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事情的发展,令人措手不及。
本来凤栖梧在答应白心璃前往北方度夏天,也积极催促寂影督促手下办事,可是近日一个接一个传来的消息,让凤栖梧只能被困在首城,根本抽身不得。
比如说,半个月前传来凤栖梧以他人名义开的几家古董店,莫名其妙的遭地方县衙,以违反贩卖皇室之物给查扣,殊不知那里多数的宝物,皆是凤栖梧玩腻看厌的古玩,多年来这么买卖皆没事,一道县衙公文送来,就把他的店给关了,顺道连受雇的店东家也一并被关到牢里去。
本来凤栖梧才盘算好,要将那位把他的店给关掉的县衙知府给拉去杀头,可是隔没几天又爆发他经营的数家镖行,也在同时间全部被以不同的名义,强迫封锁。
事情来的如此唐突,凤栖梧就算神经再粗,也该知道准是身边不经意眷养了“家鼠”,正想清查时,非常可惜,就在今天,又有另一桩事件冲着他而来了。
他原先出面阻挠白心璃她爹白游风的案子,本来事情很顺利的转给他属意的人选去翻审,哪知道那个有贪钱的胆,却没有应付宇文仲勇气的家伙,居然在宇文仲的三言两语挑拨下,几乎连挣扎也没有的,就乖乖的将他是听命于凤栖梧,授命要更审白游风案子的事,和盘全招了。
当然,凤栖梧也不是省油的灯。
就算站在瑞凤殿上,当着众朝臣与凤鸣春一干人等的面前,对于被指唆使施加压力更审一事,凤栖梧本着和善的微笑,抵死不承认有此事,反咬说诋毁名誉或是污陷之说,他凤栖梧已经很习惯了。
弄到最后,他还是平安无事的踏出瑞凤殿,心安理得的躺在他的紫檀绣榻上,审问负责打扫整理他梧竹居的小婢一一墨儿。
“墨儿,你说吧!你到底是用哪只手,动了本王房里压在玉砚台下的纸条,还有你好聪慧啊!连本王藏在挂轴后的文件,也能被你找着?”当初会挑墨儿负责整理他的梧竹居,就是看中她的手脚干净利落,哪知道他是养虎为患了!
垂着两条辫子的墨儿,见主子动怒,吓得将脸整个贴到地板上,双手贴地,神情很是惶恐。
“回、回小王爷的话,墨儿没有看到什么纸条,也没有翻找过什么挂轴,请小王爷明鉴。”
“一问三不知,矢口否认,这是你们当奴才推诿的公式说词,但无妨,本王也有标准问话的版本,你可以选择继续说谎,不过这么一来,就由本王决定,是要斩你右手,还是剁你左手了。”凤栖梧说起恐吓的话来,可是眼皮动也不动,唇角还能漾出迷人的弧度,远看还只当他在同下人说笑谈心呢!
“小王爷,墨儿真的没有做那些事……请小王爷相信墨儿啊!”墨儿听到要断一只手,吓得脸都惨白了。
难怪府里其他年资较久的丫鬟们,没有一个人敢随意走进梧竹居,原来出事的时候,是要拿命来赔的啊!
“来人,给她上“十指连心”,我要从她嘴里,听到由衷的肺腑之言。”凤栖梧脸上绽着迷人的微笑,薄唇所吐出的却是骇人的话。
“不要啊!小王爷……”墨儿惊恐的看着管事手里捧着插满针的针包,她害怕的泪眼汪汪,身子才动,后方左右就有两名壮汉压制住她的行动,硬是抓着她的手,一根根的往指缝里插针。
凄厉的惨叫声,从梧竹居传到整座王府里,就连因为突然发现身体不适,而找了大夫,却反而得到大夫向她恭喜,而她却愁眉不展的央求大夫务必守密,尔后便躲回跨院里小憩的白心璃,也被这叫声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赶忙唤人问了原由,白心璃的心不由得重重的往下沉。
完了,事情终究还是要被拆穿了。
伸手抚胸,感觉到胸腔底下剧烈的悸颤,她陷入天人交战的挣扎。
本来这些天,宇文仲有制造许多机会,让她可以离开凤栖梧的身边,是她自己要放弃,选择留下来。
她明明知道不离开,将会面对什么,却还是没走,如今事情真的让她碰上了,她还能做个掩耳盗铃的人,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任由凤栖梧将无辜的墨儿给整死吗?
犹豫仅有半晌的时间,白心璃做了最坏的准备,她用手按压了下月复部,然后走进了梧竹居。
“栖梧,我有话要跟你说。”走进他的房里,白心璃劈头就是这句话。
“你这次又要强出头了是吗?”凤栖梧见她出现,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水眸迎上他,“是不是强出头,等你听完我要说的话,再来评论不迟。”
狭长的俊眸,一扫她娇美的芙颜,凤栖梧沉吟细思了下,点头,让人将墨儿暂时带出房,仅留寂影守在门外。
“说吧!你想说什么?”凤栖梧朝她招手,作势要她坐上绣榻。
虽说凤栖梧并不喜欢他的女人,一再地介入他管理下人的举措,可是白心璃对他而言,总是特别的,他对于心爱的事物,包容心是比较宽广的。
“在我将要说的话说出口之前,我想先表明我内心的想法。”白心璃不急着将场面气氛弄拧,她缓缓地走向凤栖梧,也顺从的任他将自己抱在绣榻上,将他的双手密密的圈搂住,感觉到他将脸埋入她的颈项间,她知道凤栖梧是真的爱她的。
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你说吧!我在听。”凤栖梧手指勾缠她的发梢,眷恋的抱着她。
“打从一开始,我接近你身边,就不曾想过要伤害任何人,当然也无法坐视你轻贱他人生命,如果可以,我是不是能请求你,不要恣意的主宰他人的生命,即便在你眼中,他们不过是个奴才或是下人。”白心璃就是怕极了他这种极端的个性。
喜欢的,就是宝,不在意的,就当草。
“你的要求让我很为难,因为我这个人心胸一向不宽大,能包容的事物有限,更别提是人了。”凤栖梧三言两语否决她的提议。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还有落在地面上的泪水。
孤灯寂寂夜沉沉。
凤栖梧坐在窗边,看着拉开的小轩窗外梧桐花盛开,他静静地轻呷一口酒,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平静无波,但是他握着酒杯的力道却是沉重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捏碎手中的酒杯。
对此刻的凤栖梧来说,内心的愤怒已渐被一根名为背叛的针,扎入心脏,伤口是看不见的疼痛,但是足以令他心绞痛的毛病再犯,他用了平常的二倍药量,才将疼痛压制,然后下了命令。
现在整座小王爷府里,皆堆满了浇上桐油的干柴,一切就等他下指令了。
望着天空的那抹悬月,凤栖梧想起白心璃那夜哼唱的歌,也想起她在这座宅邸里,是如何地臣服在他身下,而今这一切美好的回忆,到头来竟然都是一场骗局!
“原来你跟当年的那个蓉妃是一个德性,为了成就你的私欲,就将他人的感情,任意踩在脚底!终究女人所谓的爱,不过就是这么肤浅庸俗?”凤栖梧恨恨地自齿缝间,挤出这些仿似自语的话。
仰尽杯中残酒,他发泄的摔出酒杯,将之掷向窗外的一堆薪柴之上,仅此举动,仍是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他看着这样的夜,觉得那压在心房中的沉沉怒火,为何竟让他犹豫不决起来?他不是很想亲手杀了背叛他的白心璃吗?
他不是恨她的薄情寡义吗?
为什么临到关头,他却又无法果决的做出割舍呢?
沉郁的感觉,从心口蔓延至喉头,最后他连眼眶都热了。
打从母妃亡殁后,他已经有多久不曾尝过除了心绞症引起的痛心感觉了?
难道当年李氏下的诅咒,真的注定他今生都要伤心无爱吗?
女人……
看着窗外的一朵梧桐花,被夜风卷下了枝头,颤颤地落到泥土地上。
凤栖梧负手身后,对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寂影下了命令。
“动手吧!将这座宅邸给烧了,不要让任何证据流出去。”他顿了顿,忽觉泪珠遮眼,他仰了仰脸,又继续缓慢地说下去:“我们走地道离开,顺便送那个女人一程。”
送她去赴死亡的路程。
抬眼看了下凤栖梧悲伤的侧脸,寂影眉心的郁色更浓。
凤栖梧真的忍心亲手送心爱的女人上路吗?
对于这个疑问,身为奴才的他,也只能看下去才知道。
因为凤栖梧的命令,在首城有家室的仆侍,先分批以各式名义遣出府,其余的奴仆在完成府内的布置后,逐一走地道往四面八方散去,甚至连府里的府卫也早一步派到某处会集,因此整座小王爷府,如今仅剩凤栖梧主仆,还有尚被关在牢里的白心璃三人了。
确定府里没有其他的人后,寂影在凤栖梧的示意下,点燃浇上桐油的干柴,没多久腥红的火舌,就在小王爷府的各个角落窜开来,乱舞的火舌,伴随着烟雾弥漫的冲天大火,在寂夜之中,显得更加骇人。
奉命守在小王爷府监视的戒律府人员见状,连忙飞奔通报宇文仲此事。
同时,凤栖梧与寂影,已相继走在暗道之中,那是一条由石头做成的阶梯,一直往下延伸到很深的地下,在这片黑暗的地下,他们两人靠着寂影手中的火的折子照亮脚下,终于看见幽深的地道里,那间上了锁的牢房。
牢里有个人影蜷缩在那儿,听到脚步声,那人抬起头,正好与凤栖梧的复杂眸光撞在一块儿。
“栖梧……”白心璃借着幽微的昏光,认出他。
白心璃的轻唤,不经意间揪疼他的心房,对这种因她而起的情绪自厌,却又抵挡不住的向她靠近。
要走出地道,一定会经过这间牢房,本来他可以装作没看见她,不理会她,就这么离开的,但是……他做不到。
站在牢门前,凤栖梧以冷淡的语调,对着从潮湿发出霉味的平房角落中,走到他面前的白心璃说话,当然他们之间还隔着一道冰冷的铁笼。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现在这地牢之上的小王爷府,已经烧成了火海,如果你够幸运的话,等火熄灭之后,你也许有机会能被戒律府的人找到,若不能,你就只能活活的被饿死在这里,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宽容。”
听到凤栖梧放火烧房,白心璃连想也不想,马上开口:“栖梧,带我走。”
眯眼,口气十分不悦,“你现在还有脸求我带你走?”
面对他的愤怒,白心璃丝毫不退让。“带我离开,必要时,我可以成为你手中的人质。”
白心璃的话,让凤栖梧发噱失笑,“人质?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你让我带你走,根本是因为害怕会被遗忘在这里,而想出的月兑身之词吧?”
水眸因他的轻鄙而漫上一层水雾,她本不是存心要伤害任何人,偏偏又无可奈何的就是会让人受伤,她在考虑是否要将另一个真实告诉他。
白心璃的沉默,被凤栖梧视为默认的表现,他重重拂袖,不愿再看见她,“你好自为之。”
白女敕双手,紧抓着冰冷的铁柱,冲着即将离去的背影,蓦地喊道:“栖梧,我有了你的孩子。”
“什么?”凤栖梧与寂影的身影,同时僵住。
她叹了口气,伸手按压月复部,翦水的眸垂落在她犹是平坦的小月复上低语:“我怀孕了,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你—一凤栖梧的。”
带着恨意的眸,先是望定白心璃,像是想借此看穿她的谎言,但目光随着她一同看向她的小月复后,凤栖梧外表的武装,再次被白心璃给亲手解下。
他以低不可闻的叹息声对寂影说:“带她走!”
闻言,寂影扣刀的手紧了紧,手背还因此浮起青筋,他绷紧下颚,心里只为他们可预见的未来,觉得大大不乐观。