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今天他又做梦了。
因为伤口的灼痛,所以凌常风就算是在睡梦中也觉得难受。
梦境中的片段很凌乱,画面中那位名唤虞情的女子,正在哭着哀求她爹,不要让人杖责受罚的江风。
事情的经过,似乎是虞情落水让江风救起一事,不知道是如阿被传开的,总之,全府上下都在私下议论,千金小姐被地位低下的护卫给玷污了。
听到流言蜚语的虞老爷大发脾气,叫来江风问话,得到坦承不讳的回答,他二话不说,就让人将江风给捆起,然后吊在庭园里,用粗壮的大棍结实的往江风身上打去。
“爹!你不要再打江风了,如果你要再继续打他,不如连女儿也一起打死算了……”
虞情看到江风被打得皮开肉绽,她的心都碎了,她看不得江风受一点伤,就像江风看不得她脸上有泪痕一样。
“你这个败坏门风的不孝女,也不想想我虞某官拜正三品工部尚书,你这么做,是不是存心要我丢下老脸,陪你一起无脸见人吗?”
“爹,我跟江风真的没有什么,那日是女儿不小心落水,是江风舍命救了我呀!”
她哭着跪求她爹饶恕江风,她真的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打死。
“不要脸!你若是真的要死,也该死得干干净净,为什么还让这臭小子毁了你的名节,你……真是气死我了。”
“爹,如果您一定要打死江风才甘愿,那就将我这个不孝女也一同打死吧!这样就不会辱没了虞家的门风,不是吗?”江风若死,她也不要活了。
“好!你想死,我就成全你。”虞老爷挥手扬袍,让家仆请出了家法。
他才拿着鞭子往虞情身上挥了两鞭,一旁犹在受仗责的江风,却已发了狂的喊着虞情的名字,舍不得虞情陪他一起受罪。
看着那一对恋人,最后全身伤痕累累的被赶出家门,凌常风不知怎地竟也觉得鼻腔热了起来……
“唔,痛痛痛……”刚醒的凌常风,因为全身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气。
“你醒了?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赵盼盼看见他一脸忍痛的模样,心里很是不忍,很怕爹出手太重,会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后遗症。
“你爹下手好重。”凌常风听出是赵盼盼的声音,在被她扶起欲喝药时,先是低头抱怨了声,再抬眸,却瞧见她眼眶湿润的模样,话声猛地哽住。
“对不起……”她垂睫道歉。
他睇她一眼,肿痛的脸颊让他话说得很慢,“其实我能谅解你爹出手这么重的原因,换作是我,看见女儿被陌生的男人轻薄,我大概会先踹断他两根肋骨,试试看他的身体禁不禁得起打。”
本来很是歉疚的情绪,一下子被凌常风的三言两语所带过,她破啼为笑的瞋他一眼。“你还有心情说笑。”
见她缓颜展笑,凌常风思忖了下,这才伸手拨开她颊边的发丝,以指月复替她揩泪,认真地道:“盼盼,你该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所以……”
这种感觉很明确,他会想要拥有她,看不得她的手做那些粗活,甚至于他也可以为了她的一句话,而甘愿挨赵父的打,否则以他的身手,要想把他打得这么惨,根本不可能。
强烈感受到他眸中燃烧的感情,赵盼盼垂眼不敢正视他,“你我相识未久,谈这事情太唐突了。”
其实,听到凌常风表明心意,赵盼盼的心里是很开心雀跃的,但是思及算命仙曾经说过的话,心意霎时如敲动的钟摆摇晃,整个脑子乱烘烘的,完全没办法思考。
“我不相信你对我毫无感觉,因为你若对我没意思,就不会放任我一再的向你索吻。”他扬扬眉,很有自信的看着她。
想及第一回见面的种种,赵盼盼的心坎里就渗出浓浓蜜意,但是不想被看破心事的她,仍是抿嘴反驳:“那是你太霸道了,希望你好好记住这次的教训。”她嘴里说着凉薄的话,可是双手却违背心意的拿着去瘀的药膏,小心翼翼的擦上他面颊瘀青的伤口。
抓住她忙碌的小手,很满意地看着她短短的手指,变女敕的掌心,可以想见等她的手完全复原时,是如何的白女敕,他学起那日她抠他掌心的动作,用指甲轻轻地刮她手心,感觉到她抽动指尖欲离的动作,他赶忙抓紧她的手。
“没注意到吗?你的手已经渐渐变好了。”一开始是担心她会拒绝收药,现在感情走到这个地步了,他也不介意让她明白自己的苦心。
经他一提,赵盼盼低眼看着自己的手,的确发现皮肤的状况改善很多,察觉到这点,她表情惊愕的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眸。
原来她之前没擦药,他就不准她碰染料的理由,竟是为了……
“其实那罐药叫做『泽面方』,听说对女孩的皮肤很好。说起来那罐药也是我无意间拿到的,或许也是天定的缘分,让我看到你的需要,但是就像你刚才所说的,起初我们并不熟识,冒然送你东西,怕你会不接受,所以我才借染布之由,将药转赠于你。”
原本打算向她买布,送给仪容郡主交差,后来见赵盼盼的手日渐好转,前两日他已用门路委托人制药,打算一罐丢还给娘,叫她自个儿交个仪容郡主,剩下的药他打算留起来给盼盼用。
她看着他,再低头看着自己一直很在意的手,眉心不禁轻蹙,感觉内心一片炽热。
她抿抿唇,抑止唇角的颤抖,状似不经意的抬眼看他。“既然你都说当肘我们是初识,你又怎么会想把药送我呢?”
“这个啊!其实就是一种感觉……”他挪动身子,调整一下坐姿,将她的右手掌心摊开,然后伸出自己的左手与她掌心相叠,他用热烫的手温,温暖她梢冷的掌心,一道暖暖的热流,透过彼此的掌心相连,仿佛只要握着她的手,心就能得到安定。
“当初也是像这样握到你的手,就感觉我们好像在上辈子就认识,这种感觉该怎么说呢?是缘分吧?我觉得跟你有缘,这种情形在我们相处日久就愈明显,后来我弄懂了,其实我是喜欢你的,这辈子我想跟你在一起。”
凌常风朗朗而谈,如实的将心意说出来,相对他如此毫不掩饰的坦率眼神,却令左右难决的赵盼盼更加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想起那日同秀苗一起算命后,秀苗跟她说过的那段话一一
“哇!好浪漫喔!你掌心的那颗朱砂痣,是前世爱人滴下的鲜血,要在今生依此来寻找你,天啊!如果你真的遇上命定的另一半,你一定要告诉我喔!”秀苗眼里发光,多希望她也能遇上如此浪漫的爱情。
“秀苗,你没听清楚吗?算命仙也说了,如果我们相爱,会……害死他。”赵盼盼一脸惶恐。
“哎呀!拜托,算命仙说的话你也信,听听就好了啦!”秀苗伸手拍赵盼盼的肩,完全忽略她话里的矛盾。
见赵盼盼不答话,凌常风只当她是害羞,想起昨日装昏迷,遭赵父狠刮耳光的记忆,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果决地做下决定:“盼盼,我决定了,既然你爹这么在乎传统礼法,不如我就趁势跟你爹提亲。”
凌常风的话,顿时让时间停格,赵盼盼表情呆滞惊愕的瞪着他,仿佛他说的是她听不懂的语言。
“盼盼,你倒是说个话啊!”凌常风见她瞪着眼不说话,眉心蹙紧,伸手使力将她整个人给扳向自己,知道她会挣扎,赶紧用双臂将她牢牢的圈在怀里。
猛然被搂抱在怀,深怕被家人看到的赵盼盼,红着脸冲着凌常风一阵连珠炮回击:“你……你在做什么?等一下被爹看到,有你好受的。”
他的胸膛紧贴着自己的浑圆,暖暖的唇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如此尴尬的姿势,与害怕被第三者撞见的不安,让她顿觉呼吸困难。
“紧张什么?反正我都说要娶你了,我抱抱自己的爱妻,又有何不可?”要不是脸被打肿了,他真想好好的再吻她一回。
气不过他的胡闹,赵盼盼发狠似的以头硬撞了下他犹绑着布条染血的伤口,待凌常风吃痛退开后,她才以凛然之姿教训他。
“别跟着我爹一起胡闹好吗?我现在还烦恼爹要到你府上兴师问罪的事,你怎么倒是跟我爹连成一气的添乱啊!”
“我没有添乱啊!我娶你不就是把事情圆满解决的最佳途径吗?”委屈的捂着伤处,他瞅了狠心的她一眼,眼神颇有责怪之意。
见他想法乐观,心中存着担忧的赵盼盼,莫名的恼火,她神情不甚开心的说:“你别忘了我们两家的身份差异如此之大,先别说我们,你也该想想你的双亲是否能接受一个平民女子?”她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染娘,不属于她的幸福,她是不会去强求的。
“我娘……”他愣了下,想到娘亲的温柔暴力,的确有止住想跟盼盼成亲的冲动。
只是,娶盼盼会挨娘亲的揍,不娶盼盼,恐怕会被赵父给打死,两相权衡之下,他决定豁出去了。
“我娘那里我会去跟她说,而你也不用去理会旁人,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说要娶你,就会尽我所能的给你幸福,你现在只需要点头说你愿意嫁我为妻,其他的事情我会打理。”他眯眼瞪她,大有她胆敢摇头说句不,就将她就地正法,直接将生米煮成热饭的打算。
不安的心思渐渐被他诚恳的黑眸所抚平,看着他,她实在很难否决自己真正的心意,沉默半晌,她掀唇淡道:“给我几天的时间考虑,我再答复你。”
他静视她,瞧出她的犹豫与不安,即便心里有些失望她的回答,但是那双深望着她的深邃目光,已说明他绝不退缩的坚定。
他要她。
即便已预知未来可能会遇上的阻碍,他也没打算放弃,只因为他已打算这辈子要牵着她的手,希望可以跟她白头到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人生所求,不过如此。
看来事情的发展,远比凌常风所想的复杂麻烦。
原以为他可以待在赵家,待脸上的伤势恢复的差不多时,才返家向娘亲禀明事情的原委,奈何性急的赵父偏偏不如他的意,知道他清醒,马上拎着他带着赵盼盼,一同上凌府问罪去了。
凌母本来还在担忧一夜未归的爱子安危,正想差家丁出外找寻,却见凌常风脸上带伤,一身狼狈的回家,正想数落他几句时,却意外的瞧见跟在爱子身后的两位陌生人。
见外人在,凌母按捺下怒气,差人将一行人等领至花厅坐下,凌常风担心凌母反应太过,已先一步拉着凌母至一旁将事情始末,约略的交待。
凌母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锐眼扫向爱子口中欲娶的赵盼盼身上,随即开口拒绝。
“不可能!”凌母口气凌厉,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我所认可的赵家媳妇,除了仪容郡主之外,别家的女儿恐怕是捧不起我赵家的饭碗。”
她以眼神瞪视爱子,逼他站在她身边不准多言。
之后,眼角余光备感刺眼的看着那早已一脚屈着腿,瘫坐在厅一角的红木花椅上,完全无坐姿可言的赵大勇,还有一脸忐忑,长相平凡、衣着平凡的赵盼盼。
“娘……”凌常风气短的喊了声,不希望母亲这样对待盼盼。
“闭嘴,也不想想你可是却前统领,是保护皇上安危的人,居然放任自己给人打成猪头样,你不怕丢脸,但至少该替皇上顾些脸面吧!”真是太丢人了,堂堂的御前统领竟被一个糟老头打成猪头,这事若传出去,他如何在皇宫里立足I呀!
挨骂的凌常风,因为自知理亏,所以只好暂时忍耐的不吭声,他抬脸看向脸色略有受挫的赵盼盼,以眼神示意她别在意凌母所说的话,而赵盼盼也乖巧的眨眸,表示了解。
相对于年轻人的忍气吞声,现下两位火气高涨的长辈,可就完全沉不住气了。
“哈!我说浑小子的娘,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你以为你们赵家有多了不起?今天要不是你家浑小子非礼我女儿在前,你以为谁愿意嫁进赵家?”笑死人了,谁高攀谁啊?别以为挂着官家的头衔,说话就可以比较大声,他赵大勇,天生粗人一个,别的不敢说,要比嗓门他绝对不输给任何人。
“赵先生,你我仅一面之交,麻烦你稍微修饰一下你的言辞,别教旁人听了误会你的水平。”原来不只是外观看起来碍眼而已,就连言谈举止也是如此粗鄙庸俗,这样的人家,哪有资格与赵家结亲。
“水平?啥水平?我不懂啦!我只知道秤杆足可以拿来打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想拐着弯骂人,别想!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跟你沟通,你请便吧!”凌母瞪大眼,受不了地下达逐客令。
没想到儿子什么人不爱,竟然爱上这么一个粗俗无礼之人的女儿,简直丢光赵家的颜面了!眼前这位名唤盼盼的女子,看起来并不是什么美艳绝色之流,她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让风儿迷恋上她的呢?这点凌母十分纳闷。
“怎么?话不到两句话,就想赶人啦?”赵大勇可不吃他们宫家排场那套,再怎么说,他就是要挣出个理字来。
“要我走很简单,只要你们凌家今天给我女儿一个交待,我立刻走人。”
交待?你想要什么交待?你把我儿子打成这样,我没报官抓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还想怎么样?”想趁机敲竹杠吗?也罢!若是能给钱了事,她倒也不心疼银子,只怕对方要的更多。
“我打你儿子,是帮你教训他别随便乱非礼别人家的女儿,你该感谢我的教导才是。”赵大勇又不是笨蛋,既然敌打人,又敢上门问罪,胸中自然早有一把尺。
“喝!你真的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得了,我们闲话休说,今天我就把话给挑明了,我家风儿,承蒙大王爷看得起,已经主意让他娶仪容郡主了,我相信只要是懂点道理的人都该明白,风儿到底是该娶王爷之女,还是染匠之女?这点我就不多说了。”凌母说话时,锐利的眸直视着赵盼盼,完全无视身边的爱子是如何急着跳脚。
“娘,娶盼盼是我的意思……”凌常风不敢相信会从娘亲口里,听到如此市侩的话语,他心急的反驳与表明心意,可是却被严厉的斥责。
“我不管是谁的意思,就算你不想娶仪容郡主也无所谓,但是我们凌家绝对不接受威胁,你懂吗?”虽然明白风儿不想高攀大王爷家的这门亲事,但为了他将来的仕途着想,她还是觉得天下的女人何其多,为何非单恋平凡无奇的野花?
“娘,我没有受到任何的威胁,我是真心喜欢盼盼。”凌常风气结,坚决要抗议到底。
“你喜欢她什么?她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凌母就不懂了,眼前的赵盼盼,论外貌、论气质都比不上仪容郡主,更别说她还有一个粗俗不懂礼教的爹了。
听见女儿被人瞧不起,赵大勇再也忍不住的拍桌大吼:“什么叫我女儿有什么值得给人喜欢的?我女儿哪里不好?她全身上下有哪点可以被挑剔的?莫名其妙,你到底是在挑媳妇,还是在挑肉啊?”嫌嫌嫌,难怪吃得一副水肿相。
“赵先生,我现在是跟我儿子说话,轮不到你插嘴。”凌母也气不过赵大勇的无理言辞,嗓门也开始拉高拔尖八度,决定不理会什么风度了。
“你挑剔我女儿,还不准我说话,这是什么歪理?在我看来,你儿子只不过是长得高壮些,武功也平平而己,我把女儿嫁给他,我还怕他是不是有足够能力保护妻儿呢?”哼!一棍就被敲昏的软脚虾,根本就是外强中干嘛!
“什么?你竟然说我儿子……”
接下来一串混乱,现场只听见两方家长互把对方的儿女批评的一无长处,完全不理会当事人听在耳里的感受,就这样叽哩呱啦的骂骂骂,让两位当事人再无法忍受了。
只见凌母与赵大勇正互相对呛的口沫横飞时,凌常风与赵盼盼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接着两人将炮口对准自己的亲人,异口同声的大喊一一
“娘,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非盼朌不娶。”
“爹,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不嫁常风了。”
两记焦雷轰然响起,将凌母与赵大勇对峙的战场,烧成了一片焦土。
“什么?”凌常风回头大吼。
“什么?”赵大勇挥拳大叫。
接下来一室沉默,凌母低头啜茶不语,赵盼盼垂眸盈泪不语。
吊诡的气氛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