵容了她?到时候想要她乖乖成婚,怕就更难了。”皇后忧虑的说。
“听皇后这么说,难道你哥、嫂并不想找个人品出众、才学过人的女婿?舍是随便找个人,他们不怕委屈了晓彤吗?”皇帝不解的问。
“不是的,这里头有个缘故在。”皇后解释道,“经过了南安郡王府世子这件事,根本没人敢再上门提亲了,我大哥、大嫂这会儿只想给晓彤找个忠厚老实的丈夫,也只有老实点的人才受得了她这古灵精怪的个性。要是找个才高八斗的人,也是心高气傲的脾气,晓彤根本不是那种肯对丈夫低声下气的女孩儿,小夫妻不天天斗嘴闹气才怪哩!”
“嗯,皇后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太委屈晓彤了,如果真嫁了个拙夫,莫不枉了北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皇帝想了想才问:“那么皇后有什么打算?”
“臣妾心里也没了打算,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接晓彤进宫,还是当面问问她本人,到底想选个什么样的夫婿,到时候臣妾再见机行事吧!晓彤这孩子就是眼界太高,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
“其实朕倒是很欣赏她,要是真能找到个可以和晓彤匹敌的才子,那才有趣呢!”皇帝兴致勃勃的说,“这样好了,朕也一起来问她,只要晓彤选中了人,朕说过,一定以公主的鸾驾赐婚,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那么臣妾就先替晓彤谢过皇上的恩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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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彤,你说吧!不用怕,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总不能没有一点看法。”皇后温和的对坐在她膝边矮凳上的晓彤说。
晓彤垂下头,长长的睫毛不住的闪动,像一把轻轻晃动的羽扇,遮起了两泓盈盈的明净秋波,也掩住了无限的女儿心事。
“我不嫁!”过了好半天,晓彤才低低的说出一句话,“我什么人都不嫁。”
“晓彤,别说傻话了,女孩子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难不成一辈子守在娘家吗?”皇后笑笑的说,“这里也没有别人,就咱们俩,你别当我是皇后,只当我是姑姑,有什么心事尽管说吧!”
“姑姑,我……”晓彤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就直说好了。”皇后轻抚着晓彤柔滑光亮的秀发,“姑姑也不肯委屈了你,一定会替你挑个最好的夫婿。皇上已经答应,赐婚之日,让你以公主鸾驾出嫁,风风光光的为你办喜事。”
“姑姑,我不在乎这些虚礼。”晓彤抬起头,以一双明亮的星眸仰望着皇后,“可是如果要我嫁给一个只知坐享祖荫、不事生产的纨绔子弟,那我宁可终身不嫁。”
“那么你到底是愿嫁什么样的人呢?你爹说这两年来上门求亲的人成千上百,你就是没一个看得上眼,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晓彤又不说话了,不过她的侍女菱儿却插嘴道:“回禀皇后,小姐说过了,她要嫁的人是……”
菱儿话未说完,晓彤立刻喝住了她,“菱儿!不许没大没小的乱插嘴,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不要紧,菱儿,你说下去。”皇后却想听菱儿说下去,“你家小姐说过什么?”
“是。启禀皇后,小姐说过了,如果非嫁不可,未来的姑爷一定要在才学上胜过她才行。”菱儿瞟了晓彤一眼,发现晓彤正狠狠的瞪着她呢!“要是连她都比不上,肯定没什么出息,这种凡夫俗子不嫁也罢。”
真没想到晓彤果真要嫁个才高八斗的大才子,皇后立刻担起心来了。晓彤是名闻京城的才女,听皇上说过,她的诗文、对子就连翰林院里的大学士们有时都自叹不如,而翰林院大学士可都是饱学宿儒,如今要去找个年少未婚、才学又高的人,岂不是故意出难题吗?
“晓彤,夫妻相处之道并不在互比高下,只要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对你又好,那不也够了,何必非要嫁个才子不可呢?”皇后只好拿些不成理由的理由来说服她,所以语气也心虚得很。
晓彤娇憨的偎在皇后怀中,“姑姑,所以我说不嫁嘛,是你们硬逼着我嫁。如果我非嫁不可,总要找个能令我服气的人,而不能嫁个我打心底就瞧不起的人吧!”
皇后一愣,倒也无话可说,想想这件事只好由皇帝出面了,看看皇帝能不能说服晓彤。
“哎,我说不过你这孩子。”皇后无奈的说,“皇上打算替你下旨招亲,你有什么条件,自己和皇上说去吧!”
“什么?下旨招亲?”晓彤吓了一大跳,“姑姑……”
“是呀,皇上说过,既然你对京城里这些亲贵大臣的子弟无一满意,他不相信凭你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家能将所有的男人都比下去,更不信全国找不出比你才气更高的男人,所以打算下旨招亲。”说着,皇后站了起来。
“姑姑,那要是真找不着比我更行的人呢?”晓彤略带得意的说,“那我可就不嫁人了哟!”
皇后笑看着她,“满话别说得那样早。皇上说了,他一定有办法让你心服口服的嫁人,只怕到时候,你得低声下气的去服侍这位第一才子呢!”
“有没有这个人都还不定呢!”晓彤不服气的努努嘴,“怎见得我就输定了?”
“好好好,我不和你争。”皇后拉起晓彤的手,“你现在就跟我到紫华殿去见皇上,自己和皇上说去,反正我不管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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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彤随着皇后来到了紫华殿,皇帝一个人正在抚琴,皇后和晓彤都不敢打扰,安静的站在一旁,直等到皇帝弹完一曲,皇后才携着晓彤双双过来行礼。
皇后抬起头时,顺势对着皇帝略微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皇帝一眼就看出皇后并未说动晓彤接受一个老实安分的世家子弟做为丈夫的建议,心底不由得一喜。
“皇上令天怎么兴致这么好,一个人抚起琴来了?”皇后坐了下来,“臣妾带着晓彤过来给您请安呢!”
“晓彤真是越大越出落得标致动人了。”皇帝先夸赞了晓彤一番,才说:“听说你最近修理了南安郡王府世子一顿,有没有这回事?”
“回陛下的话,臣女一直待在深闺之中,从未见过世子的面,修理二字从何说起?”晓彤睁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模样。
“你这小妮子,在朕面前还敢耍花枪!”皇帝佯怒道,“皇叔已经来信要告你污蔑大臣之罪呢!”
“陛下,您怎么可以只听片面之词呢?”晓彤娇谑的说,“原本是南安郡王送了梁世子的窗课过来,请臣女的爹指点,臣女不过是体谅爹公务繁忙,无暇分神,这才替爹代笔而已。”
“这么说,还是朕错怪你了?哼!”皇帝瞅了晓彤一眼,“光是指点窗课,可用不着故意写什么‘哥哥你错了’来羞辱人家吧!”
“这个嘛……”晓彤的眼珠灵活的转了一圈,立刻有了答辩之词,“回陛下的话,世子在文卷中写了一句‘妹妹我思之’,臣女再三细想,四书五经中并无此句,左思右想,推断世子定是在出对子,所以信笔对了下联‘哥哥你错了’,平仄押韵都没错呀,对得正好嘛,怎么是羞辱人呢?”
“你……真是个鬼灵精!”皇帝本想藉机警告晓彤不要锋芒太露,另外还有一大串女子应以柔顺安静为本的话要说,没想到晓彤三言两语就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他也不能说南安郡王府的世子背错了书经上的原文,只见他愣了半晌,最后大笑了起来,“哈哈哈,皇后,你这侄女的一张利口,连朕都要甘拜下风了。”
皇后只好苦笑着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晓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站在一旁。她今天为了进宫,在服饰装扮上颇费心思。晓彤不喜浓妆艳抹、插金带银的,可是觐见帝后又不能过于素淡,思量了半天,才在她明肌胜雪的脸庞淡淡的刷了两弯浅笑轻颦皆宜人的黛眉,她的睫毛本来就生得又长又卷,一双明亮的翦水秋瞳闪烁着慧黠的光彩,朱红的唇如同鲜女敕欲滴的樱桃。一袭女敕黄丝锻杉子,配着柳绿碎花纺绸长裙,彷佛带着春天的气息,又清新又可人,而淡雅的装束反而更衬托出晓彤的素艳幽姿,令人不敢逼视。
“都怪臣妾的兄嫂太过纵容晓彤了,连在皇上面前也这样没大没小的。晓彤,你还不向皇上请罪?”皇后笑着说。
“人家又没有说错,本来就是这样嘛!”晓彤偏着头笑了起来,窗口斜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如花的娇靥上,显得格外清丽动人。
皇帝和皇后看了不禁一怔,心想,实在不能为她选个寻常夫婿,否则也太辜负晓彤的容貌和才华了。
“晓彤,你是不认为自己有错了?难不成是朕和皇叔错怪你了?”皇帝含着笑意问。
“这又不干陛下的事。”晓彤一手卷着辫梢,俏皮的回答,“不过是指点窗课嘛,南安郡王应该不会和我一个小孩子计较才是。”
“你还算孩子吗?十个大人也及不上你这孩子。”皇帝半褒半贬的说,“不过皇叔这件事,朕可还没完全原谅你,就算不治你污蔑大臣之罪,出言戏侮南安郡王府世子总是事实吧?”
“陛下,臣女年少无知,说话不知轻重,求您饶了臣女这一回吧!”晓彤撒娇的说,“而且臣女的本意也是好的,要他回去多读圣贤书嘛!”
“让世子回去多读圣贤书?你的口气可真不小呀,晓彤。”皇帝似笑非笑的说,“这么说来,你一定是自认为满月复经纶了?今天朕倒想试试你这京城第一才女究竟有多大本事。”
“臣女才疏学浅,不敢在陛下面前卖弄。”
“现在说这话已经来不及了。”皇帝很坚持的说,“再说,你在南安郡王府世子的窗课上下眉批时,也等于是在皇家面前卖弄了,要知道,南安郡王府世子可是朕的堂弟哩,朕非得讨个公道回来不可。”
“陛下……”晓彤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皇帝用意何在。
“不必多说了,朕当场出个对子,你要是对得出下联,朕就依你的意思下诏招亲,为你挑选一位才高八斗的佳婿。”皇帝对皇后眨眨眼,“要是对不出呢,你就得乖乖的嫁到南安郡王府去当少王妃。”
“什么?我……”这两条路对她都不利嘛,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嫁人。晓彤正想开口抗议,谁知皇帝一挥手,完全不让她有说话的馀地。
“这上联可得好好想想才行。”皇帝站了起来,在室内绕了几圈,才回头指着一张八仙桌说:“皇后,你可知道‘八仙’指的是哪八个人?”
皇后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不过还是老实的回答:“回陛下,民间传说的八仙是指吕洞宾、汉钟离、曹国舅、张果老、李铁拐、韩湘子、蓝采和,以及何仙姑等八位仙人。”
“其中只有何仙姑一个是女子,所以八仙是七男一女?”皇帝问。
“是。”皇后肯定的点点头。
“好,晓彤,朕的上联已经有了,就以八仙为题,你可要仔细听好了。”皇帝看着晓彤,“七男一女同桌凳,何仙姑怎不害羞?”
晓彤一听,脸上微红,皇帝这句上联分明是在点醒她:这是个以男人为主的社会,女孩子再有才气也还是得遵守“女诫”、“闺训”,在家里做个大家闺秀,所以即使何仙姑是个仙女,当她和男仙人同桌共椅时,也是犯了大忌。
皇帝的上联正好敲在晓彤平日最不服气的地方,令她心里觉得格外的不舒服。她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看了皇后一眼,心想,既然皇上出言讥刺,那她也不必客气,不如乘这个机会替姑姑报个仇,也讽刺皇上一次。
“怎么样?”皇帝对自己的上联得意得很,以为晓彤一定无法立刻对上,所以也很大方的说:“今天想不出来没关系,朕许你回家去细思三天,只要三天之内可以对上,就算你赢了。”
“回陛下的话,臣女早有了下联,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晓彤走到皇帝面前,盈盈下拜。“只不过陛下要先恕臣女冒犯之罪,臣女才敢说出下联。”
“好,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不计较,直说无妨。”皇帝根本不相信才短短一眨眼的工夫,晓彤就已经将下联想好了。虽然皇帝刚才装出上联是随意想到的,其实那是皇帝和几位大学士一起苦思三天,才想出来的难题。
“是,那么臣女就说了。”晓彤站直身子,铿锵有力的念出下联:“三宫六院多姬妾,圣明主理应自爱。”
果然,皇帝乍听之下脸色陡变,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着,差点就要拍桌怒吼起来。小小女孩子家居然敢当面讽刺君王,实在是胆大包天、无礼至极!要不是顾念着皇后也在这里,皇帝真要当场叫人拿住晓彤,立刻给她一顿好打。于公,他是君王,晓彤是臣民;于私,他是她的姑父,怎么可以如此目无君父?简直是大不敬!要是认真追究起来,这该可以治晓彤欺君犯上的大罪。
晓彤看到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急忙跪下,“皇上,恕臣女无状。实在是皇上的上联太难对了,臣女想来想去只有这句能对得上,求皇上恕罪。”
“皇上,刚才您已经答应忽晓彤无罪了。”皇后抿着嘴一笑,也上前劝解,“再说,晓彤这句下联说得也是实话,皇上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嘛,难道不是姬妾多吗?”
皇后一句话说得皇帝哑口无一肓,他的确是拥有无数的嫔妃、姬妾,平日皇后也不干涉,不但一句怨言也没有,遇到嫔妃们争宠不和,闹得太过分时,往往还要亲自摆平,而皇帝平日对皇后不免冷落,因此现在听皇后这么一说,心中起了三分惭愧、七分歉疚,倒不好意思生气了。
“对对对,朕自许明主,确实是‘理应自爱’,以后真要少近才是,只不过晓彤的嘴巴也实在太利了点。”皇帝自我解嘲的笑了笑。
“臣女叩谢陛下不罪之恩,”晓彤也很聪明,马上柔顺的向皇帝赔礼,“臣女日后一定谨言慎行,严守闺训,再不敢逞口舌之快了。”
“哼,你真改得了吗?”皇帝略带不悦的说,“依朕看,你这会儿只怕更得意了,京城第一才女果然名副其实,朕出的上联好几名大臣都对不上,你倒是答得轻松,还乘机教训了朕一顿。”
“皇上,臣女知罪了嘛!”晓彤上前拉拉皇帝的衣袖,楚楚可怜的说:“您就饶了臣女一回吧!”
“现在才讨饶不嫌太晚了吗?不过朕不会罚你,因为朕不信没人强得过你。明日朕立刻下诏为你招亲,非替你找个机伶十倍的丈夫,好好管束你不可。”皇帝严肃的说。
“既然皇上心意已决,臣女也无话可说,可是皇上要怎么判定这人的才学高过臣女呢?”晓彤还是想打消皇帝下诏招亲的念头。
“这个嘛……”皇帝想了想,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方法,不由得看向皇后。
皇后含笑问晓彤:“那么你的意思如何呢?晓彤。”
“在陛下面前,臣女不敢有什么意见。”晓彤停了一会才说:“不过臣女在家中曾经想过一个上联,请教多人,至今未有人能对出下联。今天皇上既然决定为臣女招亲,那么要是有人能对得出下联,臣女心甘情愿嫁与此人为妻。”
“好,朕就依你。你说出上联来吧!”
“是,臣女的上联是这样的,”晓彤一字一字清楚的念着:“东启明,西长庚,南极北斗,谁是摘星手?”
这下皇帝也不得不佩服晓彤的才气了,短短十五个字,居然用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以及启明星、长庚星、南极星、北斗星等四个星座名称,而且结语还问了“谁是摘星手”,显然是自喻为天上明星,谁人得以攀摘?看来要对出下联诚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